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你,继父

栏目:人物资讯  时间:2023-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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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加完班,我急匆匆地赶到继父身边守夜。

  继父因患青光眼,八年前双目失明,年近九十的人了,能吃能睡,能坐能行。约摸五六年间,没打一次针,没吃一粒药,街坊邻居都甚觉惊奇。谁料半月前突发性吐血、泻血,来势凶猛。那夜,从绿色通道入院治疗、检查,监视器上的心电图,几乎是一条直线。

  两百毫升血输进后,直线渐渐弯起来。个把礼拜后,继父搀扶可行。自此,早晚闹着要回家,似是病祛人安。

  然而,回家后,继父四肢乏力,茶饭不思。他不分日夜,喊亡人,说鬼话,我忧心忡忡。焦灼狐疑地询问做医生的朋友,都说,也许是大限来临。

  夜久语绝,万籁俱寂。

  喝水,喝水,继父叠叠地说。我在事先倒好的半杯冷开水中,兑了些暖瓶里的开水。抿了一口,不烫,不冷。在杯中置一吸管,将弯头部分伸入继父嘴中。在其朦胧浅寐之际,我不时地用棉球蘸水,润抹其苍白开裂的唇。

  一蘸一抹之间,我浮想联翩。

  大学毕业前夕,继父叫我去沪上过春节。他是泥瓦匠,在沪上砌房子。房子建好了,家随工地走。那次,我们住在闸北荒郊的工棚里,夜里我发热口干。继父起身,不料晚上忘了打开水。正值凌晨,食堂无人。烈风大雪中继父去工棚外取水,水龙头冻结了冰。继父半夜骑车,跌跌绊绊,到远离工棚六里开外的郊区农民家,敲门乞水。回到工棚后,整个人身上直冒气,似洗桑拿……

  客厅里的闹钟,嘀嗒嘀嗒地走。昏昏沉沉地,我竟打起了盹。“饿,饿……”继父有气无力,在哼。

  我一骨碌推开小被子,蹑手蹑脚,哄着继父。这些天,继父天天如此,邻里深受其搅,但没一个人对我们抱怨,反而安慰我们说:“谁家老人没个头疼脑热的?侍候病人,难。”

  我掰了两块八珍糕,大拇指长,泡了小半碗,不稠不稀。稠了,难咽;稀了,难喂。继父吃了三小汤匙,扭头而眠。我轻轻拖过被子,盖过他嶙峋的双肩。

  在我的印象中,上海就是继父,继父就是上海。小时候偶尔到沪上,如同过年。继父食堂里的红烧肉,我特别喜欢吃。红烧肉带皮,有小铲口宽,一支笔长。又黑又红,且厚且腻,咀嚼在嘴里滋滋地冒油,解馋!每到饭时,我老远看见继父,穿着那件永远泥污满身的灰黄工作服,疾步走来。瘠瘦的身子,好像会被劲风吹倒。帆布工具包的饭盒里,一定装有大块肉。而我,站在工棚门口,穿着继父用一个月工资买来的藏青色西服,笔挺、潇洒……

  继父还未失明前,我们每次回家,继父都像迎接贵宾、像举行盛大宴请。奔走相告,买鱼买肉,大张旗鼓,整个高家墩子无人不晓。我们饱餐一顿后回城,继父累乏至极。

  外面雨声萧疏。这些日子,继父一天天瘦下去,两颊只剩一层皮。仔细端详,心疼而辛酸。

  抬腕一看,凌晨四时。街上,不时传来重型汽车碾压公路的轰隆隆的声音。

  继父要大便。我转过身,冲到床前。

  “到了,到了。”我从床底下端上白瓷便器,待我撩开被面一角,一股熏天气味扑面而来。多少次了,继父有解便意识,都控制不住,总是淋上一床。每天“一便”,我们就得忙活大半天。

  此时,继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脸羞愧。

  我打开空调制暖,从继父身上拉出成人尿不湿,擦去脏物,用干净床单把继父浑身裹上,抱起来轻轻安放在沙发椅上。顺手把盖被、床单统统扯到地上,再换上新的。一切铺展完毕,用温热浴巾再将继父身上擦一遍。而后,把他抱回床上。久病卧床,继父太瘦、太小了,如一捆稻草一样轻。

  一件件地把内衣、被套、床单,依次在院落的露天洗台上,又冲又刷。刷着,刷着,我仿佛看到清晨鸟鸣,继父在高家墩子长满芦苇的河畔码头,为襁褓中的孙女洗尿布;

  搓着,搓着,我仿佛看到黄昏来临,继父在蚊蝇四飞的纱帐外,为患病卧床的母亲端屎端尿;

  洗着,洗着,我仿佛看到继父在水乡樊家舍雪夜摆渡、在天目山脚下暑天敲石子……

  东方欲晓,听着继父轻微而均匀的呼吸,我神定心安。

  大姐换班开门,我神经质地站起来。此刻已是风住雨歇。一缕纤弱的阳光,从低矮的窗口怯怯地探进来。哦,继父又挺过了一夜。

  继父现在已不能听我说话,也不能把我辨认。我心里默然起誓:继父养我长大,我定然陪他终老。我隐约地感到,冥冥之中,继父那善良而卑微的生命里,总有一朵祥云氤氲缭绕。

  然而,几天后,继父还是走了。

  望着躺在地上准备入殓的继父,我心里呼唤:父亲,让我再抱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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