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一天,妻子失踪了

栏目:人物资讯  时间:2023-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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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4月15日晚,龚小雯失踪了。

  那天晚上七点一刻左右,她来敲我书房的门,叫我出去吃晚饭。我要为三天后一次全国性质的学术会议做准备,正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情吃晚饭。

  听见她的声音,我只感觉脑后的头皮里,有一根细小的血管在突突跳动,每跳一下都似往我的脑子里扎上一根尖针,这般的疼痛。我不想听见她说话,更不想看见她这个人,便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向她掷去,希望她能像一面镜子,被我打碎成千万片,自此消失于人间。

  茶杯撞碎在她身后的门板上,碎瓷片迸溅开来,划伤了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但她仍好端端站在那里,用那种令人厌烦的,悲哀又无助的眼神看我。

  “正绅。”她叫我的名字,声音纤细且颤抖着,“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滚出去!”我冲她怒吼道:“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她不敢说话了,最后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温柔美丽,里面盛满了倒映着月光的冰凉湖水。那是双我曾经珍爱过的眼睛,如今却只能带给我无尽的痛苦。

  龚小雯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2019年4月15日,她悄无声息地走进夜晚,再也没能走出来。

  两个小时后,指针指向九点半,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从睡梦中激醒,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趴在书桌上,枕在成摞的文件上睡着了。

  我还记得,自己是因为被剧烈的头痛折磨得无法集中精神,想要趴在桌上休息片刻,没想到竟睡死过去,耽搁了两个小时。最可气的是,头痛不但没有半分缓解,连带着肩膀,手臂,甚至腰部都酸痛得要命,仿佛我不是趴在桌上睡觉,而是出去跟人打了一架。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骨节与肌腱在伸展时咔咔作响,让我感觉自己比没睡着之前还累,真像是做了两小时苦力。这时候,连我空荡荡的肠胃也应景般惨叫起来,我想我该出去找点儿东西吃了,盥洗室的药柜里有布洛芬,在吃饭前服一两粒应当能缓解头痛。

  刚才我对龚小雯的态度不好,我该向她道歉。即使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她也做了我七年妻子,陪我度过毕业后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她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对我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使我每日有可口饭菜享用,有干净衣裳可穿。她将我照顾得极妥帖,作为妻子,她没什么要命的过错,唯一的过错,就是不爱我。

  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了七年,也够难为她的。或许我早应当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放她跟她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也放过我自己。这般执着有何用?即使我将她禁锢在我身边,她的心依然不属于我,像以肉掌去握锐利的刀片,越用力越痛苦,何苦如此呢?

  我应该向龚小雯道歉,心平气和地同她聊聊天,最后把那张早就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交给她,让她自由。也许最后不会闹得这样难看,也许我们还能做朋友,还可以彼此相见,笑着同对方打招呼。

  只要放手,我们都能获得自由。

  我从上锁的抽屉里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取出来,定了定神,从书房走了出去。

  龚小雯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整座房子的照明灯都被打开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反映着明晃晃的冷光,餐桌上摆着四样菜两碗饭两双筷子,其中有我爱吃的红烧肉,无人动筷,就这样任它静静放凉。

  其余饭菜也并不似有人动过,杯盘碗筷都是干净的,保持着等人用餐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头顶的吊灯光线过于明亮,刺得人一阵头晕目眩。

  头痛又剧烈起来,脑子里像关了一只勤恳的啄木鸟,要将我的颅骨生生凿穿出孔才罢休。

  我一面呼唤着小雯的名字,一面四处寻找她的踪影。但她不在卧室,不在健身房,不在洗衣房,厨房、盥洗室、洗浴间、衣帽间这些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

  最后,我在玄关找到了一只属于小雯的红色丝绸拖鞋,只有这左脚上的一只,另一只则随着她本人消失不见了。

  她外出的鞋子都摆在玄关处的鞋柜里,我仔细数了数,一双都没少,也就是说,她不曾外出过。

  也就是说,她在这所房子里,好似一阵水蒸气那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我忽然被脑仁深处一阵激烈的疼痛攫住,跌跌撞撞往盥洗室跑去。因为疼痛而意识不清,我没能从镜子后的药柜里找到布洛芬,只找到一瓶不知日期的安眠药。

