第10章 挥戈扫六合:史无前例的灭六国计划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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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灭谁?

  当嬴政和他的文武团队开始谋划先灭哪个国家时,“战国”大幕已开始垂下。嬴政确定了首先攻击的两个目标:战略上离自己最近的韩国,其次是已经残废的拦路虎赵国。

  韩国在“战国七雄”中最“熊”,它的历史,乏善可陈。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士大夫分裂晋国,世界上开始有了韩赵魏三侯国。

  公元前323年,魏国忽悠了韩国、赵国、燕国、中山国坐到一起,互相承认对方从侯国升级为王国,这就是“五国相王”事件,韩国自此成为韩王国。

  韩国无论是在侯国时期,还是后来的王国时期,始终是以懦弱无能名扬天下。它唯一值得书写的历史只是晕乎乎地突然灭掉了春秋初期的霸主郑国,但吞灭这样一个高度文明的国家,也没有让它变得多强大。它的领土面积依然是诸国中最小的,能力也最弱。战国后期,苏秦主张合纵(东方六国联合揍秦王国),韩国参加的积极性很高,然而其行动力,却深受各国鄙视。

  韩国本身就弱,更雪上加霜的是,它离秦国最近,所以就成了秦国的练兵场。它逢战必败,一败就赔款赔地赔女人,最后它被打得烦了,干脆主动向秦国进贡,申请成为秦国的附庸国。

  早在嬴政的祖宗嬴驷(秦惠文王)时代,韩国就被列进秦国的狩猎名单,当时宰相张仪希望秦国先灭韩国,他的理由是,韩国的位置正好是秦国东进的最重要通道,打开这个通道,就等于打开了到中原争霸的大门。

  但嬴驷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没有采纳张仪的意见,而是认可了大臣司马错的主张,先拿下了巴蜀。

  我们用事后诸葛亮的思路来说,司马错的主张可谓好极了。秦国自得到巴蜀之地后,粮仓充盈,巴蜀之地像个核电站一样持续不断地为秦国的对外战争提供能量。

  韩国君臣当时高兴了好多天,有人还建议派使者带着一批财宝去感谢司马错。世界上有一种人的脑子是糨糊材质,韩国君臣就是证明。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那里,希望永远会让你失望。韩国君臣没高兴多久,秦国就开始用巴蜀的物资攻击它,韩国虽然已成了秦国的附庸国,但仍然被秦国攻击得永无宁日。

  嬴政把两个攻击目标摆到桌面上,让他的精英臣子们讨论。李斯主张先攻韩国,理由和张仪一样,如果东进,必须先铲除这个烂篱笆。

  但反对李斯的人却认为,应该先攻赵。

  李斯坚决不赞同,他说:“既然咱们要灭六国,统一天下,那第一仗就必须打得顺顺利利,赵国虽然在长平之战中主力尽失,但这个国家的人不容易屈服,而且又有长平之战的耻辱在,他们必誓死抵抗,虽然我们能灭掉它,可付出的代价和时间太长,我们的第一仗应给军人们树立强大信心。”

  反对李斯的人说:“你说得不对。如果我们打韩国,赵国万一出兵偷袭我们怎么办,我们先打赵国,就没有韩国出兵的危险,因为韩国太窝囊,只要我们不打它,它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会像赵国一样,偷袭我们。”

  嬴政一直在认真地聆听,双方都拿出证据在证明自己的观点,最后双方都希望嬴政表态,支持自己的观点。

  最高明的领导人,其实并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和完美道德,只要他能在两种不同的论点中,做出精准的判断或者是中和两者就算是合格了。

  嬴政无疑具有这种能力。他琢磨了一会儿说:“你们所说的,其实都正确。李斯认为先打韩国是正确的,因为韩国现在是咱们的尾巴国,实力弱小,打它就像捏个软柿子,根本不必担心赵国抄咱们后路。”

  李斯露出神秘的笑容,点了点头。

  但嬴政话锋一转,对反对李斯的人说:“你们说的,也正确,打赵国也是对的,因为赵国跟咱们有血海深仇,先干仇敌,没错。不过你们看问题,只揪住一个角度,这就有点思路狭隘了。”

  李斯愕然,他的反对者们也开始茫然。

  嬴政说:“我看不如这样,既打赵国,也打韩国。打赵,不停消耗它的力量,持续不断的小兵团打击;打韩,用蚕食政策,逼它不停地给咱们缴纳打赵国的军费。”

  众人都觉得嬴政大王天纵英才,能想出这种中和的和稀泥的办法,可谓天要让秦国称霸天下。

  所以,嬴政的思路是,在两个目标无法确定先后的情况下,那就同时进行,反正,秦国现在有这个实力,他不怕两线作战。

  他现在对军事有兴趣,但远没有对另外一件事的兴趣大,这件事就是几本书,书的作者叫韩非。嬴政认为,这个人应该是个古人,至少要比孔丘、孟子、荀子要老得多。

  但李斯的看法和他大大地不同。

  冲冠一怒为韩非

  自吕不韦被清除后,嬴政对辅政班底做了调整,李斯做了司法部部长(廷尉)兼嬴政的秘书。李斯读的书多,所以嬴政常常向他请教,这一请教让李斯更加废寝忘食地读书,很担心哪次被嬴政问倒。

  嬴政特别好学,手不离书(大多数时候是竹简),李斯就给嬴政推荐各种好书。战国时期,读书既是脑力活,更是体力活,因为文字都刻在竹简上,很重,嬴政总是如此好学,所以就得了很重的腱鞘炎。

  有段时间,嬴政就埋怨李斯道:“你为了我的健康,能不能推荐点好的书,我这手腕的炎症越来越厉害,但你给我推荐的书,我所得到的和我的苦难不成正比啊。”

  李斯急忙去找这种书,终于找到了两本,一本叫《孤愤》,一本叫《五蠹》,作者叫韩非。这两本书的思想主旨是,别相信人性本善,人性经不起欲望和外在利益的考验,若想天下太平,统治者必须使用“法”。“法”被孟子和荀子看成是一种权宜之计,天下太平必须建立在人性和伦理基础上。

  但韩非却认为,一旦掺杂进人性和伦理,那就不可能有中正。比如一个人犯了罪,我们为了减轻他的罪行,就千方百计说他的童年多么不幸,他的本性其实是善的,他犯法是因为有不好的童年等。再比如,孔子说,一个人顾忌亲人之间的关系(血缘),就不会犯罪。这种论调很是扯淡。韩非的理论是,“法”就足够治理天下,比血缘关系更有效,血缘关系太扯淡。

  一个君主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考虑人性的善恶和犯罪者的动机,只要看他是否有犯罪行为,他若有犯罪行为,就可以判他有罪,法一旦颁布,就对所有人有效。当然,君主除外。

  韩非还说,君主别扯那些仁义道德,那些玩意儿没有用,只是锦上添花,君主就要以刑为根本,来确定赏罚。简单而言,就是看对方的行为,要么以恩,要么以威,这就叫恩威并施。

  韩非最后总结道,这是唯一能够对变幻莫测的人性有影响的东西,除此,别无他法。

  韩非是集战国时期法家思想之大成的人物,其论点正好和冷酷、一切以行为和效率为考核标准的秦国的领导人不谋而合。

  所以,嬴政看了这两本书后,腱鞘炎马上痊愈。他像个粉丝看到偶像一样,手舞足蹈地跳起来:“哎呀,李斯,这两本书好,我想一定是古人写的,如果我能和他相见,并且与他交谈,就是死也值了。”

  李斯说:“大王不必去死啊,因为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嬴政哆嗦着,问:“真的吗?怎么回事?”

  李斯说:“此人就活在世上,他是韩国的一个王子,而且还是我的同学。”

  嬴政叫起来:“快去通知韩国,让这个韩非来见我。”

  李斯正要出去下令,嬴政又把他叫回来:“等等,这样很不礼貌,我看你亲自走一趟,去韩国把你同学接来。”

  李斯大惊失色,我堂堂世界霸主的廷尉,去接一个窝囊小国的王子,这有点太不符合礼仪了吧。

  他站着不动,嬴政可不管他符不符合礼仪,催促道:“快去啊,愣着干什么。”

  李斯只好去,走到门口,偷偷回头看嬴政,嬴政又开始如饥似渴地读起了韩非的书。李斯竖起耳朵,隐隐听到,嬴政还读出了声。

  这不是个好兆头,李斯唉声叹气地摇头,身处他这个位置,相当尴尬,介绍垃圾书,大王不高兴;介绍精品,自己位置有可能不保。

  李斯的脑海马上闪现出一只老鼠的样子来。

  这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秦国之于韩国,如同奴隶主之于奴隶,奴隶主和奴隶要个人,奴隶敢不给?

  但李斯把这事办砸了,韩国就是不给。

  至于他是怎么办砸的,没有人知道,连韩国的人都不知道,韩国的人只知道大秦廷尉李斯要让韩国国王韩安亲自送韩非来秦王国。

  韩安闻听这个消息,马上就晕了过去,悠悠醒转后,对手下臣僚说:“秦国乃虎狼之国,经常骗他国的国王去咸阳,然后就永远不归还了,我若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手下有伶俐的人,马上发现了这个问题的实质是韩非,说:“这事很蹊跷,韩非是不是在卖国?”

