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咔
*灵感来源于网上冲浪(它有罪!)看到的一个可怕脑洞
元仲辛的原型可能(!)是大辽朝奸臣耶律乙辛 (我为什么要看到这个脑洞???)
*2w+预警 群殴警告! 随缘入哈
*私设如三山五岳 大写OOC 历史小白 请勿考据 千万别信!
*披了个时间和重大事件的历史皮(也有诓的),具体涉及情节和真实历史人物啥啥哈的更加瞎写瞎编
*又名《历史老师看了又双要骂人》
*若觉剧情不合理的地方看看过哈(悄咪咪狗头保命) 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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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辽大康九年,宋元丰六年,十月霜降,权臣耶律乙辛以鬻禁物于外国,私藏兵甲坐罪,且图谋奔宋,未果。
辽主耶律洪基命杀之,缢亡。
除此毒瘤,朝野肃清,国运昌顺,实为大快人心之举,大辽境内无不拍手叫好。
正值秋瑟,东京城虽不若上京风凉雨急,林寒涧肃,却也是难有这样天朗气清的好日头。
想来天公作美,一视同仁。然风云万变,总有疏略。
辅国大将军近日回京述职,随同还有三个月前被官家派去西北统管赈灾事宜的安抚使大人。
他们父子素来谦谨,故而无甚排场,东京这节气都忙着收成,一时也无多少人在意。
左丞府的仆役们却是如涸鱼得水,一个个恨不得把这父子俩捧上头顶供着。
因由自日前辽境暗信入枢密院,左丞略过目后,已有数日未出房门。
府中奴役皆惶惶不安,年初左丞已有咳血之症,全仰药石提命。
现下闭门不出,药膳难入,其又年近花甲,膝下无后,鲜人过问,奴役们只怕一个疏忽,自家老主子便就这么了了去了。
明明那日于枢密院内主子很是泰然,无一不妥啊。
这时管家正把一碗汤药恭恭敬敬双手端好递给大将军,眼前老人身量不高,黑衣裹身愈显脊背风骨,其面似靴皮,眉眼凶戾,气势骇人足有八尺。
他神色冷凝,稳稳接过药碗,并不扣门,只推门而入,极肃然直呼其名:“王宽,你该喝药。”
话音刚落,碧空如洗忽得霹下一道紫电轰鸣,短促锐利,霎时划开天际。
电闪雷鸣掀起一阵狂风贯入屋内,直吹得房中书案上端正摆着的一册羊皮书简页皮飞扬沙沙作响,鹤发长者一袭青衫卧于床沿,一抬眼,露出一张脸孔,风霜侵骨。
他出声平静缓慢,镇定自若,略有些温和:“倒是早了几日回来。”
贰.
元仲辛行去契丹前,一人未知会,也就一人未会面。
过了白河沟,便当真算是一程山水故,两乡天外隔。
契丹来人早早便候在关外,见那少年郎一席蓝衣冽冽,乘风而来确有天人之姿,虽心中鄙夷,也压不住陡然而生几分畏惧,只垂首恭敬道:“我家主子,向先生问好。”
蓝衣公子深眉微扬,神色顽劣,语气颇玩世不恭,“这位兄弟客气了。”
他孑然一身,唯有长风相送。
耶律乙辛非契丹人,他原籍在宋,甚至长在都城东京,入过大宋太学秘阁,也曾安分读过些许年经史典籍,然教条教条,教出一个背信弃义、卖国求荣之徒。
契丹重熙十五年,宋仁宗朝庆历七年,六月,契丹暗探首领、北院惕隐督监韩断章身死东京,其渤海遗族身份遭暗桩泄密,大白天下。
契丹朝野震动,大为光火,立时着手肃清国内渤海遗族,显贵族别首当其冲,各处暗桩也将触手伸向宋夏,一时渤海臣民,折损近半。
两年后,即宋仁宗朝皇祐元年,以渤海青禾裴氏灭门为结点,这场旷日伏杀才算湮没。
青禾裴氏多年避世,却与宋渊源颇深,受大宋派遣去往倭国寻高句丽宝藏。
耗时十余年,方寻得,受契丹忌惮,举族回京途中,裴氏家主遭秘阁学生元仲辛诛杀,宝藏失踪。
青禾裴氏满门共三百三十人口,皆死在契丹暗探手下。
裴景便是在王宽眼前坠下悬崖,万丈深渊,他的小姑娘,纵身一跃,义无反顾。
王宽甚至看不清她是不是朝他笑了一下,那粉衣罗裙就已翩然若蝶,遥遥往天际飞去了。
薛映目眦欲裂,拼了全力才堪堪拉住王宽,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耳边风声大盛,乘着王宽声嘶力竭的悲鸣,犹如幼兽将死,愔愔孱弱,也声声泣血。
这样听着,薛映只觉熟悉,他也这样喊过。
那时,是衙内睁着一双眼睛,直直望他,神魂灵魄却早已往复轮回。
是赵简扶起赵王爷半边残躯,见他面上两行血泪,锥心刺骨,哭声凄惶。
是元仲辛怀中赵简尸身冰凉,他紧搂她瘦弱双肩,双额相抵,嘶声厉吼,呕心断肠,再无回音。
呜呼哀哉。
这人间哭嚎,震天动地,穿云裂石,该上达天听!
只可惜,上天无耳、无目、亦无心。
这年,王宽、薛映一文一武,入仕从军。
契丹上京临潢府出了一个汉人谋士,为皇太子耶律洪基入幕之宾。
契丹重熙二十四年,宋仁宗朝至和二年,契丹耶律洪基继位,改年号为清宁。
清宁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起兵造反,意图帝位。时任南院枢密使,皇帝亲封的赵王耶律乙辛率宿卫士卒反击,粉碎政变,耶律重元自杀,史称“重元之乱”。
帝大喜,任耶律乙辛为北院枢密使,进封魏王。容他署理太师,势倾朝野,政以贿成。
大辽一代权臣奸相耶律乙辛,自此,粉墨登场。
此载,与那时白河沟外,将将不过十三年。
一个异族,在蛮夷地界,得王廷亲赐国姓、新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谓荣宠至极。
耶律乙辛一身踽踽凛然,凭一己七窍玲珑,佛口蛇心,拼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何等聪明,便何等嚣张。
辽大康元年,时任宰相的耶律乙辛并权臣张孝杰为防太子登基整顿朝野,于他二人不利,故诬陷皇后萧观音与乐伶人赵惟一通奸。
辽主耶律洪基大怒,赐死皇后。
皇后嫡子,时年十八的皇太子耶律濬,受波及,被宰相构陷谋反,贬为庶人,冤死狱中。
此案便是后世臭名昭著的“十香词冤案”。
当世,如此嚣扬跋扈,胆大包天,偏还能安然无恙,扶摇直上,也只出过耶律乙辛一人。
正是大寒,方下过一阵冬雨,晚间有些清寂。耶律乙辛处理完手边几件案牍,正要歇下,外间奴役匆匆来报,道皇后娘娘已去了。
因这一句,晃得耶律乙辛难得愣神。
不知是几年前,也是一个寻常雨夜,也是一个奴役小步跑来,却不似如今这般诚惶诚恐。
那语气听着稀松平常,不过例行公事,只最后闲闲提了一句宫里殁了位娘娘。
病急而逝,后廷惯常的死法,的确也无甚意思。
果然,还是死法惨烈些,名头尊贵些的人走阴间,才能叫人惊颤,惹人恐惧。
里间静默了许久,仆役方才听主子冷淡一声知道了,仿若丝毫未放在心上。
这夜里,只一弯隐在雨幕后,肉眼不可见的残月,同他比邻。
雨过天青,明月相照少年时,已恍然前世。
叁.