  瓶子里剩了十粒左右的药片,我把它们全部倒进了嘴里,不喝水,硬生生吞了下去。

  最后,我倒在了盥洗室冰凉的地板上。

  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我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并非噩梦,而是我与小雯上大学时候的事。

  那时候,我,龚小雯,于庆真,我们仨是大学同学,龚小雯念金融系,我与于庆真读心理学。于庆真是我的好哥们儿,而龚小雯是我哥们儿的女朋友。

  我爱上了我好哥们儿的女朋友,多么狗血又滑稽的烂俗偶像剧桥段。

  龚小雯同于庆真是高中同学。据于庆真描述,龚小雯与他眉来眼去了整三年,每天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他打篮球时,她给他买水递毛巾看衣服;不想写作业时,便直接喊她过来做;闲时招她来解闷儿,忙时就对她不闻不问。他早知道龚小雯对他有意思,却依然涎着脸吃了三年龚小雯亲手做的爱心便当,期间谈了三个女朋友又分手了三次,偏偏对龚小雯的一片真心装聋作哑,不给她哪怕一点多余的幻想。

  直到高考结束,于庆真收到了龚小雯的正式表白。当时刚同上一任女友分手,处于空窗期的于庆真答应了龚小雯的表白,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成为了他的男友。

  我问于庆真:“你喜欢龚小雯吗?”

  于庆真用瞧傻子的目光看我,大笑道:“我怎么会喜欢那种无趣的女人?长相虽说过得去,可性子实在木讷呆板了,在床上跟块木板似的,不会叫也不动弹,要不是身体还热着,还以为是一具尸体呢。”

  他哗啦啦翻着龚小雯送他的手帐本,说:“龚小雯这种女人,也就是根鸡肋,柴瘦无肉,嚼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翻完了手帐,随手就把它丢进了垃圾桶,再也不多看一眼,也不顾龚小雯是为了他的生日,才做出这本记录了他们在一起后点点滴滴小事的手帐。这一份饱含心意的礼物,她耗费了多少时间与心思,在他看来,也许根本同垃圾无异。

  晚上倒垃圾的时候,我偷偷把手帐本捡了起来,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我无意侵犯他们之间的隐私,因为那将使我自己难过。我只想龚小雯的一颗真心,应该被人妥帖收藏好,哪怕她希望的人不是我。

  人们从来都是,对眼前唾手可得的东西不知珍惜,那抓不着得不到的,却要拼了命去追寻。

  正如龚小雯爱于庆真,正如我爱着龚小雯。

  第一次同龚小雯见面,是在大一军训结束后,我们宿舍四人连带着隔壁宿舍的哥们儿,去夜市上的大排档,叫了一桌子菜,两扎子啤酒,搞起了大学以来第一次聚餐。

  酒过三巡,席间难免谈起女人,一问下来,宿舍里这哥几个儿除了于庆真都是单身汉。也难怪,于庆真模样周正漂亮,放在心理学系,也可算得上系草级的美男子。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提起他在高中的情史,其丰富程度足以让我等母胎单身咋舌。最后,他轻描淡写地提起他现在的女朋友,她与我们是同级的同学,金融专业在读。

  于庆真丰富的情史与他毫不在意的态度,在几个半大小伙子中间产生了某种崇拜效应。大家开始起哄,要他把女朋友叫来,一起热闹热闹。于庆真皱着眉头抓起了电话,并在好事者的怂恿下打开了扬声器。

  电话里传来温柔的女声,软糯但并不娇怯,听来极干净悦耳,使人舒适。于庆真约她来夜市,她犹豫了一阵,说她晚上有课,不方便出来。

  于庆真脸一下子黑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冲着电话里他女朋友吼道:“我只给你半个小时!你可以不来,但后果自负!”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猛灌了一杯啤酒,而后又笑着对大家说:“诸位再等等,小雯马上就到。”

  其他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发火,一时也觉得没意思,但碍着于庆真的面子,又喝了一巡,只是这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过了二十五分钟左右,店里走进来一位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姑娘。她四下里观望了片刻,神态里流露出焦急。我想这就是于庆真的女朋友了,她朝这边看过来时,目光同我相撞,就那样转瞬即逝的一刻,我的心跳骤然失去了节奏。

  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于庆真身边。于庆真站起来把她介绍给大家,脸色仍有些不愈。她始终浅浅地笑着,向我们道歉,说她因为有课,不好意思来晚了。