  韩安的榆木脑袋马上被激活,快速转动起来,令人去找韩非。

  韩非作为韩国的公子,风度翩翩,满身的斯文,发誓说:“我就是卖自己,也不会出卖祖国,虽然祖国没有给我任何平台。”

  韩安相信了韩非的话,给李斯回信说:“我最近身体不好,头昏脑涨的,但我会以隆重的方式把韩非送到秦国去。”

  让韩安恼火的是,李斯就是不同意。韩安整日整夜睡不着,特别担心秦国以此为借口攻击他,可几天过去了,边境毫无动静。

  韩安这才放下心来,要宫廷乐团表演节目。

  秦国方面,李斯向嬴政报告:“韩国不放人。”

  嬴政气得七窍生烟,说:“我要个人,你们不放,好,那我就要你的国家。李斯,你起草宣战书。”

  李斯只好让人起草宣战书。但这回,李斯不能在文件上说,要韩安亲自来送了,他只好实事求是地对韩国说:“如果不把韩非送来,那秦国就准备取缔韩王在韩国的统治。”

  宣战书还没有到韩国,秦国的野战军已经开始在秦韩两国边境线集结,宣战书一到韩国,韩安还没有看完,秦国野战军已发动进攻。

  如同从前一样,韩兵团在秦兵团的进攻下节节后退,韩安突然发现了宣战书的秘密——居然只是让送韩非去秦国,没有指名他韩安必须去。他一发现这个秘密,大喜若狂,说:“别打了,我派人送韩非去。”

  他假装征求韩非的意见。韩非点头同意,并且激动地表示,为了韩国,他什么都愿意做。

  韩安高兴坏了,像韩非这种玩意儿,放在家里就是个定时炸弹,还是早点扔出去好,就这样,韩非踏入了嬴政的王国。

  此一去,韩阁下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斯的诡计

  韩非到秦国后最先见到的不是嬴政,而是他的好同学李斯。

  李斯和韩非好久不见,两人都对对方的变化感到惊讶。李斯红光满面,精神百倍,韩非则萎靡不振,头发白了大半。师兄弟二人唏嘘不已,李斯拿出最大的热情来对待韩非,韩非几乎有点招架不住了。

  李斯不无叹息地对韩非说:“你看咱俩,我出身比你低贱得多,可现在我是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廷尉,你却像只在笼子里快要死的金丝雀,原因在哪里?就在于平台。当今天下,只有秦国的平台最好,你我二人一起为秦国效力,共同打天下,多好啊。”

  韩非对李斯的观点,有不同的看法。他觉得李斯一上来就谈功利,简直侮辱了读书人这个职业。韩非的理想,远没有李斯那么实际,他著书立说,只是在完成一个知识分子应该完成的责任——宣传自己的思想。

  然而,初见李斯,韩非并不会直接反驳李斯,只是礼貌地点着头,二人的谈话,就在李斯的滔滔不绝和韩非的不停点头中结束了。

  韩非后来到秦国咸阳城的大街上去转悠,所见的一切让他大发感慨,他感觉秦国就如同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升起时不但温暖,而且刺眼。

  怀着对秦国人民精神面貌的感慨,韩非昏昏沉沉地等了几天,终于,他得到通知,嬴政要接见他了。

  为了见韩非,嬴政还特意沐浴更衣了一番,把自己装扮得像个即将拜师的小学生。他这一虔诚的模样,只有在日后寻找长生不老药时才出现过,在他的一生中,对人如此虔诚,恐怕只有这一次。

  但很快,嬴政就大失所望。

  因为韩非是个结巴,他说一句话,嬴政要皱着眉头听很久很久。

  韩非初次见嬴政,又有点紧张,所以这场谈话,给人的感觉好像是韩非在唱昆曲,昆曲的特点是,主唱者在一个字上唱的时间相当于我们今天流行歌曲一首歌的时间。

  我们在听一个结巴说话时,内心是煎熬的,而且特别替他着急,一旦替他着急,我们就无法凝聚注意力听他说的内容,因为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帮他着急上了。

  嬴政听了很久,兴趣全无,这就叫见面不如闻名,相见不如怀念。

  打发走韩非后,嬴政指着李斯,气咻咻地道:“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人来?”

  李斯内心乐得要死,从嬴政的举止来看,他的位置已安然无忧,但他装出很惶恐很无辜的样子来,说:“这就是您要找的韩非啊,货真价实的韩非。”

  嬴政叹息连连,说:“老天真是公平,给了一个人某个绝佳的优点,肯定就会给他一个特别突出的缺点。”

  李斯说:“是啊,正如一个人,一条腿长,另外一条腿就肯定短一样。”

  嬴政对这话毫无兴趣,思考了半天,突然问李斯:“怎么安排他?”

  李斯想了想,试探着说:“不如把他打发回国?”

  嬴政跳起来:“你呀,脑子不好。这个人虽然说话不利索,可你看他的文章,比你高明十倍,如果放他回去,万一被韩国用了怎么办?”

  李斯几乎想笑,嬴政从小就注定了是君王,嬴政永不会明白,一个普通人若想找到合适的平台,有多难!

  他说:“大王,您这可真是多虑了。韩非的书早就写出来了,而且他还是韩国的王子,这么多年,如果韩国想用他,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现在?!”

  嬴政若有所悟,他内心有点失落,他觉得和韩非的关系,不能就到此为止,即使是出于礼仪,还是应该和韩非再聊一次。

  听嬴政这么一说,李斯脑海中那只老鼠又出现了,他几乎出自本能地打定主意,要把这次嬴政和韩非的谈话搞砸。

  在安排这次谈话之前,他先去见韩非。韩非正在琢磨未来,琢磨他的“法”的思想是否能被嬴政使用,李斯乐颠颠地来了。

  李斯恭喜韩非,说:“大王特别喜欢你,准备让你在秦国担当大任。”

  韩非惊喜地叫起来:“这……这……这……”

  李斯说:“你别客气,这都是我在大王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韩非向李斯行礼:“师……师……师……”

  李斯拉起他,不让他说话:“大王还想和你见一面,再详谈一次,你想好谈什么没有?”

  韩非:“我……我……我……”

  李斯指点他:“大王这个人最喜欢那些爱国者,在大王看来,一个人只有爱自己的祖国,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人,所以我看,你就谈你的祖国,让大王知道虽然你祖国不用你,可你仍然炽热地爱着它。”

  韩非哪里知道这是他亲师兄的诡计,其实不用李斯说,他也特别爱自己的祖国。他连连点头。

  李斯最后叮嘱他:“千万要记住我的话,保你实现人生理想和富贵荣华。”

  韩非向李斯行礼:“谢……谢……谢……”

  李斯走出门,黄昏的咸阳城,一片血色,天边的云凝聚成一只老鼠的形状,猩红得可怕。

  谁杀了韩非

  韩非和嬴政第二次见面时,嬴政恢复了他的王者尊严和冷冰冰的面孔。如果上次见面,是他这个学生拜见老师,那这次见面,就是强大的君王召见虽有海洋般才华却十分落魄的臣子。

  嬴政和韩非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嬴政就直奔主题了。他对韩非说:“秦国统一天下,已是板上钉钉,可现在我有疑虑,是先灭韩还是赵,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韩非立即想到李斯的提醒,又怀念起祖国,这种爱国之情让他突然不结巴了。他对嬴政说:“灭韩国没有意义,因为韩国现在实质上已经成了秦国的一个郡,秦国说东,韩国不敢向西,这种情势下,其实韩国尊严和实力早已消磨殆尽,现在只不过徒有个王国的虚名而已。”

  嬴政认可这种看法,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如果秦真要灭韩,韩非会站在哪一边。

  这是嬴政最可怕也最可恨的地方,在他之后的岁月中,他永远都让人站队,要么站在他这一边,要么站在敌人那一边,永远没有中间路线。这种极端的二分法,不但影响了他的人生,还影响了他日后缔造的大秦帝国。

  致命的是,韩非也是这种人,信仰法家思想的人,好像都有这种特质,粗暴的二元论。

  韩非说:“我当然要站在韩国这边,因为它是我的祖国。”

  嬴政很不舒服,尤其是当他确信韩非说的是真话时,他的五脏六腑开始疼痛起来。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始终盯着地面的李斯,问:“你怎么看?”

  李斯不徐不疾地回答:“臣是楚国人,在楚国时,我曾多次向政府主动请缨,为国效力,但我的哀求如同投进了墓道,没有任何回响,所以我才来秦国,因为秦国才是人才施展才华的舞台,它海纳百川,它不拒土堆,不嫌细流。当初我在老师那里学习时,就曾说过这样的话,时机是不等人的,哪里平台好就应该去哪里,一个人处于卑贱的境地而不想法子有所作为,这如同只有看到肉才张嘴去吃,仅拥有一张面孔而只能勉强行走一样。因此,对于一个人来讲,卑贱是一件耻辱的事,在困苦之中,不去努力改变现状,反而用无所作为来安慰自己,这不是一个有志之士的意愿。”

  这段话别有深意,它先是暗示韩非只爱自己的国家,然后赞赏秦国,最后的一大段话特别符合嬴政抓住机会、勇于进取的精神。

  嬴政险些就要为李斯鼓掌叫好,韩非的脸色却变了,李斯这厮,小人!告诉我要爱国,自己却说出这样一段话来,我被他暗算了。

  “你……你……你……”他指着李斯,“我……我……我……”

  李斯微笑着看他,韩非脸红脖子粗,结巴越发严重了。

  嬴政很无聊地结束了这场谈话,这让他有种感觉,越是和韩非接触次数多,他从前的那种对韩非的敬仰就越少。

  他对李斯说:“让他就在我国待着吧,哪儿也别去了。”

  这当然是李斯求之不得的,而且他还让嬴政放心,韩非肯定哪里也去不了。

  就这样,韩非被李斯弄进了监狱。

  秦国的监狱,设置得并不好,商鞅当初在秦国设置监狱,就是为了惩罚人,咸阳风沙大,监狱的窗户开得特别大,所以如果一个人在秦国监狱里待上半年,就会被风沙淹没,简单而言,那就是个自然形成的坟地。

  韩非在监狱里关着时,嬴政和李斯各自都没有闲着。嬴政还是在不停地看韩非的书,而且当着李斯的面,夸奖韩非的思路天下无双。

  李斯闷闷不乐,他老师荀卿告诫过他,人要时刻有危机感,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的精气神始终保持高度活跃状态。如今,他想起老师的这段格言,心里很紧张。

  他觉得,嬴政固然此时看不上韩非,但嬴政这个人变幻莫测,说不定哪天就把韩非迎为座上宾,给他个丞相当。

  越是这样想,李斯就越紧张,焦虑和恐惧一起袭来,令他彻夜难眠。有一天,嬴政问他:“韩非在做什么?”

  李斯想了想,说:“他整日唉声叹气,向着他祖国的方向默默流泪。”

  嬴政板起脸来,说:“他只爱自己的国,不爱我的国,把他扔进监狱!”

  李斯内心乐开了花,说:“好的。”

  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安全了,可没多久,嬴政又抱着韩非的书,问他:“韩非在监狱里怎样?”

  李斯说:“他唉声叹气得更厉害,向着他祖国的方向默默流泪也更厉害了。”

  嬴政唉声叹气:“这个韩非啊,如此眷恋他的祖国,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干脆送他回老家吧。”

  李斯小心翼翼地问:“老家是什么意思?”

  嬴政瞪了他一眼,说:“你猜!”