这年的春天来得晚,三月才见些许春色,李元昊死在开春后不久。
衙内第一个喊着着急回去,他有小半年没给他爹写信了,心里记挂他老人家,就怕他爹身旁没个知冷知热的,平白在岭南受些不必要的辛苦。
说得好像他爹还在东京时他多乖巧听话似的。
七斋一众不惜得理他,任他假嚎。
赵王爷在里屋午憩被嚷得不得安生,但他素来偏爱衙内几分,也就不计较。
赵简拉着元仲辛,并王宽在一处,你一言我一句分析善后事宜。
元仲辛间或耍皮赖脸,恼得赵简一记飞踢,揪着他耳朵先骂个痛快。王宽默默旁观打情骂俏郎情妾意,很是忍了一阵方忍下嘴边揶揄。
薛映和小景插不进话,便一个安安静静擦刀,时不时赏衙内一个点头。一个安安阿静静听他们讲话,时不时摊开羊皮书简记一记重点。
虽说此行艰辛,几次都是剑走偏锋,死里逃生。好歹,也算是熬过去了。
往窗外望去,可见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复复一岁老柳青、雨燕归。
是哪位佛禅言?
一枕黄粱,三千虚妄。
然庆历八年一场风尘之变,人所共知有一桩。
宋端敏郡主乃宣王之女,为替父报仇,也抒一腔忠勇丹心,亲上战场,却死于夏宰相没藏宝历心腹手下。
此心腹本欲暗杀,奈何事发败露,意图逃窜,遭暗箭袭胸,立时死无对证。
流言骤起,众口熏天,世人皆揣测大宋使臣之死实乃没藏宝历自导自演,是为祸水东引,累宋出兵,方可使这一场兵革之祸分而流之,保全西夏兵力。
大宋境内已有撤兵回朝之说,宋军在夏境况尴尬。此战已到千钧一发之际,此时退兵,莫说已与契丹埋下祸根,更甚,宋夏和议未定却要再结新仇。
覆水难收,宋军只可乘胜追击,无路可退。
此事涉宋颇深,战后清算,方才拔出幕后黑手,其为夏右厢军首领米禽牧北,系前朝太子李宁令哥心腹。
没藏宝历诛杀李宁令哥后,米禽牧北一直潜逃在外。
然其终是不忿没藏宝历狼子野心,又正是战事最混乱时刻,时机绝好,遂动用埋于没藏宝历身侧最深的暗桩,假意暗杀端敏郡主败露,实则为嫁祸没藏宝历。
赵氏皇亲何等显贵,却接二连三在西夏死于非命。
如此一来,既可再挑一波宋境民愤,又可使没藏宝历为大宋猜忌,百口莫辩。
所谓一石二鸟,终是草蛇灰线,亮于人前。
诸后事宜,不过宋夏和议照旧,米禽牧北遭宋报复,毒药穿肠,七尺男儿,化为一捧脓水。
当年七斋追上赵简,一同入西夏,并上已入夏境的赵王爷实有七人,太过属人耳目。
若身份无法自圆其说,莫说助李宁令哥夺位,没藏宝历那一关便已是自曝来意。
故而为使七斋几人身份合理,也为免扰宋夏和议,赵王爷进夏,便可端上台面。
仁宗朝庆历七年,夏秋之际,宋派宣王出使夏境,因其封地在邠州,正为宋夏边境。
亲王出使,足见大宋对两国邦交极珍重之。
此去夏境,宣王独女端敏郡主尚武,不拘伦规,又慕夏国开奔民风已久,仁宗特许其随行。
与天家贵胄一同入夏境的,还有新一任邠州商会会长,且其另主边境互市两国贸汇,榷场重建,这位新会长便是重中之重。
一应人等,自还有大宋歌舞团,助两邦和睦,共襄盛举。
的确是,顶顶无破绽的身份。
然七斋极机敏,三个脑子顶好的自入夏境就叮嘱韦原多留心身边人,尤以没藏宝历为首。
连契丹郡主的贴身侍女都已知韦太尉叛宋,且韦太尉假卖图纸是为夏所得,没藏宝历为夏高官,怎会不知。
故而韦原会长之位,来得蹊跷,但一时也难寻其中门道。若是衙内留宋,恐更孤立无援,使其以使臣身份出使,既是使臣,暗处之人轻易不敢妄动。
七斋本意静观其变,却不知,这竟也算是,亲手将韦原推上死路。
赵简的父亲是仁宗皇帝的亲叔叔,自出生起,就最不得宠。
他让位惯了,性子养出三分佛性。邠州那地界,乱则乱矣,这须臾年让赵王爷一副菩萨心肠,拾掇得太太平平,战时都少有风波。
赵简的聪敏携些敦厚宽宥,胎里带的,有赵王爷一份功劳。
米禽牧北在邠州找上门时,他心中已有考量。
不过也确未想到,这少年将军如此狂妄,竟敢公然掳劫赵氏嫡系,虽后有变故但饶是赵王爷再怎么好的脾气,也不免低看米禽牧北一眼。
长者言,为正道。
衙内身量总有近七尺,瞧着孔武有力,实际就是个绣花枕头。可那一刀朝赵王爷砍来,他生生挡下。
他是个骄矜公子哥,这辈子最疼兴许就是这时候。但想来是动了怒,大吼着竟拼出一腔孤勇来,连折了五六个刺客,才堪堪将韦原砍倒。
他在地上痉挛着抽搐了一阵,再没了气息。
那紫金衣袍上金线勾边,衙内晨起方换好。这身若穿着在太阳底下,韦原整个人都得闪闪发金光的,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这时房内门户窗棂紧闭,透不进一丝光来。那紫金气派,看着却是暗色,染了血,便更暗了几分。
赵王爷心中颤栗,他身上全是伤,有一刀入了心脉,想来也活不了了。他匍匐于地,枉顾身后数刀并下,只死命的爬。
他得爬到衙内身边去,那孩子临走都没能闭眼,他得让衙内闭眼。
这么好的孩子,不能死不瞑目。
耳房昏暗,现过一道银光,只一霎,天地血色,归于一幕。
肆.
薛映孩子出生之时,大宋尚在仁宗年间。
王宽处理了枢密院一应事物,快马入薛府,正见薛家父母怀里婴儿醒着一阵,咧出个困顿的笑来。
婴孩果然最享福。王宽神色轻柔,心肠都不免软下几分。
薛映在房里照顾妻子,出来时王宽已经把孩子哄得妥帖,见是他便笑着问:“是个好娃娃,名字定了吗?”
