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上)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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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予微茫

  荆楚大地,予以文化

  暗夜微茫,如希望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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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曹雪芹 & 蒋勋 主播:蒋勋

  第十一回(上)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贾敬的寿宴

  在第十回的结尾处,医生为秦可卿开了药方,读者都很想知道她的病到底会怎么样,可是《红楼梦》的写作结构非常特别,你最想知道的内容,它偏偏一下子略过不谈。所以第十一回并没有谈秦可卿的病,而是改谈别的方面。

  在第十回里提到过一个旁枝末节:贾珍的父亲贾敬要过生日了。过去大户人家的长辈过生日是一件大事,做晚辈的在这之前很久就要开始张罗。这跟我们今天的礼数不太一样。我们去买个蛋糕准备唱个生日歌就算了,可是那个年代长辈的生日寿辰是家族里面非常重大的事件。晚年的贾敬一直在修行,一直在道观里跟道士住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修行之人。从佛、道的观点来讲,人世间的悲喜对修行之人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是成佛还是成仙,都表示人世间的爱、恨、喜、悲只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已。

  父亲不回家过寿,可这个家族照样以父亲生日的名义请很多人来吃饭,请戏班子来演戏,就像一个大派对,热热闹闹地弄了一整天。

  第十一回一开始就描绘了贾敬生日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描写一个宴会的景象和整个过程,第一批到了哪些客人,第二批到了哪些客人,第三批到了哪些客人。这跟第十回中秦可卿生病的这条主线好像无关了,可是后来又回到主线--第二批的客人中有王熙凤,王熙凤很关心秦可卿,就询问蓉哥儿媳妇身体怎么样,又带出了秦可卿的病,这就有点交织相错的感觉了。任何一个文学或者戏剧,一定是很丰富的,不会仅用一条主线单一地写下去,因为如果只有一条线索的话就不能编织,要有好几条线同时进行,编织才会成功。可是这种编织很困难,在文学、戏剧的创作中,最难拿捏的是在什么时候让这一条线索再适当地出现,或者在什么时候再让这一条线索又适当地隐藏。如果你多读几遍,就会感受到《红楼梦》最精彩的是它的结构,即线索的交错。它在十一回和十二回中基本上略写秦可卿的病,秦可卿的病只变成一个背景,而以贾敬的生日和贾瑞调戏王熙凤这两段故事作为主线,然后到第十三回的时候才跳回来,写秦可卿死了。这就好像我们家里有一个大事要发生,可是在大事发生的同时,其他事情也在发生,这么大一个家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发生着。

  这一回我希望大家在阅读时能感觉到它的线索是特别精彩的,这很像现代的电影,比如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常常有这种场景。人听到门铃响了,这个人就离开了画面去开门,画面没有动,可是你听到他开门了,然后说谁谁谁来了。这就叫画外音。意思是说,除了我们在视觉上看到电影里面这个画面以外,在外边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这个其实就是层次,在文学或者戏剧里面,有了这些丰富的层次,便不显得那么单调。大家可以注意一下,我们如果翻一下自己小学、中学写的作文,就会发现旅行就是旅行,不会有旁枝或其他的东西。

  可是其实在旅行当中,可能你在路边碰到一个什么人,或者你想到什么事情,是可以有旁枝出去的。《红楼梦》的层次很丰富,它就像一棵树,有主干,也有旁枝。它的旁枝非常多,构成了这一棵大树的枝繁叶茂,非常丰富。

  贾瑞为情而死

  在第十一回、十二回里,我们要特别注意主线跟旁枝之间的某些关系。如果我们看电影版的《红楼梦》,就会发现电影始终围绕着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这几个人物,可是在这几回里,这几个人物都不见了。为什么主角不见了,而是去谈秦可卿、谈贾瑞,谈一些不是最重要的人物?作为长篇小说,不可能总写那几个主要人物,可电影会把旁枝都去掉,这就是为什么喜欢《红楼梦》的读者在看电影的时候都不会满意的原因,因为阅读时的满足感在电影里是体会不到的。《红楼梦》改编起来非常困难,因为它太丰富了,里面人物众多,关系庞杂。我觉得从连续剧的角度来看,其实每一段都可以作为一个主题,比如这一段就把贾瑞作为一个主角拍成一个短短的单元剧,可能会比较容易。在《红楼梦》各种不同的电影版本中,大部分根本没有贾瑞这个人,可是贾瑞在这部小说当中绝对是一个重要的人。