  李斯猜不到,他是南方人,嬴政是北方人,在北方,“送他回老家”的意思就是送他上西天,但嬴政可能真的要送韩非回他的老家韩国,而不是真想杀他。

  中国历史被许多迷雾遮住,我们所看到的,只是编写历史的人想给我们看的。

  李斯后来就去请教各路大臣,有的说是嬴政要放了韩非,有的说是嬴政要杀韩非;有的则说,这个呀,说不好。

  李斯有丰富的想象力,他觉得嬴政是想宰了韩非,理由是,因为他李斯想宰韩非。他送了一服当时最有效的毒药给韩非,让韩非吃下去,韩非要说话,可李斯听不得他的磕巴话,下令狱卒强行把药灌进了韩非的嘴里。

  一代思想巨星,就这样离开人世。

  而到底是嬴政还是李斯杀了他,这是历史的谜。

  很久以后,嬴政又想起韩非,问李斯:“韩非怎么样?”

  李斯说:“他服毒死了。”

  嬴政吃了一小惊,说:“我还准备释放他呢。”

  李斯说:“他没有福气啊。”

  嬴政看了李斯许久,李斯被看得发毛。

  “我问你一件事。”嬴政说。

  李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以为嬴政要追究韩非的死因,不禁声音颤抖地问:“啥……啥事?”

  在这点上,他太不了解嬴政。嬴政是个目标专注的人,确定目标后,眼里只有目标,目标之外的任何人、事、物,可存可失,既然韩非死了,没有被他国所用,那他就不会再问。

  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李斯的表情,而是蹦出了两个字:“大事。”

  尉缭的奇计

  嬴政所谓的大事,不用猜,一定是关于六国的事。

  这几年来,嬴政削弱赵国和韩国的策略,虽然起到一定作用,却让做任何事都要把效率放在首位的嬴政不是那么满意。尤其是针对赵国的削弱战,效果微弱,在嬴政的预想中,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嬴政开始时认为赵国已穷途末路,但在对赵国的削弱战中,他发现对手还在不停地涌现人才,那个始终防守让他没占多少便宜的赵国大将李牧,就让嬴政刮目相看。

  他对李斯说:“长平之战,赵国主力尽失,斗志沮丧,已上气不接下气,可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可见其他国家的情况,咱们当初的战略,应该是有问题的。”

  李斯说:“大王英明,不知大王想到什么计策没有。”

  嬴政说:“你先说。”

  李斯不知道怎么说,但有人知道。

  这个人就是差不多和韩非同时来到秦国的尉缭(注意,这不是他的本名,他名“缭”,姓已失传,嬴政让他当秦王国的“尉”,此官职主管国家军事,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部长兼军委主席,因此,史书称他为“尉缭”)。

  尉缭是魏国人,他师父就是战国时期名动天下的鬼谷子,尉缭不但善于用兵,而且善于治军,是个知行合一的顶级人才。他当初来秦国找工作时,嬴政正缺少军事方面的人才,两人相谈,如同天雷勾动地火,一拍即合,尉缭就留了下来。

  嬴政和李斯谈话时,他也在场。但尉缭的注意力不在会议上,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琢磨韩非的死上。

  他也不是在琢磨韩非的死,而是在琢磨自己。韩非当初来秦国时,嬴政的欢迎会搞得是锣鼓喧天,鲜花满街,可才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死了。最让他不舒服的是,嬴政对于这样一个人的死,连个屁都没放。他就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李斯碰了他一下,他这才从恍恍惚惚中醒来,看到嬴政锐利的眼神正盯着他。

  嬴政问他:“你怎么看现在的形势?”

  尉缭沉下心来,琢磨了一会儿分析道:“我是管军事的,那我们就从军事角度来说,以今日秦军的强悍善战,诸侯那些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我们只要肯下功夫,不停地用兵,就一定能取得胜利。”

  嬴政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问题是,持续发动战争对国家有巨大损耗,有没有办法可以把损失降到最小,而又能取得胜利。

  这是人之常情,人人都希望付出最小,收获最大,于是,智慧就产生了。

  尉缭想了一会儿说:“这也不是不可能。六国看上去很脆弱,可如果我们来硬的,他们还是会拼死抵抗。堡垒都容易从内部攻破,所以我建议,拿出金钱和美女,收买各国的权臣,让他们在本国内传播,我们秦国绝对不会揍他们的,让他们放心,同时拿出金钱和美女,给各国的奸臣们,让他们离间他们的君臣。等他们窝里不太平了,我们再出兵,如此就能把军队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嬴政觉得这主意不错,李斯也觉得不错,认为这是个奇计。但李斯认为嬴政对尉缭有点太好了。

  尉缭自来秦国后,就是人上人的级别,在衣食起居上,嬴政让尉缭和自己享受同等待遇,李斯酸溜溜的,不过很快他就悟出嬴政这种行为的原因了。

  当时的嬴政,急切地想消灭六国,快速消灭六国可不是靠李斯这样的政治家能做到的,必须靠军事家,快速起效,让嬴政能看得见摸得着。所以嬴政对尉缭的态度,正是智者对人对事的态度,在什么时候用什么人,嬴政心知肚明。

  虽然嬴政对尉缭的态度要比李斯好,可李斯并没有恐惧,因为尉缭只管军事,偶尔出点小主意,其力量范围还辐射不到他李斯的行政领域来。

  所以,李斯和尉缭的友谊,看上去很美好。至于尉缭和嬴政的友谊,李斯不知道,尉缭虽然智慧超人,可嘴巴很大,而且喝多后就不管不顾,满嘴跑火车。

  有一次,他和李斯喝酒聊天。尉缭喝多了,就对李斯说:“大王这个人,不得了。”

  李斯说:“那是啊,大王英明神武,珍惜人才,智慧独步天下……”

  尉缭打断了他的马屁话,醉眼蒙眬地说:“大王有常人不可能有的忍耐力,但是——”

  尉缭看人很准,嬴政如果没有超人的忍耐力,不可能在赵国活着回来。忍耐力这种品质,几乎所有的伟大人物都具备,因为它是你能成为伟大人物必备的一项素质。

  李斯对任何人话中“但是”之后的内容都特别感兴趣,他急急地问:“但是什么,快说。”

  尉缭说:“大王这个人,刻薄寡恩。”

  李斯装出大惊的模样来,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大王对你这么好,你——”

  尉缭举起酒杯,再次打断了李斯的马屁话。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种刻薄寡恩的人是什么样的呢?用你的时候,把你抬成祖宗,他自己低三下四,谦卑如奴婢,比如我吧,我本是一介布衣,来到这里后,你看看,大王把我抬得比你都高。”

  李斯喝了口闷酒。

  尉缭接着评说刻薄寡恩的人的行为:“如果有一天他不用你了,那你就惨了,他会把你贬得什么都不是,连老鼠都不如。”

  李斯在酒杯里看到了那只很久都没有出现的老鼠。

  他认可尉缭对嬴政的评价,在他看来,嬴政就是尉缭口中的这种人。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要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必须这样啊。为了提高效率,肯定要对能用的人热情,极尽所能,所以不可能再拿出精力去对待那些对自己的目标没有任何帮助的人。

  这就是目标主义,心中有定见,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不会看到自己不想看的。这种思路,在李斯眼中,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李斯不可能去嬴政那里告密,正如尉缭所说,嬴政现在需要尉缭,所以无论尉缭说什么,嬴政都不会介意,这是嬴政作为一个领导人的优点。

  他去看尉缭时,尉缭真喝多了,脑袋不停下垂,但还要喝。

  “酒鬼!”李斯心里想,口上却说,“你这样评价大王,这个不太好,呃,你有什么依据吗?”

  尉缭眼睛发亮,神秘兮兮地说:“我会看相啊。大王高鼻梁,细眉长目,鸡胸,气管不好(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这就是典型的刻薄寡恩的相貌。”

  李斯回想嬴政的相貌,好像的确是尉缭说的那样,嬴政相貌堂堂(长目、高鼻梁),但阴柔(细眉),至于鸡胸和气管不好,李斯倒没有发现,这可能是他看嬴政和听嬴政说话时,看到和听到的永远都是威严,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古代后来的佛像面貌就是尉缭描述的嬴政的面容:细眉长目,高鼻梁,外表威严但不失阴柔。

  李斯凑近了尉缭,说:“你能给我看看相吗?”

  尉缭抬头,居然真的认真看了许久,摇头说:“你这相貌啊,像老鼠,啊哈哈。”

  李斯正要生气,突然就高兴起来,的确,他就是老鼠,那只在楚国粮仓里漫步人生的肥老鼠。

  解放韩国

  公元前230年,郑国跑到嬴政那里报告:“渠已经修好啦。”

  嬴政亲自去视察郑国建造的渠,结果令他相当满意。回宫后,他大宴群臣,在酒席中,嬴政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渠不是韩国当初设的一个局吗?渠已经修好,韩国那群呆瓜,是不是也应该离场了?

  就此,解放韩国计划提上日程。

  嬴政和李斯做事,有个共同点,二人虽然都有丰富的创造力,但从不胡来。他们走得特别扎实,嬴政看似是在公元前230年把解放韩国计划提上日程,但其实早在三年前,这个计划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在进行了。

  之所以称之为悄无声息,是因为嬴政根本没有对韩国大动干戈,而是在执行尉缭的计划(对各国大臣使用金钱和美女攻势)。这个计划对韩国的效果如神,使得韩国君臣加速离心。

  让嬴政如此快速把解放韩国的计划拿上台面的是发生在公元前231年的南阳事件。南阳是韩国的一块战略要地,秦国每次攻韩,南阳都是个不大不小的障碍。可就在这一年,守卫南阳的韩国将领因受不了都城那些狗官(这些家伙都收过秦国的金钱)的诽谤和欺压,突然宣布弃暗投明,把南阳(河南修武以西)双手奉献给秦国。

  嬴政大喜过望,就以南阳为前进基地,解放韩国。至于谁去南阳,李斯推荐了内史腾(和尉缭一样,这个人是内史,名腾,没有姓)。

  嬴政问李斯推荐内史腾的理由,李斯说:“这个人打仗很厉害。”嬴政马上就明白了,派内史腾去南阳,就是为了解放韩国。

  内史腾果然不负众望,一到南阳,先是清整南阳经济和社会秩序,获取了当地百姓的认可,然后就开始整军备战。

  在南阳准备了三年后,内史腾接到了嬴政的命令:解放韩国。

  当内史腾在两国边境集结军队时,韩安还在恍恍惚惚中,他搞不清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还派了使者跑去咸阳问嬴政:“大王在咱们边境集结部队,这是要打谁啊,我们有没有可以效劳的啊。”

  嬴政哈哈大笑说:“回去告诉你们国王,当然有他可以效劳的,那就是别抵抗。”

  韩国使者以为自己得了中耳炎,因为那天嬴政有点感冒,说话瓮声瓮气的。他又跑去问那些送礼给他的秦国大臣,那些人就乐颠颠地告诉他:“你赶紧回去告诉你家大王,我们要解放你们啦。”

  韩国使者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如发了羊角风一样,跑回祖国,告诉他的国王:“嬴政那畜生要打的是咱们啊。”

  韩安甩手就给了使者一嘴巴,然后哈哈大笑说:“我已经向他称臣了,我又没有做对不起君主的事,他打我做什么!”