  她的确像是急忙赶来的,脸颊晕着些许潮红,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被她一次次不安地拢在耳后。她的五官说不上漂亮,面庞略扁平,眉色又浅,整张脸便显得平淡无特色。但仔细一看,她有双温柔的眼,眼里的神色明亮干净,眼睫纤长浓密,好似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儿。她鼻梁上缀着些浅浅的雀斑,肤色倒细腻白皙,颈部线条也优美极了。除了束发的白底墨绿波点丝带,她身上再无装饰,气质天然可亲。她本身就像一株不开花的树,清秀温和,散发出植物的香气。

  她一入席,便忙着给于庆真倒酒夹菜。她神态始终是浅淡的,但那双眼睛一望向于庆真,似有点点火焰在燃烧。

  她爱于庆真,这我知道。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她爱的人是于庆真,我的心就发紧,像被人死死攥在手里一样。

  等我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龚小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我爱她如飞蛾扑火,明知道结局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依然在所不惜。

  我简直抑制不住想要看见她的心情。为了能看见她,我时常翘课去蹭金融系的专业课,占一个视角开阔的位置,遥远而隐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或侧脸。我加入了她所在的书社,主动承担所有脏活儿累活儿麻烦活儿,就为了能同负责策划的她多说几句话,得到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们就这样渐渐熟络起来。她会主动找我攀谈,只是三句话不离于庆真。她有时候请我往宿舍里捎些小玩意儿,毛巾牙刷洗发水,零食蛋糕巧克力,都是送于庆真的。我半开玩笑地说:“你还当真把于庆真当儿子养啦?”

  她就笑说:“庆真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在小事上总糊里糊涂的,我就多照顾他一些了。”

  “你就那样喜欢他吗?”我几乎是认真在问她。

  “喜欢啊。”她有些害羞,眼神躲闪着,“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他了,他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草,学习又好,又会打篮球,是许多女孩儿的梦中情人。像众星捧月一样,他身边总有女孩子陪伴,根本轮不到我靠近。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能获得他一星半点的注意,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从没想过他会答应跟我在一起,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当真像是做梦一样。”

  “后来真在一起了,才发现他并非我以前梦想中的那个人,渐渐地我也看通透了些,只是仍然遵循惯性待在他身边,除了继续爱他,我不知该怎么办?也许我喜欢他,就像吸毒一样,成了瘾,这一时半刻戒不掉,是因为我还没脱层皮,还没有彻底对他死心。”

  说着话时,龚小雯眼里分明闪烁着泪光。

  那一刻我有多想将脆弱的她抱进怀里,让她在我肩膀上哭泣。我只能死命攥紧拳头,生生遏制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她说她爱于庆真,好似吸毒成瘾,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始终戒不掉她,若要戒掉她,正如她所说的,那得脱层皮。

  我醒来后,龚小雯依然没有回来。

  我手机里堆积着数十条未接来电,成百条微信消息,其中至少有一半来自于庆真。

  我决定先不搭理于庆真,把手头要紧的事务处理完。我是一家上市心理咨询机构的合伙人,平时也在机构旗下的心理诊所坐诊。因为睡了一天,我错过了两个预约的客户,以及一个重要的会议。

  接受完另一位合伙人的斥责,打电话把那两位顾客的预约时间安排好,我已然觉得疲惫不堪,但依然坚持着把这座房子里的所有房间,包括壁橱与储藏间都看过,没找到任何与龚小雯的踪迹有关的线索。

  头还有些疼,却不像昨晚那样剧烈了,我只感到麻木,是的,麻木。龚小雯不见了,一个我曾经爱的发狂的女人离开了,我却只感到麻木。

  或许她离开了,把我的灵魂也一并带走了吧。

  我对着镜子将自己略微打理一下,但镜子里那个失魂落魄,憔悴萎靡的男人却只能令我发出苦笑。出门前,我站在玄关,把那只遗落在地板上的,属于龚小雯的红色丝绸拖鞋凝视了许久,直到一阵尖锐的头痛使我打开门落荒而逃。

  我去了上班的地方。我本身是一名挂牌的心理医师,我今天还有三位顾客需要看诊,但我甚至无法确定我能否撑到今天结束。

  不出所料地,于庆真找上门来了。

  他比我还要落魄几分,大学时那头飘逸的半长卷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监狱罪犯常见的光头。他在监狱里蹲了七年,连那最后一丝灵气也磨光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目光有如饥饿野兽一般的,刚假释出狱的犯人。