  贾瑞这个人物,我在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读《红楼梦》时,都觉得他是最讨厌的一个人,觉得他好下流。但是在最近几次读《红楼梦》时,看到贾瑞这一节,我才忽然感觉贾瑞其实很让人感动。贾瑞本来是一个非常不堪的人。大家肯定记得在第九回,学生大闹学堂,他作为助教,管不住学生,自己还有私心。他的父母双亡,是很严厉的祖父把他养大的,每天叫他跪着背书。可忽然有一天他的情欲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一个绝对不应该爱的人--王熙凤。一方面,王熙凤是他的嫂嫂,另一方面,他们的家世完全不般配,而王熙凤又十分厉害。王熙凤每一次故意戏弄他,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你会觉得贾瑞是一个笨蛋。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贾瑞其实又体现了我谈《红楼梦》时最常用的一个字--“痴”。他其实很痴,他被王熙凤骗了一个晚上,寒冬腊月蹲在地上冻了一夜,回去又被他祖父打了一顿。第二天他去找王熙凤的时候,王熙凤立刻抱怨他,说你昨晚怎么没有来,他马上觉得是自己错了,赶快跟王熙凤再约。在这种过程中他自己把自己整死了。王熙凤当然厉害,她在利用别人对她的喜欢来玩弄人,每次都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点希望,也给他一点幻想,把对方玩得神魂颠倒,以至肝脑涂地,这就是王熙凤。

  其实,贾瑞这个呆瓜被骗的过程是作者刻意要表现的。曹雪芹有一种悲悯之心,他让我们想到贾瑞这种傻傻的、完全没有能力去恋爱的人在我们的身边也不少。到最后贾瑞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来了一个跛足道士要度化他,给他一面“风月宝鉴”镜子,说这面镜子是警幻仙姑所制,告诉你一切情欲都是假的,让他不可以看正面,只可以看反面。这里的正与反,其实是在讲情欲的本质有正面与反面,它的反面是一个骷髅,告诉你生命到最后也不过是死亡。可是贾瑞觉得骷髅不好看,这就体现了人性中共同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意面对死亡。他翻过镜子的正面一看,王熙凤在里面向他招手,他便“荡悠悠”进镜子里跟她做爱,一次又一次,最后“纵欲”而死。实际上贾瑞是被欲望的魔力招走了魂魄。

  这两回很象征地谈贾瑞这个角色,但并不是单讲贾瑞,同时还有很多旁枝在交错。

  贾家伦理细节的讲究

  大家看第十一回的结构,大概有几件事情:第一是贾敬的生日,第二是秦可卿的病,第三是贾瑞调戏王熙凤。我们来看一下这三条线是怎么穿插、怎么编成一个整体的。

  先看生日这段:“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六大捧盒。”捧盒,是古代的礼盒,一种圆圆的盒子,上面有个盖子,底下一个衬底,通常是用红色雕漆做的,也有黑色雕漆的,上面镶很多贝壳,送礼的时候要一盒一盒地捧着去。这种大户人家的捧盒非常讲究。雕漆的工艺可以做到非常非常细,大家如果有机会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也可以看到清朝皇室的捧盒,那个可能就更讲究了。照理讲,父亲过生日,人在道观里,做儿子的应该亲自把礼盒送上门,可是贾珍不敢去,派了自己的儿子贾蓉去。在第十回里讲到,贾珍去请他父亲回来过生日,曾被父亲骂了一顿,虽然他父亲特别叮嘱过说生日那天你不要来了,可是做儿子的其实很难拿捏其中的分寸。在传统的伦理关系里,父子关系一般非常紧张,因为父亲代表权威,是专管教训的,可是祖孙的关系非常好,祖父一般都很疼爱孙子。作者让你感受彼此隔了一代以后,有种疼爱的感觉,宽容的心境。所以贾珍就命令贾蓉领着家里的下人,带了六大捧盒的礼物给贾敬送去,并特别交代贾蓉跟太爷解释:“我父亲遵太爷的话不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这都是礼数,透露出伦理中细节上的讲究。

  古代大户人家严格的家教里,礼数特多。《红楼梦》里面讲的就是这种家室里的人际关系。

  寿宴的“玩意儿”

  贾蓉走了,大家要注意一下这个地方,如果是一个电视连续剧的改编的话,它就是一个分镜表。贾蓉去了,带了一些人走了,镜头没有动,因为这个镜头是爸爸在门口交代儿子,儿子走了,可是有人渐渐来了。它是一个分镜,一个转场,就是电影里面叫做蒙太奇的剪接手法。贾蓉一走,“这里渐渐就有人来了”,这是非常好的句子。那么最早到的是谁?是贾琏、贾蔷两个。贾琏、贾蔷是第一批客人,他俩并不完全是客人,因为他们是很亲的亲戚,玉字辈的贾琏,草字辈的贾蔷,他们是来做帮手的。贾琏大概二十岁刚出头,贾蔷就是十六七岁,算是家族里年轻一代的男人,所以这两个人先到了。贾琏、贾蔷到了以后“先看了各处的座位”,就是看看谁应该坐哪里,等一下客人都到了之后应该怎么分席次与座位,有负责招呼客人的意思。