他们自夏境逃出生天已近乎六年,这还是薛映第一次见王宽这样笑,他从前在七斋,倒是时常这样笑的。
薛映眼眶一热,只咬牙忍着,低头握住自家孩子软软小手,面庞难有的温和:“就叫祁川吧。”
祁,示国广城多。
川,平峦河海也。
祁川,祁川。家国浩荡,万里河山。
哪里难听。
要说他们七斋,还是元仲辛最没品味。
不过总归是没经过人家同意,薛映有些心虚,他既想着别让元仲辛知道,却又盼望他能知道。
王宽眼中明灭难测,良久道:“好。”
仁宗朝皇祐元年,王宽入仕,薛映参军,两人一应收敛锋芒。
然毕竟有所龃龉,老臣一党对这二人甚为排斥。但王宽出身百年世家,参知政事一党也入征伐,两党几乎撕破脸皮。
最后惊动右丞出面,大喝老臣,力排众议,王宽入翰林,薛映远走西北边境。
“此二人,将来定为我大宋肱股。莫要私心太过,埋下祸端,吾必先诛尔等!”
王宽听暗探来报,心中发笑。
虽说右丞提携过王宽,但明眼的都看得出来,朝堂礼数周全王宽当属头筹,待这位大人时,却甚是冷淡。
偶尔,自他温润的眉宇间,会涌出几缕阴曹地府里办差的森森诡气。
“你就不怕王宽薛映哪日得知真相,与我通气,报复于你,霍乱大宋?”
“他们不会,也不能。”
王宽此人,系琅琊王氏门庭,身后氏族盘根错节,但他除入仕之初曾涉党争,诸后多年皆独善其身,在朝名声极好。
不过世人惋惜,是因王氏麒麟子,丰神俊朗,天资卓绝,却终生未娶。
缘由为何,天下皆知。
渤海裴景。
渤海贵族自大姓衰微,便是裴氏最盛,然裴姓氏族又皆以青禾裴氏马首是瞻,其实为渤海头首。
韩断章一朝暴露,动辄渤海全族,契丹第一便要铲除青禾裴氏。
裴景为青禾裴氏家主膝下嫡女,非死不可。
然裴景在宋时,隶属秘阁七斋,得王宽爱慕,与叛贼元仲辛曾是同窗。
也正是这位同窗,生叛宋歹心,暗报契丹青禾裴氏已寻得宝藏,正欲向宋示忠,以求庇佑全族。故而契丹与元仲辛里应外合,覆灭裴氏,私吞宝藏。
元仲辛以此向契丹邀宠,方得契丹青眼,终算与大宋,与七斋反目成仇。
王宽绝顶聪明,然就算识破迷局,契丹西夏皆已与他不共戴天,天下之大,唯宋可依。又因他身后是簪缨大族,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霍乱不得。
故而皇帝用他,三分忌惮,三分愧疚,四分放任。
而薛映,出身寒门,父母族亲皆在。其武力无双,大宋武将衰微,他是顶好的可造之材。
然大宋因陈桥兵变开国,薛映心思耿直,有勇无谋,便是将来位极人臣,也先受赵氏皇庭掣肘,比之王宽,更能拿捏。
这当真是一个,极别致的死局。
契丹咸雍二年,皇帝耶律洪基改国号契丹为大辽。
此年正是宋英宗朝治平三年,新旧两党相争已势如弩末,冬至节过后,旧党溃败,其头首时任当朝右丞,英宗虽仁慈却也避利害,右丞身家、性命是半分都留不得了。
薛映为朝廷新贵,王宽时任枢密使,二人与右丞无甚私交,却偏偏都纡尊降贵,亲自送右丞最后一程。
王宽出口,礼数周到,恨意昭然:“他们没有一个有您这样的好运气,能容得留下遗言。”
右丞已很老迈,端一派稳重,只淡淡道:“老夫承诺过,要没藏宝历惨死,我亦不得善终。如今,也算是允诺。”
“……”
只是不想,十数年前一场谋划,却养出一个李谅祚。幸而当年保住薛映,能为大宋生生挡住这狂妄孽胄。
右丞心中宽慰也愧怍,抬眸朝这二人轻轻笑道:“你们何时得与北辽通汇?”
王宽并不瞒他,只道:“祁川出生。”
那便是十一年前,那年耶律洪基继位,元仲辛至契丹已有六年。
七斋有密语,王宽自知元仲辛投靠契丹,立时往契丹递出消息。六年来极隐秘,却从未间断,直到一日王宽传信,破译所言不过八字。
薛映得子,名唤祁川。
全天下都信元仲辛叛宋,七斋不信。这十载匆匆而过,足够王宽辨清当年实情,但即便不知真相,他也信元仲辛。
他们发过誓,七斋一体,无论是福是祸,都要一起面对。
那日耶律乙辛府上仆役惊疑,主子虽荒淫却素来滴酒不沾,当夜却大醉,又哭又笑,满目湿泪,似喜极又似恸极。
仆役不敢妄论主子心思,只装聋作哑,心中以为是太子终得登基,他欢喜疯魔。
“倒是比我这处更早了几年。”右丞并不意外,依旧温和一笑,道,“你们二人,谁来动手?”
这原是他欠七斋的。
薛映武力三境内难有敌手,其一顶大优势便是他的刀够快也够利,一刀下去顷刻毙命。
往往歪打正着,能给人留份体面。
然他今次破例,刀不擦更不磨,直直抵在右丞脖颈,刀口不深,只微微渗出些血来。
他多恨,恨不得把眼前人碎尸万段,但他终是忍下,露出一个极为可怖的笑来,“在庆州,是韦原救我一命。”
眼前老人蓦得抬眼,神色方有剧动,似是不可置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韦原确已死了。
庆州大战血光冲天,薛映那时已力不可支,只奋力斩杀眼前一队夏兵,忽听一声大喝,喊薛映回头,他方才得以闪身躲过身后暗袭。
那一刀若得逞,薛映必死无疑。
世人皆谓,庆州之战,薛映该当首功。
天下只薛映知,庆州之战,功在韦原。
薛映忍了这么多年,终能宣之于口,他紧咬颌骨,几乎咬牙切齿:“没有其他法子吗?一定要他们死吗?!就算要死,为何不告诉他们!!”
右丞深深凝望眼前二人,忽而笑道:“这话,当年元仲辛也问过我。”
少年人眼中血丝爆裂,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若恨意化形,此时已卷起狂风数万里,山崩地裂河海覆灭。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明知道他们绝不畏惧为宋牺牲!!你让他们不明不白横死异乡!!韦原死不瞑目!!”
右丞颔首,隐去眼中愧歉,出声镇静也冰冷,“你们少年人,聪明自负,热血难平,若是先得知,恐横生枝节,反倒误事。”
宣王、韦原献祭如此,元仲辛入契丹,亦是。
不过就是为了所谓恐横生枝节。
王宽一身白衣凌然若仙,与这地牢污秽格格不入,他眼似锋刃,只静默凝视眼前老人,想起幼年也曾入右丞门下,尊他一声世伯。
如今想来,确有些荒唐。
他似忍极,声色仿若恶兽出笼,恨意滔天:“当年韩断章甫一暴露,青禾裴氏便已向朝廷求援,如若当年大宋能早些伸出援手,很多人现在还能活着。”
“青禾裴氏知自身难保,求大宋庇佑的是宋境万千渤海臣民,”右丞神色难明,只道,“渤海子民非我大宋子民。无筹码条件,大宋为何要救?”
