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喰种可以称之为神作么?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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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有不少人说他烂尾,持同样观点的请给出解释

  喰种系列与神作的差距在哪儿?

  (另外,本人也觉得喰种的潜力的确没有开发完)

  如果单以读者感观作为评判标准,恐怕很难。任何艺术形式都会面临更多以受众的接受度还是更多以艺术家本人的艺术追求作为考量,也因此会有所谓通俗作品的分类。当然,如果艺术家本人的审美不能超越大众的审美水平,那也就是一般的写手,而没有身为艺术家的自觉了。

  作为连载漫画出现的《东京食种》虽然不能完全跳脱受众接受度的考量,但由于构想和设定足够巧妙完善,以一个很高的艺术起点出发,虽然不能尽善尽美,但算是非常出色的作品。以漫画本身来说,综合画功和文本,很难被其它漫画超越。下面对漫画进行一些粗浅的分析。

  全文长4.6万字。目录如下:

  一、总论

  (一) 同化与异化

  (二) 伪善者困境

  (三) 食种的本质

  (四) 超我和弑父

  二、三组镜像人物

  (一) 力量之上的丛林法则

  (二) 求同存异的隐忍融合

  (三) 愤世嫉俗的改变规则

  三、金木研

  (一) 三个镜像场景

  (二) 倒吊人的麦高芬

  (三) 殊途

  (四) 发色

  (五) 结语

  四、最后

  写在最前

  《东京食种》是一部难得的佳作。作者凭借出色的画功,从画面上对人物神态的处理,到人物和背景的设定,再到剧情走向和人物心理,大量使用意识流的手法,构建了漫画作品少见、堪比文学作品的深度,用超现实主义的题材讲述了一个具有强烈投射意味的现实主义反乌托邦故事。作者试图通过伦理禁忌构建一个清晰的边界,探讨不同群体之间关系的问题,后面的章节将对此进行详细的分析。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设计,但当读者深入故事内核,思考不同问题的合理性时,非常容易在无意之中将作为故事前提的形式上的伦理禁忌合理化。这对世界观正在形成中,尚未成型的青少年是弊大于利的。这一点与诸多透过伦理现象讨论现实问题的文学著作没有太大区别。人在青春期时会通过对世界的认识构建自我,直到中年才会开始用已经建立的自我去更加深入地认识世界。过早地接触所谓社会的黑暗面虽然可以增加对社会的认识,但也会将这样的认识过度内化,损耗理想的上限。《东京食种》并不像某些现实主义作品一样表面上构建了灰暗的世界观。事实上,主要人物的世界观还相当积极。但与日本很多文学或漫画作品一样,故事充满了借由日常微不足道的小事表达的温情,然而感受到这样的感动也反衬着世道的凉薄。食种故事的构建本身也是一种末日论的叙事。实在很难说这个故事中反映出的是积极的力量。从这个角度来看,指导性地对青少年封禁这部漫画也是可以理解的,从成年人和家长的角度,都是应该支持的。

  一、总论

  《东京食种》的故事以关注一个文学青年的视角展开,在故事中,尤其是最初的连载中,频繁穿插文学性的引述。可以看出,作者抱有远大的文学理想。也正因如此,作者在故事中使用了大量的隐喻和文学性的符号化。本文试图通过解读这些符号,对故事加以分析。必须指出,这样的尝试不一定旨在与作者本人的想法契合。依照罗兰·巴特的说法,对文学作品的解析不一定必须依附于作者,而寄望可以借此更加注重故事而非作者内在的合理性和逻辑性。

  以下对故事的分析主要通过三个方面的线索:同化和异化,对于人性复杂性的认知,以及个人成长中超我意识的建立过程。透过这些线索和故事本身,可以窥见食种本身所隐含的寓意。本文首先透过定义上述概念来解释分析故事的方法,在后面的部分会通过使用这些方法来分析几个重要人物的方式来整合对故事的理解。

  (一) 同化与异化

  卡夫卡的《变形记》提出了一个问题:在周围的人不把一个人当成人的时候,这个人的命运会怎样。格雷戈尔·萨姆沙的故事是一种意象,只是一个个人遭到异化的过程,因此是孤立的。《东京食种》的故事,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如果遭到异化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那会发生什么。如果再次问题上继续深化,就会变成两个相互仇视的种群的边界上既存在相互异化,又存在彼此的同化,作为群体和个体应该如何生存,类似这样的现实话题,因此食种的故事可以说在现实和理想化的模型中试图搭起一个过渡的桥梁。

  人无法孤立地活下去。人们共同生活就会有身份认同的问题。身份认同不仅仅影响了个人对自己和其他人的认知,也会影响个人的决策和社会性的决策。粗略地分类并制订简单直接的政策可以减少处理单一问题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在很多时候是一种进步,但从个体的层面会是一种灾难。比如在听到嗡嗡声时,人不会试图判断“我在草地边,这可能是不吸血的雄性蚊子”,只是简单地找到蚊子,拍死了事。但当社会发展,可以养活更多人口,人们生活更好,行有余力时,会对人性提出更高的要求,希望尽可能地顾虑到每一个人的感受,甚至扩展到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动物身上。这就会涉及一个划分界限的概念,这个界限就是身份认同。比如爱狗的人,就会因为对狗有更加深切的认知,认为狗与人类的情感是相通的,因而将狗进行认知上的同化,就像颁发一种身份上的签证。

  同化和异化是将特定个体与特定群体进行身份判断和连系的过程,依照连系判断的答案不同分化为不同的认知。这种判断可以通过各种形式进行,也会采用各式不同的标准,因此具有相当的主观性。而进行身份判定后,人们最常做的事就是排异。比如《变形记》,用一种无法忽视的表象来夸张地铺设了无法混淆的异化,用以演绎排异这个过程。事实上类似的过程并不需要伴随任何外在的特质,只需要人为的标签化就可以完成。假设《变形记》的故事中格雷戈尔没有变形,但周围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有心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故事的走向依然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变形本身并不是决定格雷戈尔命运的唯一可能的原因,而人们的异化行为才是决定被排异者命运的最重要步骤。

  在《东京食种》构建的世界中,存在人和食种相互排斥的两个群体。故事试图探讨的是人和食种能否共存的问题。对此,故事中的不同人物坚持不同的主张,也在经历种种之后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后面的章节会选取三组在不同群体中镜像式持相同观点的人,进行比对和分析。作为推动剧情,并最终实质上决定了故事走向的人物,人与食种的半食种后代芳村爱支,以作家高槻泉的身份融入人类社会,所发表的第一部作品叫做《致卡夫卡》。在故事一开始,金木研变为半食种后,金木提到了《变形记》,将自己与变成毒虫的格雷戈尔的境遇相提并论。与格雷戈尔不同的是,金木被人类异化后,又被慢慢被食种同化,没有落得无枝可依的窘境。结合泉的后续一系列作品在故事中的指示性,可以看出由金木研作为线索的这个关于食种的故事是由变形发端的。而泉的这篇文章想要对卡夫卡倾诉什么,虽然无从得知,但可以从日后泉的作为中略窥端倪。这事实上也涉及了芳村父女对于食种前途设想的分歧,后面的章节中会更具体地分析。简言之,爱支向卡夫卡提出的问题致敬,但作为和金木一样将自己代入被排斥者的她对故事的发展并不甘心。她身为继承了食种生理的半食种,很难融入人类社会,在获得作家身份以前历经了各种艰辛。而另一方面,由于自己的食种父亲与地下组织V之间的矛盾,她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也很难融入食种群体,甚至不能接近自己的生父。对于她来说,作为个体而言,无路可走的现实与卡夫卡的故事并没有太多不同。然而不同的是,芳村爱支拥有反抗的力量和意志,最终成为一个革命者。她不甘于接受被排挤的命运,想要改变。尤其在改变了自己的境遇之后,她也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反而策动了更大规模的运动,最终改变了整个世界。

  除了卡夫卡以外,故事还涉及了另一位文学人。金木引述的《斜阳》中的字句,以及在高槻泉签名会上化名日语中另一种读法、恰为太宰治出身地的金木,结合故事的主题,清楚地表明故事中另外一个试图致敬的作家是太宰治。与身为异类,一生受到各种排斥的卡夫卡相呼应,太宰治表达的是一个无法被理解的异类被周围的人看作同类所面临的窘境。太宰治和卡夫卡一个在异化中绝望地叹息,一个在同化中绝望地凌乱,本质上都是对人类社会中群体桎梏产生的不适反应。金木研的经历演绎了卡夫卡所描绘的异化的变体,而一体两面的太宰治的角度主要由旧多二福诠释。旧多荒诞的行为模式与《人间失格》以及《道化之花》中的主人公大庭叶藏如出一辙,而道化在日文中所指的即是小丑,自然投射到旧多潜身的小丑集团。金木和旧多的纠葛也成为故事后期的主线。

  同化和异化引申出一个问题,即伪善者困境。

  (二)伪善者困境

  伪善者困境试图描述一个道德相对主义的问题。道德是个人的行为准则。社会人需要遵守公共道德作为共存的原则性约定。公共道德中最基础的是对于人的界定和人生命的平等。伪善者困境并不是伪善者本人的课题,而是对于伪善者评价的问题。伪善者困境中的伪善者并不是指通过伪装成善良者来剥削不知情旁人的骗子,而是指不同场景下具有撕裂对立道德观的人。从观察者的角度出发,应该如何评价一个真心善待自己,但剥削了他人的人呢?同样的问题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提出,叙述成伪恶者困境,即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应该如何评价一个剥削自己,但善待别人的人呢?

