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87｜苏波：苏波诗选（10首）

　　

　　存在

　　床头的矮柜上

　　放着剃须刀，面霜，镜子，书，电风扇，及其他一些什物

　　这是我的现场，我的存在

　　我们通过相互的磨损来印证彼此的存在

　　每天，时间在它们身上画着半圆

　　画着拱门，鲜花，沙，与废墟

　　夏天过去了，留下烧灼的痕迹

　　秋天将其一点点刷上新漆

　　脑袋里膨胀的部分

　　逐渐收缩为水晶，和秸秆编织的圣像

　　有人从早晨，上午，中午，下午，至黄昏

　　经过我，又离开我

　　季节携带我，又抛弃我

　　那无组织的惶恐带来生存的危机

　　一个声音拂之不去:

　　你是谁？你存在过么？

　　                 2021.09.18

　　中秋次日

　　零点一过，人潮退去

　　铝合金舞台自动拆卸

　　祝福的话已经说完

　　从喉咙里退出鲜花和子弹

　　失明的人恢复视力

　　山冈荒凉，一片狼藉

　　低首忏悔的人抬起头来

　　九十九座教堂已迁往别处

　　剧务组负责拆分月亮

　　而编号的道具箱已不知去向

　　你在屏幕里与我道别

　　那透明的阻隔，是没有辉光的深渊

　　月饼被废黜

　　那成堆的甜蜜，无人问津

　　火车掉头，换轨

　　驶往无月的故乡

　　                    2021.09.22

　　鸟鸣三十行

　　1.

　　数十年来

　　我是听着鸟鸣长大变老的

　　而最初的那只鸟早已不知所踪

　　2.

　　我曾经写道:

　　鸟鸣是改组时间的一种形式

　　参差的光阴于你我身上生动体现

　　3.

　　时光是一座池塘

　　鸟鸣投下一颗颗石子

　　涟漪把我推向深远

　　4.

　　树支撑起生活

　　鸟是会移动的树叶

　　鸣叫使每片叶子闪闪发亮

　　5.

　　下午，我在看书

　　而突然飞出的鸟和鸣叫

　　让这本书变成了一棵树

　　6.

　　鸟鸣堆在窗口和耳廓

　　循着叫声的台阶

　　或可找到我的童年

　　7.

　　机器声替代了鸟鸣

　　那粗暴的金属的击打

　　鸟鸣离我越来越远

　　8.

　　你听不懂鸟鸣，鸟也听不懂你的语言

　　恰是这种相互的隔阂

　　方是你们牢固、亲密的维系

　　9.

　　鸟在天上飞

　　你在地上行

　　相互看见时都没有看见

　　10.

　　鸟与人类都面临同一困境

　　那来自时间法庭的审判

　　死亡，岁月给予的唯一馈赠

　　                2021.09.26

　　工地

　　我的四周都是工地

　　我被迫成为孤岛

　　塔吊，电焊火花，安全帽，敲击声

　　星星不解的密语，由日子长出

　　楼宇在乐声里长高

　　空无一人的房间，为你预留

　　那个经理在楼上望着我:

　　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两座建筑群在沙漏中并置

　　于翻转中，相互嗅辨

　　我的身体是一个工地

　　那废墟的形式，有多种设计

　　你的脚手架已经过时

　　那拆除的工序由机器完成

　　                2021.10.02

　　我饮下一瓶瓶农夫山泉

　　我饮下一瓶瓶农夫山泉

　　饮下未被淹没的岛屿，边缘线

　　饮下一双双焦渴的嘴唇

　　水下城，遗址，气泡，眼神

　　饮下你说的微量元素

　　饮下宏大叙事

　　饮下鱼鳞在冒烟的水里褪去的故事

　　饮下桨橹燃起的篝火苍凉的歌声

　　饮下这最后一瓶

　　水的遗言

　　                  2021.10.05

　　羊

　　夜深的时候

　　我看见，真的看见

　　一只羊，一群羊经过我

　　以羊的步伐和队伍，经过我

　　最后那只，在等我

　　这些被比喻的事物

　　这些被文明吃掉的物种

　　沉默，隐忍，哀伤，认命

　　在经过我的时候

　　与我交换了最后的眼神

　　我不能加入你们

　　因人的矜持和苟延残喘

　　我不能让你们化妆逃走

　　亦不能藏匿起所有的刀子

　　只得搬来成吨的白云

　　掩盖黢黑的怜悯与哀伤

　　             2021.10.03

　　门禁

　　有一天深夜

　　缪斯不无忧戚地对我说:

　　现在写诗的人太多了

　　这对语言和诗歌是个灾难

　　就已呈现的文本而言

　　灵感太丰沛了

　　笔端的分行汩汩涌出

　　呓语，诳语，俗俚

　　简单化妆后都挤上了舞台

　　那最初的舞步

　　轻易越过了他们的山丘与穹顶

　　写诗的人聚在一起

　　庆功的杯盏压弯了手臂

　　海选结束了

　　现在进入淘汰期

　　在你们面前，一座大门矗立

　　平和而峻厉的门卫缓缓说道:

　　请出示语言颁发的通行证

　　否则不予放行

　　                  2021.10.06

　　缄默的天猫精灵

　　你立在床头柜上

　　鲜红的火焰变得黯淡、喑哑

　　细小的喉咙，在午夜

　　吐出马匹、丘陵、丝绸、蜷曲的刀刃

　　节奏，旋律，光的分叉

　　在台阶、河流里延伸并返回

　　我擦拭你，也擦拭我自己

　　声音的珠玉向内蜷曲并腐烂

　　你细数我额头上的簧片

　　风移走的幽篁留下斑驳的歌声

　　发声器突然缄默

　　一颗未命名的小行星等待爆炸

　　                 2021.10.07

　　暮色是有重量的

　　午睡醒得晚一点

　　就离暮色近一点

　　你在下午的小路上走了几个来回

　　天色就变暗了

　　现在，你独自面对整个暮色

　　仿若面对庞大的看不见的时间

　　你肩起暮色

　　像肩起一道闸门

　　你要把流水放进来

　　把光亮放进来

　　而暮色是有重量的

　　你被压得匍匐在地上

　　你伏在褐色的大地上，聆听

　　暮晚的教诲

　　                   2021.10.08

　　方言

　　方言诞生了你，你被方言养育

　　方言为你赋形，舌苔的音韵学纹理

　　河流，灰尘，树叶，鸟鸣，都认得你

　　物候的伦理，极具性格特征

　　你在方言里进进出出

　　语音的超低空轰炸，你完好无损

　　有一天，你走出了方言

　　方言那么大，那么小，囚禁了你一生

　　普通话扩大了发音区

　　而你总被一块石头绊倒，那是方言的挽留

　　                            2021.10.10

　　

　　苏波，60后，80年代末期开始写作。在国内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数十万字。著有诗集《一个词，另一个词》（2016）、《夜航班机:苏波诗六十六首》（2017）。文学读本《达夫弄壹号》副主编。曾获首届原则诗歌奖，现居杭州富阳。

　　主编：李东海

　　副主编：高尚   堆雪   三色堇 

　　本期编辑：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