  韩安这一巴掌打得特别狠,他手下那些臣子都收过嬴政的金钱和美女,被这响亮的声音震醒了,他们一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韩安敲边鼓说:“这个使者的耳朵肯定塞了毛,秦国怎么会进攻我们这么乖的国家呢?”

  大家都笑,笑声越来越大,震得韩国宫廷的柱子直发抖。

  有忠于国家的臣子此时小声提醒韩安:“咱们在边境做点小准备总没错吧。”

  韩安觉得可笑,说:“准备什么?让边防军该干吗干吗去,人生不应该时刻活在紧张中,那样的人生没有意思。”

  大家一致认为,伟大的国王说得对,紧张的人生没有意思,但是,囚牢中的人生恐怕更没有意思。

  当内史腾兵团开始对韩兵团发动总攻时,溃逃的士兵跑到首都来报告,韩安仍然不信。为了坚定自己对秦国的信心,他让宫廷歌舞团表演只有在国庆时才演出的大型歌舞。

  内史腾兵团势如破竹,很快就推进到首都新郑城下。韩王在嘈杂的音乐中想起来一件事。他一拍大腿,说:“糟糕,我忘了一件事。”

  身边的人立即让歌舞暂停,问他:“您忘了什么事?”

  韩安说:“嬴政那畜生或许打的真是咱们,因为咱们虽然已向嬴政称臣,但我还在自称国王啊,也就是说,嬴政有打我的理由啊。”

  那些观赏歌舞的大臣不高兴了,说:“大王,正看得起劲呢,您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啊!”

  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时,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前来报告道:“秦军开始攻城了。”

  韩安跳起来,顺手拉起身边的两个美女,就向宫内跑。一边跑,一边让人向秦国派使者,他不无沉痛地向嬴政倾诉:“我对您秦国,比奴才对待主子还忠诚,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可伟大的主子,你怎么还打我们啊?”

  他当然不可能收到嬴政的回复,因为内史腾很快就攻陷了他的首都。首都一陷,韩国其他城池争先恐后地竖起白旗,宣告主权从韩国转移至秦国。

  韩国从公元前323年建王国到公元前230年,立国93年。

  韩安被装进囚车,运送到秦国,嬴政以胜利者的姿态接见囚车里的他。他那榆木脑袋,仍然没有想清楚,嬴政为何非要灭他。

  嬴政告诉他:“灭你的,不是我,而是时势,天下太乱了,我要统一天下,让天下不再有战争,万众和谐。”

  韩安在囚车里张大嘴巴,说:“你是真敢想啊,千百年来,都是诸侯林立,你想什么呢?!”

  嬴政说:“正因为世界上的人都是你这种驴一样的思维,所以天下才乱了这么久。”

  最后,他对韩安说:“你也可以这样理解,灭你的不是我秦国,而是天下百姓,他们希望永久和平,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国家!”

  韩国的覆灭,是自取灭亡,秦国只是在外面轻轻推了它一把。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国家,像韩国一样,直面强大的秦国时,不奋发图强,只求割肉喂虎,同时还耍各种小聪明,得过且过。这就叫苟活,当它有这种心态时,它就已经死了。

  嬴政就在韩安的囚车前隆重地向当时的世界宣布:韩王国解放了,所有韩国的土地被并入秦国版图,命名为颍川郡。

  这声音是如此掷地有声,它如地震一样,迅速传播到世界各处。远在赵国邯郸都城里的赵迁(赵王)正在吃饭,突然一失手,筷子掉在了地上。

  赵迁哇呀大叫一声:“凶兆也。”

  赵迁说对了,的确是凶兆,是嬴政带来的谁也逃不了的凶兆。

  干掉李牧

  嬴政对赵国的感情,是既恨又爱。恨的是,他的童年在赵国受尽屈辱,这让他变得有时候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爱的是,嬴政和他的国家有尚武精神,赵国同样有,其实赵国才是战国时期第一个军国主义国家,这就叫英雄惺惺相惜。

  赵国自从晋国解体后,始终在创造传奇,一直被其他国家模仿,但只有秦国超越了它。战国初期,魏国称霸,各国都向魏国抛媚眼,唯独赵国向它挥舞棒子。赵国最大的传奇发生在第六代国王赵雍(武灵王)身上,这位雄才大略的国王在国内推动了汹涌的“胡服骑射”改革,建立了战国时期第一支骑兵大兵团,击退骚扰中原多年的胡人,灭掉了不可一世的中山国,称霸天下。

  赵雍在位时,秦国不敢东进半步,赵雍还化装成使者去了秦国,窥探虚实,准备在有生之年灭掉秦国。遗憾的是,赵雍死于宫廷斗争,一代豪杰陨落,赵国慢慢衰落。虽然衰落,但秦国仍然不敢轻视它,直到嬴政出生前两年的长平之战,秦国消灭了赵国主力,这才松了口气。

  解放韩国的第二年,嬴政突然想起了东北方的赵国,这个自己集爱恨于一身的国家到底怎样了。

  他找来一直处理削弱赵国事宜的将军王翦,要他汇报情况。

  秦国的军事将领很多,但在嬴政心目中,王翦是最棒的。王翦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从小就喜欢打仗,后来参军,由于秦国军事行动不断,王翦的升迁也持续不断。嬴政执政后,王翦已成为军方高层重量级人物。

  嬴政认为,王翦是他的老师。这也正如尉缭所说的那样,嬴政用到谁的时候,就会对他特别爱护尊重。

  从公元前236年开始,王翦就不停地向赵国做外科手术似的攻击,这种攻击的结果就是赵国的地盘越来越小,但这些都不是王翦最想要的。正当他进展特别顺利,满以为会把赵国活活细嚼慢咽掉时,赵国名将,同时也是中国历史上的名将李牧抵达战场。

  秦赵战场顿时焕然一新。

  王翦这回算是遇到对手了。李牧打仗,向来是防守反击,最好的反击不是防守,而是防守之后,等敌人被他磨得没有斗志了,这个时候的反击才是最后的反击。

  王翦被李牧打败了许多次,正绞尽脑汁想法子时,嬴政要召见他的命令到了前线,两人见面,没有任何废话,直奔主题。

  嬴政问:“怎么样?”

  王翦说:“如果赵国没有李牧,早就被我消灭了。”

  嬴政问:“你实在搞不过他?”

  王翦回答:“有难度,需要时间。”

  嬴政说:“咱们没那么多时间,你现在别玩削弱战了,全线进攻。李牧,让我来处理。”

  王翦不认为嬴政能处理得了李牧。嬴政让他放心,因为尉缭的那套策略,百试不爽,对李牧自然同样有效。

  军国主义赵国,一直将星璀璨,尤其到了后期,曾灭掉齐国的乐毅、粗中有细的廉颇、让秦国总吃苦头的赵奢,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将,但最让当时世界瞩目的名将,就是李牧。

  李牧是赵国土著,深爱自己的祖国,从小喜欢兵法,比别人爱思考,并且肯付出时间和实践。他曾在赵国北方防御匈奴,因以步兵大兵团全歼匈奴骑兵大兵团而一战成名。后来秦国步步紧逼赵国,李牧就被派到秦赵前线,负责全面抵抗秦国。

  自李牧来后,秦军顺风顺水的日子就到了头。秦国的将军们在战场上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横冲直撞,百战百胜。李牧的打法和廉颇、赵奢极相似,就是永远先守,在顽固的死守中等待时机,时机一来,马上反攻。但李牧比廉颇和赵奢高明的一点是,李牧不仅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他还会从政治角度思考问题。

  比如肥下(漳水东岸)之战,就是这种思路的突破性呈现。

  公元前234年,嬴政任命桓齮为攻赵总司令,进攻赵国。桓齮势如破竹,攻陷了赵国的军事重镇平阳(河北邯郸市磁县东南)和武城(山东省武城西),赵国此战死伤惨重。

  第二年,桓齮兵团又东出赵国上党,越过太行山,从北路切进赵国后方,然后狂风扫落叶似的扫荡了赤丽、宜安(河北蒿城西南二十里),由于立功心切,桓齮兵团未做休整,直奔邯郸,赵国危在旦夕。

  当时,李牧正在赵国北境临时执勤,闻听此事后,率领他的兵团迅速南下抵达宜安,和秦军对峙。桓齮一见李牧,怒发冲冠,立志要干掉李牧,青史留名。

  但李牧不给他机会,采用老套路:拒不出战。

  桓齮可不是吃素的,他用引蛇出洞之计,亲率主力进攻肥下。人人都知道,肥下一失,邯郸就失去了屏障,李牧肯定会出城营救。

  桓齮疯狂地进攻肥下,在来肥下的路上设下埋伏等李牧。

  李牧让他失望透顶,固守如故。肥下危在旦夕,眼看就要被攻破,桓齮还是等不来李牧,急忙命人停止进攻,等肥下恢复一点力量后,他才再次下令进攻,他在等李牧,但李牧就是不来。

  因为李牧很忙。桓齮带领主力走后,营盘兵力薄弱,李牧就趁此良机,对桓齮营盘发动突袭,俘获了留守的全部秦军和辎重。

  消息传到桓齮那里,桓齮暴跳如雷。其实他那个破营盘除了一点士兵和辎重,什么都没有,失去或者不失去对他的军事方略没有任何影响。但桓齮必须回救,因为如果他不回救,这一消息一旦传到嬴政耳朵里,嬴政会怎么想?

  一个堂堂的攻赵大将军,居然连自己的老巢都保不住,你还当什么大将军?