  这里所说的剥削或损害,并不是在讨论更高层次上的义务,即使做不到也无可指摘的细微小节,而是基础到对于生命和人格的尊重。一种相对极端的情况是杀人狂。即使漠视他人生命的杀人狂,也会珍视自己的生命,同时由自己对自身的爱惜做情感投射,将周围的人视作与其他人不同,只是划定的范围既主观,又狭小。从这个角度来说,道德相对主义,认为道德并非绝对,在不同情况下会有不同的道德标准,也可以看作同化异化的身份认知问题。萨特提出,公共道德标准是社会习俗,而个人的道德是自己的本意。当个人的道德标准显示出不同水平时,这样的双标“本意”是源自改变但依旧一视同仁的道德标准,还是源自以不同的范围界定采用的不同道德标准,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两个最著名的实际例子,一是大义灭亲,二是阿伦特的平庸之恶理论。

  大义灭亲是指出于公义的判断,将私人关系中最亲近和认同的人异化,定义为伪善的恶人,并付诸惩罚实践的情况。这在集体主义意识形态中都会因为伸张集体正义而被褒扬,但泛同化的个人主义不认同异化,认为这是反人性的。在具有共识性的公义面前,这样的行为还能多少让双方有沟通的余地,比如各种残虐的反人类极端恶行。但在涉及到分歧正义的情况下,这样的灭亲行为就会受到迥异地对待。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一九八四》中密报父母的小孩,而这样的场景在现实和其它作品中也屡见不鲜(比如《进击的巨人》中的格里沙)。需要指出的是,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对集体主义的单方面控诉。在个人主义中更有可能会以伪恶者困境的形式出现,即滥用共情和情感投射,通过发觉所谓“人性”的点滴来进行泛同化,使自己认同违背共识性社会公义的人为伪恶者,比如各种邪教的狂热追随者,甚至所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平庸之恶理论来自阿伦特对艾希曼审判的观察。艾希曼是纳粹德国的军官,参与了屠杀犹太人的很多罪行,战后逃到阿根廷,后被以色列特殊任务机关绑架回以色列受审并处刑。阿伦特见证了审判,但出现在她眼中的艾希曼并不是想象中充满恶意的杀人狂,更像一个平常的中年男人,甚至在自律和普世的社会标准看,还是一个坚持了自己信仰的人。作为一个哲学家,阿伦特并没有因为自己犹太人的身份情绪性地控诉艾希曼的恶行,反而冷静地分析,认为导致艾希曼恶行的根源是盲从于当时扭曲的社会道德,即“平庸之恶”,并非出于主动的极大恶。这并不是也不能为恶行开脱,反而是对于所有人的控诉和警醒,提醒我们不能停止反思,即使在遵从了特定时间和特定环境下的价值取向时,依然要从更高的层次,用更普适的价值观审视时代,审视自己的作为,对允许或纵容极端行为的异化运动更加敏感,否则小环境中对个人的肯定只是同化的标志和对伪善者的认证,无法抵消更加绝对的恶行,终将受到清算。

  《东京食种》中由于涉及了两个种族的根本对立,和道德观的完全冲突,因此存在大量类似的故事,也从各个层面和角度展现了这样的困境。但限于人性的复杂性,对人的所谓全面认识更容易导致从认同人性的立场进行泛同化或对异化的反弹,造成为“伪恶者”开脱洗白的状况。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六月透被Torso掳走并受到残酷虐待,但在听过Torso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后,有一瞬间自思居然对Torso产生了同情。之后事实证明伪恶者依旧是恶者。更具归纳性的是穗木步对钵川忠的认知。穗木由于对雀斑的自卑而用头发遮住脸,钵川知道后说如果这样就要自卑,那自己因为被食种啃食而完全破相的脸岂不是连屎都不如。穗木说,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有过一次好的回忆,就很难感到厌恶。穗木完全清楚钵川个性暴躁,漠视人命,在安定区之战中完全无视无辜群众的安危。相形之下,身为食种的入见沙耶反而挺身保护了没能撤离现场的老人,完成了自我救赎。钵川的做法受到了身为战友的一众搜查官出于道德和法理的质疑,但钵川完全出于自己的复仇之心行动,已经脱离了公义范畴内以保障居民安全为第一目标的公安任务,无法以善来定义。但穗木的初衷与众人不同。对于雀斑的自卑感来自于旁人的嘲弄,事实上就是人群中的异化和排异。穗木受到排挤,在孤立的情况下内化了被异化的说法,不得不用否定自我的方式进行自我保护。钵川的自我揭示与穗木产生了同化效应,解除了穗木的孤立感,从而减轻了被排异的经历对穗木的心理伤害。从这个角度说,钵川对穗木是确确实实的有私恩的,且没有直接伤害的。对于穗木来说,评价钵川从情感上更加复杂,无法用简单的二元论定论,是一个真正的困境。

  另一个故事中非常重要的体现是与食种直接接触的人类,尤其是年轻一辈,对于食种的认知。亚门钢太郎的情况过于复杂,后面有专门的章节详述。真户晓父母都丧在食种之手,但自己又被食种救命,矛盾之下无法做出真正的决断,最终只能与亚门一起远遁。大结局中也只提到尽释前嫌,没办法真的说清她的心境。米林才子曾经被食种化的亚门所救,出于感性一直对看上去无害的食种抱有同情。最有代表性的状况是不知吟士的态度。不知的头脑并不灵光,因此一直没有思考关于食种的问题,只是单纯地把食种当作非人的怪物,但胡桃钳临终前的喃喃自语“想要变漂亮”给了不知极大的触动。驱逐食种从社会和个人的角度都是一种排异的行为,对食种的异化是这样行为的基础动力,尤其对于驱逐行为的实行者搜查官来说。除去部分食种受害者亲属,这样的异化工作通过教育完成。维持异化教育效果的措施是隔离,即不接触。有马贵将就教导部下驱逐时不要与食种对话。人和人之间固然有矛盾,但心理诉求上本来就是差不多的。如果可以沟通,都有办法化解。只有依靠异化产生的强大压力才能维持排异的力度,因此这堵无形的隔离墙是不能打破的。但不打破不意味着没有漏洞。在有限的接触中是否会产生共情完全因人而异。例如真户吴绪看到笛口凉子保护女儿雏实,自己的反应是“看到食种模仿人类,实在令人作呕”,“区区怪物,居然奢望过平稳的生活”;面对雾岛董香的挑战时,真户吴绪说出了自己的困惑“贪求死肉的鬣狗,你们究竟是为什么不惜造孽也要活下去”。虽然真户吴绪有亲人丧生食种之手的遗恨,但这并不能成为没有共情的理由,因为他的对手,双亲丧生搜查官之手的董香看到真户吴绪的戒指时,想到的是搜查官也有家人,从而产生了动摇。董香融入人类社会,并非不了解人类。即使面对流氓的骚扰都尽力隐忍的董香,彻底地把面对食种毫不留情的搜查官看作异类,可以为了替别人出气而随意猎杀搜查官。董香寄托父母思念的遗物只有一对戒指,因此看到真户吴绪的戒指时,董香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虽然没有打破异化的隔阂,但也是极大的动摇。不知的情况比起同为搜查官的真户吴绪,显然更接近身为食种的雾岛董香。胡桃钳的遗言与不知妹妹春的愿望相同,或者说只是一个一般女孩的愿望,这个现实破坏了不知维系对食种异化意识的妖魔化教育。搜查官的妖魔化教育是非常强烈的,具有上帝视角的读者可能意识不到这样的效果。不满佐佐木琲世的瓜江久生咒骂琲世“明明是个食种”,是具有决裂性质的侮辱,也导致了不知直接对瓜江拳脚相向,和内心认同人类的琲世在无人的房间掩面痛哭。这样的隔离墙被打破,事实上将食种由“恶者”改写为“伪恶者”,对于心地善良的不知产生了极大的动摇。不知一直无法化解这个矛盾,以致于无法使用用胡桃钳制作的昆克。拖了团队后腿的现实和瓜江久生的刺激使不知面临另一个自己被异化排斥的窘境,直到更资深的富良太志通过分享自己的认识和经历肯定了不知的想法后,才帮助不知绕开了(而非化解)自己的心结。

  食种究竟是什么?到底应该怎么看待食种?困惑于食种本质的不仅仅是搜查官,故事的读者肯定也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三) 食种的本质

  食种的生物本质其实并不重要。就如前面关于《变形记》中变形的讨论,食种只是一种文学性的标签化。硬要说的话,食种就是人。长得和人一样,思维和人一样,只有个别体征指标普遍性的超越一般人类,还能和人一起产生后代。故事中试图用狮子和老虎产生狮虎兽的方式解释杂种优势,并描述食种和人类的物种关系,但狮子和老虎是不会在自然情况下产生后代的。事实上,食种和人的设定并没有绝对性的区分。食种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Rc细胞数量的不同,而食种特征性的赫子和赫眼也是由Rc细胞生成的。这与各民族或种族其它体征上的差异并没有太大区别。赫子具有文学化的超人力量,和武侠小说中大侠的超能武功一样,并不构成造成食种和人物种区隔的关键要件。如果从种族的角度来说,食种是一个非常弱势的种族,完全没有自己的语言,基本没有自己的组织系统、文化和文明。在金木研和雾岛董香的婚礼一场,作者试图创造一些食种的传统,然而无论咬痕还是所谓的传统服饰,都很明显是为了这个单一场景生拉硬套的,与种族的传承和根源无关甚至相悖的临时发想。作为董香家庭最重要的联系物是一枚戒指,一枚金属戒指,不是赫子制作的,因为这成为最终的剧情中重要的一环。食种没有也不需要具有金属锻造的技术。这枚戒指只能是由人类制造的。因此故事中构建的食种这个族群,除了必要的与人类的区隔设定以外,基本是以人类,而非异种来设想的。

  食种所代表的文学符号就是被异化的人。食种的设定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以人类肉体作为唯一的能量来源。吃人造成了食种与人类难以调和的对立,也让同化异化和身份认同问题变得界限分明,没有模糊的中间地带。而不能摄取其它营养这种在生物学上难以想象的严苛条件事实上在为食种预留了伦理方面的退路,就像雾岛董香在与真户吴绪的对峙中所说“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既然只能吃人,我们也只能这样做了吧。有这样的身体让我们如何正正当当的活下去,根本不可能。”如果另有其它选择,食种还依自己的做法伤害人类,那矛盾就完全无法调和了。这样的设定让故事的进行变得方便,但也让最终的结局难以自圆其说。因为在这样的设定下,人与食种从根本上就无法设想共存的情形,人类无法突破伦理,允许食种以本来的方式生存下去,最多也只能形成类似罗密欧与茱丽叶式的悲剧。于是在大结局的展望中,提到了为食种开发人造食物的尝试。然而这样的尝试本身对整个故事是摧毁性的,如果可以开发这样的技术,就连搜查和驱逐食种的公共安全机构CCG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食种本身也没有必要通过捕食人类生活下去。现实中的人为异化多是通过扭曲宣传教育的方式创造无法共存的理由,而这样的理由往往事实上并不成立,只是通过特定的包装方式将其合理化。因此破解和反思并不困难。然而建立在无可辩驳的互斥关系事实基础上的异化是非常难以单纯靠某种程度上的认识逆转的。构建这样一组互斥的关系,固然进行了精彩的故事,但无法从根本上通过观念同化的方式完成对互斥关系的化解,最终还是要用实质的方式加以解决。这也是故事投射到现实中的一个标注。