……此言无疏,王廷立世,确应如此。
王氏门阀教养金殿,王宽少时便知这社稷下必埋葬白骨如山,万鬼齐哭的惨烈,只礼教典经从未教予他,他神识便已先深深设身处地。
年少白驹过隙十余年,条条伦规,部部典经,一夕覆灭,王宽肉体凡胎,脊梁不折,不过已是一架枯骨。
赵简不愧为斋长,一早便有先见之明。十死无生,当真十死无生。
他心中虐戾,却终只道:“国家王法,自有决断。刑部将至,右丞大人,……一路走好。”
宦海浮沉,往往权衡利弊,两相太平,是为官的手段,算是私心,也算是后路。
然右丞行事不容后路,他无私心,目及一切,皆是大宋为先。若不是觉新政恐伤大宋根基,以右丞威望,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他自然看得见、看得清泱泱众生蝼蚁草芥,兴许也看得懂。
可若大局需得看不见、看不清这些泱泱众生蝼蚁草芥,他立时便是能舍弃的,如蝼蚁草芥一样舍弃了。
以沧海一粟保恒河沙数,如何算错?又如何算对?
薛映紧紧握拳忍得发抖,手中一柄钢刀最后还是稳稳落回刀匣,他只觉自己憋屈,也窝囊。
如何折磨囚徒,薛映不是不会。但他能对右丞做到最狠,也不过执刀抵他脖颈,带出一道血痕罢了。
眼前人,与他,与他们,结着血海深仇。
他等了这么多年,他们都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能算是大仇得报。
真正的仇敌,是屹立权势巅顶的朝堂,是千百年不变的世道,他们赢不过,也逃不脱。
常言道,国而忘家。却从不论起,多少浮生芥子,因国无家。
这日日头正好,地牢却晦暗,只一扇短窄天窗透进几缕光来,右丞立在那极微弱的光里深深凝望王宽二人背影,极缓慢郑重俯身一揖。
直到他们目不可及,也未直起身来。
伍.
东京有御街繁华,然荒凉处却也十分荒凉。
譬如元仲辛打量眼前这地界,心中腹诽,他是多不上得台面,怎么次次倒霉,都得在这破败英布庙里。
“右丞大人,您都亮明身份了。”元仲辛闲散一笑,眼中却入寒霜,“总得和我说说,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
七斋原至夏境,的确只是为了助李宁令哥夺位。
成了便成。若不成,天下暗桩全由朝廷调令,总还有下一个七斋可用。
只是不想秘阁中人,确非凡品,宣王尚出使夏境,李宁令哥已弑杀李元昊。
虽说诸后种种皆都未测,但七斋真正的劫数,是当年西夏风云突变,契丹举兵而下。
夏与契丹若起战事,于宋来说是件好事,如若宋当真只需隔岸观火的话。
这一仗便是要打个五年十年,夏胜了便罢,然那时之势,夏已有九成败局。
以耶律宗真秉性,攻下西夏,充盈国库,兴兵养马,这把火摧枯拉朽很快便会烧到宋来,庆历和议,宋境难得太平,便俱要付之一炬。
如此,必要尽早绝薪止火。夏的兵力辅以宋朝兵马,方可重创契丹。
没藏宝历找上门来,宋没有拒绝。
契丹军马已至夏境,宋要出兵,需得名正言顺。
再没有比大宋宣王更好的祭品了。
再者,便是韦原。
韦原的邠州商会会长之位确为没藏宝历刻意为之,他知七斋身份存疑,便顺水推舟,想看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虽说他是李元昊一党,不过一直深藏野心罢了。宣王出使,他便隐隐猜到盛京云谲波诡,正中下怀。
故而米禽牧北陷害于他,他便假意失宠圣驾,幽闭府中,直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倒不想,天时、地利、人和,皆为他囊中之物。
宣王之死,是为全局。
韦原之死,是为民心。
他二人,怎可不死?
只是端敏郡主,实属意外。
当年仁宗不愿折损宣王,右丞一派极力劝谏,又因夏与契丹局势凶险,仁宗方痛下杀心。
端敏郡主颖悟绝伦,就算于夏境不察缘由,早晚有一日,也会察到根源。
然她毕竟为宣王唯一血脉,且是女子,即便届时犯上,终是宋人,也不过软禁邠州。
千算万算,错算了一个米禽牧北。
米禽牧北非泛泛之辈,兴许心中也觉宋出兵实有隐情,然那时于他至关重要是如何扳倒没藏宝历。
端敏郡主身故,仁宗愧疚难当,战场局势也瞬时微妙。
故而宋传信七斋,告知暗杀真相,七斋遍国追杀米禽牧北,虐戮之,也算是对端敏郡主有所交代。
元仲辛怒极反笑:“有所交代?”
交代什么?
交代她,实在抱歉,你多年抱负,忠君爱国,最后只能枉死他乡,也算为国尽忠?
交代她,实在抱歉,你一介女子,难成大器,就算生还寻出真相,也只幽闭终生?
“你们有什么资格,给她交代?”
实际,自宣王、韦原横死,宋雷厉出兵,七斋已有所觉察。只是一无实证,二也实在不愿将宋置于心中如此境地。
然赵简遭暗杀,宋递暗信,虐杀米禽牧北,元仲辛心中已有七八分定论。米禽牧北死前所言是挑拨又如何,兴许真相,当真便如此不堪。
故而七斋一路疾行,只为亲身回东京,佐证心中猜想。然朝廷,总比他们快了一步,青禾裴氏大难,其为裴景母族,元仲辛不能置之度外。
却不想,连这一桩,都是为引他入局。
裴氏家主对他行过渤海最重礼节,眼中决然,刎颈而亡。元仲辛尚未觉明,后颈遭袭,再醒来便已在这英布庙中。
高句丽宝藏,青禾裴氏从未寻得。
后因韩断章败露,契丹势猛,青禾裴氏自知难逃此劫,只竭力保全余下臣民,所谓方获宝藏不过是裴氏与宋合谋。
以你青禾裴氏一族性命相抵,为大宋细作北上压一最重筹码,也换得宋境遗民生机。
“一应准备都已铺好,所谓宝藏已入契丹,你现已叛出大宋,入了雁门关,自有契丹来人接应。”
右丞神色微顿,方道:“契丹若告知你裴景死讯,你必要暴起。因前桩暗信中你提过一条,渤海裴景绝不可死。”
然青禾裴氏,无一活口。
契丹要绝后患,元仲辛一叛贼怨愤难当又如何,他无后路,只可攀附于契丹,仰其鼻息,卑怯一生。
好似一切都已很妥当。
元仲辛,不过是所谓元仲辛。
真正的元仲辛喉中艰涩,如一条将死疯狗。他方知小景也已殒命,但在眼前人看来似乎无足轻重。
元仲辛悲愤难当,然铁链缠身无法挣脱,他仰起头颅颈上青筋迸突,只如阴鬼狰狞道:“你怎知我一定会去?若我自裁,你们就前功尽弃。”
右丞料得元仲辛做得出来,只敛眉答他:“你心中明白,宣王、韦原、青禾裴氏即……端敏郡主,连同战死西夏尸骨未还的数万将士,因何而亡。”
契丹总有一日会知西夏真相,不若主动告知,还能为元仲辛叛国寻一极好由头,朝廷为大局暗杀挚友亲朋,且殃及挚爱,他心生怨尤。
“契丹如今大创,又无实据得百姓信服,如何能讨伐大宋。我要你乘胜追击,将来它便是要报复,也要它心力不足。”
契丹局势分明,耶律宗真暴戾,其族弟耶律重元更甚,且有意帝位,这些年契丹派往大宋暗桩大多出自他手,若是他继位,必边境动荡难有安生。
然皇太子耶律洪基善礼佛敬汉礼,且性情铺奢荒淫,倦怠朝事,为上上人选。
大宋便是借元仲辛之名与契丹东宫暗联,青禾裴氏功劳,自也一应记在这位太子头上,元仲辛入契丹便一举在太子麾下。
“扶持耶律洪基继位,大乱契丹。”右丞素来温厚眼中迸出数万冷箭寒光,厉厉然惹人惊悸,“更甚,毁其国本,助我大宋,夺回燕云十六州!”
