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瘾者》看拉斯·冯·提尔的女性表达

栏目:人物资讯  时间:2023-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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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石迦宇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在读本科生

  热爱文学、哲学。

  导演:拉斯·冯·提尔简介

  拉斯·冯·提尔(UrsVonTrie)1956年生于丹麦的哥本哈根,被看作是继比利·奥古斯特后丹麦为世界影坛贡献的又一位大师级导演。获得1981年与1982年慕尼黑影展的最佳影片奖。1984年,他凭处女作《犯罪的元素》(又名《犯罪分子》)获戛纳电影节最高技术委员会奖。。

  拉斯·冯·提尔,丹麦著名导演,在欧洲三部曲、金心三部曲以及美国三部曲等等作品中,他通过性、暴力、异乡人以及宗教主题电影,来呈现其对生命本质、道德伦理的哲学思考。

  现慧新社推出第二篇拉斯·冯·提尔电影

  的影评,来透视他的性别观。

  在拉斯·冯·提尔刻画的众多异乡人形象中,女性的形象更为突出——《黑暗中的舞者》中的塞尔玛;《狗镇》、《曼德勒》的格蕾丝、《黑暗中的舞者》的莎玛都是女性异乡人。在这些女性异乡人身上,除了异乡人的身份导致的弱势外,导演表现了女性“与生俱来”的弱势,并把这看成是她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在导演的镜头下,女性在政治、经济、文化、思想、观念、伦理等各个领域,都处于低于男性的状态。即便在家庭这样的私人领域中,女性也不能“主内”,而是处于低于男性的地位,女性表现为客体的不在场、失语状态,没有决定权。在各种处境中,女性只能作为被动的听众,作为接受者,女性价值被男性标准所界定,被贴上温柔、顺从、自我牺牲等标签。而我们知道,白雪公主和恶毒王后实为一人,是女性形象作为一个硬币的一体两面:要么天使要么恶魔。

  (妮可·基德曼在《狗镇》、《曼德勒》中饰演的异乡人格蕾丝)

  但是,拉斯·冯·提尔在新电影《女性瘾者》中展示了一种相对“另类”的反抗方式,相比于《反基督者》中的妻子,《女性瘾者》中的Joe(乔)的反抗显得比较勇敢、坚决。

  首先,我认为将电影中文标题nympho-maniac译为“性瘾者”sex-addicted是有问题的,应译为“女性色情狂”更加贴切,性上瘾是不得已的需求,而性欲望是主动选择。而《女性瘾者》里的乔坦言她的性与情色完全出于欲望而不是需求。这表明,性对于乔是完全主动、实行自我能力甚至是天赋的过程。

  我们先来谈谈这种设定的积极意义。

  乔出场就被设定为一个纯粹的“女性色情狂”。这不仅在于幼时的性早熟、青春期的滥交,还在于她少年时期毫无征兆的一次自我高潮的特殊经历。在这次的经历中,她看到了历史上两位女性色情狂的幻影——麦瑟琳娜和巴比伦大娼妓。对于乔来说,女性色情狂的身份是带有神授的特质,是自豪的。这样的思维体现在乔参加“性友俱乐部”上,这个俱乐部的宗旨就是阴道至上,女性成员们甚至高呼着阴道至上,给予自己色情和放纵的权利。由于这些情节涉及到女性的身体上的主体性(通过追求快感成为身体意义上的主体),我认为这在电影中是最为明显的女权主义片段之一,她们为突围而做出的尝试是充满政治和权力意味的。

  (年少时期的Joe自主探索身体主体性)

  (该图为“性友俱乐部”的宣誓场景)

  乔与不同的男人发生身体上的性关系,但并不爱上他们,她的原则是不和同一个男人做二次爱。这其实是在通过性、爱分离来尝试建立自己的性主体性。而性爱分离,是精神和身体之间的异化,在精神分析中是性主体性的标志,也是主体的标志之一。但是女性追求性主体性时,不应该一味地模仿男性,而是要同时认识到自己在性政治中的处境:被男性凝视。波伏娃认为,只具备性主体性,并不算真正的主体,这些被物化的、追求性解放的女人把自己打扮性感,把自己变成“尤物”,通过勾起男人的欲望来控制男人。但波伏娃说,这种只追求性主体的女人,自以为通过性感和性爱可以控制男人,通过把自己物化,在性生活中占据主动,掌握性权力,以拒绝男权社会强压给她的肉体被动性,虽然她们也意识到自己第二性的地位,想以自主的“性”来反抗,但其实她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把身体主体性凌驾于精神主体性之上,把肉体置于精神之上,把偶然性置于自由之上,把她们的日常小聪明置于大胆创造之上,这是整个地否定人类脱离动物向文明发展的进程。因此只成为性主体是不能成为真正的主体,最终并不能实现女性解放。