  除了食种本身作为符号的范围设定,食种还具有更深层次的心理设定。借由漫画的特殊表现形式,很多色彩上的区隔标示了人物的心理状态,两个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发色和话色。发色的问题后面会有章节专门分析。话色是指人物话框的颜色和对话的字体颜色。从故事的一开始,就有与一般对话中白底黑字相反的黑底白字的方式表示“异声”,感觉就如同在配音时切换使用更加低沉的声音。最初的应用是在神代利世准备对金木研下毒手的时候,此后时常用于食种在某种特殊状态下的深度自语,常常出自人物内心的欲望。这样手法的使用并不绝对严谨,很多食种的对话,即使在激烈到无序的状态时也不会有这样的对话,而有时又在极端警醒的状态下产生,如芳村功善以独眼枭的形象现身时,经常沉稳地叙述个人的理念,就是用这样的话色表示。但一般的情况下,这样的话色代表了食种的欲望。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壁虎在被金木研重创丢弃后,被铃屋什造发现。本来还在哀嚎的壁虎渐渐地从半无意识地呼唤母亲中清醒,人生跑马灯后,鼓起力气,想要用什造充饥。从什造出现后,壁虎在混沌的对话中逐渐找回自我,而随着期望进食什造的意识变强,话色逐步从白底黑字转变为黑底白字。这样的渐变过度显示出用色调表示意识的意图,“异色”专门用于表现食种的本我。

  弗洛伊德的理论把人的意识分为三个层次,潜意识中代表欲望驱动的本我,通过家庭教育尤其是父权中后天学习并内化的道德约束—超我,和作为主体意识在二者中协调的自我。本我是先天形成的,而超我的形成需要后天的教育和学习。作为故事的主要焦点,出场的食种角色大多没有稳定的家庭生活和成长经历。这与人类社会对食种的排斥态度密不可分。弱势族群的食种本身缺乏社会性组织,因而也没有发展出自己的社会规则。这样的情况下,多数食种的行为基本被本我支配,缺乏超我的拮抗。尤其在获得超人的力量时,本我会爆发性的膨胀。这在食种角色中十分常见,即使在改造的半食种角色中,尤其在食种力量失控的情况下也屡见不鲜。金木研,与金木事实上是同一个人的佐佐木琲世,以及瓜江久生都是自我克制型的人格,但会在失控的状态下通过“异色”的方式倾吐自己的心声,其中大量的自白是在自我意识下几乎不会公开诉说的有关“我想要”的诉求。这样的应用也有例外。如前所述,芳村功善以枭的形态出现时,基本会以“异色”的形式发声。另外,这样的发声似乎仅限于食种。当金木研第一次以食材的身份进入食种餐厅,面对解体师的威胁,试图保护身为人类女性的亚美时,遭到亚美的背叛。亚美面对生命威胁,企图用金木作为挡箭牌,吐露出丑恶的自私心声时,依然是“本色”的发声,并没有使用“异色”。在第二部RE的卷首人物介绍中,更直观地用不同的底色和字色来区分人类和食种阵营。由此,可以推断出本我话色表达的含义,即食种更贴近本我,或者说象征着不受控制的欲望。在流岛时,亚门钢太郎说袒护了泷泽政道的真户晓没法在“表侧”生活了,意为将人类的世界称为表,而食种的世界则相应为“里侧”。意识中的里侧,也正是本我的所在,恰与这样的意涵吻合。

  (四)超我与弑父

  虽然食种的故事是关于本我的故事,但超我的角色并未在故事中完全缺席。故事中的多数角色,包括人类角色,都没有在正常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其中以失怙的孤儿为主,因此超我在故事前的构建多是残缺的。这也给了故事呈现弥补性建立超我过程的机会。金木研的记忆中没有父亲出现,幼年又丧母。雾岛董香极小的时候丧母,幼年丧父。笛口雏实幼年丧父,旋即丧母。亚门钢太郎和铃屋什造都是被食种养大的人类孤儿。芳村爱支根本没见过自己的人类母亲,也从没跟食种父亲生活过。西尾锦是孤儿,青少年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姐姐。RE中昆克斯班的四个主要人物全都来自破碎的家庭。瓜江久生的记忆中没有母亲的出现,幼年丧父。米林才子的父亲没有出现过,母亲将孩子“卖掉”。六月透因为父亲的兽行和家人的旁观手刃了自己满门。不知吟士的母亲没有出现过,本来就不照顾家的父亲轻生自裁。在所有这些人的经历中,父亲的角色都是部分或完全缺失的。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超我的建立是将个人受到的教育,特别是将作为“父亲”角色的榜样作用内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俄狄浦斯情结,即强烈的反抗父权的冲动和尝试。故事很多人物处于青少年阶段,人格尚未完全定型,在故事的进行中逐渐完成成长,尤其是超我人格的成长过程。也不乏性格相对成型的成年人通过回忆追溯个人成长经历的情况。其中通过“弑父”完成成长的案例比比皆是。值得注意的是,“弑父”更多是指一种心理仪式的历程,并不一定需要真的“弑”,对象也不一定是自己真正的父亲。壁虎、铃屋什造、亚门钢太郎和金木研的部分后面有专门的章节加以分析。这里简单分析三个人:冴木空男、泷泽政道和瓜江久生。

  绰号TORSO的冴木空男是一个残忍的食种,心理极度扭曲。一方面谨慎胆小,但另一方面出于迎合个人自卑情结的目的,滥用自己的力量,极端残酷地对待符合他特别要求的女性人类。在他回忆自己的成长经历中,他是一个被自私而无情的食种父亲养大的孩子。父亲的冷漠轻视和离群索居造成了他自卑的个性。但幼年的他只是单纯的缺乏社会交往,一旦有机会接触,便可以和人类小女孩道乃美结为好友,度过快乐的时光。由于同样受到来自家庭的虐待,使得他与道乃美心有戚戚,道乃美也充分信任年幼的他,二人相互依赖,也在心理上相互支持。但道乃美遭到TORSO父亲的进食,成为了TORSO挑战父权的导火索,并使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弑父行为。摆脱了父亲的TORSO虽然完成了与道乃美的约定,学会了开车,但并没有学会珍惜与人之间的连系,反而继承了父亲的自私和无情,堆叠在本来已经形成的胆小自卑上,形成了TORSO的扭曲人格。

  泷泽政道是少有的具有完整家庭的角色,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妹妹和自己的爱犬。唯一一次展现家庭场景,是在安定区作战之前,泷泽回到家里进行准备,母亲说父亲“放假又是在打高尔夫”,勾勒出传统日本家庭刻板印象中“男主外,女主内”的情形。泷泽成绩优异,但总是由于更加突出的人物的存在,无法成为工作或学习中的领军人物,个人抱负受到压抑,无法得到伸张。个性方面显示出不成熟的软弱。泷泽代表了一个随处可见的年轻人,在一个正常家庭中出生并成长,凡事可以做到平均以上的水准,但与无路可退的人相比,总是少了破釜沉舟的拼劲,用一句特殊时期的老话说,就是具有小资产阶级的妥协性,不坚定。与同样具有完整家庭,但有一个坚强父亲作为模板的黑磐武臣相比,泷泽的个性是非常退缩的。在遗书中表现出怕死的恐惧;面对强敌时临阵脱逃;被改造成半食种后,没有经过太多抵抗,就轻易接受了食种的部分,放弃了为人的伦理;而选择成为食种也有悔恨的表示(不停地抠嘴作为进食人类的追悔)。半食种化的泷泽几乎完全在用“异色”发声,显示出其放弃对本我进行约束的意志。父亲角色的缺席实质上一直以来由务实的上司法寺项介填补。改造后的泷泽虽然加入食种阵营,但在食种多田良与法寺决战的时候,试图通过杀死多田良来获得法寺的认同。法寺依照泷泽一贯的行为判定泷泽无法回归人类阵营,因而出于公义下令讨伐泷泽,不幸遭泷泽的反击战死。但后来泷泽的回忆中,自省法寺并非不敌自己,而是因为关键时刻法寺念及与泷泽的私情而手下留情,而泷泽在情急之下没有“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感”,痛下杀手,完成了弑父。之后的泷泽在真户晓和亚门钢太郎的帮助下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立场,开始协助金木研,而不是单纯地顺从自己的欲望肆意妄为,完成了自我救赎,也真正地成熟起来。虽然泷泽转变并非由法寺直接引导的,但作者用出色的画功勾勒出法寺在生死时刻瞬息的念旧,这一幕也刻在泷泽心底。泷泽一直以来期望的就是出人头地,受到肯定,事实上是通过获得个人期待的位置完成同化过程,然而这个愿望始终无法达成,自己也因为无法定位而自我异化(《一拳超人》中更直观地描述类似的过程)。他所知道第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肯定他的人是改造并利用他的嘉纳明博,也由此与嘉纳及其附属的食种集团同化。法寺的犹豫使他重新审视了世界和自己的认知,了解到自己在人们心中的位置,明白自我异化是幼稚的想法,借此撬动了他封闭的内心,才使其他人有机会进一步打开他的心结并拯救泷泽。法寺是泷泽自我认知为食种时所杀的最后一个人,杀害法寺也成为泷泽食种意志的囚牢,实质意义上内化为泷泽超我的一部分。

  瓜江久生幼时,身为搜查官的父亲被食种所杀,因而深陷在对报仇的执念中成长,对应了芳村功善对希望替笛口雏实出头的雾岛董香所说的话“因为报仇而不能活出自己的人生才可怜”。瓜江能力出众,文武全才,但急于达成个人的目标,除此以外对任何人和事都漠不关心,显示出非常薄弱的超我。与瓜江相反,不知吟士外表粗犷,头脑也不灵光,但表现出与成长经历极其不相符的成熟和细腻。借由代替父母长年照顾卧床的妹妹,勾勒出不知长兄如父的形象。事实上,在最初的昆克斯班中,佐佐木琲世的角色并不是父亲,而是如米林才子所称的“妈妈”。 最重要的是,除去照顾众人的生活,琲世还是众人欲望的核心,每个人都有希望独占琲世个人或位置的理由。而父亲的角色实质上由长兄不知担任。不知可以通过瓜江不吃礼品馒头,注意到瓜江不喜甜食的口味;也会把赖床的米林才子背出来开会。即使面对自己的困惑,在瓜江别有用心的刺激下,不知依然用最单纯的心思反省,并真诚地检讨,力图不顾自己的一切,为团队做出最大的贡献。最终在面对野吕的战斗中,不知在全员被打倒的情况下独力苦撑,用超越自己力量极限而非突破框架的方式透支自己的生命保护众人,并为瓜江的恢复和蓄力争取到时间,最终受到重创牺牲。瓜江虽然没有亲手杀死不知,但在与琲世的争辩中,被觉醒的琲世直击是由于瓜江自己的力量不足,才导致不知殉职的。这样的间接弑父促成了瓜江继承了不知的父兄角色(具象地通过继承对不知春的照顾体现),内化了不知的良知,完成了成熟超我的构建,甚至成为了整个故事中最为成熟的角色之一。