元仲辛听得发笑,“你倒是很看得起我。”
这时荒庙起过一阵凉风,右丞衣袂飞扬,立于夕阳下周身似有金光护体,“你有这个本事。”
一个浪子,心有千窍,皮囊不恭,卖乖弄嬉,却隐一身风骨,深藏热血难凉。
这世上,再无第二个元仲辛。
元仲辛冷然道:“你就不怕我当真纸醉金迷,反过头来祸患大宋?”
右丞便也冷然答他:“你需记得,亡人因何而亡。若事不成,他们一应便算白白送命。”
此言千钧重,元仲辛骤然一怔,兀得泄下全身怒气,从未有过的颓败,他声音低嘶无一分活气:“为何是我?”
大宋多年前就已在甄选要派往契丹和西夏的细作,元仲辛自入秘阁,便榜上有名。然他为人狡猾,立场难明,一直颇受争议。
直到西夏宫变,后事桩桩件件,皆都推着元仲辛到了这个位置。
“诸此一切,不过顺势而为。”
“……我去。”
“还需一份诚意。”
“…这是什么?”
“裴氏家主,项上人头。”
“……”
元仲辛策马北上,只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破败庙宇,当年赵简为测他品行假扮契丹暗探,也是在这处同他义正言辞。
“大宋囚你兄长,断你前程,如此朝廷,你心中便无怨尤吗?”
“宋人不识人杰,我契丹却重英豪,倘若元公子愿意投效,将来必有封爵之日,不知元公子意下如何?”
元仲辛那时装得多爽快,一口回她,“好,我投效。”
一语成谶。
陆.
宋治平四年,官家继位,改年号为熙宁。
王宽升正一品尚书左丞,其历三朝,为人端直,爱护民生,朝里朝外,皆都瞻仰敬重这位当世大儒。
然关于这位左丞大人,倒是有一桩顶有意思的趣闻。
那时正是熙宁六年,一日左丞摆轿上街,却是不知从哪处疾驰出一辆马车,撞翻了数个摊子,最要命,那受惊之马竟向左丞轿辇嘶鸣一声,狂奔撞去。
幸而那马车主人及时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慌忙跪地道:“禀大人,是小人方才忘了拴马才惊扰大人,罪该万死,求大人恕罪!”
有位姑娘自人群中直直冲出来,急急道:“不是我夫君,是我!是我忘了拴马!”
“娘子!”
听得这一声,轿辇内忽传出一声脆闷声响,像是茶盏落地。外头只当左丞大人动了怒,立时乌泱泱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约莫过了有半炷香,里头人才缓声道:“无妨。既不是刻意,便不必苛责。”
“再有,……下次,该小心些。”左丞大人的声音听着便是镇静温和,叫人安心,“小姑娘,你夫君,未必再能跑得过这骏马。”
周遭只当左丞大人风趣,皆都笑开,那小夫妻慌忙叩首,感念万分。只是轿辇内,再无声响。
那夜王宽梦见了小景,这许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她。
梦境极短,是在当年那条街巷上,小景往他手里放了两颗新家果糖,面含羞怯急急跑了,这梦中她微微回首,王宽却见她面色惨白,眼眉空洞,木然如同死尸。
他惊愕失色,慌忙去追,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一时心急如焚嘶声喊道:“小景!”
骤然惊醒。
此后至王宽逝世,裴景再未入梦。
熙宁六年三月,科举放榜,薛氏祁川年不过十八,三元及第拔得头筹,才学惊世。其父方晋升二品辅国大将军,镇守西北边境,统领千军。
薛氏门庭一时风头无两。
然那时祁川尚在西京洛阳,他为老贼寻了处极安稳的落脚处,又暗自派了人守着,方不急不缓备马回京。
临去前老贼来送他,他已到了要拄拐的年纪,开嗓却是爽利:“好孩子,你可比你爹出息多了,你爹就是个文盲啊,文盲生状元,多本事!”
祁川腹诽,他爹现在也不是文盲。只面上咧嘴一笑道:“您说的是。”您说的都对。
元仲辛虽叛出大宋,但他素与元家交恶,故而元家安然无虞。再者,因有右丞和王宽暗自授意,州北瓦子傀儡戏场,也照旧红火。
瓦子在时这傀儡戏场便在,然老贼非东京人士,他原籍在西京,幼年逃荒方至东京,近年感大限将至,便想落叶归根,早些家去。
老贼青年时太过精明,老故了十分容易犯糊涂,时常觉得秘阁还在,七斋还在。那日他特意去向王宽辞行,抬了两大篼篓的金银来,有他一半家当。
老人家颇为得意道:“一篓给你们七斋,一篓给元仲辛那小子让他娶媳妇,其他的我就带走了,得回去享享福嘛!”
又好似想起什么复而又道:“若是元仲辛回来了,记得让他去看看我,老子给他钱了!”
王宽难言,祁川便替他答:“……好。届时,定让元伯请您喝酒。”
“好嘞!”
祁川入仕,领的是王宽当年职位,任职观文殿。然官家看重他,若有巡抚赈灾诸类事宜也一并派于他权当历练,他自然照单全收。
受封那夜,宽伯同他爹双双醉酒,两人素来都是极内敛的性子,喝醉了倒一个比一个孩子气。
付青鱼拉不住人,索性就不管,坐在房檐上同方至左丞府上的新科状元大眼瞪小眼:“你看我作甚,我拦了!没拦住!”
状元郎无奈,只能先安抚脾气好的。故而他径直走向王宽,却见他窝在角落旮旯处正翻箱倒柜。
祁川知他宽伯有些不同常人的癖好,喜爱糖果,更爱好收罗扇面锦裙,珠钗首饰,什么时兴收什么,这许多年下来,倒比付先生都精通几分。
他现下正把这些东西通通撺进自己怀里,像是怕被人惦记,紧紧抱着不撒手。祁川哄他,王宽正襟危坐,充耳不闻不动如山,付青鱼笑得都要坐不稳。
于是祁川去看顾他爹,他爹倒还好,如果他能放下手里两柄钢刀的话。
薛映为人冷讷,祁川也是第一次见他这凶神恶煞又迷迷瞪瞪的模样,登时便笑了,语气有些宠:“爹,您先放下刀。”
没承想他爹倒是真听话,立时便收了刀,却是直直盯了他许久,神色难得带些天真,皱着眉头疑惑道:“衙内,你笑起来,怎么没有酒窝了?”