  这就是龚小雯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自他半年前从监狱里刑满释放后,每个星期总有几天我得看见他,不为别的,就为敲诈几个钱。我知道他早就缠上了龚小雯,可怜那女人曾经对他痴情一片,到如今仍然余情未了,甚至甘愿抛弃我与他近七年的婚姻。

  我正等待会见当天第一个病人的时候,于庆真闯了进来,疯疯癫癫地指着我破口大骂,要我把龚小雯交出来。

  我坐在办公桌后,对他冷笑道:“龚小雯不是已经跟你走了么?你来我这里讨什么人?”

  “你放屁!”他跳起脚来,吐沫星子喷在我脸上,“我明明跟小雯约好前天见面的,但她一直没有出现!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他像条疯狗一般绕着办公桌转,扑到我面前,企图抓住我的衣领子,却被我轻松躲开。

  他颤抖的双手,充血的眼睛,与分泌旺盛的唾液,无一不在提示他又开始吸毒了。龚小雯就用我的钱养着这样的男人吗?那个盲目的女人,她也在吸毒,七年过去了,她依然戒不掉于庆真。

  我若能早早看透她的心,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此说来,我竟比龚小雯那女人还要盲目,让她骗了我十年,真是可悲之极。

  自于庆真出狱,我便派了私家侦探跟踪他。约略三月前,我发现龚小雯在跟于庆真秘密接触。大概因为转账容易被追踪到,龚小雯每回同于庆真见面,都会给他一笔数额不小的现金。

  在资金方面,我给龚小雯以充足的自由,我希望她能明白,能供养她衣食无忧,享受富足生活的男人只有我,而不是因藏毒而蹲监狱的于庆真。万万没想到,我给她资金自由,她却用我的钱去养这么一个废物。

  我向龚小雯摊了牌。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白,静默无声地承受着我的愤怒,末了,只用叹息般的语气,轻轻说了一声:“樊正绅,我们离婚吧。”

  离婚?我爱了她十余年,同她做了七年的夫妻,满心以为,我能够代替她心上于庆真的影子,却没想到,一切都是枉然。

  我想,如果我一开始就答应离婚,龚小雯一定会带着我一半财产,回到于庆真身边,然而我仍不甘心放手,好似放了手,我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去爱她,都成了一场笑话。

  但于庆真今日的现身至少说明了一点,龚小雯并没有回到他身边。

  在于庆真从地上爬起来之前,保安适时赶到,将他架了出去。他边回头冲我吐唾沫,边恶狠狠地咒骂:“你他娘的,把小雯给我交出来!你敢动她一根手指,老子要你拿命来偿!”

  我冷冷地目送他被保安轰出门去。

  于庆真离开后,我感到烦躁极了,连我的病人向我叙述她的烦恼时,我都在走神。

  龚小雯究竟去了哪里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于庆真出事儿是在大学毕业后两年。

  龚小雯无数次跟我辩白过,她说于庆真本身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被他父母给惯坏了,性格比较自我,总觉得别人亲近他是因为他父亲的地位与母亲的财产,所以待人总会冷几分。

  于庆真的父亲是我们心理学系的教授,国内心理学领域的领军人物,而他的母亲则生于富贵之家。他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聪明又漂亮,再加上优越的家世背景,打小里就是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他知道我对龚小雯的感觉,却不点破,反而恶劣地,时常用折腾龚小雯的方式来刺痛我。

  他就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对待自己的玩具,哪怕不喜欢,宁愿把它毁掉也不送给别人。

  我看龚小雯是瞎了眼,才会爱上这么一个玩意儿。她一毕业,立马跟于庆真结了婚。依着于庆真妈妈的意思,龚小雯低眉顺眼,乖巧懂事,虽然不如于庆真在外鬼混时交的那些女朋友靓丽,却是适合做媳妇的。

  于庆真娶了龚小雯后,在外愈发肆无忌惮。他毕业后也没有找工作,整日在外花天酒地不着家,回家必定带一身酒气,甚至对龚小雯动手。每一次她来见我,脸上的淤青与手臂上的伤口,都使我心疼之极。我劝她离开于庆真,她总说再等等。我问她等什么呢,她说,等她彻底死心,彻底戒掉于庆真。