  在伴随整个故事发展的人物个人成长过程,以及追溯性格形成的回忆中,伴随父权更替的超我建立是一种重复出现的重要形式。后面也会继续分析这种模式对几位主要人物的影响。依照弗洛伊德的理论,超我的存在会对本我进行抑制,并约束支配行动的自我的行为。对于象征着本我的食种,真正的出路并不是改变人类社会,而是建立类似超我一样的自我约束系统。这样的角色具象地由芳村爱支的父亲,芳村功善扮演,这也再一次涉及了芳村父女对于食种前途的路线分歧。最终父亲功善在女儿与人类设计的攻击崩溃,而芳村爱支通过金木研践行了自己的设想,通过暴力和破坏的形式完成了革命式的体制变革,事实上演绎了一场超我角色失败的悲剧。

  二、三组镜像人物

  《东京食种》以金木研的轨迹为线索,用大群像和多视角的方式讲述了人类和食种两个族群的故事。其中的核心矛盾和关键着眼点在于两个族群应该如何相处。不同的人物从不同角度出发持不同观点,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其中三种观点最具涵盖性和代表性,分别是力量至上的丛林法则、求同存异的隐忍融合以及希望改变规则的革命派。这三种观点的产生并不是由于族群的位置或策略或力量对比产生的,而是基于自己的经历和认知做出的个人选择。也因此,处在不同的位置的不同人物可以做出同样的选择。运用前述的视角和方法,对于分处人类和食种立场上持同样观点的三组镜像式人物进行分析,可以帮助理解故事的脉络和这些观点在故事构建的世界观中的合理性。

  (一) 力量至上的丛林法则

  故事所构建的世界中,相当多的人认同力量,而非规则。这种近乎无序世界中的本能选择是所有超人故事的基础,产生在《东京食种》的故事中非但不令人惊讶,相反,如果没有人持这样的观点才更令人意外。直观地判断,这样的人往往无视组织纪律。持这样观点的多数是个体实力占优,也因此试图忽视组织能力给两个族群带来差异的食种。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壁虎。而相对的,在个体能力劣势,依靠组织力量对抗食种的人类中,一般不会持这样的想法,甚至有雾岛董香的同学田畑逆向认同食种的沙文主义,认为食种比人类高级,更适合生存。少有的特例就是组织对个体依赖大于个体对组织依赖的强者。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被食种养大的铃屋什造。

  1、壁虎:

  壁虎是一个出场并不多,但影响深远的角色。粗暴野蛮,毫无信用和责任感,残虐成性,肆意妄为,壁虎集合了一个简单的坏人可以具有的全部素质。壁虎虽然隶属于青桐树,但对组织毫不在意,组织的人也习惯于壁虎无视纪律的行为。这与实力相对较弱,但对组织高度认同的瓶兄弟成为鲜明的对比。在施虐于金木时,壁虎自述施虐的习惯来自失手被CCG捉到时,受到人类刑求官(剧情揭示为户影豪正)的凌虐,为逃避痛苦而置换了自己的角色,产生心理错位,将所有的受虐过程累积进入自己的施虐经验中。壁虎得到机会逃出CCG时,通过对户影豪正的报复完成了弑父的仪式,继承了户影的劣行,具象地继承了户影压手指的习惯动作。月山习曾经在与金木研讨论食种的受害者遗孤会成为搜查官时,金木说这就是仇恨的螺旋。壁虎陷入的凌弱螺旋是比仇恨更加卑劣和可悲的单向接力,作为受虐者,将霸凌传承下去,施加在更弱势的人身上,成为社会中最丑恶的行为基因。遵从这样行为准则的人,因为不会思考和共情,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因此在残酷对待比自己弱的人时是没有底线的。也因为自己没有遭受痛苦,施虐也是没有终点的。受到折磨的人会通过各种方式试图摆脱痛苦。但受虐时的时间流动是缓慢的,因为人对时间的判断伴随着对事件结束的期待,而没有明确终点的虐行会让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而陷入永恒感。在这样的极端折磨下,人的心理非常容易以非常快的速度完全崩溃,并以各种方式探索重构,寻找减轻自己痛苦的方式。作为被害者,本应异化并排斥这样的系统,但由于无法实际地摆脱系统的折磨,这样的异化心理只会让自己更加绝望。壁虎在自述中叙述过这样的过程,而他最终的选择和很多类似的受害者一样,是认同并同化这样一个受虐体系,专心受虐,并在有条件的时候充分合理化,并借由同化观念继承系统的全部丑恶,转而成为施虐者。如果这样的行为重复进行,进程就会像朊病毒一样,通过接触传播和扩散,成为社会性的传染病。终止这样的进程需要的就是理智和不畏惧被异化的责任感。金木打败壁虎后,对他说,从某个层面来看,你也是受害者,但自己不会变成壁虎这种人。

  壁虎的强大并不来自于守护珍贵事物的愿望,而是单纯的施虐野性,完全放纵自我,没有界限的兽欲,丝毫没有来自超我的理性桎梏。人们生活的空间总会有各种限制,规定行为的准则,促使共同生活的社会整体向更好的方向发展。而没有归属感的壁虎的强大来自于没有任何限制,达到随意发展的个人力量的上限。如果用一个更准确的词来形容,就是自我欲望的边境。这样的力量固然可以变得比愿意接受限制的人强大,但由于个体的差异,并不是不可企及的,是可能被击败的。在壁虎被金木击败,无法再生,瘫倒在地时,绝望中的呼唤是“妈妈,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而非出于诉求对方恐惧的威吓,显示出壁虎内心的空虚和行为的无意义性。原生父权的缺失使得恶劣的后天父权有机会错位介入,造成了壁虎的悲剧。

  壁虎压手指的习惯动作来自对他施虐的户影豪正,也继承给了金木和白西装的主要成员。金木对啼说,壁虎对自己而言象征着力量。壁虎本人从未展现过的善良一面也通过组织由啼展现。自认为完全继承壁虎衣钵的啼虽然有着和壁虎一样的力量崇拜心理,但出于舍己的义气原则行事,不但团结了同伴,还屡屡为守护同伴突破个人能力上限爆发力量,成为了壁虎救赎性命运的展现。

  2、铃屋什造:

  什造是被食种大夫人作为解体师养大的孤儿。幼年的什造完全是大夫人的私有玩物,没有被赋予人格,任由大夫人摆布,身心都受到严重的摧残。如此成长的什造更像一个家养的宠物,而不是一个人。什造遵从动物的本性生活,讨好主人是生活中唯一的正向刺激,也因此接受了食种的同化和轻视人命的价值观。由于大夫人的残虐,随意地以肉体惩罚作为对什造的“奖励”,使得什造扭曲了对于痛觉的认识。在这样的虐行中,什造的人格进行了保护性的分裂,形成了玲和什造两个人格。根据故事一以贯之用数字对照塔罗牌的线索,什造日语中音同十三,即为死神;而玲即愚者,象征初生的天真。曾为同学的安久姐妹说玲就是零,即是空盒子,内心什么也没有。这是一种恰当的观察,却没有给予正确的解释和对待。而篠原幸纪对什造的解读透过什造的外在看到了玲的本质,“一个天使如果落入凡间,来到这个世界上生活,一定也会做出很多坏事吧。因为太过纯粹所以反而容易染上各种颜色。”最终也通过给什造染上自己的颜色完成了什造的改造和救赎。后半部RE中,什造发卡的塔罗牌代码由十三死神变为了二十审判,体现了篠原的教导。而最终篠原苏醒后,什造的代码变为二十一世界,实现了自我完成。

  得到CCG的解救进入收容和教养机构后,周围人对什造的认识是完全没有人类的道德观,也没有种族意识,难以融入人类社会。由于什造异常的痛觉观,对自己进行了大量常人难以接受的人体刺绣,更加深了周围人的成见。虽然什造并没有对生命的共情,会以碾死蚂蚁为消遣,但并没有更出格的虐杀行为。由于什造没有人类社会的经验和认知,不懂得避讳,查看被同在收容所的六月透虐杀丢弃的猫时被误认为是什造所为,加深了人们的刻板印象。虽然身为人类,但什造被周围人完全地异化,并没有当作人类看待。因此收容所只是粗暴地给了什造人类的标签,并没有真正赋予什造人类的身份和认知。什造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具象地由发色体现,后面的章节会更详细地分析。具有动物敏锐直觉的什造对于异化的敌意非常厌恶,而他的行事方式与食种类似,非常简单直接,就是丛林法则。如果认定是自己的敌人,就用暴力征服,无论是人还是食种。

  在故事前期,身为食种,却因为受到关爱而温柔共情的笛口雏实与什造形成了一组强烈的对比。什造的故事也像一个分段性的实验。在与如父亲般照顾呵护,更重要的是真心关心什造的搭档篠原幸纪的相处中,什造渐渐开始真正地人化。从CCG为佐佐木琲世选择搭档的过程来看,为下级搜查官,尤其是问题下级搜查官选择搭档是策略性和针对性的。虽然外形粗犷,但篠原是和前搭档真户吴绪一样感觉灵敏的人,在搜索暴食狂神代利世的过程中有很多应验的直觉。由于曾有主人,因此什造有等级意识,被篠原形容为“会使用敬语的笨蛋”,这也大概是CCG选择曾经在学院担任教官,外粗内细,具有慈父般人格的篠原与什造搭档的原因。篠原对什造的判断非常清楚准确。什造的性格并不是因为错误的管教误入歧途导致的,而是完全没有出发,依然在人之初的原点,因此感化什造的过程格外漫长。即使在与半赫者金木研在嘉纳明博的地下实验室决战时,什造还对亚门钢太郎说即使篠原死了,自己也无所谓。此时的什造所表达的并不是一般人从自己角度出发的无所谓,而是作为特殊存在的、与世间没有任何牵绊的什造的无所谓。对于什造来说,因为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关爱,也不懂得如何关爱别人。因此篠原对什造说“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时,什造也无法明白篠原的意思。直到与独眼枭的决战中,什造的冒死攻击导致失去了一条腿,自己还没有在意,但看到一直痛哭到不能自已,还不停道歉的篠原,什造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涟漪,“明明不是篠原先生的错,他为什么在哭”。对篠原来说,战友失去生命已是司空见惯,恶劣的战况下伤残已经不是最糟的状况。但篠原心里已经把什造看作自己的孩子,远超一般的战友,因此什造的重创令篠原感到真切的伤感。这样的反应真正的触动了记性极佳的什造,将所有记忆中篠原对自己的关怀全部串联起来。当篠原重返战场,受到枭的致命重创和摧残时,什造无能为力地旁观形成了与前述瓜江久生类似的被动弑父,完全继承并接受了来自父亲篠原的教诲。而此时什造也人生第一次哭了出来,像出生的婴儿的啼哭一样真正完成了人化过程。