祁川愣在当场,连同身后付青鱼都没了声音。
……
便这么死寂了许久,却是王宽终放下手中罗裙,从不知哪个旮旯里又拉出个顶顶大的朱漆沉木箱来,想来是闲置了许久,蒙着层极厚的灰。
他很是费了会功夫才将那箱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往外搬。
薛映见到那物什几乎是惯性就上去帮忙,付青鱼从檐上一跃而下,三人一阵手忙脚乱。
祁川看得眼睛发痒,他身子微微发颤,终是未去插手。
仁宗朝曾设一机构,称秘阁,明面学府,然潜藏天下英才,于暗夜行事,护卫家国。其存世不过七年,皇祐元年因叛贼元仲辛暴露,仁宗下令撤除秘阁,另建暗卫组织。
王宽三人拾掇了半日才将将拾掇好,忙唤祁川上前来看。
少年人甫一眼便见一牌匾立于正中,烫金楷体,端正方直,正写着“秘阁”二字。以此牌匾为轴排开十块门匾,一至十斋,尽数在此。
“祁川,这些都是你长辈,你都来拜过。”
“……是。”
少年人燃过三炷长香,郑重叩拜,他一拜神明,二拜先辈,三拜……众生。
秘阁已撤二十四年,然牌匾立世,这些人,从无人知,再无人知,而魂灵仍在。
此魂灵,天下大同。然,国界难容。
次日,祁川接手王宽同付青鱼手中暗桩,往大辽递出第一份密文。
辽大康元年,冬月,辽皇太子并皇后意欲暗地谋划除去宰相耶律乙辛、张孝杰二人,遭外泄。
正值耶律乙辛忌惮皇太子势起,反将一军告发皇后萧观音与乐伶人赵惟一通奸。
耶律洪基宠信耶律乙辛过盛,当即震怒,赐死皇后。皇太子受波及,被贬庶人立时下狱。
然此大案更为惊骇却是刑部于赵惟一居所床底,寻出一烧毁至半的字条,赫然是夏文。
重刑之下,赵惟一招供,其实为夏国细作,接近皇后是为偷窃情报。
一时辽夏,暗暗拔刃张弩。
耶律乙辛听属下来报,故作讶然。
赵惟一之事落定,耶律乙辛去见过废后一面。
他微微低身,行过一礼,恭维道:“皇后娘娘安好。”
外间正下着场雪,废后现禁足宫内,只可透过窗棂望一眼外庭岁暮天寒,听得这一句眼中已无甚波澜:“耶律大人当世无双,才叫人佩服。”
耶律乙辛大氅披身,眉眼含笑更生起和气来,只他眼中佞肆,无端端叫人胆寒。
他寻了处空席地而坐,也静默看了会儿窗外大雪,忽道:“娘娘喜欢雪?”
“……”
废后只以为耶律乙辛是来落井下石,故而并不理他,却是耶律乙辛那头静了一阵,再开口便含几分笑意:“真是好雅趣。我长在东京,这样雪虐风饕,多少年都觉受不住啊。”
废后眼波微动,终是讽笑道:“你如今是辽人,受不住,也只能死在这,倒是件大功德。”
“娘娘说得极是。”耶律乙辛漫不经心奉承她,说起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说来也巧,我有位妹妹,也喜欢雪,……也叫观音。”
顾观音。
虽说废后已失势,但敢如此直言其名讳倒也只有耶律乙辛一人。废后意兴阑珊,他便自顾自叨叨起来:“她死在西夏。”
李元昊的人杀了她。
助李宁令哥夺位兹事体大,在七斋前秘阁已派出八斋、二斋先探前路。七斋抵夏,八斋已折二人,顾观音死在庆历七年的某一个冬日。
她拼死替二斋杀出生路,在冰天雪地里望着一目雪白,安然阖目。
斋长诓人,夏京大雪,明明更好看啊。
顾观音生于暗无天日的地牢,长于暗无天日的杀手营,八岁前除生死外万事无知,便也从不识红尘颜色。
二斋救她出人间炼狱,得见天日正逢一场鹅毛大雪,二斋斋长便教她:“这是雪。”
她那时候懵懵懂懂,不似往后年岁那般伶俐娇黠,只乖乖跟着念,“……雪。”
然所谓往后年岁,也不过只有七年,顾观音走的那年,方至及笄。
幸而,她走得还算明白。
耶律乙辛从不刻意隐去他宋人身份,然入契丹这些许年,他唯一拿在人前的,也只有这些早已亡故的旧人。
“……耶律大人倒是很念旧友,是个长情人。”雪落风急闹出些声响,思绪回拢,耶律乙辛并不再多言,却是废后寂寂笑起,缓声道:“当年陛下初登基,先封你赵王,重元之乱后才封魏王,你可知何意?”
赵王赵王,契丹便是有这样的爵位,也是皇帝要他忘不了赵简之死。
其实无需如此费心,他日日挂在心头是那姑娘闭眼时的样子,永生不忘。
“不知端敏郡主和你那位小妹妹见到你如今模样,该做何想?”废后幽幽一笑,“端敏郡主名讳是唤赵简吧,她是个怎样的人?”