  这也是李牧从政治角度考虑的问题:秦国大将太多了,人人都想立大功,人人都想做攻赵总司令,桓齮这种心情尤其急迫,所以他绝对不能给人以借口,让嬴政拿下他的攻赵大将军。

  他放弃肥下,回身来救。李牧把主力放在两翼,以一部兵力直面桓齮,桓齮跳进了李牧的圈套里,全军覆没。

  桓齮努力想保住攻赵总司令的头衔,却终于没有保住。桓齮应该明白一条人生道理:越是在意虚名,虚名就越容易失去。

  嬴政大为恼火,这是自攻赵以来最大的失败,他下令要王翦接替桓齮。王翦虽然也是名将,但和李牧相比,还是有一点差距,所以他也不能在攻赵上有突破性进展。

  嬴政对李牧不感兴趣,他只对李牧阻挡他的大业感兴趣。他寄希望于尉缭的诡计,派间谍去赵国,找到赵迁的宠臣郭开。

  郭开和当时各国所有国王身边的宠臣一样,拥有卑污的灵魂和腐烂的情操,在他们心里,除了金钱美女,什么都没有,尤其没有国家。尉缭的计谋能快速起效,就因为这种人特别多,郭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秦国间谍像个暴发户一样把一车黄金推倒在他面前时,他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使者说:“这些都是你的了。”

  郭开盯着黄金,问:“要我做什么?”

  使者说:“要你在你们国王面前说一句话。”

  郭开还在盯着黄金:“什么话?”

  使者说:“李牧要造反。”

  郭开停了一会儿,看着使者:“没有了?”

  使者说:“没有了。”

  郭开笑起来,这买卖值。

  第二天,郭开就心急火燎地跑到赵迁那里,告诉赵迁:“李牧要造反。”

  赵迁正在吃饭,看着一脸忠贞的郭开,马上放下筷子,他对谋反这种事特别敏感,因为他就是踩了老哥赵嘉才上台的。

  他急切地问郭开:“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开胡诌道:“边防军里都传遍了,只有您不知道。”

  赵迁肥嘟嘟的脸变得青黑,用脑子里仅有的理性思考了大半天,才困惑地问了一句:“李牧为啥要造反?”

  郭开觉得解释一件无中生有的事很费脑筋,干脆就说到赵迁最担心的问题:“我的大王,咱们先不管他为啥要造反,现在咱们国家的军队全在他手里,他有造反的资本啊。”

  赵迁眼前一黑,黑暗中,他看到了李牧和其身后的士兵,向他发出狞笑。

  他马上向前线下令:李牧交出兵权给赵葱(亲王)和颜聚(一个半瓶子醋将军),速回邯郸,有要事相商。

  李牧接到命令,长叹不已,对他的战友司马尚说:“国家危在旦夕,又雪上加霜,赵国离亡国不远了。”

  司马尚只会打仗,不懂得这些深刻的政治道理,他说:“既然大王找您有要事,您就回去吧,有我在,秦军无论如何都过不来。”

  李牧说:“你不懂,召我回去是一个陷阱,这正是对面秦国希望的。我死不要紧,赵国怎么办?!”

  李牧正在犹豫是否交出兵权,郭开及时打出第二张王牌。他对赵迁说:“大王看到了吗?李牧迟迟不肯交出兵权,必要谋反。”

  赵迁像疯狗一样叫起来,派赵葱和颜聚带着他的大印去前线,和李牧进行武力交接。

  赵葱和颜聚快马加鞭赶到军营,发现李牧就在军营大门口坐等二人,两人带了很多军队,又有赵迁的大印,可就是不敢上前一步。

  李牧微闭双眼,对二人说:“回去告诉大王,这是秦国嬴政的奸计,目的就是想除掉我。李牧死,赵国亡。”

  赵葱听了这句话,掉头要走,颜聚急了。颜聚原本是赵国军界一哥,可自从李牧来前线后,就没有他什么事了。他嫉妒李牧,认为自己也能建立旷世奇功,所以即使李牧是被冤枉的,他也假装不知道。

  他向军营出示赵迁的大印,趁军中混乱,发动攻击。李牧在逃亡途中被杀,一代名将,生得伟大,死得窝囊。

  三军将士皆为李牧流下眼泪。赵迁还自鸣得意,认为自己拥有高度智慧,在千钧一发时扑灭了一场叛乱。

  嬴政和尉缭的谋略固然高明,但如果没有郭开、赵迁这些瘪三人物的大力配合,这种离间计连屁都不是。世界上也正是因为有赵迁这种糨糊脑袋,才反衬出他对手的高度智慧。

  赵国灭亡已迫在眉睫,只有李牧有可能改变这种形势,但赵迁却亲手帮敌人干掉了最后的中流砥柱,赵国不亡,简直没有天理。

  赵国将士的眼泪还未流完,嬴政在得知赵迁拆除了唯一的栅栏李牧后,兴奋得像疯了一样,下令全线解放赵国。

  解放赵国

  赵国野战军没有了李牧,就如同人没有了灵魂。但嬴政还是很谨慎,王翦去解放赵国时,他特意和王翦吃了顿陕西油泼面。两人吃得汗流浃背,嬴政放下筷子,对王翦说:“你要去灭赵,我有四个嘱咐,你要听好。”

  王翦拿出竹片要记下来,嬴政阻拦他道:“老将军,少肉麻了。我说,你听着就是了。第一,能不杀人就不杀人;第二,约束士兵少抢劫;第三,攻陷邯郸后,杀了那些收受咱们金钱和美女的奸臣;第四,适当保留赵国的一些贵族,还有他们的家族。”

  王翦听蒙了,嬴政大王什么时候变慈悲了?秦军杀戮,向来是秦国的国策,士兵攻陷城池后都要抢劫三天,不然谁去打仗?王翦更不明白的是,邯郸城可是嬴政大王的地狱,按他王翦的想法,应该把邯郸城从地球上抹去。

  嬴政看出了王将军的困惑,于是就问他:“让你去打赵国,目的是什么?”

  王翦回答:“灭它啊。”

  嬴政说:“没错,可赵国和其他国家不一样。你看,自从长平之战咱们干掉了他们的精锐主力,这么多年,咱们不停地打它,它却扛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因为他们还记得长平之战白起坑杀他们士兵的仇。如果咱们还像白起一样,遇人就杀,他们会奋起反抗,赵国这么多年来,被我们打得已全民皆兵,一旦咱们过分残暴,激起他们更大的反抗,那就很难灭赵了。况且,我们要灭的是赵国的政权,不是它的百姓,没有了百姓,要那么多地盘做什么?”

  王翦恍然大悟,说:“大王英明啊。”

  嬴政接着说:“士兵抢劫是同样的道理,有抢劫就有反抗,有反抗就有杀戮。我再重申一遍,赵国可是全民皆兵的。人就是这样,你把他往死里逼,他就会以死反抗,但你只要给他留一条活路,哪怕这条路很窄,他们也会放弃抵抗。”

  王翦再次恍然大悟,说:“大王真乃神人也。”

  但是,王翦还有最大的疑惑:“大王为何要保邯郸部分贵族的命?当初,您在那里可受了不少苦啊。”

  嬴政说:“保护他们就是保护咱们在赵王国的利益,如果死逼他们,他们就会打着赵王的旗帜号召百姓反抗咱们。”

  王翦第三次恍然大悟。

  嬴政最后对王翦说:“等你攻下邯郸,我要亲自去一趟,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去走走,去看看。”

  王翦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嬴政还是放不下童年的那段悲惨记忆啊。老王忽然想起,嬴政偶尔在脸上呈现出来的冷酷,是不是因为这位世界上最强大的国王始终就没有找到走出童年那段记忆的出口呢?!

  当然,一想到这里,王翦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因为从前的圣人说过,做臣子的绝对不能臆测君王的心意,这种行为是大逆不道,哪怕是产生这种念头,都是诛三族的罪。

  没有了李牧,王翦如蛟龙入海,虎入羊群,在奉行嬴政的嘱托和其制定的战术下,赵国野战军节节溃败,代替李牧的赵葱和颜聚纷纷殉国。

  王翦进围邯郸,赵迁这时才想起李牧的那句话:李牧死,赵国亡。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扎得他心脏刺痛,呼吸困难。

  邯郸城中仅有的武装力量——国王卫队劝他爬上城墙,和王翦面对面,激励守城部队的士气。

  赵迁吓得脸色惨白,他哆嗦着说:“战场刀箭如雨,岂可儿戏,看看是否还有逃的可能。”

  卫队首领沉痛地告诉他:“邯郸城现在被王翦围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往哪里逃啊!”

  赵迁说:“那就赶紧投降,可能还可以免于一死。”

  卫队全体不同意。古语云,燕赵自古多慷慨激昂之士,此言不是虚语,但赵迁应该不算在内,他杀了几个不同意投降的卫士,亲自跑去打开了城门,迎接他的敌人入城。

  当时世界上最坚固的大城邯郸(它曾多次受到强敌的攻击,但从未陷落)悄无声息地陷落,赵国其他地方也被秦军陆续接收,赵国——其实它本应是最有希望统一中国的——就这样玩完。

  赵国的赵迁政权是完蛋了,可赵国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很快,赵国的王族就联合起来,推举赵迁的哥哥赵嘉为新国王,组建流亡政府,在代城称王。公元前222年,秦国大将王贲攻陷代城,活捉赵嘉,赵国就此才真正灭亡。从公元前323年赵国称王国到公元前222年被嬴政所灭,赵国立国101年,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秦国最强劲的敌人。

  我们当然要为赵迁干掉赵国的唯一顶梁柱李牧而责备他昏聩低能,但我们更应该同情他。赵迁自上任以来,秦国就一直在向赵国进攻。赵迁始终处在恐惧、紧张和焦虑中。任何人,在这种负面情境中困得久了,其神经必然会过度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认为天塌地陷;清风拂面,他却认为海啸袭身。

  嬴政的智慧,就在于看透了赵迁的这种心理,所以一离间,赵迁必中招。赵迁的故事告诉我们,人必须内心强大,否则,经历再多的艰难困苦,只会被累倒,不会有任何益处。

  赵国的灭亡,是战国晚期最大的一起政治事件。自秦国强盛,开始东进以来,赵国始终是阻挡秦国的一座巨峰。现在,巨峰坍塌,东方三国(魏、燕、楚)惶惶不安。他们预感到大限将至,但每个国家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嬴政入邯郸

  嬴政得知王翦解放赵国后,第一时间奔赴邯郸。在去邯郸的路上,嬴政感慨万千,那个承载他人生中所有不愉快的地方,现在是他的了,如同一个追寻了千年的仇人,突然五花大绑地跪在他面前一样,嬴政在轿子里,激动得想哭。

  邯郸城外,王翦和一干秦国的将军恭迎他的驾临。本来,嬴政的马车应该进城,但嬴政就在城外停下,他要步行进邯郸,他要彻底感受这个给他带来痛苦的城市的一切。

  他走在邯郸城的大街上,前呼后拥,赵国的百姓被士兵看管着,站在街道两旁热烈地欢迎他。

  他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指着某块巨石说,某次某次,哪个哪个赵国贵族的小孩用我的脑袋撞这块石头。王翦马上让人在竹片上记下那人的名字,嬴政走了一条街,竹片上的名字已经有数百个。

  王翦内心暗暗称奇,大王的记忆力是真好啊,不但知道伤害他的人的名字,还知道在哪里伤害的他。

  最后,嬴政来到赵迁的王宫。赵迁的囚笼就置放在王宫中央,这是王翦的奇思妙想。嬴政对这个王宫没有感情,因为他从来就不曾来过。

  他看了看赵迁,赵迁很年轻,长得像个包子,给人的感觉是无害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称为昏君呢,嬴政大为感慨,对身边的人做出重要指示:“你们看,这样一个人,也会杀了他唯一的支柱李牧,可见金钱这东西多坏。”

  王翦适时地补充道:“其实是人心坏。”

  李斯紧走几步,又补充道:“其实上有什么样的君主,下就有什么样的大臣,如果不是赵迁昏庸,郭开怎么能离间成功?”