  3、结论

  壁虎的残暴来自对人类的模仿,什造的残暴来自被食种灌输的观念。恶的遗传并非来自生物本身,而是遗传自行为。这一点上人与食种没有区别。善良的家庭中,即使是食种,也会教育出善良的孩子,比如雾岛家和笛口家;而不幸的家庭中,即使是人类,也会产生扭曲,比如六月家。抛开食种的存在本身的原罪不谈,人和食种并没有代表绝对的善和恶。一切都源自教化。即使已经走上歧途,依然有机会回归正道,比如篠原对什造的救赎。如果没有教化,就会倾向认同由于无法带来更大的共同利益而被现代社会淘汰的力量之上的丛林法则。虽然可以因为不受理性和规则的限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因为没有方向的规束,只能为个人纵欲服务,无法在时间和人群的维度上起到更大的作用。壁虎和什造的故事事实上就演绎了《三字经》的前面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故事中,壁虎被制成什造贯穿故事始终的昆克,地行甲乙和篠原幸纪也通过名字道出了两者的镜像关系,完成了在故事中的归一融合,象征着力量本身无法引领意志的进步,而是维系文明必需的工具。

  (二)求同存异的隐忍融合:

  由于更大的族群矛盾而作为代表被异化和排斥的个体在现实中最常做的选择可能就是隐忍融合。隐瞒自己的身份,尽可能地远离可能遭到异化的特征,追求个体的融合。这是一种出于现实考虑的无奈选择。故事的设定中,食种在物质和精神方面都必需依赖人类社会,也因此大量食种伪装成人类生活。但这样的伪装生活就像“走钢索”一样,随时可能因为身份暴露而失去一切。食种方面,这样选择的代表性人物是雾岛董香。透过她的声音,表达了很多更概述化对这样生活的感想。从人类的角度,融入食种本身是很难合理化的,因此实例不多。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西野贵未。

  1、雾岛董香

  董香的故事中,有两个明确的暗示,帮助解读她的境遇。一是父亲雾岛新为年幼的董香和绚都读的睡前故事《权狐》,二是鸟。

  《权狐》是一个近代文人创作的日本童话。讲的是一只小狐狸阿权出于调皮打翻了贫苦农民兵十的鱼篓,放跑了所有的鱼。后来发现兵十的母亲去世,阿权认为兵十的母亲在临终前因为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吃到鱼,含憾而终,心里十分愧疚。于是它去偷了鱼贩的鱼,丢到兵十家里,希望作为补偿。但鱼贩追到兵十家里,以为兵十偷了鱼,不但拿走了鱼,还打了兵十一顿。阿权于是明白不能偷,而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山里采来山珍和蘑菇,丢到兵十家里。但兵十不知道是阿权对自己的补偿,以为是神明给自己的馈赠。阿权偷听到后很失望。终有一次,阿权在送山珍时被兵十发现,兵十以为阿权来偷东西,于是举起猎枪打死了阿权。阿权倒下后,兵十看到了阿权身后正是每次自己家里出现的山珍,问阿权,这是你送来的吗。阿权点点头,然后就死了。

  《权狐》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悲剧,事实上讲述的是小狐狸阿权学习作人的过程。从一开始的出于“恶意”(调皮)做的坏事(打翻鱼篓),到出于善意做的坏事(偷鱼),再到出于善意做的好事(采蘑菇),阿权事实上完成了自己学习为人的过程,也做到了“人”的标准,但心(兵十误以为是神明的馈赠)和身(被猎枪打死)都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然而故事的一开始,阿权看到兵十的母亲去世和兵十被鱼贩打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事实上就已经完成同化,具有一颗人类的善心了。阿权的悲剧源自于狐狸与人的外在不同和“意志”不能相通,因此无法避免遭到异化的悲剧,和海德格尔或加缪所说的荒谬性共同,也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诠释《变形记》的故事。

  雾岛董香的身世就和权狐走过的路很相像。董香姐弟的父族和母族都是收集人类尸体,而不主动进食的食种。其父雾岛新在CCG的代号是拾骸者,从各方的叙述中也多次提到新不会为了进食而伤害人类。其母雾岛光因为早逝,所以没在故事里过多表现,但其弟四方莲示惯于收集轻生的尸体(诗说过,之所以给四方做了乌鸦面具,就是因为认识四方时,他总是在收集尸体,像乌鸦一样,因此给他起了绰号叫“鸦”)。在作者的初期设定中,严格限制了食种可以摄取的食物,只有人类和作为剧情调剂的咖啡。食种可以对人类表现出的最大善意就限于进食轻生者。而不主动伤害人类也是食种尊重人类,认同人类道德的体现。

  新对子女的期待就是融入人类社会。为此,他身体力行,不但主动接近邻居,搞好与邻居的关系,甚至要求子女尝试吃下邻居赠送的食物,还学习做人类的饭菜,以便送给邻居当作回礼,尽力拉近与人类的距离。然而在袭击搜查官失手被捕后,他努力建立的邻里关系并没有真正地与邻居建立起私人的羁绊。相反,在邻居眼中,身份所起到的异化作用远远大于他们试图同化的努力,雾岛家只是伪装成人类的食种,因此义无反顾地协助搜查官确认并试图逮捕年幼的董香姐弟。整个过程与权狐的故事高度契合。没有人感受到雾岛新的努力和善意。在权狐故事的最后,终于感受到阿权善意的兵十十分懊悔,手中的枪也掉在地上。这样的体谅与和解在雾岛一家的故事中完全没有体现,直到故事非常往后才由小坂依子完成。

  贯穿董香故事的另一个线索—鸟也在雾岛新的故事中出现。年幼的董香和绚都救了一只伤到翅膀的麻雀,和一般的人类小孩一样,在父亲的帮助下,悉心照顾麻雀,直到它痊愈,还给它取名叫啾太。在搜查官前来抓捕董香姐弟时,董香的赫子觉醒,保护绚都从家里逃了出来。绚都惦记还在家中笼子里的啾太,于是董香返回家中,将啾太放出笼子。但出笼的啾太非但没有感激董香,还在逃走前啄伤了董香右眼。从此以后,董香的造型中全部用额发遮住了自己的右眼。在金木从食种餐厅脱困,住在安定区时,雏实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鹦鹉,并带回店里照顾,董香的身体表现出明显的抗拒,虽然嘴上说的依然是并不讨厌鸟。这只鹦鹉出场并不多,但一直跟随着董香和四方莲示,直到故事的最后还出现过。

  虽然尝试融入人类社会,但董香并不是以食种的身份融入人类社会,因为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即使父亲的教导也只是希望孩子们能伪装成人类过人类的生活。与其他食种不同的是,雾岛新的期待是孩子们也有一颗对人类充满善意的心。然而这样的善意就像权狐一样,是非常难以传达的,更无法期待回报的。啾太就更具象地成为了这种回应善意努力的化身。新被捕消失后,本来亲善的邻居主动带着搜查官来调查董香姐弟,就像无法理解董香善意的鸟一样,用自己并不强大的武器啄破了董香还在成长的善意。故事中,单赫眼的半食种金木研左眼投射食种,右眼投射人类。这样的投射适用于董香的身上—小心地藏起被人类伤害过,因而无法建立起信任的善意,更坚定地用食种的眼睛看世界。

  董香遇到安定区店长芳村功善后,在芳村店长的庇护与引导下,重新回到父亲为自己规划的道路上,并通过上学更加深入地接触和融入了人类社会。但这样的维系始终处在脆弱的崩溃边缘,随时可能会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而失去一切需要触发的条件仅仅是自己的食种身份遭到曝光。在与月山习的冲突结束后,董香执意要杀知道几人食种身份的西野贵未。金木研提出西野贵未对于西尾锦来说是至近之人,就如同永近英良之于金木研或小坂依子之于董香,希望董香手下留情。但董香告诉金木杀掉贵未就是为了避免永近或依子面临同样的处境。同样的处境的意思是如果永近或依子知道了他们的食种身份,金木或董香就必须要做出抉择,毁掉自己的一切,或杀掉自己的人类朋友。这显示出董香对于人类,即使是朋友,也缺乏最起码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因为她的经历告诉她,任何的善意都不能改变食种和人的差异,因而也不会改变两者之间仇视的命运。这并不代表董香不珍视自己的友情。恰恰相反,在董香向初为食种的金木解释食种的饥饿时,形容将其为地狱,因为在极度的饥饿,丧失理智后,会连朋友的命都不在乎,吞食掉朋友,再独自后悔。即使需要动用最极端的手段,也必须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能曝光,这就是董香珍视友情的程度。只是董香没有遇过愿意相信个人的行为和善意,而非单纯通过身份判断,否定亲身经历的一切的人。从这个角度说,西野贵未不仅仅救赎了西尾锦,也救赎了董香。

  2、西野贵未

  从故事的角度来说,西野贵未恐怕很难算上一个主要人物。她出场的篇幅非常有限,人物性格和成长经历也没有特别的铺陈。但她起到的作用非常大。虽然芳村功善对金木研说,金木是在食种和人类两边都有立足之地的人,但事实上,由于让食种相信人类比让人类相信食种容易得多,因此受到食种信任,自身又相信食种的人类才更能推动双方的接触和融合。西野贵未正是这样一个人。

  西野贵未的故事非常简单。刚刚在车祸中失去所有家人的她,恰好被融入人类社会的食种大学生西尾锦搭讪并相恋。西尾填补了贵未心里的空缺,也因而在两人间建立起强大的相互依赖的关系。但此时,两人关系的基础仍是西尾伪装成人类的身份。西尾试图攻击金木研失败,受到金木的反击重创后逃回家里,无力维持人类身份的伪装,并急于进食恢复伤势,因而攻击了贵未。此时的贵未非但没有惊惶逃跑,反而愿意献身于西尾,以使他生存下去。西尾在这样的感召之下,放弃了进食,也因此长期处于虚弱状态,引出了后面关于月山习的故事。这样的情景事实上只做到了最低程度的合理化。故事切断了贵未与世间的所有连系,才迫使贵未在心理上完成了自我异化,产生了轻生的心态。前面的部分讨论过,食种代表了被异化的人,而轻生者也是一种异化的结果,尤其是强烈的自我异化产生的被排斥感。用类似贝克德尔测试的方式可以看出,这样的构建使得贵未的角色几乎丧失了独立性,没有个人的欲望。或者说,贵未只是一个功能性的角色,可以为其他角色付出任何代价,而不为自己做考量。这样的角色所做出的抉择是缺乏合理性和说服性的。

  在经历了月山的风波后,西尾加入安定区咖啡店,而西野贵未则从大半个大故事中消失,直到尾声才再度出现,并解释自己为了希望建立与食种共存的社会而加入了嘉纳明博团队。这个理由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这并不是嘉纳在故事中展露的初衷,直到嘉纳自裁,也没有故事中的人知道嘉纳想要做什么。加入嘉纳那个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倒向哪个阵营,要做什么事的团队,根本到不了任何地方,就算是去偷师,也不见得不会蚀把米,安久姐妹就是前例。无论如何,贵未携嘉纳积累的知识,成为人类深入了解食种的切入点。而她本人也借此到达足以影响人类决策的位置,践行了自己期待与食种共存的愿望。