耶律乙辛一时不察她这样问,神色倏尔恍惚,双目空惘凝着废后宫中一盏香炉燃着细烟渺渺冉升,茫茫然道:“……赵简啊……”
赵简发髻总是挽得高高的,飒飒然像是前朝统领千军的女将军,她以皇亲之身,入牢营,仿艳妓,视众生为一,守本心,卫家国。
她心中大义盈累,却也一身峥嵘,不屈不服簌簌俗流。
赵简笑起来明媚像太阳,打人的时候最好看,喝醉的时候又很爱撒娇,也很爱哭,但是会抱着元仲辛不撒手。
她絮絮叨叨,同他说衙内又不背书真是烦死了,小景今天做的卤肉也太好吃了,王宽好像特别招男人喜欢,薛映伤了背藏着不说个破小孩。
她一双眼睛盛着满庭月光清亮,捧着元仲辛的脸密密麻麻全亲了个遍,唇齿生香,皱着鼻头娇娇道:“赵简特别特别喜欢元仲辛,全天下第一喜欢。”
……
耶律乙辛听得自己一声轻笑,并不答话。
废后诱出他心魔,心中快意,她声调婉转悠扬,杀人诛心,“既如此,我以我萧氏族姓起誓,愿耶律大人即即世世,浊浊瘴瘴,同她死生不复相见。”
“借您吉言。”耶律乙辛眼皮也没抬一下,稳稳接过,不甚在意。
他亦不敢见她。
那日最后耶律乙辛方道:“赵惟一已死。”
废后轻笑,她虽耷着眉眼,却并不显得难过,“是吗?那很好。”
耶律乙辛知她会是这般反应,只笑道:“我杀了他。”
穿胸一剑,那细作当即毙命。
废后目光投来,耶律乙辛斜嘴一哂,再不作答。
那细作的父亲姓秦名无涯,也是个细作。
赵惟一青出于蓝,做了个养在夏人暗卫营里的大宋暗桩,多有趣。
秦无涯非本名,赵惟一自然也不是。
他父亲亲昵唤他小虎,为大业枉顾他生死,随意抛却甩弄。母亲抑郁而终,至死都是恨的,他亦恨。
能毁父亲爱重,他便畅快。
冥冥有注定,耶律乙辛当年为救他空手接刃,如今他也该还了这一剑。
那年邠州夜市,那个死抱着元仲辛不撒手叫他叔叔却偏要唤赵简姐姐的小儿郎,去时亦很乖的,笑着走了。
自皇后坤德殿而出,要过路西宫六殿,通北徳门方好出宫。
耶律乙辛被内官领着这一路,兴致倦倦,转过一廊下,遥遥见一烫金匾额,赫然是“霁月殿”三字。
霁月殿,倒是不耳生。
那时耶律乙辛方入耶律洪基麾下不久,便听闻耶律洪基竟强掳了一个尼姑入东宫,轰极一时。
然那尼姑失宠也快,皇帝登基赐其封号淳,草草便打发至最偏冷的霁月殿。
耶律乙辛眉峰拢起,方忆起这位淳娘娘,也死了快有两年了。
在这地界,早些走了,也是好事。
淳妃病重时,皇后曾亲自去她宫里关照过。
虽说是皇后,但实则萧观音比这位淳妃小了整整十岁,偏生淳妃面庞稚嫩,两人在一处时,看着竟是差不多的年岁。
淳妃那时已病得形销骨立,唯有一双眼睛清亮,眸光温柔:“劳烦娘娘亲自来一趟,妾身愧矣。”
皇后谈不上多在意这位淳妃,只是有些怜悯,她原本于她的庵堂青灯古佛,无忧无虑,陛下荒淫处处留情,却毁她一生。
再者,便是淳妃听话。
这后宫是萧氏天下,那碗掺了红花的银耳莲子汤,淳妃饮得心知肚明。
故而皇后也愿分她三分薄面,同她客气:“你好好将养,总会好的。”
淳妃不过笑笑,静过半晌忽道:“我那日于庭中,听娘娘一曲琴音,曲终奏雅,当真很好听。”
她眼神眷恋也坦然,复而道:“我识得一人,也善琴,不过也有多年未见了。”
皇后眸色一顿,似是不经意问道:“男子?”
淳妃低眉怠笑,似有无奈:“娘娘忘了,我生于庵堂,……除陛下外,从未见过外男。”
皇后行去前,听得淳妃寂寂一声自身后传来,她道:“我少年时,活得很快活。故而现在走了,也无甚遗憾。”
不知是说予谁听。
两日后,夜来风雨,霁月殿淳妃,病殁。
裴景跳崖时,当真是抱着一族覆灭同生同死的决心。
可她醒来,却已在契丹,已于庵堂,已换了一副脸孔。
她生来,便是做一棋子。
入秘阁,做得是青禾裴氏留在东京的质子。后来出使契丹,大宋和青禾裴氏各怀心思。
宋不过想以她嫡系身份拉拢更多渤海贵族,尚可亮于人前。
然青禾裴氏的目的,是以她为饵,引出契丹暗线。
渤海亡国,余下臣民四散如浮萍无依,多年来青禾裴氏为保其平安,自有暗线,暗插各方,互通消息。
如此诸类,极为隐蔽,宋不得而知,也绝不能叫宋得知,故而裴景亦不知。
北赴倭国前,已有暗桩察觉契丹异动,便起疑是否有另一派系的渤海暗桩潜伏契丹,且图谋凶险。
渤海已是如今境地,若生歹心,无异于自掘坟墓。
然韩断章太过狡诈,此行无甚收获,倒平白将裴景置于他们眼前。
而后数年,韩断章暴露,契丹势猛,青禾裴氏始料未及,接连遭到重创。
青禾裴氏自知若不覆灭,契丹不会收手,更要殃及数万渤海遗族性命。
故而那时向宋求援,保臣民安稳,青禾裴氏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群龙无首,便不足为惧。
然直到西夏事变,宋欲遣元仲辛入契丹,方才回应青禾裴氏。
后事便是,叛贼元仲辛伙同契丹覆灭青禾裴氏,嫡女裴景纵马跳崖,没于江河湍湍,一十五日后,方寻得尸身。
韩断章虽死,青禾裴氏虽灭,然韩断章遗留契丹甚至宋夏的暗桩仍在,仍图谋不轨,青禾裴氏亦还任重道远。
原本不会是裴景,她心无城府,且入过契丹,并不稳妥。
只是其嫡系血统乃亡国暗桩信仰,而青禾裴氏嫡系,因契丹大劫,几近尽断。
契丹屠戮渤海至巅顶时,裴景尚在夏境,身份周密逃开一劫,她父亲已暗派暗桩护她周全。
幸而契丹云安王已死,当年同裴景接触过的渤海贵族多数已被契丹屠杀,落网之鱼,青禾裴氏自会替裴景出手除去。
裴景假死,天下只青禾裴氏嫡系可知。
元仲辛入契丹是为绝密,若宋得知青禾裴氏尚存嫡系,且在契丹境内,定生疑忌惮,则宋境遗民将再遭利用征伐。
庵堂暗室,族兄将当年真相悉数告知,七斋冤死,族中皆亡,元氏北上。
若夏境当年安稳,则渤海绝无生机。然渤海拼得一线生机,却是以西夏大乱为基。
然裴景已毫无办法,若她起一丝异动,受一丝察觉,契丹大宋皆不会放过裴氏,放过渤海,届时,方是渤海灭顶之灾。
青禾裴氏嫡系之外是青禾裴氏,青禾裴氏之外是渤海裴氏,渤海裴氏之外是天下渤海遗民。
族兄立于身前直直望她,目光如炬:“大宋非渤海家国,天下无渤海家国。吾等身后,系全族亡魂,系天下渤海臣民。你可明白?”
裴景甫一入局,已无生路。
她眼中无光,凄惶笑道:“……明白。”
母族已亡,七斋已散,妄论是渤海裴景,亦或是秘阁裴景,一并都已死在江河湍湍,皮囊颠倒,神魂俱灭。
多方谋划,两年后契丹东宫后廷入一尼姑,恩宠一时便深藏宫廷不为人知。前朝后廷,着手拔除韩断章暗线。
如此二十余年,虽多数肃清,然韩断章布局数十载,暗桩深藏,尚未能全然除尽。
故而淳妃病起后,耶律洪基后宫,又出了一位良娘娘。
淳妃病去时极安静,大雨倾盆,万物嘈杂,她殿内却是一室稀薄,仿若是个废弃良久的冥屋。
稀松烛光渗进层层幛幛天青床幔里,映在榻上之人眼中已是清冷冷的淡色。
她倏尔忆起那年假扮芸娘险为刀下亡魂,胆怯惊惶,却有七斋众人于门外,身后是一片苍葱,他们眉眼含笑,早早等她。
那少年郎一袭青衫,眸光宠溺,温声道:“小景,做得好。”
他从不骗人的,然此话言予裴景,裴景早已死了,霁月殿淳妃,并不信这话。
她做得不好,半分未做好。
暗室烛火昏晦,裴景拜过裴氏列祖列宗,将性命托付六道之外,族兄肃然而立,只同她道:“莫要回头。”
“……莫要……回头……”
柒.