  嬴政点头道:“你们都要监督我,不要让我做赵迁这样的国王!”

  众人全都大声叫喊道:“是。”

  只有赵迁在囚笼里冷哼了两声,这像猪叫一样的声音把嬴政的注意力吸引来了。

  嬴政问他:“李牧忠心耿耿,能力超绝,你为何要杀他?”

  赵迁流下懊悔的眼泪说:“您是上天派来灭我赵国的,李牧阻挡你,我们先替你铲除。”

  这话相当沉痛,李牧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嬴政对赵迁没有兴趣,他来赵国,不是来向失败者炫耀的,而是来复仇的。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用血来洗刷他儿时在邯郸所受的耻辱。

  王翦适时地把名单呈上,竹片上的每个名字,都是扎在嬴政心上的一根针,他下令:“按名字,凡是活着的,全部捉来。”

  秦军的效率出奇地高,很快,嬴政面前就跪满了人。有的浑身发抖,有的涕泗横流,有的大呼小叫,有的则呆若木鸡。

  嬴政要他们抬起头来,他们在秦兵的刀枪帮助下,纷纷抬起头。

  嬴政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自己,问:“你们还认识我吗?”

  近三十年过去了,人的相貌大为改变,根本就没有人认识嬴政了。但他们知道嬴政,那个他们曾经欺负过的孩子,现在正是秦国的国王。

  他们开始大喊:“冤枉啊!”

  嬴政一挥手,士兵们把那些人全部拖出去,嬴政下令:“全部活埋!”

  等所有的喊叫都消失后,嬴政恢复了常态,他在邯郸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看看。

  他像个导游一样,给跟随他的大臣们讲解房屋里的一切,后来,他指着一个小凳子,说:“这个就是我和姬丹常常争抢的玩具。”

  众臣唯唯。

  嬴政突然像被电击中了一样,嘴唇哆嗦着:“姬丹。”

  儿时的往事,忽然在他眼前浮现,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他和姬丹玩耍的场面。那个时候,姬丹说要和他建立生死友谊,他却在为所受的委屈愤愤不平,根本不理睬姬丹的乐观情怀。

  这个时候,嬴政的内心很温暖。原来,在那段不堪回首、刻骨铭心的悲惨岁月中,还有这样一丝甜蜜。

  这种甜蜜,也只有在他身临当时的境地时,才能想起。这么多年来,他一想到邯郸岁月,头就不自觉地疼痛,那是苦涩的记忆在折磨他。

  如今,这段痛苦的记忆被他用血抹平,可为什么仇恨的印记仍然没有从脑子里消失呢?

  嬴政在那里胡思乱想,大臣们都不敢惊动他。

  邯郸城外的原野上,第一朵芍药花偷偷绽放,这意味着春天正在慢慢接近邯郸。嬴政的眼眶有点湿润,他叹了口气,回头对王翦说:“这块土地是咱们的了。”

  李斯及时地喊叫起来:“大王万岁。”

  所有人都跪下,齐呼万岁,声音回荡,把嬴政的耳朵震得很疼。他说:“希望这声音能传到更远的地方,让其他国家今天难以入眠。”

  李斯来了劲:“万岁!”

  嬴政已经从这种欢呼声中清醒过来,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姬丹现在可好!”

  天真的姬丹

  人在长时间受到欺侮,然后某一天忽然强大后,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对待媳妇比她婆婆还狠;一种是对弱者感同身受,关怀他们。不同的反应,源于不同的人性,这是注定的,无法用后天的理论解释。

  嬴政的反应属于第一种,姬丹的反应则是第二种。

  嬴政在邯郸城问:“姬丹现在可好?”其实他知道,姬丹现在不可能好。

  姬丹是燕国国王姬喜的嫡长子,理所当然的太子,童年时和嬴政一样,被燕国送到赵国做人质。所有的人质,管你是王子还是太子,在异国他乡的处境都不可能好,姬丹在赵国,同样受到赵人的欺压侮辱。

  正是在做人质时,他和嬴政相识,这对难兄难弟很快就成为好朋友。姬丹和嬴政的性格截然不同,嬴政冷酷,姬丹热情;嬴政不知慈悲为何物,姬丹悲天悯人。嬴政悲观,姬丹乐观。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居然能成为好朋友,你就可以想见二人当时的处境有多么惨。人只有在凄惨境遇下,才会忽略别人的性格与其深交,借以互相倚靠,抱团取暖。

  据姬丹的说法,他和嬴政的感情相当可靠,下面这段姬丹的回忆就是证明。

  姬丹说,他和嬴政约定,有一天两人回国后做了国王,秦燕之间永不为敌。姬丹说,嬴政当时热泪盈眶,点头同意。

  这显然是姬丹的意淫。当时秦赵之间不停地发生战争,悲观的嬴政把回国当成是一种幻想,即使他当时答应了,也并非出自真情实意。

  后来的事恰好证明了这点。嬴政回国后成为国王,燕国向秦国示好,送个王室成员到秦国做人质,姬丹傻乎乎地主动请缨。按他的逻辑,他和嬴政是好朋友,去秦国名义上是做人质,实质上是老友聚会。

  这种想法幼稚得可笑,两国的领导人,没有永恒的友情,也没有永恒的仇恨,只有永恒的利益。姬丹的思路还处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上,却不知,他和嬴政已经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了。

  姬丹兴奋地到了秦国,嬴政对他很冷淡,姬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还未搞清楚嬴政到底怎么回事,嬴政刹那间翻脸无情,用以前赵国人对待他的方式来对待姬丹。

  姬丹仰天长叹,可他还是对嬴政抱有希望,这种希望是本性善良的人的推己及人,他以为他善良,别人也会和他一样善良。

  姬丹不了解人性,更不了解嬴政的人性,当他后来终于看清嬴政的本性后,他希望嬴政能看在当初共患难的情分上,放他回国。

  嬴政说:“啊哈,你想回国,可以啊。等到乌鸦白了头,马儿长出角,我就准你回去。”

  姬丹张大了嘴巴,说:“哎呀,你们秦国这地方真是太神奇了,我们燕国的乌鸦不可能白头,马儿也不可能长出角,看来人若想长知识,还是要行万里路啊。”

  嬴政说:“我们秦国的乌鸦也白不了头,马儿也长不出角。啊哈,你这个蠢货。”

  姬丹咆哮起来,嬴政从前对他的各种侮辱都不如“乌鸦白头,马儿长角”对他的打击大。

  他像疯了一样,要去捉嬴政,他就是想问问,为什么嬴政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从前的共患难之情,嬴政都喂了狗?!

  嬴政才不会告诉这个笨蛋,欲成大事,不能有人类基本的感情,那会遮蔽自己的智慧;欲成大事的人,心中不能有人类所定义的善恶,因为那是妇人之仁。

  姬丹永远不可能明白嬴政对他的态度,嬴政是那种受过痛苦,有机会必将回报,不管对方是不是曾经给他痛苦的人。

  天下所有的乌鸦都不可能白头,马儿也不会长角,所以姬丹也永远不能回国。幸好姬丹还有一点点智慧,没有把回国的希望寄托在白头乌鸦和长角的马身上,他决心靠自己。

  他给祖国秘密写信,谈了白头乌鸦和大角马的事,然后希望祖国可以拯救他。燕王姬喜开始运作,派出各种身怀绝技的人。这些人,并非政府和军队的人,而是天桥卖艺的,但这些人的运气特别好,居然真就把姬丹从秦国救回来了。

  姬丹一回到燕国,抱着老爹一顿痛哭,发誓要向嬴政复仇。注意,姬丹只向嬴政复仇,不像嬴政,向所有使他身陷当初境遇的人复仇。

  姬喜对儿子的宏图大志很赞赏,所以就把国家交给他,自己则去安享已经所剩无几的晚年。

  姬丹一朝令在手,便把权来用,可惜,他用错了地方。

  樊於期来燕

  站在周王朝角度说,燕这个国家在战国七雄里,历史最厚重光辉。姬发(周武王)灭商后,分封了许多诸侯国,燕国的创始人是姬发的亲弟弟姬奭(燕召公),当时姬发分封了五十多个姬姓诸侯,但进入春秋后,姬姓诸侯太不争气,相继灭亡。到战国时,只有燕国还在,它就此成了姬家和周王朝王族的唯一血脉与标签。

  长命百岁,只能代表它的长度,不能代表它的质量,燕国这个国家的质量只不过比韩国略高那么一点而已。燕赵自古多侠士,似乎有赵无燕。由于它在中国本土的最北边(都城是今天的北京),所以常常受到北方少数民族的骚扰。但和赵国不同,赵国在和少数民族的对抗中,苦苦磨砺自己,使自己成为军事强国;燕国恰好相反,越来越弱,最后,只好和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代国称兄道弟、平起平坐。

  一个国家的强弱,部分取决于天时地利,但更多的是人和,这个“人和”中就包括了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我们仅以燕国首都蓟城为例来说明,当时的蓟城里,上到国王下到草民,都喜欢侃大山。侃大山会让人沉浸在强大的幻影里,看不到危险,对各种机会视而不见。燕国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喜欢浮夸,不喜走正常路线,民间文化繁盛,所以政治上混乱不堪,由此导致了它始终不能像秦国、赵国那样,诞生特别多的实用主义者,所以,八百多年来,它一直就很弱。

  不过这种弱,和韩国的弱不一样,韩国知行合一,它承认自己弱;燕国虽然弱,但一直认为老子不弱,天下无双,这可不是夜郎自大,而是自我感觉良好。

  姬丹从秦国逃回祖国后,就对解救了自己的江湖人物大感兴趣,他不在政治上励精图治,而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寻找江湖人士上。