  3、结论

  任何互斥的族群都无法彻底排除试图跨越隔阂进行融合的个体,而群体要维系隔阂和排斥,可以做的就只是将这样的个体如外族一样加以异化和排斥。这意味着这样的尝试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收益就不能支持这样的抉择。融合的收益会出现在两种情况中,一种是融合后的生活好于不融合,一种是不融合的生活糟于融合后。这并不是同义的废话,而是从两个不同的角度进行考量。对于董香来说是前者,即使必须伪装成人类,她依然享受这样的生活,而回到地下只是万不得已的备选。而对于贵未来说是后者,没有西尾的生活已经无法进行。这样的融合都是个体的选择,并不具有普适性,不能作为群体的选择。

  隐忍融合可以看作遵守规则的极端形式。但实践隐忍的人不一定是体系和规则的支持者或维护者,相反,更有可能是由于没有其它选择,而被迫接受了现实的一揽子不合理。最直接的例子就是董香对于异化的态度。相对于食种对融入人类社会的食种的歧视,董香更是完全无法忍受遭受人类的异化对待。一个清楚表明这种态度的场景是金木研无法控制赫眼,遭到流氓挑衅的一幕。当时是一个深夜,董香在街角受到流氓的调戏,但她如一个人类一样忍受了这样的恶行,只是克制地推诿而已。金木研出现时,由于饥饿无法控制赫眼,遭到流氓的排斥,说他“恶心死了”。听到这话,董香毫不犹豫地结果了流氓,之后才认出金木。对于董香来说,无差别排异就像权狐的屈死一样,是对善意最大的践踏。也因此,董香更加无法忍受笛口母子的遭遇。然而她的无差别袭击却事实上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作为无法改变规则,也没有视角去试图审视规则的人,董香的抉择中只有矛盾的苦闷,怎么做都是错的。

  拯救董香的是贵未。不同种族中试图融合的人本就心灵相同,有很高的契合度,但往往同样受限于无法表达的善意而具有隔阂。准备除掉贵未的董香听到目睹自己赫眼和赫子的贵未脱口而出的“好美”时,生平第一次遇到发自内心的不排斥食种的人类,打破了自己内心对于世界的刻板印象。这样的经历是奢侈的,连面对小坂依子,董香都没有这样的信心。对于有能力和意愿去改变规则的人来说,这样试图隐忍融合的人的存在是他们行动的根本动力。雾岛董香就是这样的人。本来这个角色可以由董香完成,但由于董香故事的复杂性,这个任务后来从董香中分裂出来,塑造了一个更加无瑕的人物笛口雏实来完成这个使命。

  (三)愤世嫉俗的改变规则:

  对任何体系不满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改造自己,像前面提到的隐忍融合者一样,试探自己的底线,放弃自己的自由度,换取对体系的适应;二是试图改造世界。故事开始阶段,一度反复出现了“革命”相关的字句。如太宰治的《斜阳》中说“我确信,人是为恋爱与革命而生的”。再如赫尔曼何塞的《彷徨少年时》“鸟儿为了挣脱到蛋外而奋战。蛋就是世界。如果想要活下去除了破坏这个世界别无他法”。革命有两个方面,一是破坏,二是建设。这两方面中,前者只需要冲动就可以行动,更难实现的当然是后者。故事中给出的答案也是过于简单粗暴的“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生活”这样的愿景式方案。制度建设是一个宏大的命题,在这样的故事中讨论非常困难。如果只是单纯地着眼于对现状不满,而产生的改变体系的冲动,故事中有数名这样的人物。最具线索性的自然是主人公金木研。他的足迹反复跨越人类和食种的界限,也难以归于单一阵营。另一个人物是从故事的初期就设定为镜像人物的亚门钢太郎,后来也步金木研的后尘,跨越了界限。他们的共同点是基于自己的经历发觉了对体系的不满,但遗憾的是都没有提出解决的方案。这里先对亚门钢太郎进行分析,后面的部分会以金木研为线索,更全景地对故事进行分析。

  1、亚门钢太郎

  亚门是孤儿,由开办孤儿院的神父食种多纳特抚养成人。多纳特身处小丑这个虚无主义团体顶端。诗和系璃对小丑的宗旨有过明确的解释,是因为相信这个世界爱的是人,而不是食种,因此出于对命定结局的不满,而放弃了对于到达结局的路径,也即个人选择的坚持。小丑成员最大化地放纵自己的欲望,而这些欲望往往并不是一般人所拥有的平常欲望,而是各种特立独行的对世界的嘲讽和报复。讽刺的是,秉持这样信念的多纳特所偏爱的是扮演虚无主义的绝对对立面—宗教人士。多纳特开孤儿院的目的是为自己圈养儿童食用。但抚养儿童的过程中,是按照常规人类的教养方式进行的。换句话说,与将铃屋什造按照个人喜好胡乱豢养的大夫人不同,多纳特养育的孩子是被培养成正常人类的,只是多纳特会在他们长大之前将他们“收获”。这样的设定与《约定的梦幻岛》非常相似,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然而从亚门的角度来看,自己只是食种的受害者。亚门只知道自己是被一个叫做多纳特的人类神父养大的,以一个正常人类的方式抚养,既有关爱(红豆汤和甜甜圈,寒夜里盖的毛毯),又有共情的教育(为狗在后院做的坟墓),具有正常人类的情感和价值观。直到有一天,那个叫做多纳特的食种出现在亚门的生活中。这一切对于亚门都是合理的。人类是养育了自己的好人,食种是吃掉了同伴小朋友的坏人。更重要的是,亚门发现自己身为神父的人类父亲也被食种吃掉了。但矛盾之处有两个,一是这个人类神父父亲和这个食种都是多纳特,二是这个食种没有选择吃掉自己。亚门没有被多纳特灭口,反而被要求保守秘密,并协助多纳特的“谎言”。在多纳特被讨伐时,在地下室被搜查官发现的亚门就正在为多纳特处理儿童的遗骸(亚门在变成半食种后,对被投喂的肉味十分熟悉,也闪回过那段经历)。获知多纳特是食种对亚门的冲击是巨大的,也完全摧毁了亚门幸福的童年生活,成为人生的分界线。亚门食种化后,曾在失控中试图回忆自己的父母,但总是一团迷雾。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是多纳特。而在暴露食种身份前,多纳特对于亚门来说只是父亲。人自然地倾向于保护自己最美好的经历,而多纳特是亚门最美好经历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亚门一直随身携带幼时多纳特送给他的十字架,他自述是为了不忘记曾经无知的日子。出于亚门的表现,会让人认为他的意思是不忘记自己的罪责和对食种的憎恶。事实上恰恰相反。越强的憎恶,来自于越理想的美好。没有体验过的美好的人,是没有深仇大恨的能力的。反之亦然,具有强烈憎恨的人,一定有曾被破坏的美好生活(这也是芳村爱支蛊惑人心的手段,对笛口雏实和叶都采用了这样的策略)。对于亚门来说,曾经无知的日子就是他最美好的时光,之后的撕裂和伤痕全部化作幸福被破坏的憎恶。而破坏了亚门美好生活的就是食种。目睹多纳特的真实身份事实上完成了被动的间接弑父,使自己无力挽回神父父亲被食种吞噬的现实,而亚门以佩戴十字架为象征继承了神父父亲的遗志,以消灭食种拯救世人为己任。

  协助多纳特期间的亚门在故事中没有太多展示。两次出场展现的画面中,亚门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表情。没有力量反抗,以及对于多纳特惯性地服从,都可能是亚门协助多纳特的理由。然而亚门并没有主动或被动地获得对食种的同化。可以认为,亚门是在压抑了身份标签的状态下协助了多纳特。但在CCG的抚养和培育中心,亚门确定地获得了身为人而非食种的身份认同,曾经被撕裂的童年伤害像水底的气泡一样膨胀着浮上水面,使得他的反思痛彻心扉,更加加强了对于食种异乎寻常的憎恶,认为只有完全消灭食种,才能改变这个扭曲的世界。这样的憎恶中也包含了为曾经无力反抗而无奈做下很多错事的自己推卸责任的意味,憎恶越强烈,才更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如是的信念给了亚门强大的动机和驱动力,使亚门被送到CCG开办的培养中心后,具有太阳般耀眼的绝对正义感和为所有人赞叹的行动力,以第一名的身份毕业,成为搜查官中的明星。亚门的人类身份认同源于自身的经历,无法从外部进行改造,因此直到身体被改造为食种后,亚门的身份认同都从未改变过,对于人和食种的判断标准都是简单的人类道德判断,保持着人类的心态,不主动猎食人类,攻击和取食的对象是食种;虽有赫子,但依然做出昆克并作为常规武器,象征着自己的身份认知。在食种和人类产生冲突时,亚门毫不犹豫地站在人类一方,也因此从死堪手中救出米林才子。但身体被改造成食种后,通过更加全面地了解各种各样的人类和食种的作为,亚门了解到自己对于人类和食种的认识都是局限的。重新面对世界后,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经历,明白了将一切归咎于食种只是逃避自己对曾经犯下的错误应付的责任,于是决定鼓起勇气,面对一切。这在亚门与多纳特最终决战所展现的决心中突出地体现出来。亚门说,错误的世界,包括曾经的自己。

  但亚门始终无法理解的还是多纳特的动机。他不解于多纳特留下自己的目的。玩世不恭的多纳特的话无法让任何人相信。多纳特曾对亚门说“今后你也要配合我的谎言,家人游戏结束了”。而成为搜查官的亚门受命向囚禁的多纳特质询食种相关的问题时,“多纳特又会称亚门是我最亲爱的儿子,来时常看看自己的父亲是不会受天谴的”,也会像少时那样从亚门的反应中戏谑地读出他的心思。因此对于亚门来说,曾经受到的欺骗以及多纳特的态度让他无从从这样的语言中判断多纳特的真意,也无法直面并接受自己对于多纳特的感情。但多纳特没有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夺取亚门的生命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也是亚门一生试图解开的谜。亚门在成为搜查官后,经历了与无数食种的对峙,确定了自己对于食种残暴没有人性的固定印象后,坚定了自己驱逐全部食种的信念,也让自己更加困惑于多纳特的行为。直到亚门初遇金木研,在武器被毁,自己认为绝无生还可能的情况下,人生中第二次被食种饶过性命。在二遇金木时,亚门曾自言自语地提起自己的疑惑,想从金木身上得到多纳特留下自己的答案,但由于金木在成为半赫者后完全无法控制自我未能交流。最终亚门也未能解开这个疑惑,只是从更高的层次上解开了自己的心魔,直面了曾经的自己,并迂回地处理了对多纳特的感情。