辽大康五年,即耶律洪基废后后第四年,正月,宰相耶律乙辛并权臣张孝杰二人暗害皇孙耶律延禧为辽主察觉,恶行大白天下,以国法该当处死。
然耶律乙辛于重元之乱功不可没,以八议之例减刑,得免死罪,被褫夺爵位,革职幽禁。
自重元之乱后,耶律乙辛专权夺政十四载,将契丹贵族与骨鲠之臣迫害殆尽,致使大辽国运衰微,民生凄苦。
至此,终得报应。
密信入东京,略略二行,是为耶律乙辛此生最后一桩情报。
其一便为,张孝杰已死。
大辽奸佞除耶律乙辛之外,便是张孝杰,其汉人出身,年少境遇凄苦却生智谋无双。
耶律洪基登基之年以状元之身入仕,备受恩宠,朝堂之上,与耶律乙辛平分秋色。
然耶律乙辛专政,霍内。
而张孝杰,多年野心勃然,欲效仿西夏没藏宝历,且宋境暗桩,至半于他手中,于宋为心腹大患。
故而耶律乙辛筹划多年,终寻得时机以兵权为邀,请张孝杰入瓮共弑少主,权势熏眼蒙蔽心智,张孝杰终自取灭亡。
张孝杰身故,一应宋境暗桩无主,闭塞通汇,多人暴露,宋伏杀之,大辽暗桩失势东京。
四年后,辽大康九年,宋元丰六年,十月霜降,耶律乙辛私藏兵甲且图谋奔宋,耶律洪基忍无可忍,命缢杀。
世人皆谓,耶律乙辛贪生畏死也愚蠢不堪,如此境地却还欲逃奔于宋。
辽宋两国臣民皆对其恨之入骨,天地之大他早已无处可去,耶律乙辛此举实已疯魔。
是啊,天地之大,除往南奔宋,他无处可去,无处可选。
白绫绕颈,耶律乙辛心中安然。
足无支立,骤然腾空,他神志瞬时模糊,耳边却嗡嗡听得些声响。
是当年英布庙前,右丞大义凌然:“你需切记,对不住你们的是我,是金鼎朝堂,非这大宋百姓。”
他那时多血性啊,只恨不得把肺腑都嘶吼而出,“契丹臣民、西夏百姓,亦与宋与我无冤无仇!他们的命难道就不算命?!”
右丞的神色那样冷,似寒风刺骨剜尽元仲辛三魂六魄:“元仲辛,你暗探出身,不觉此话愚蠢吗?”
“若真有一日天下大平,你此言众生无辜,方才可昭告天下,方才有人信服。”
然这一日,永无来期。
古往今来,诸国乱象,党阀倾轧,普天王廷,肆罔慈佛,你死我亡。
袤袤穹苍,生生大地,皆以历历蚍蜉夯基垒壁。蚍蜉撼树,却为自不量力。
其似为天理伦情,天经地义。
然欠债偿还,亦是天经地义。
大康五年暗信其二,耶律乙辛极郑重之,破译却只四字略过。
死无归期。
耶律乙辛之祸,祸在千秋。青史留名,必要遗臭万年。
他该永远留在大辽的疆土上,受君主开棺鞭尸,挫骨扬灰,受臣民生饮其血,生啖其肉,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受十殿冤魂屠戮。
是他罪有应得。
白玉镯上细致缠了一条狼牙链子,耶律乙辛面朝正南,将它紧紧握在手里,迎着天窗里透进的晨光轻轻吟起首曲子。
很多年前他听赵惟一吟过,极好听。
那曲调悠扬也悲戚,是赵惟一母亲故乡邠州的曲子,隐着暗语,耶律乙辛听得他幽幽吟道:“幸会。”
“秘阁,元仲辛。”
……
雾气漫漫而来,元仲辛第一眼瞧见兄长浅笑着向他招手,他脚下生风急急奔去,却是见兄长轻指远方一抹艳色,示意他去。
元仲辛尚未回神,兄长身影已散化浮光。
远方艳色是一女子,一身红衣如火缓缓而来,歪头一笑正如当年牢营春色。
一梦至今,元仲辛竟平白生出些卑怯。
他如今,这样的脏。
赵简目光宠溺,有些心疼。
她的手极温暖,牢牢握住他的,方抬眼朝他明媚笑道:“元仲辛,我陪着你。”
刀山火海,阿鼻地狱,我都陪着你。
赵简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大宋端敏郡主,是秘阁七斋斋长,是元仲辛的阿简。
他的阿简,好看又聪慧,特别完美。
元仲辛三生有幸,得偿所愿,溺毙其中。
他所信佛禅,所求神明,早已来了。
小乞丐得了老天眷顾,被一户好心人收养,照旧是住廿元街。
那大人家门前已很荒凉了,但小乞丐常来锄草驱虫,故而还算干净,他便坐在常坐的石阶上看看天看看云,想想故人。
“我要回去我的破庙咯!”
那人颇潇洒,还很阔气,硬往他怀里塞了几锭金银。明明欠债颇多,倒是很慷慨。
做完这些像是很随意便问他:“对了,小乞丐,你叫什么?”
“阿虎。”末了为显威风,小乞丐还特意添了一句,“大老虎的虎。”
身侧骤然没了声音,良久阿虎才听得沉沉一句,“我有几位朋友,名字里也有个虎字。”
“咦?很多人名字里都有虎啊…”阿虎觉眼前这位贵人俊则俊矣,却半点不通烟火气似的,便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就我知道的啊,就有张大虎、赵小虎、王二虎,哦对了我还认识一个耶律猛虎。”
贵人被他说笑了,朗声大笑,只是笑了一阵突然就不笑了。
他抬首仰望夜幕见群星璀璨,银河熠熠,眸光空涣,阿虎听他讷讷重复道:“是啊,很多人名字里都有这个字。”
……
寒来暑往,春去秋故,阿虎再没见到那夜里那位笑起来眉眼生光,很是好看的有心人。
也不知道他的债有没有还完,现在有家了没有。
薛映于东京不过停留五日,虽其先已报备官家,然他快马加鞭回至东京却惹官家不满。
赵氏皇庭忌惮武将胜过文臣千万,故而薛映处理过东京事宜,便即刻启程西北。
正是丑时,尚未朝会,王宽并祁川替他送行。
天际方有微光,薛映一身甲胄,神色冷凝不见悲喜,只轻轻拍过祁川肩头,复而嘱咐王宽珍重,便策马而去驰向朝阳,再未回头。
王宽于原地身形未动许久,方收回目光,轻拢袖边,便又是一派和风霁月,得道高人模样:“祁川,回吧。”
上年西夏作乱永乐城,宋军颓败。
北辽燕云十六州尚未收复。
复有世间种种。
日薄桑榆,老骥伏枥。
他们需得,再走一程。
“该上朝了。”
*受敏感词毒害哭了
*这是重发了一次(非常感谢给过红心蓝手还有评论!!的朋友们!!! 是我的锅!!非常抱歉!! 非常非常感谢!!)
*《须弥偈》纪年表及bug整理 下划到底看图(请康康!!!)
*有甜饼的!!戳《不知道是个啥》+《顾观生观察日记》系列
*姊妹篇(平行时空主西夏) 戳《芥子事》(预警:是刀!)
*我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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