  当然,这种想法也是被现实逼出来的,秦国自商鞅变法,突然摇身一变成为第一强国后,东方六国就再也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与它抗衡,即使联合起来,也颇为吃力。秦国灭赵后,又把主力部队放在赵国,对燕国虎视眈眈。这就逼迫姬丹为拯救自己的祖国,不能用常规的强国策略,它在燕国无法实现,也来不及,而必须独辟蹊径,出奇制胜。

  然而捷径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姬丹天天和那些江湖人士吃饭喝酒,但这些人除了喝多了吐,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见给姬丹。

  就在姬丹感觉天不遂人愿时,一个人来到了燕国。这个人,让姬丹一下子找到了对付嬴政的捷径。

  来的人叫樊於期,是秦国的一名将军,在和赵国李牧进行的一场战役中,全军覆没。嬴政对败将的处理极为严苛,樊於期不敢回国,先是跑去魏国,魏国不敢收留他,然后就跑来燕国。

  姬丹把他藏起来,认为得到了一个宝贝。嬴政照会各国,谁敢藏匿樊於期,谁就是秦国的敌人,他绝不饶恕。为了证实他没有在吓唬各国,他把樊於期全家处决。现在,樊於期和嬴政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姬丹的老师鞠武头脑很清醒,在得知姬丹藏匿了樊於期后,提醒他,秦国正准备消灭各国,如果让他知道了你藏匿樊於期,这正好成为他进攻的借口。

  姬丹看上去头脑比鞠武老师更清醒,他说:“嬴政禽兽,即使我不藏匿樊於期,难道他就不打咱们了?樊将军乃真汉子,对待真汉子,怎可将他送给仇敌,这是不仁!”

  樊於期在帘幕后听到这句话,感激得痛哭流涕,他走出来,跪拜姬丹说:“我愿听从您的差遣,只要是针对嬴政的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姬丹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扶起樊於期说:“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一定会用上你的。”

  樊於期因痛失家人,现在非常痛苦焦急,问道:“什么时候?”

  姬丹望着窗外的雪花飞舞,淡淡地说:“很快。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荆轲出场

  樊於期自从来到燕国,姬丹就总和他在一起,两人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每次谈到嬴政,两人都义愤填膺,恨不得把嬴政活煮了,然后喂狗。

  姬丹见樊於期是自己人,就透露出他的计划,这个计划就是,找个高手,刺杀嬴政。一来为自己复仇,二来保住燕国,三来保住全世界。

  樊於期久在军营,所经历的都是兵团硬碰硬的事,对于这种“奇巧”,他没有概念,而且很怀疑。他说:“嬴政固然该死,但秦国更该死,杀了嬴政,秦国也不会灭,再上来个国王,可能比嬴政还要狠毒。”

  姬丹不同意樊於期的看法,他认为,秦国自商鞅变法后的历代国王,都没有消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念头。只有这个嬴政,脑子可能被门夹了,才有这种残酷的想法,只要干掉他,秦国上来任何国王,即使有战争,也是小打小闹。世界各国就都保住了。

  姬丹说这些话时,吐沫横飞,咬牙切齿,樊於期只好赞同他的分析。

  但找谁去刺杀,姬丹始终拿不定主意,他的江湖朋友圈里,倒有几个人选,比如面红耳赤、长得像后来关二爷的夏扶,青面獠牙的宋义,以及十几岁时就杀了好多人的秦舞阳。

  可姬丹总觉得这些人缺少点什么,他后来把这种困惑说给老师鞠武听,鞠武叹气说:“太子啊,您不从清理政治、整顿军队上着手,总想搞这些邪门歪道,这很难成事啊。”

  姬丹说:“时不我待啊,嬴政的军队就在边境,我们哪里有时间搞政治和军事啊。”

  鞠武想了想,觉得也对,他说:“既然你下定决心要这样搞,那我就推荐个人给你吧。”

  鞠武推荐的人,是姬丹最喜欢的江湖人物,此人叫田光,据他自己说,他曾在齐国学过招魂术、长生不老术、催眠术,在卫国学过巫术和武术,在燕国学过辩术,纵横江湖几十年来,没有对手(不知道他心中对手的概念是什么),所以江湖人都尊称他一声“田老爷子”。

  姬丹一见到田老爷子,就大失所望,田老爷子步履蹒跚,还拄着根棍子,满脸皱纹,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姬丹心想,这不就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吗,鞠武这人太不靠谱。

  姬丹的那三个侠客站在主子后面,夏扶憋红着脸,表情痛苦,像是便秘;宋义青面獠牙,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秦舞阳则把玩着一柄小刀,在手里抛上抛下。

  田老爷子毫不客气,根本不用姬丹请他坐,就直接坐到次位,而且单刀直入地对姬丹说:“别瞧不起我,我不可能替你去宰嬴政,我来的目的是给你推荐个人,他可以做到。”

  姬丹“哦”了一声。

  田光看了看姬丹的三侠客,说:“你这三个人狗屁不是,长得就像废物刺客,不等近嬴政的身,就被大卸八块了。”

  三个人大怒,想要上前,姬丹拦住了,侠客应该懂得尊老。

  田老头冷笑,站起来,拄起拐棍,起身就走,居然健步如飞,人已经消失,声音才传来:“来的人叫荆轲,三两天就到。”

  姬丹对田光的身法大吃一惊。秦舞阳被惊得刀落到地上,扎到了自己的脚,哇哇惨叫。另外二人瞠目结舌,以为白日见鬼了。

  许久,姬丹才平静下来,不由得大喜:“这老头真是深藏不露,他推荐的人,准没错。”

  半个月过去了,荆轲没有出现,姬丹等得头发都白了,像嬴政说的那只白头乌鸦一样。他很痛苦,向身边的三侠客抱怨说:“这个世界上不靠谱的人怎么如此多?!”

  三侠客异口同声说:“干脆,我们三个去把嬴政的头拿来得了。”

  姬丹当然不能像田光评价他们一样说实话,只好说:“我舍不得你们啊。”

  三侠客很不高兴地说:“太子殿下,我们这身手,肯定是有去有回,你有何舍不得!”

  当时雪花正在飘落,姬丹正要和三侠客说话,突然雪里冒出一个身影,寒光又一闪,一柄长剑,刺向姬丹。

  三侠客大呼小叫:“太子殿下,小心刺客。”

  姬丹急向后退,三侠客作鸟兽散,姬丹一直退,退无可退,直退到梅花树下,后背撞上了梅花树。

  梅花在雪中飞舞飘落,姬丹的脖上横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青铜剑,剑的主人轻轻地伸出左手,一朵梅花飘落在手上。

  来人剑眉星目,体态修长,飘飘然有神仙之姿,在雪花和梅花的映衬下,这种人景合一的场面犹如梦幻。

  这种场景,姬丹即使在梦里都没有见过,他忘记了对嬴政的恨,忘记了自己脖子上还有一把青铜宝剑,忘记了山河大地、虫鱼鸟兽,忘记了他还是个活人。

  这种场景,三侠客没有看到,他们跑回自己的房间,为在主人面临危险时自己居然逃之夭夭而万分自责。

  姬丹正沉浸在人生最美好的情境中时,那柄青铜剑收了回去,当啷一声,宝剑归鞘,剑鞘抖得像抽风一样厉害。这说明,来人是个超级高手。

  “在下荆轲,无意冒犯。”来人对姬丹说。

  姬丹笑得比梅花都漂亮:“哎呀,我可等到你了。你怎么才来啊?”

  荆轲不能早来,是因为有事,他去找了天下第一剑盖聂比剑,结果输了。但这事,他没有和姬丹说。

  荆轲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叫高渐离的江湖兄弟。自此,姬丹就把三侠客扔到一边,全心全意和荆轲、高渐离、樊於期厮混。

  四个人每天都喝酒,樊於期在酒局上耍大刀,荆轲舞剑,高渐离击筑(一种乐器),姬丹欣赏,四人耍得是不亦乐乎。

  就这样花天酒地地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姬丹早上起床,突然起了个疑问,荆轲是来干什么的?然后他就想起来了,荆轲来这里,是为刺杀嬴政的,不是来喝酒舞剑的。

  嬴政来信

  姬丹向荆轲陈述他所认为的困境:嬴政灭了赵国,主力全部集中在燕赵边境,对燕国虎视眈眈,所以我必须保卫燕国,不能让燕国成为第二个赵国。如果干掉嬴政,一方面可以报了私仇,另一方面可以保存燕国,更重要的是可以保存天下。

  姬丹所认为的天下,就是当时各国林立的天下,不是嬴政所谓的一统天下。

  荆轲对姬丹有如此高尚的情怀而赞叹不已,这位一直是无业游民的伟大侠客,当即拍着胸脯,向姬丹立下重誓:一定替姬丹取了嬴政的狗头。

  但荆轲不能马上去秦国刺杀嬴政,因为他的人生理念是,做任何事,都要准备充分才可行动,特别是如此重大的事,没有充分的准备,他绝不会去做。

  姬丹就问他:“你需要什么,你说我做。”

  荆轲说:“我需要两样东西,第一样是天下名匠徐夫人(此人是爷们)的匕首一把。”

  姬丹说:“这容易,我的江湖朋友圈里,有人认识徐夫人。”

  荆轲很满意,说:“第二样,我要等一个人。”

  姬丹问:“是谁?”

  荆轲说:“他叫盖聂,搏击术高强,只要他能和我去,此事必成。”

  姬丹说:“那就叫上他一块儿去啊。”

  荆轲说:“不行,他正在山洞闭关修炼,要等他出关。”

  姬丹问:“要多久?”

  荆轲说:“半年吧。”

  姬丹头痛了,说:“这么久啊,换个人不行吗?你看我手上有三个侠客,都是很能打的。”

  荆轲说:“不行,我只等盖聂。”

  姬丹头更痛了,但也只能痛,因为现在可是他求着荆轲,他不能以权力威胁荆轲马上去刺杀嬴政。一方面,这不是对待江湖兄弟的态度;另一方面,恐怖袭击这种活,必须袭击者心甘情愿,自动自发,否则,他搞起袭击来不用心,事情就不成了。

  很快,半年就过去了,姬丹把自己喝成了酒精肝,每天都难受,可盖聂像是死在山洞里一样,毫无动静。

  姬丹最后等得真是不耐烦了,催促荆轲说:“你看,徐夫人的匕首都快生锈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荆轲说:“等盖聂。”

  姬丹说:“你自己刺杀嬴政不行吗?”