  他们看了各处的座位就问:“有什么玩意儿没有?”这一句话大概不太容易懂,贾琏、贾蔷都是二十岁上下的男孩子,所以他们一方面要做接待,另一方面也关心今天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家里人就回答说:“我们爷原算计请太爷今日来家,所以并不敢预备玩意儿。”因为寿宴比较正经,过生日的人是老太爷贾敬,原来以为老太爷要回来,而且老太爷又是修行之人,所以就没敢准备玩意儿。可见,这个玩意儿一定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不是老人喜欢的。因为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老太爷要回来他们就不敢预备。可能是电子花车或者钢管秀这类东西,因为你要真的办得像一个寿宴的感觉,要比较正派,可是你会发现借着贾敬的生日,男孩子们也想凑凑热闹,好好玩一玩。

  《红楼梦》中当年看的戏

  “前日听见太爷又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临时准备玩意儿大概来不及了,家人说,今天除了寿宴以外,还会有唱戏的和“打十番”的。“打十番”是一种音乐表演,有点像西方的室内乐,它里面有十种乐器,又分成粗十番、细十番。粗十番里面有很多打击的、敲击的乐器,像锣、鼓、铃、钹等;细十番通常就是由箫、笛、管、弦、提琴、云锣、汤锣、木鱼、檀板、大鼓十种乐器组成。另外有唱小戏的,后面就讲到王熙凤来看戏的时候,别人说你晚到了,我们已经看了很多“出”了,那你来点两出戏。过去富贵人家在庆寿或者有别的庆典的时候,会请戏班子到家里来唱,戏目是由坐在底下的客人点的,有点像我们今天的点唱。王熙凤就点了几出戏,一个是《牡丹亭》里的《还魂》,一个是《长生殿》里的《弹词》。

  《红楼梦》中当年看的是什么戏?是昆曲,就是明代以来在江苏和浙江一带流传的昆腔。昆曲跟评剧、京剧不太一样,评剧比较接近现实生活,念白口语多;昆曲一动就是唱,而且唱的时候一定要配合身段,这对演员来讲是高难度的挑战。很著名的《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就是昆曲,在舞台上杜丽娘和春香这两个角色一直在动,不断有唱腔,不断有身段。比如有“卧鱼儿”的动作,这是高难度的戏剧做派,还要一直唱,不是功底特别深厚的演员根本不敢演。很多人认为昆曲没落的原因,就是因为难度太大,嗓音和身段的功力要兼备才能演。

  我们现在看评剧、京剧的唱功和身段已经分开,你会觉得会唱的人不一定要会身段,如青衣(正旦)的戏就唱得很好,像《二进宫》,可以一直唱一直唱,可是他身体动作不太能做;那可能有一些花旦、武旦身体动作很漂亮,可是他的唱功也许不行。这几年在整个华人世界里昆曲逐渐兴盛,这是很奇特的一个现象,大家知道,《牡丹亭》现在在全世界演出,一个明朝汤显祖的戏,变成全世界最重视的一个古代戏剧,其实它在时间上跟莎士比亚的戏剧差不多。

  因为戏是为贾敬准备的,很优雅,老人家喜欢看,可是年轻人就不太能接受。昆曲的字本来就深奥,唱的时候就更不容易懂了,他们觉得这种戏看着连文辞都很难懂,不是他们想要的玩意儿。所以,贾琏和贾蔷大概觉得看戏很没意思,就溜去赌博。这里就带出了清朝富贵人家宴会时的另外一些情况。

  大户人家的礼数与心思

  当时贾家还请外面的戏班子来家唱戏,后来就不用请了,因为元春要回家省亲,家里盖了大观园,之后家里就养了一个戏班子,就是芳官、文官这一批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每个人学不同的戏码。戏剧在旧时人们的生活中担当着很重要的教化作用,像王熙凤没有读过书,她大部分的历史文化知识都来自戏台。有人专门写论文,谈戏剧对《红楼梦》中家族的影响。其实不只是贵族生活,民间更是如此,看戏是非常重要的文化活动。我到现在觉得那些历史人物,什么吕布、貂蝉都是小时候歌仔戏里看到的印象,等到大了以后真正去读《三国演义》的时候,那个印象仍然很难改变,因为戏剧已经给你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

  第二批客人到了。“次后又有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都来了”。大家发现没有,宝玉永远跟女眷在一起。他是一个男孩子,通常应该跟男客在一起,当时在这方面分得很清楚。他应该跟贾琏、贾蔷来,或者跟下一批男客来,可是宝玉在家里特别受宠,所以他便总是跟女眷们混在一起。贾珍和尤氏出去迎客,这个时候男主人贾珍、女主人尤氏必须出面,是因为第二批客人比第一批重要。贾琏和贾蔷基本上是平辈和晚辈,所以主人贾珍和尤氏不必迎接,可是邢夫人、王夫人是婶婶,是长辈,而且他们以为贾母也会来,所以就出来迎接。