  龚小雯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于庆真照例出去喝酒,根本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我订了蛋糕给龚小雯,请她出来吃顿晚饭,陪她过了个生日。吃完饭到了夜里八点钟左右,我送她回家,她坚持要我上楼,把她从娘家带来的土特产拿走,算是给我的回礼。

  没想到于庆真已经回了家,正瘫在客厅沙发里醒酒。我与龚小雯刚走进门,他便醉醺醺醒转过来,将我们两人堵在了玄关里。

  他拿混浊的醉眼把我们上下打量了半晌,忽然一咧嘴,神情变得恶毒起来。

  “臭婊子。”他张口就骂龚小雯,“你胆儿可够大的,现在偷男人都敢领回家了是吗?”

  他跌跌撞撞扑过来要抓龚小雯,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往我身后躲。于庆真扑了个空,便伸手拽住我的领子,把酒气恶狠狠喷在我脸上。

  “樊正绅,别他妈跟我在这儿充大尾巴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上小雯了,憋了多少年不敢说出来,你说你孬不孬?怂不怂?今天我他妈就告诉你,龚小雯是我老婆!我就算是拿刀砍死她,也不会便宜你个孬种!”

  我举起拳头,想砸烂他的脸,却被龚小雯拦了下来。她抓住我的手臂,眼睛里有泪,声音中带哭腔。

  “算了吧。”她劝我,“他喝醉了,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她的眼泪软化了我的心。我原本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哪知于庆真这狗东西,趁我松手的空当,滑鱼般溜了出去。见他跑进了厨房,龚小雯就赶紧把我往外推,但还是迟了,于庆真马上跑了回来,手里抓了一把切菜刀,那刀尖明晃晃冲着我。他眼神里分明有杀人的恶意,这种失去理智的状态不像是醉酒,更像是吸食毒品后的致幻作用。

  他举着刀向我劈来。我怕龚小雯受伤,第一反应就是把她推开,结果手臂上就挨了一下儿,一拃长的血口子,鲜血跟眼泪似的往外冒。我顾不上疼痛,赶紧以肉掌抓住那染血的刀刃,不然它下一个划破的将是我的脖子。

  

  我跟于庆真在玄关里扭打了一阵,胸膛上又被划了一下儿,幸而伤口不深,没渗多少血,但我冷汗直流,双手发抖,几乎已是强弩之末。于庆真的力气出奇的大,我还得避着他手里的刀刃,一不小心就被他扑倒在地。他压在我身上,手里的刀子就冲着我眼睛,稍一用力就能捅进我脑子里去。

  千钧一发之际,龚小雯抄起桌上的花瓶,照发狂的于庆真后脑勺砸了下去。

  瓷瓶碎裂,于庆真被砸得脑袋开花,晕了过去。我抖得厉害,汗湿重衣,半晌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龚小雯过来扶我,我趁势把她拉进我的怀抱里,用我还在流血的手臂紧紧拥住她。

  “跟我走吧。”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让我送你去医院。”她这样回答我。

  我手臂上的刀伤比较深,缝了二十几针,胸膛跟肩膀上的伤口也各自缝了几针。接诊的医生问我怎么受的刀伤,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神情紧张的龚小雯,只能回答:“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还能怎么样呢?我就算能报警把于庆真抓起来,最后受罪的一定是龚小雯。她一天不离开那个疯子,我们两个谁也不能得到安宁。

  那时候我拜在于庆真父亲门下,做他的硕士研究生已经有两年。因为手臂受伤,我向于先生告了假,心灰意冷地在家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先是于庆真因藏毒被举报,遭警方逮捕;接着于庆真的父亲于闽突发心梗过世,最后是于庆真的母亲无故失踪。

  龚小雯顺利地同狱中的于庆真离了婚,然后嫁给了我。

  我本以为,我们能幸福地度过往后余生。

  我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

  醒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声势浩大犹如千军万马,要将天下出个窟窿一般。

  我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我与龚小雯的这些年。我们能在一起,纯粹是上天施舍。如果于家不出事儿,也许龚小雯到现在仍被于庆真折磨着。

  曾经我以为能跟她在一起,就是幸福,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人在一起,心却远离,比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还要使人痛苦。

  她还是爱于庆真,她还是要离开我。也许她的心从来都不曾属于我,她给我的只不过是幸福的幻影,一戳就破。

  我接了电话,对方是小区门口保安,说有个姓于的人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我。

  一定是于庆真。我无声地冷笑起来,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刚要说不见,那边于庆真却已经开始嚷嚷:“樊正绅!难道你不想知道小雯去哪里了吗?”