  (性感美丽的女主角Joe)

  在步入成年后,乔也没有逃脱结婚生子的命运。但所有的阻碍依旧没有击垮乔的勇气,与丈夫打赌把勺子塞入下体,站立时导致勺子掉落而不顾他人眼光;面对孩子的需要和母亲的职责,她却挣脱束缚追求自我;破坏他人家庭后受到的道德谴责也没有丝毫罪恶感,等等。通过这些叙事,导演似乎想要表达,她要挑战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规训,就必须不在乎荡妇羞辱、对背叛母职的谴责、来自社会伦理的羞辱。在对抗中,她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荡妇,是否需要去戒掉性瘾。但冷静下来,乔最终发现自己痛恨的并不是自己,她其实从不认为自己的欲望“下流”,她痛恨的是容不下女性欲望的社会和习俗,是强加给她“性瘾”罪名的男权世界。总体来说,乔的角色塑造有一定的反叛意义,通过成为性主体来建立女性主体。

  但这个角色同时也显现出导演的思想局限,他一味地表现乔的性主体性,而不是去展现真正意义上的主体:必须是精神和身体两方面都体现着主体性。

  (Joe被强行要求去戒瘾所后勇敢反抗)

  

  接着我们分析男主角——渊博的学者Seligman(赛里格曼)把昏迷在雪地里的Joe带回家疗养,Joe在赛里格曼的家中看到了一些装饰物,从而引发了回忆。整部影片正是通过乔的回忆和赛里格曼的哲学、音乐、宗教故事来回穿插而展开叙事。全篇没有交代他具体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故事。但不难看出来他一生孤独,住所简陋像个禅房。他的一生,仿佛没有重量,没有过性爱,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他喜欢钓鱼,一生只活在经院书阁里。赛里格曼是典型的黑格尔式主体,电影借他来代表整个父法象征体系中的完善且崇高的超我主体。他擅长的东西都是男性长期占主导地位的:钓鱼、数学(斐波拉契)、宗教(厌女主义的基督教)、文学(爱伦坡、托马斯曼)、音乐(巴赫、贝多芬)、哲学以及最为体现男权主义的精神分析学。第一章中的垂钓表现的捕猎法则,第六章中的豹子捕猎,是隐喻父男权社会的性政治法则——男性是抛出诱饵等待猎物上钩的狩猎者,女性是被捕获且无法逃脱的猎物,也是被凝视、被统治的客体。而随着电影的推进,通过两者的对话,逐步暗示了女主乔以“性”作为反抗方式无力且渺茫的前途。

  (Joe同学者Seligman展开对话)

  Seligman和joe两个形象一体两面,互相照应,共同构成完整人格。正如堂吉诃德和他的仆人桑丘。乔和赛里格曼是两个极端,两个完全不可能互相理解的人展开了一场充满戏剧性的对话。Seligman并不试图理解Joe的内心想法,导致他自说自话,不断离题,这使得他们的交谈碎片化。比如,joe谈到她“前三后五”的屈辱经历时,Seligman跳到了菲波拉契数列,于是Joe没有理会,继续讲;接着Seligman讲到巴赫,Joe四处张望,以示不感兴趣。最明显为Joe的爆发:她认为Seligman并没有倾听她的内容,当她谈及自己因失去性快感而陷入极度痛苦时,Seligman没有关心而是大谈阿基琉斯与乌龟的哲学问题。

  其实,Seligman是个标准的父法卫士,其兴趣更多在于通过窥探乔的故事来满足性欲,对乔的“无知”的包容,体现着掌握知识权力的优越感;最后对女性所象征的自然(邪恶的)、肉体(欲望的)非理性(混乱的)做出披着宗教外衣而实则为男权的审判。他表面上时不时地引导着Joe进行道德思考, “你这是为你自己的个性辩护”,在面对Joe对于H夫人事件的不在乎,他表示“你真顽固”等等。Seligman在个人无意识中多次表现出来自男权社会审判并感化荡妇的伪道德观。