  如果贾母来了,她就是这一天最重要的客人,因为她是这个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人。可是贾母没有来,这里就要交代一下原因。贾珍和尤氏亲自给客人递了茶,然后笑着说:“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女热闹热闹,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他们看贾母没来,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就以一种非常小心和礼貌的方式来询问。贾敬是侄子辈,按理贾敬过生日,请老太太过来是失礼的,因此贾珍解释说我们本来不敢请老太太过来,可是看天气这么好,秋天菊花在开,觉得老太太又爱热闹,跟儿孙在一起会比较高兴,所以才请她来。可是没有想到老太太竟然没有来。短短两句话表达了三层意思:一个是为什么要请贾母来;一个是为什么贾母没有来,他要问,可是问得非常小心;最后一个意思是询问贾母是不是觉得他们失礼了,所以不赏脸。这样的问话放到今天,我们根本听不懂。

  回答也很有趣,照理讲应该是王夫人回答,因为王夫人是贾母的儿媳妇,可王熙凤是个嘴快的人,她马上回答说:“老太太昨日原要来着呢,因为晚上忽看见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明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意思是贾母其实很愿意来,所以你们不要多心。王熙凤很聪明,她立刻知道贾珍在担心请老太太来是不是失礼了,所以她赶紧表明说老太太真的很想来,只是身体不好才没来。怕贾珍不相信,还特别说老太太交代了,有好吃的要几样,而且要很烂的。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们说话时的礼数。单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能明白秦可卿的死是必然的。因为她出身寒门,寒门没有那么多礼数,而到了贾家,上上下下她都要用豪门的礼数来应付,每天都在思虑,处处都要得体,这个孙媳妇做得实在是够累的。一句问答包含了很多层次,不着痕迹地带出了这个家族,甚至那个时代的很多世故人情。

  不知不觉季节的更换

  贾珍这才放心了,所以他就笑着说:“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今日不来,必定有个原故。若是这么着,就是了。”本来他担心是自己有所得罪,话讲得很有分寸,《红楼梦》里有很多这样的小细节。

  第二批客人的到来串出了另外一条线索,就是秦可卿的病。王夫人来是为了贾敬过生日,本来不适合谈悲哀的事情,可是王夫人还是问了:“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儿媳妇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那尤氏就回答:“他这个病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可见,秦可卿是特别受宠爱的一个孙辈媳妇,贾母出去玩儿常常要带着她,王夫人也喜欢找她。本来不是一个府里的,可是她们都喜欢秦可卿,因为她非常懂事。可是如果从另外的角度想,这么懂事其实是很累的。有时候看到一个小孩太懂事,很小就在大人面前讲话讲得很小心,你会很心疼。因为你知道他不是一个那么快乐的小孩,因为他已经开始懂得跟大人的对答。想想看贾母带着她出去,贾母的辈分那么高,以她的身份和心性,她要多小心地在旁边伺候贾母,肯定是心力交瘁,其实这些表象都暗含着秦可卿的病因。不知内情的人都觉得她好受宠,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其实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并不好受。

  尤氏的话里提到了季节,说秦可卿陪贾母是在中秋。《红楼梦》里有个很精彩的东西,就是时间或者季节。林黛玉进贾府是正月过年的时候,现在春天过了,夏天过了,中秋也过了,深秋时节,满园的菊花盛开,不知不觉中季节在变。可作者从来不直接讲,但是读者能看到时间的流逝。

  《红楼梦》里经常会提到植物,有人考证大约提到了一百多种植物,这些植物都穿插在季节里。现在据有人考察这些植物大部分是江南的,不是北方的。很多人认为从植物上就可以看出,大观园并不在北京,而是在扬州或南京一带。《红楼梦》里提到的很多植物、果品都是江南的,所以过了中秋以后菊花盛开,大概也是江南风景。

  尤氏说,上个月中秋的时候秦可卿身体还很好,跟着贾母、王夫人玩了半夜。“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怠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来做客的邢夫人立刻就说:“别是喜罢?”这绝对是古时候人的对话情节,这种讲话的方式是遇事一定要讲好的地方,不要往坏的地方去讲,她肯定不会说:“那是不是要死了?”大户人家里的人讲话都很小心,邢夫人就说大概不是病吧,或许是怀孕了,因为怀孕是好事。小时候我记得家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东西,讲话不要伤人。而且不是说有意的伤人,无意的伤人你都要小心,因为很可能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别人就不舒服了。

  正谈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子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

  

  蒋勋,台湾知名画家、诗人与作家。 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后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 其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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