  荆轲说:“稳妥起见,还是要等盖聂。”

  姬丹毫无办法,说:“还要等多久呢?”

  荆轲说:“有心等,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又是半年过去了,盖聂好像真死在了山洞里,江湖上一年来没有人见过他。姬丹等得急啊,马都快生出角了,终于等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嬴政给他来了封信。

  自把邯郸的耻辱用血洗刷后,嬴政还是不快乐,他从前认为复仇成功是件特别快乐的事,可仇恨在心里太久了,即使复了仇,也不能将仇恨从心里驱赶出去,因为仇恨已和他融为一体。

  但是,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情感,在冷酷的间歇期,他总会想到姬丹,那几年,他对姬丹太不好了。可很快,这种淡淡的愧疚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在燕国的间谍回来报告说,姬丹在搞小动作。

  间谍说:“姬丹养了一大批耍把式的,太子宫中,每天都充斥着大呼小叫的声音,那是姬丹的门客在练拳。”

  嬴政说:“姬丹这人脑子里有糨糊,养这些人能为他的国家贡献什么?”

  间谍说:“大王您小看他了,后来他找了个叫荆轲的无业游民,据说此人剑术高超,他要让荆轲来刺杀你。”

  嬴政气得七窍生烟,姬丹这蠢材,还敢如此挑衅我!

  就在这种情况下,嬴政给姬丹写了封信。信中说:“当初你在秦国逃跑,我没有追究,我本以为你会感激我,想不到你居然请了刺客来杀我,我秦国百万雄兵,正在你的国境线上,随时准备灭掉你,可为什么始终没有动静?就因为我顾念当初咱们在赵国的生死之交。”

  “你不用心整顿国家秩序,却想用旁门左道来拯救你的国家,你可知,剑走偏锋,伤不了敌人,反而会伤到自己!我劝你赶紧解散你的门客,专心搞政治,希望你能把你的国家带向强大,避免如赵国那样灭亡。”

  “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也不会对你客气,我现在马上就命令边境部队,灭了你。现在,我们还能以书信平等交流,如果你执迷不悟,那我们交流的地方就只能是在监狱了,你在囚笼里,我在囚笼外。”

  姬丹看了这封信,是又惊又气。惊的是,嬴政如何知道自己准备杀他;气的是,我难道连反抗强权的资格都没有?

  他把信给荆轲看,荆轲看了不作声。当时正在吃饭,一个侍女给荆轲夹菜,荆轲盯着侍女的手,姬丹急得催促他:“你倒是给个话啊。”

  荆轲说:“手好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侍女下去不久,另外一个侍女就端了个大碗上来。这种碗,荆轲太熟悉了,是专门吃老蓟城炸酱面的碗。可碗盖被掀开后,荆轲惊愕得险些把嘴里的粉蒸肉吐出来,碗里不是炸酱面,而是刚才那个侍女的手,由于刚砍下来,手指还在微微地动。

  荆轲脸冒冷汗,他闯荡江湖多年,这个阵势还真没遇到过。可以说,他被吓到了。

  姬丹俯身,贴近他的耳朵,声音极为怪异地说:“这个世界上,只要你说美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够意思吧。”

  绝对够意思,但恐怕也有别的意思。

  荆轲理了理恐惧的情绪,站起来,说:“太子殿下,我尽快动身,不等盖聂了。”

  姬丹轻轻地鼓掌说:“很好。”

  这个结局当然很好,但荆轲不可能尽快动身,因为他还有各种要求。

  荆轲走,易水寒

  按荆轲的意思,没有了盖聂,必须有盖聂的替代品。他所谓的替代品,都是姬丹舍不得的。一个是督亢地图(河北高碑店、涿州和固安之间,是战国时期各国都承认的“膏腴之地”),另外一个则是樊於期的人头。

  姬丹的头大了。在荆轲看来,盖聂=督亢地图+樊於期的头,但在姬丹看来,这个等式根本不成立,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盖聂,不知道这个荆轲口中的高手到底有多高,即使他有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本领,也无法和督亢地图和樊於期的人头相等。

  姬丹说:“荆大侠,秦国对督亢始终垂涎,所以我们那里的军事防御最强悍也最隐蔽,您拿去给了嬴政,等于天上掉下个馅饼砸到他头上。另外,樊将军当初来投奔我,我收留了他,现在却让我杀了他,这是先仁后暴,我绝不做这种事,况且,您要这两样东西干吗呀?”

  荆轲露出女娲补完天后的微笑,说:“要刺嬴政,必须接近他,如何接近他,要拿他最感兴趣的东西,这两样东西,他最感兴趣。”

  姬丹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他咬了咬牙说:“督亢地图可以给你,但樊将军的人头,绝不能给你,我觉得督亢地图已经可以了,多少算多啊?”

  荆轲见姬丹如此顽固,只好撇开话题谈了些别的,告别姬丹后,荆轲径直来到樊於期住处。

  他对樊於期说:“我就要去刺杀嬴政了,希望你能不吝啬,借我一样东西。”

  樊於期激动万分,说:“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我的脑袋,也在所不惜。”

  荆轲说:“对,就是你的脑袋。”

  樊於期张口结舌,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

  荆轲说:“我要接近嬴政,必须有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你的头是嬴政最感兴趣的,所以我希望借你的头,去刺杀嬴政。”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不想归还的借法——借人头。

  樊於期沉默许久,说:“我这颗头早就应该随我家人而去,之所以留到现在,就是为了杀掉嬴政,如今有人愿意替我完成这个心愿,我还在乎这颗头颅干什么。”

  荆轲抽出宝剑,让樊於期蹲下,他要把头剁下来,借走。

  樊於期有点不放心,说:“我把头借给你,你可千万要干掉嬴政,否则,我这头就白借了。”

  荆轲说:“时间紧迫,我就要上路了,樊将军,忍着点疼啊。”

  话音未落,荆轲的宝剑已砍向樊於期。由于准头不够,所以樊於期没有马上死,痛苦了很久,才死掉。

  荆轲就拿着樊於期的人头去见姬丹。姬丹一见血淋淋的人头,再一辨认,竟然是樊於期,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悠悠醒转后,他仿佛老了一千岁,行将就木的样子,奄奄一息地对荆轲说:“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樊将军的头啊。”

  荆轲说:“你就等着青史留名吧!”

  为荆轲送行的前一天晚上,姬丹想到了两件事,于是他来问荆轲:“您如何刺杀嬴政呢?”

  荆轲说:“有了督亢地图和樊将军的头,我就能接近嬴政,我把徐夫人的匕首藏在地图中,在嬴政面前,慢慢展开,展开到最后,匕首出现,我抄起匕首,捉住他的胳膊,先戳他心脏一刀,接着是肝胆脾胃肾,最后在他喉咙上像杀鸡一样割一刀,然后收工!”

  姬丹听了,不知为什么,他眼前浮现的却是燕国的大旗在烽烟中掉落。他打了个寒战。

  他对荆轲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样的问题,你看能不能在宰嬴政之前,让他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荆轲问:“什么意思?”

  姬丹说:“咱们不是要青史留名吗,那就留得震撼些,你捉住嬴政后,让他把吞进去的韩国和赵国吐出来,然后再让他把侵略各国的土地也都吐出来,我准备了一份这样的合同,你让嬴政签了,他签完,你再戳他的心脏,接着是肝胆脾胃肾,最后在他喉咙上像杀鸡一样割一刀,然后收工!”

  荆轲挠了挠头,说:“这个有难度吧,据说嬴政这人也学过点搏击,万一绑架不成,被他逃脱,岂不是前功尽弃?另外,我怎么在身上带那份合同?嬴政的护卫肯定搜我身啊。”

  姬丹想了想说:“我让一个人跟着你,让他带着合同,他不必靠近嬴政,不会被搜身。”

  荆轲觉得姬丹的脑子里肯定有很多老蓟城豆腐脑,如果只是单纯地刺杀嬴政,荆轲擅长轻功,杀掉嬴政后,还有机会逃走。但如果要绑架嬴政,又要让他签字画押,时间拖得太久,必会生变,那他荆轲可就小命不保喽。

  他反对这个计划,认为应该干脆点,直接干掉嬴政。姬丹却暗示他:你看你啊,拿了督亢地图,又拿了樊将军的人头,樊将军可是你的好朋友啊。

  荆轲的心有点痛,仰天长叹说:“壮士一去就不再返啊。”

  姬丹亲自给荆轲送行,一行人来到易水边上,大家都穿白衣、戴白帽,这是出殡的架势。荆轲虽然知道,此去必是死路一条,但在活着时就看到别人给自己送葬,还是有点不舒服。

  高渐离哭泣着对荆轲说:“兄弟,我就不和你去了,去了也帮不了你。等你死透了,我每年都会祭奠你的。”

  说完,他就开始击筑,荆轲也流下英雄的热泪,和着高渐离击筑的乐音,悲壮地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段歌词,随着荆轲的死亡而成为中华千年以来的经典文本。它告诉我们,有些时候,我们明知要做的事必然失败,但为了正义,必须慷慨献出生命。事情成不成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精神必须有。

  后来司马迁写《史记》,把荆轲的故事写成小说,让中华人民对荆轲表示出最大的敬意,但在嬴政看来,荆轲就是个白痴。

  荆轲刺秦王

  荆轲临行前,姬丹就已给嬴政去了封信,信中说:“我派一个使者去见你,他带了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两样东西,至于是什么,你看到就知道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我祝你永远年轻。”

  这话背后的意思是,你就别想活到老了,我就让你的生命定格在年轻时。

  嬴政收了信,冷笑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李斯,你有什么看法?”

  李斯说:“我和大王您的看法一样,搞恐怖袭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嬴政点头表示同意,他说:“这个姬丹啊,从小就蠢,我在赵国时,他办的那些蠢事,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国的太子。这个叫荆轲的,也蠢,他难道不知道有来无回吗?”

  李斯还没有说话,秦国最有冲劲、最容易激动的将军李信脱口而出:“大王,干脆他一入境,我就让人宰了他得了。”

  嬴政板起脸来,看着李信说:“我堂堂大秦,怎么可以不给人机会,让他来,我看他有多大本事!”

  李斯急忙敲边鼓:“我从来就不相信那些耍把式的,全是花拳绣腿,别说大王如此勇武,就是他来刺杀我,都未必能成。大王英明,这是要给全世界上演一出好戏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嬴政笑,在他们的笑声中,荆轲已进入咸阳,看到咸阳城里的秦国民众后,他的忧伤更重了。

  荆轲看到的咸阳民众的状态,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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