  小雯这个名字,乍一听见,犹如钢针刺穿我的后脑,引起骤然且剧烈的疼痛。

  是啊,龚小雯到哪里去了呢?

  从那天夜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天。我没有报案,却架不住于庆真三天两头来骚扰我,我只能跟他说,我也不知道小雯在什么地方,她失踪了,像一缕水蒸气一样消失在空气里了。

  我让保安把于庆真放进来,或许他真的知道一点有关龚小雯下落的线索也说不定。

  雨越天越大,梅雨季竟也好似台风天一样。

  于庆真很快来到了我的门前。我站在玄关里,双手抱臂,冷冷看着被淋成落汤鸡一般的于庆真,说:“有屁快放。”

  “老同学。”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嘿嘿笑,“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你不是我的客人,我家并不欢迎你。”我皱起眉,“你说你知道小雯的下落,麻烦你告诉我,我会酬谢你。”

  他于是嗤笑:“嚯,你挺会摆谱儿的,跟我在这装孙子呢?怎么着,我老婆的滋味儿好吗?用我用过的东西够爽吗?”

  我立马上前一步,双手攥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怼到身后的门板上。

  “你他妈最好嘴巴放干净一点。”

  我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别介啊,老同学见面怎么动手动脚的。”他龇牙咧嘴,疼得直吸气,却依然以嬉笑的口吻对我说:“我来不为别的,我就想知道,当年我家老爷子莫名其妙心梗过世,是不是跟你有关?”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当年的事,一时间有些懵住了。

  于庆真斜眼笑着看我的反应,又抛出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杀了我妈?”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于庆真趁机从我手里逃脱,装模作样的整整衣领,又显出一副欠抽的无赖相来,但他的目光却是精明的,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早把我异常的反应收在了眼底。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果然跟你有关,怪不得龚小雯那女人求我呢,还想拿钱封住我的口,甚至于我提出让她离开你,回到我身边,她也答应了。若不是你做的,那蠢女人犯得着做到这一步?当年我妈失踪我家老爷子去世这两件事确实有些蹊跷,警方结案太潦草,要是现在再提起诉讼,说不定还能挖出些当年忽略的关键性证据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话:“特别是,我知道七年前老爷子去世那晚,曾打电话叫你去我家见他。”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下,如成吨炸药一起引爆,震得我耳鸣,意识里混沌一片,已是什么都不会想了。

  于庆真眼里有恶毒的笑意,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也不要害怕,老爷子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我妈也失踪了这么久,八成早死你手里了。我呢,吃了七年牢饭,也不想什么讨公道不讨公道的了,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想你拿点儿钱来花花,让我能买几克白粉爽一下,那我就知足了。价钱嘛,当时龚小雯跟我谈的价格是一百万,到你这儿,怎么也得翻一番,谁让你睡了我老婆呢?”

  我攥紧拳头,让指甲嵌进我掌心里,几乎要把自己攥出血来。

  原来小雯并没有同于庆真旧情复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瞎了眼,竟来不及发现小雯对我用情至深。小雯的心,我用了十余年时间去追求它,却没想到,它早就在我手掌心。

  我对于庆真说:“好,我答应你一切条件。钱不是问题,我的地下室有一个保险箱,里面就有一百万现金,我可以现在就拿给你。”

  于庆真听了,简直要欢欣雀跃起来。

  我领他去了地下室入口,路过厨房吧台时,顺便拿起了一把餐刀,藏在了背后。

  七年前那个夜晚,也像今天一样下着瓢泼大雨。

  我的老师,于庆真的父亲于闽先生忽然打电话要我去他家一趟,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同我说。我冒着雨赶到了于家,于闽见了我,却只是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我莫名其妙受了骂,从老师激烈的言语中才明白过来,原来于庆真被人举报藏毒,已经让警方逮捕了,而他怀疑举报人正是我。

  他骂我混蛋,说我跟他儿媳妇有一腿,巴不得他儿子赶紧死呢。他说没有我这样的学生,让我立马退学,不然以他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可以让我在心理学界永无出头之日。