  理解虚无主义者是非常困难,也常常是毫无必要的。但通过诗的自述可以对多纳特的态度略窥端倪。诗与四方莲世的决战中,令人匪夷所思地表示自己最想做的事是吃掉好友四方。从小丑的态度来看,多数成员具有扮演正反两种错乱角色的癖好,让人产生强烈的认知撕裂。诗是最为直接和典型的,在金木研面前的表现和其它场合的表现判若两人,以至于同为食种的月山习都产生了违和感。系璃和帆系萝玛对于金木研的态度都有极端的两面性,一方面如同朋友和偶像,而背地里又嘲弄金木研的努力徒劳无功。虽然从一般性的角度,把更加恶意的一面解读为本意更为简单,但更加深入地理解小丑的行为,就会发现他们初衷的设置更像试图吸引注意力而故意作怪的孩子,也因此很难分辨哪种行径更加接近他们的本意。联系诗的另一自述,可以对这种态度做出诠释。诗曾说他自己是被排挤的人,局外人,所以想参与其中,不然太寂寞了。从恶行的角度,小丑成员都是十恶不赦的凶徒,然而深究其动机,又貌似没有特定的恶意。虽然表面上构成了伪恶者困境,但其行径的恶劣程度远非劣童可比,全面的认识并不能跨越这种结果和动机的不对称性。对于多纳特来说,扮演神父本身是一种极大的嘲讽,养育孤儿也是对世界的嘲讽,最终进食是对世界嘲讽终极的报复。而亚门正是多纳特无意中尝试做出的救赎。亚门的名字音近神父祈祷所说的阿门,而多纳特的名字也音近亚门最爱的甜甜圈。亚门与多纳特的羁绊是真实存在于双方面的。这样的羁绊建立于多纳特的角色扮演,但这样的扮演也产生了一个多纳特自己不愿直面的问题,就是自己是否试图与世界和解。这样的和解有违玩世不恭的本意,然而也给了自己一个达成最深心底所期待而一直不可得的愿望的机会。如前所述,食种本身就是被异化的人,小丑成员是有感于受到排斥而开始扭曲。他们愿望事实上就是真实的自己被接受而同化。而这是连努力遵守一切规则的董香都不敢奢望的大愿。作为食种的多纳特不敢直面的询问,就是期待知道亚门对自己的感情。也因此只敢戏谑地询问亚门为什么一直戴着自己送给他的十字架项链。然而当亚门下定决心,准备与多纳特做出了断时,面对即将获得的答案,多纳特是回避的,没有再用父亲的口吻戏弄亚门,甚至对亚门的叙旧嗤之以鼻,因为多纳特不知道想要终结自己的亚门带来的是什么答案。最终多纳特被击败,亚门通过自己的努力割裂了身为人类和身为食种的多纳特,在没有理解多纳特的情况下,以此打通心结,对多纳特表露了自己的父子之情。此举最终救赎了多纳特,让多纳特感到自己一生的宗旨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受到了世界的嘲讽,但另一方面也得偿所愿,因此在狂笑中拒绝了妮可再生的协助,坦然消逝。

  2、结论

  金木研和亚门钢太郎都在某一时间点从不同角度认为世界错了。他们认为出现这样错误的依据都是自己理想的世界遭到了破坏,这种破坏又一致的是无辜的人遭到杀戮。他们给出的解决方案都是打破现行的系统,建立自己理想的新系统。与试图理解并融合彼此的雾岛董香和西野贵未达成的和解不同,即使拥有同样的逻辑,从不同立场出发的革命者是无法达成共识的,相反,是尖锐对立的。然而这样的对立来自于同化的维度。出于人类的立场,亚门看到的是孤儿院的伙伴无辜受戮和搜查官的伙伴张间和草场的牺牲;身处食种阵营的金木研,目睹了笛口凉子的无辜受戮和笛口雏实在各个时期的窘迫处境。从种族的立场,这样的矛盾是永远无法调和的,尤其在故事设置的严苛背景下。但如果转换角度,会发现双方错过了在“用力量补平系统性歧视和清洗”上的共识,两人实践的也同样是这样的方针。这其实正式两人隐隐觉得相互吸引的潜在理由之一。

  从另一个角度,两人又都同样只有愿望,而没有通往愿望的路径,一腔的热血无从挥洒,于是只能破坏,无论是针对个体对象还是针对体系。金木研在反复跨越种族界线后,一度打破了这样的成见,重新审视同化的界限问题。故事后期,亚门曾问金木,自己虽然在食种化后更全面地了解了双方的境遇,但也不会产生帮助食种的念头。金木回答,自己只是试图保护身边的人,而他们恰好多是食种而已。《彷徨少年时》中提到蛋壳就是鸟的世界,鸟要飞出来,必须要打破这个世界。金木研开始认为整个世界就是蛋壳世界,因此必须要打破它。人在青春期会依靠对世界的认识来了解自己,到中年以后会利用自己已经形成的认识去探索世界。在经历种种之后,金木明白了这个蛋壳世界只是自己画地为牢的世界,是对自己世界边界的探索,而真正的世界“一直在那里存在而已”。亚门通过类似的路径明白了同样一个道理,最终与世界妥协。

  但二人最终的妥协并不意味着他们走过的路径上已经被破坏的一切都会复原。尤其可悲的是,两个人都走上了自己因为缺乏既定的方针而被他人设计和利用的道路。亚门的道路被嘉纳明博改写,所幸这个改变并没有决定亚门前进的方向,使亚门依然有能力继续探索自己的世界,最终得以完成自己的夙愿。而金木研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三、金木研

  金木研是故事的主人公和线索。整个故事的发端是金木研被食种神代利世诱惑并捕食的过程中,遭到暗算利世的事件的波及而受了致命伤,急救时被致力于研究人和食种生理融合的医生嘉纳明博移植了利世的食种内脏,而成为了食种。成为食种的金木经历了类似《变形记》式的心路历程,慢慢接受了异变的现实,开始审视食种的社会,由此完成了一系列的心理转变。这个转变过程借由三个镜像式的场景推进深入展开。

  (一) 三个镜像场景

  这三个场景的共同点是枭首。故事设置的背景中,由于食种本身不会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食种捕食的案件也与人类社会本身存在的恶性案件一样相对低频,一般人只能通过电视节目管窥食种的存在。通过神代利世的出现,故事初步展现了食种远超人类的身体机能。在此基础上,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三个问题:食种怎样面对人类?食种怎样组织社会?而人类怎样面对食种?这三个场景便通过金木研的视角依序回答了这三个问题。

  1、 雾岛董香与流氓

  在发现自己无法再正常进食,又听到电视里的食种专家声称食种的味觉与人类不同后,金木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异化倾向。他深夜在街上游荡时遇到流氓调戏以人类中学生身份为掩护的食种雾岛董香,由于饥饿而无法控制赫眼,吸引了流氓的注意。流氓嫌弃地叱责金木“滚远一点,恶心死了”。但此举刺激了董香,使她出手削去了流氓的半个头颅。前面的段落提及此事件中董香对于异化排斥食种的人类的反应。另一方面,甫遭大变的金木此时无暇顾及孰是孰非,第二次目睹食种揭示身份又是和第一次一样的单方面屠杀,他能接收到的信息只是简单的“食种可以随意杀人”。

  在故事最开始,金木与好友永近英良在咖啡厅勾勒自己心中的食种形象是,金木的认知就是异形的怪物,显示了根据零星信息整理出的臆想和人类社会对食种的妖魔化态度。本来对食种并无太多认知的金木在遇到利世的袭击时,无暇思考自己对于食种的态度。但自然的反应当然是害怕和排斥。虽然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改造为食种,但金木对于食种的认识还停留在利世的水平,自然难对食种产生任何好感。董香的“斩首”行为导致金木的反感进一步加强。

  对食种的判断越负面,异化越强烈,自我否定的倾向就越严重。这种自我排斥的情绪促使金木做出了自我切割的决定,认为将身体中食种的部分切除就可以彻底否定自己变成食种的现实。自杀行为的哲学意义到下定决心并开始实施即已完成,与结果并不直接相关。金木的自戕行为事实上形同杀死了身为人类的自己,而只能作为食种生存下去的金木研此时已经完成了生理上的过渡。

  2、 西尾锦与和田吉夫

  金木发现了董香的身份,在饥饿的绝望之下,现身安定区咖啡馆,向董香求助。董香被金木求助话语中充满的对食种的歧视与排斥激怒,但店长芳村功善对金木伸出了援手,给了金木一包肉。金木依然无法克服心理障碍,没能进食,反而在胡乱的尝试中发现可以摄入咖啡。发现救星的金木立即出门采购咖啡,途中闻到吸引自己的味道,以为是不常见的熊或猴肉,根据嗅觉判断自己可以进食,于是循味进入深巷,看到正在进食的食种吉田和夫。正当金木诧异于自己被尸体味道吸引时,吉田的头被人踢掉。施暴的是自认为该区域为自己食场而恼怒于吉田没有经过自己允许就自行捕食的食种西尾锦。

  这一幕对于金木的冲击是巨大的。金木的直接反应是“食种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但杀人,就连同伴也不放过,道德秩序什么都没有,这种世界烂透了”。然而金木的恼怒恰恰证明了金木在心理上已经逐渐接受自己成为食种这一事实,否则已经被认定是怪物的食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更加惊奇的必要。就食种对人的态度问题,金木后来与月山习有过交流,问作为食种的月山为什么可以轻易夺取人命。月山的回答是人夺取的生命更多,而食种只吃人;把生命标上价值这种事是只有人会做的,因为把生命分为贵贱是一种傲慢,弱肉强食才是平等的法则。然而弱肉强食并不是平等的法则。广义的弱肉强食是人类社会公平性关注的核心问题,也是人性反动物性的重要议题之一。金木所说食种“连同伴也不放过”倒也并不能成为鄙视食种的理由,毕竟人也是有攻击同类的行为。但“没有道德秩序”确实是食种客观存在的问题。尤其对于具有高级智力的食种来说,缺乏社会性组织和自己的文化是匪夷所思的。当然,这里讨论的并不是真实的动态,而是故事设定的问题。个体的食种可以遵从的道德除了特定的伦理,基本就是人类的道德。比如身为健身教练吉田和夫,在选择进食目标时,以人类的价值标准,选择了拖欠健身会馆会费且骚扰女性职员的“道德沦丧”者。缺乏文化和组织必然导致食种无法建立自己的社会架构,也导致食种无法脱离人类社会,独自生存,不仅仅因为食物的原因。

  金木的看法并没有错。后面的故事中,至少一半的篇幅是关于食种之间的恩怨,以及缺乏有效管束所导致的滥暴。遗憾的是,这个问题直到故事最后也没有被根本性地触及,只通过分流的方式达到了部分食种的组织化和道德化。当涉己的原因和外部原因杂糅的时候,归咎于外部原因当然是更加轻松的选择。在没有其它压力的情况下,自然也是所有人倾向的选择。然而这样的压力事实上是存在的,只是存在一个漫长的反馈周期,不会立时见效。也因此,让人很难在出事前给自己反省的理由,而面对自身问题所导致的结果时,又会因漫长的时程内掺入的诸多原因继续寻找托词。金木不能代表食种进行反思,金木的反思也不是食种的反思,因此就算结局看起来再好,也只是埋下隐患。