  (Joe第一次性尝试的屈辱数字,Seligman将其对应为斐波那契数列)

  在对话中Seligman说自己是无性恋者,从开始我便我认为他是在说谎,正如导演借Joe之口所说,人的特质可以用一个词概括:hypocrisy(虚伪)。

  当乔讲完了自己的性实践并最终决定不再做一个性瘾者时,这一段长达250分钟的对话结束,乔关灯沉沉睡去之后,镜头久久停留在房门上,此刻观众瞬间明白故事的走向,果然自诩无性恋的Seligman通过窥淫乔的故事激起了性欲。宣布自己多半生是处男,最终却要去强暴乔,并说出那句男权经典疑问:“为什么不和我?你已经上过数千男人,不少我这一个!”借此,导演嘲讽了那些道貌岸然的清教徒,以及所谓满腹经纶的传统哲学主体。欲望颠覆了所有知识体系:哲学与宗教、音乐与艺术、数学与文学等,在本能和欲望面前顷刻崩塌,极具讽刺效果。

  (影片中女主角Joe对人性的感慨)

  

  然后我们来分析Jerome(杰罗姆),他是Joe的初恋也是她的丈夫。杰罗姆是资产阶级“大男子”典型。他既软弱无能,又有强烈的虚荣心。他对于商务一窍不通,但装作轻车熟路;摩托车引擎熄火,只能束手无策;对乔的倒车技术直接否定,武断且愚蠢。不仅如此,他还带有资产阶级的娇贵精致,皮鞋、领带、香水、手表琐碎精巧,秘书情人样样不少,以及乔最厌恶的——用蛋糕叉。婚后由于Jerome不能满足Joe的欲望,便要求她找人满足;但又因此,感到愤怒羞耻。Joe选择离开,他无能为力,将孩子来作为筹码,并把自己的无能归罪于Joe不履行母职来以此免责。最后,贪图享乐、沉沦诱惑,使他抛弃自己的孩子。杰罗姆的形象不仅有传统大男子的虚伪、软弱无能,还有中产阶级固有的脆弱精巧、骄奢淫糜。

  (Joe和Jerome的初见)

  Joe的父亲则是另一方面(精神)的软弱无能,Joe的父亲崇尚自然,从小便引导乔感受风过林梢的声音,感受与自然合一的律动。但他却最终死于精神疾病,在病院中被束缚捆绑,忧郁恐怖而死。他的懦弱是精神的无法超脱。

  影片中,与乔发生性关系的男人们,形形色色,象征着不同类型的男性。H为了性感情人抛弃妻子,面对妻儿冷若冰霜;K野蛮粗鄙头脑简单偏听偏信、P强迫症且是个极具掌控欲的虐待狂;黑人兄弟因为谁有权“占领”乔的哪个洞而争执不下……最终,这些男人被镜头转化为形形色色的阴茎(penis)铺陈在荧屏上。拉斯·冯·提尔用长达一分钟的镜头展示隐喻在父/男权社会中的阳具崇拜。弗洛伊德-拉康的精神分析学认为,菲勒斯(phallus)是男性生殖器阴茎(penis)的象征,而菲勒斯以其字面上代表雄性生殖器的增生部分、耸起部分来象征整个penis。这种耸起、增生的象征,可以表达男权全部的特点和处境,同时象征着男权在各方面实现的最高权力,甚至可以说,整个父/男权社会建构在一种菲勒斯的象征基础之上。以拉康为中心的后弗洛伊德精神学派,认为父权/男权社会就是以phallus作为能指的中心,即以菲勒斯中心主义(Phallocentric)建构起整个现代社会的象征体系,用拉康的术语来说,父权社会是一个“象征体系”。

  (童年时期的Joe和父亲)

  (父亲引导Joe感受自然)

  一方面,拉斯·冯·提尔在电影中注入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冷静执拗地思考人类精神在现实里的遭遇。他肯定并支持女性享有自身的权利,质疑和反对法律与社会制度的不公。他用极端尖刻的故事逼迫道德的底线,通过对欲望和理性、善良和邪恶的剖析,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不存在永恒道德与善恶的界线,所谓道德伦理、善恶之分,只存在于人们幼稚的幻想中。

  另一方面,他的问题在于对人性过于悲观,对于道德、伦理、法律制度过于失望。《女性瘾者》一定程度确实表达了拉斯·冯·提尔支持女性应该享有并积极追求自身的权利,但同时也暴露了个人无意识中的厌女症倾向(整个西方哲学里认为,女人只是男人漂浮的欲望所构成的能指链条,女人们依据男人漂浮的欲望被构建,因此女人是不在场的他者,人类恐惧、厌弃他者是本性使然),使得这部作品存在一些严重的问题。