  他情绪过于激动,说着说着便有些脸红脖子粗,气儿都喘不匀了,正要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一不小心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了,那只小小的药瓶,从他手里滚出来,恰巧滚到了我脚边。

  于闽在地板上捂着胸口翻滚挣扎,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好似吊死的鬼。他刚刚还在臭骂我,说有他在的一天,我就不要想在心理学领域有饭吃,如今却只能用干瘪的手抓住我的裤腿,断断续续求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把药瓶踢得远远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于闽在挣扎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巧的是,当我要离开时,恰巧遇到了从外面归来的于太太。她看见了倒在地板上的于闽,立马像个泼妇一样揪着我不放,说我是杀人犯,让我给她丈夫偿命。我与她在楼梯口拉扯扭打,她一不小心踏了空,从楼梯上滚落,脑袋恰磕在地板上,当场毙命。

  直到看见于太太脑后渗出一滩鲜红的血,我才知道害怕,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逃跑。

  我惶惶不可终日,一直在等待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天,可警察来是来了,只问了有关于闽那天夜里跟我的通话记录。我撒了慌,说于先生是跟我讨论学术问题,邀我去他家,但是我嫌雨大,并没有去。

  直到我参加完于闽的葬礼,才了解到,原来于闽因突发心梗过世后,于太太也神秘失踪了。

  这可就奇怪了,于闽被判定因心梗去世,警察也许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可我跟于太太确实有过身体接触,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最奇怪的是,我明明确认过于太太已经死亡,留下尸体逃跑,可尸体却无故消失了。所以警方仅仅以失踪结了案,并没往杀人案上深挖。

  直到我在地下室里,把餐刀捅进于庆真心脏里,看他睁着眼一脸震惊地死去时,我才灵光一现,心里亮得通透,才搞明白这个困扰我七年的问题。

  暗中帮我处理尸体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龚小雯。

  事到如今,我可能一辈子都弄不清楚,像她这样一个沉静瘦小的女子,是怎样把那具尸体销毁掉,把我粗心大意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擦干抹净,甚至留了封家书,制造出一个失踪的假象的。也许向警方举报于庆真藏毒,是她自己悄悄干的也说不定。

  我看不清这个女人的坚强、细致与智慧,正如我看不清,她原来爱我至深。

  原来盲目的人不是她,是我。我连自己是否爱她都没有自信,对她百般猜疑,而她由始至终都在尽力保全我。

  她那样爱我,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龚小雯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拖着于庆真的尸体,往摆在地下室角落的冰柜那里走。那是台巨大的,老旧的冰柜,我老早就想把它卖掉,但龚小雯不允许,觉得它也许能派上用场。

  我忽然想起,我把家里每一寸地方都找过了,唯独没有找过地下室。

  走到冰柜旁边时,我已经没有力气,直接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我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冰柜。

  果然,我的妻子龚小雯躺在里面,脚上穿着另一只红色丝绸拖鞋。

  我想起来了,龚小雯失踪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我出了书房,发现她没在餐厅,便去卧室找她。她正再收拾行李,见我进来,也只冷淡地瞟了我一眼,拎起行李箱就走。她脸上被碎瓷片划出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样刺目,扎得我眼睛生疼。

  我在玄关处截住了她,她还来不及换鞋,脚上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色丝绒拖鞋。

  她盯着我看,面色惨白,唯独眼圈发红。

  她说:“你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不让我走?”

  我捏住她的手腕,那样纤细,仿佛稍一用力,我就能将它折断。我逼视她,目眦欲裂,声带里仿佛淌出血。

  “你当真要跟于庆真走吗?”我问她。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定定地看着我,苦笑:“樊正绅,你什么都不明白。”

  说完这句话,她从我掌心里挣脱开,毅然决然走进了玄关。

  我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击中,怒火简直要将我生生融化。我在愤怒中,抄起旁边的花瓶,就向她脑后砸去。

  不,我绝不让她离开我,死也不能!

  她倒在了玄关里,一只丝绸拖鞋被甩了出去,另一只仍挂在脚上。

  我把她的尸体藏在了地下室的冰柜里。那老旧的家电终于派上了用场,用来保存我心爱的女人。这样她就会永远属于我,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抢走她。

  我收拾了花瓶碎片,洗了地板,洗了带血的衣服,洗了澡,又回到了书房,最后因为疲惫,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醒来后,我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龚小雯就是在那天夜里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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