  这一幕中另一个有趣的角度是西尾锦对于金木的态度。在看到金木无法控制的单赫眼时,西尾的态度居然和先前场景中人类流氓看到金木的态度相近,认为“恶心死了”。面对自己认知以外的存在,如金木研,无法归类,从而无法准确判断的人类和食种的反应完全一致,都是立即进行异化并排斥。自然排异的本质是对于未知的恐惧。既然是对未知的恐惧,就可以通过加深了解来破除。这也是金木开始思考人类与食种的问题后,最初认为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

  3、 真户吴绪与笛口凉子

  在认识西尾后,金木惊奇地发现西尾完美地伪装成人类大学生,在自己的学校里生活和学习。在西尾试图攻击永近和金木时,金木第一次面对并接受了自己的食种力量,并击败了西尾。然而并不习惯使用食种力量的金木由于饥饿而失控。关键时刻被安定区咖啡馆店长食种芳村功善委托的食种四方莲世所救,并吸收到咖啡馆工作。在这里,金木开始真地深入食种世界,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食种。

  笛口母子是金木第一次见到无法捕食人类的食种。由于平时供养家人的丈夫遭到食种搜查官讨伐去世,没有捕食经历的笛口凉子不得不带着年幼的女儿雏实向乐于伸出援手的芳村店长求助,由此与金木结识。金木的学识使其与无法上学的雏实迅速熟络起来。不知金木身世的雏实问及金木属于“哪一边”时,金木借机表明了此时自己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依然是“人类的思维,食种的身体。存在上更接近食种,但希望变回去”。

  笛口凉子决定用和芳村功善同样的方式,采集轻生者尸体的办法,而非捕食人类来解决生计问题。在告别安定区的食种,带着雏实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遭遇了驱逐自己丈夫后,追踪自己而来的食种搜查官真户吴绪和亚门钢太郎。笛口凉子为掩护雏实逃脱,无奈挺身面对二人。真户和亚门虽然看出笛口凉子明显不习战斗,但依然毫不留情地击败了凉子。逃离现场的雏实遇到赶来探看情况的金木,但由于此时的金木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食种身体而缺乏战斗能力和经验,只能带着年幼的雏实掩藏起来,远眺笛口凉子战败。

  战败失去抵抗能力的笛口凉子没有愤怒或不甘,唯一表现出的情绪就是对女儿雏实的挂念。然而对食种有刻骨仇恨和彻底异化的真户吴绪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共情,反而用最轻佻卑劣的手段,违背诺言,在凉子没有说完遗言时,就用她丈夫的赫子所制作的昆克将其枭首。目睹一切的金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捂住雏实的眼睛。

  前面的分析中提到过,由于固有的食性设定,食种必须以人类作为食物。这一点是故事的绝对前提,必须恰好在结局的时候加以改变,提前或拖后都会造成重大的伦理缺陷。在此前提下,身为食种可以对人类释出的最大善意就是不主动猎杀人类。笛口凉子的形象不得不说做到了这样的善意。没有伤害人类的意图,也如人类伦理所崇尚的一样悉心照料自己的后代,凉子除了身为食种的原罪,并没有其它任何污点。在普遍压倒性的力量下,人类对于食种的畏惧感同样出现在面对搜查官的食种身上。对于正在理解人类和食种关系的金木研来说,凉子受戮这一幕使他彻底地反思了这组关系中决定性的因素到底是什么。开始时将一切归咎于种族的金木由此明白了根本的差异在于力量。人和食种的关系本质上是力量对比。任何一方的力量占优时,驱动力量的意志就会得以伸张。这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也即弱肉强食。当人的力量占据优势时,可能做出与食种类似甚至更糟的选择。在这样的框架下,不想要失去自己所珍惜的东西,就要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它。借由这样的觉悟,金木反省了对自己食种身体和力量的排斥,开始接受现实,并慢慢开始思考自己的道路。

  金木研所不想看到的,是没有恶意的食种由于“原罪”而受到人类的排斥,特别是搜查官的驱逐和抹杀。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观点,是因为食种的身体使金木获得了不同的视角,让金木看到了不同的世界。认识到善良食种的存在使得金木接受了食种的世界,也开始接受了自己的身体。而目睹无辜的食种被人类斩杀的过程,给了金木与亚门钢太郎看到人类被食种杀死一样的感受。金木和亚门都不甘于看到无辜者受到杀戮,共同的出发点由于角度的不同差生了分歧,但在换位中逐渐趋同。而为了确定地说明金木的立场并非受到私人感情的影响,金木在不同时期处于不同立场下,都对同样的“无辜者”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和抉择。这个“无辜者”也就成了驱动故事的重要环节。

  (二) 倒吊人的麦高芬

  故事中另外一条线索—托名人类作家高槻泉的食种芳村爱支所著一系列小说中,有一本对于推动故事发展非常重要的书就叫做《倒吊人的麦高芬》。这本书的出现串起了几个重要的人物,给了他们出现交集的机会。金木研经历了被青桐树绑架并遭到壁虎蹂躏的风波后,完全接受了食种的身份和力量,开始为解决青桐树组织和自己身上的谜团而行动。在一系列行动失意,自己也迷失前进方向时,身为高槻泉的热心读者,读到这本书,并发现自己成为食种后,再度能够像身为人类时一样沉浸于阅读。这本书是一个监狱中囚犯们用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自己故事的短篇集,囚犯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并透露出某些对食种的影射。金木对同样在阅读该书的雏实解释了麦高芬的意思,即“推动故事发展的符号”,并携雏实参加了高槻泉的新书签售会,第一次见到了高槻本人。阴错阳差之中,一直在追寻金木研的好友永近英良参加了同场签售会,虽然错过了与金木研碰面,但这本书后来成为打开禁锢金木研的囚笼也即佐佐木琲世的钥匙之一。

  通过故事中多次透露的有关塔罗牌的暗示,可以知道金木研的塔罗牌代号为十二,倒吊人。塔罗牌中的倒吊人是如金木一样变换视角看待世界的人,恰如其分地代表了金木的立场。倒吊人的麦高芬即是金木研行动的内因。这个原因在高槻泉笔下,就是食种。被囚禁的食种。

  然而这只是高槻泉的角度。被库克利亚的囚笼,甚至广义地说被这个世界囚禁的食种,并不都是金木研关心,甚至愿意帮助的。金木研的初心并不是革命者。正如金木研对亚门表述自己的意图时说,自己只是在试图保护身边的人。能在金木身边的人,即是经过了金木研的筛选。金木理解人类仇视食种的正当性,同样也理解无差别抹杀的荒谬性。为了修正这种荒谬性,金木最初给出的答案是分流。自己恪守作为人的原则,不杀人,不食人;同时将认同并力行同样理念的食种同化,从而产生足够的合理性对他们进行保护。满足要求,可以被金木同化的代表,就是笛口雏实。

  与深入人类社会,建立了基于伪装身份的生活积累的雾岛董香不同,笛口雏实完全成长于食种社会和家庭,与人类没有任何交集。故事中没有直接展现雏实父亲的作为,但从笛口凉子与芳村店长的交流来看,雏实的父亲是以猎杀人类为食,并以此养活家人的。凉子没有猎食的经历,也没有收集轻生者尸体的经历。从人类的角度来说,笛口一家都有杀害人类的原罪。但如前所述,笛口凉子在获知了不用伤人的进食办法后,认同并接受了同样的做法,事实上就是最大的程度上接受了人类的伦理,展示了善意。雏实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进食时无法伪装成人类的食种面貌,显示出身为食种而自我排斥的羞耻感,而这样的观念,只能来自于自己的母亲。人类无差别攻击食种的正当性来自于食种对食物的严格限制,即认定所有食种都会吃人的假设。这样的假设前提,配合“吃人必须先杀人”的推理和“食种滥杀”的观察,给了人们“食种全部是杀人魔”的认知。而笛口母女的存在打破了这个逻辑链,证明虽然迫于设定,必须摄取,但存在不愿伤人的食种,而且这样的行为是可以传承的善意种子。

  在此基础以上,笛口雏实展现出比母亲凉子更多的善意,即在实力占优的情况下,不愿伤人的性命。雾岛董香被真户吴绪击伤后,雏实的赫子觉醒,削掉了真户吴绪用于战斗的惯用手。面对杀害了自己父母双亲,且没有停止攻击意识的真户吴绪,雏实在压倒性的优势下主动放弃了继续攻击。这种与“不杀的枭”芳村功善和金木研同样的行为并非来自于雏实的经历或算计,而是来自于教育和本性。雏实的塑造试图打破无差别攻击食种的正当性。而金木研两次主动从人类身份反水至食种阵营,究其原因,都是来自于对雏实的同情。这样的同情是基于雏实的行为,而不是身份的。第一次时金木尚未与雏实熟识;第二次时因为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事实上当时的佐佐木琲世几乎不认识雏实。尽管如此,金木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这样乖巧的孩子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即站在雏实的一方。从这个角度说,对于金木研来说,麦高芬即是雏实,或者说雏实所代表的食种的良知。与此相互印证的是,凉子和继承了凉子赫子形状的雏实都拥有蝶翼形状的赫子。身为食种死神的有马贵将期望并最终放生的正是蝴蝶,而金木研则是被有马贵将托付了这个遗愿之人。

  (三) 殊途

  有马贵将对于食种真正的态度是故事的重大悬念和反转之一。有马贵将是无敌的食种搜查官,远远超越同伴的另类存在。对于食种来说,遭遇有马意味着绝对死亡。当第一部故事最终一幕,CCG出征讨伐身处安定区咖啡店的店长芳村功善时,正准备回归安定区的金木研只身杀入重围,准备救出留在安定区的故旧,但遭到亚门钢太郎的阻击。金木重创亚门后准备继续前进,却因伤势过重无法恢复,无奈逃入下水道,受到好友永近英良的接应后,面对挑战有马贵将。有马轻松击败了金木研,但没有杀死他,反而将其囚禁并进行思想改造,压抑了金木体内的食种思想和记忆,再造了一个身为人类的金木人格,取名为佐佐木琲世。琲世加入CCG,成为食种搜查官,受到有马的指导和提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琲世遭遇身体改造为半食种的泷泽政道,由于自己的食种人格受到压抑而不能完全发挥能力的佐佐木琲世受到泷泽的暴虐。此时,笛口雏实为保护虽身为敌人,但曾为金木研的琲世,挺身面对与同阵营的泷泽,终因泷泽更加放纵食种本性而不敌。此战之后,雏实被捕并关入食种监狱库克利亚。琲世又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恢复了先前的记忆和金木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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