  我认为问题具体表现为以下四点:

  1

  1.乔在回忆中的自我认同是性感美丽的形象,而回到现实中她是一个老丑、满脸伤痕的刻薄大妈形象,之所以选用这样的形象,正是导演无意识中的厌女症发作的体现。

  (回忆中性感美丽的Joe)

  (现实中伤痕累累的Joe)

  2

  弗洛伊德认为,当女孩发现自己没有阳具(被阉割),由此导致消极、自卑和受虐的心理倾向。这一理论正如后来的许多思想家所批判的,其实反映了弗氏本人的偏见。冯·提尔却堂而皇之地用一理论将乔刻画成一个受虐狂,对性爱失去“感觉”后,为再次找回快感,进入到不能停止、近乎疯狂的性受虐状态。长期的受虐导致其出现幻觉、发烧出血,身体衰弱,犹如坠入深渊。

  精神分析哲学只给女性指出了两条道路:一是认同于母亲,通过自体性过渡到他体性满足,必须要有一个异性(男性)来满足她,之后成为一个客体,成为第二性和劣等人类;二是认同于身体与她非同构的父亲,因此只停留在自体性的阴蒂阶段,但对她来说还是失败之源,她会变成同性恋或性冷淡,甚至会患上神经管能症。这两条路对于要成为主体的女性来说都是死路。而拉斯·冯·提尔在影片中表现的种种反抗,正是沿着弗氏给的两条死路展开,因此影片中的女性面对的当然是注定失败的结局。正如波伏娃所言,“精神分析将权威替代了价值,将冲动替代了自由选择;以父权的权威替代了价值和道德,将人放置到受困于性欲和力比多冲动的身体的被动处境中,而不是把人放置到自由选择的处境中。”这是精神分析学最大的问题。精神分析认为身体就是命运,女性的身体导致其第二性的命运,但波伏娃说:“我们将把女性放到价值世界里,要把女性放到真正的哲学的价值世界里,给予女性的行为以自由的纬度。”女性跟男性一样,是可以克服身体的偶然性,可以做自由选择。女性要在确定自己的超越性和异化为客体之间做选择,确定自己的超越性就是成为主体!

  3

  乔为了寻求性虐的快乐放弃孩子和家庭,我认为这是导演强加给女性或是追求解放的女性主义者的,女性主义者在这里“被代表”“被发声”:追求妇女解放其实并不意味着抛弃家庭以及放弃母职!这并不符合波伏瓦所说的建立在两种主体性互相承认之上的自由;后现代女性主义者伊利格瑞、克里斯蒂娃等人提出要在自由选择的基础上,体验生育并承担母性职责。导演简单地在叙事中表现的反抗可能造成更深的性别对抗和两性互相攻讦,将两性关系重新拉入互不承认的地狱状态。

  4

  在《女性瘾者》中,导演表现的养女p的故事,更是其厌女症发作的重要体现。p作为乔的养女及同性爱人,最终背叛乔,并联合杰罗姆殴打、羞辱她。拉斯·冯·提尔借这个故事,来表现女人之间不存在真正的情谊,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女人作为客体和第二性,没有被培养出团结友爱、互相信任的主体品质,女人之间永远无法建立像兄弟那样的经得起考验的伟大情谊。

  拉斯·冯·提尔表现了女性要面对自己的反抗所带来的注定的悲剧。在男权社会中,男人注定无法成为她的同行者,就连慰藉乔的那个孤独的男学究,最终还是想强暴她;而女人更不能成为她的理解者,母亲对她谩骂,密友早已向男权社会包装好了背叛;养女也是同性爱人的p最后和男人一起殴打她。

  电影最终表现出来的主题是:女性反抗没有出路。我无法苟同,女性可以也必然能够与男性以及姐妹共建一种互相承认的“主体间性”,互为主体与他者。而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言,是人类最基本的关系,未来社会的理想是在两性间建立起一种友爱的伙伴关系,以改变目前男/父权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关系与主从关系。而女性在这一进程中,应该做的决不仅仅是乔的性革命,而是需要女性逐渐放弃“自在”的存在和内在性,自由选择并承担责任,建立“自为”的存在和超越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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