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再世解迷局，法医陈世贤、利焕祥亲历的一起农家纵火灭门惨案

　　某年深秋某日夜里23时左右，A市B县某村的一名老太太出屋倒刷锅水时，忽然抬眼望见自家几百米外的西北方向有火光，那个方向是老钱家的方向，老太太赶紧大喊“不得了啦，着火啦”，然后进屋把老伴和儿子叫起来去救火。不少住在附近的村民也听见了老太太的呼喊声也纷纷拿起脸盆、铁桶等工具向着火的方向跑去。

　　当他们走近时，起火的果然是老钱家，整座农家小院已经火光冲天，幸亏小院距离相邻的农家还有数米远的距离，还没有殃及周边，众人纷纷跑到附近的水塘里，用脸盆和水桶舀水往火场泼，然而如同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同时有人赶去打电话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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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消防车赶来时，老钱家的整座农家小院的火势已经彻底失控，不断传出房梁被烧断倒塌的“噼啪”声响，消防官兵立即接好水龙，数支水枪一齐齐射，用时17分钟将火完全扑灭。灭火后，消防官兵进入现场救人，现场的三间瓦房已经完全被烧塌，只剩下几堵砖墙还矗立着，所有家用物件全被烧毁，只有少数物品还可以辨认。

　　两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在堂屋内被发现并被消防官兵搬运到屋外，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在场的村民还是有人通过一些体征以猜测可能就是老钱家的房主钱某和他的老伴刘某老两口。

　　随后赶到的B县公安局的技术人员配合消防队的火调专家对现场进行了勘查，法医也对两具尸体进行检验。

　　　　被烧毁的老钱家

　　经验尸，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确系年近七旬的房主钱某和其老伴刘某夫妇，钱某左颞部有一处深入颅内的圆形孔状骨折，这是致命伤；刘某右侧颈部有一处深达左侧胸腔裂创，这也是致命伤。证明钱某和刘某在被火焚烧之前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系生前被人为攻击所致。

　　根据首先冲入现场的消防员回忆指认，钱某的遗体当时躺在堂屋桌子近旁，而刘某的遗体躺在距离钱某一米多远的靠近北墙的地上，而平素与他们住在一起的孙子小钱则不知去向。案发当晚的时候，曾有村民看到小钱匆匆跑出家，在出门后还有个栓门动作，这是小钱出门的习惯动作，问他：“这么晚了上哪里去？出什么事了？”他也不答话，连头都不抬，只管往稻田方向跑，直到老钱家起火，都没人再看见过小钱。

　　据村民介绍，时年21岁的小钱患有精神疾病，不发病的时候还算正常，发病后就歇斯底里，其父亲钱某某已经患病去世，其母亲将他抛弃给钱某夫妇后离家而去，再也没有回来。老夫妇俩一辈子老实巴交，和邻里关系一贯十分和睦。不过，钱某曾经心情低落地对人说过：早晚有一天我和我老伴都会死在这个孙子的手里。

　　于是，B县公安局兵分两路，一路进行现场勘查和群众访问，一路加紧寻找失踪的小钱。

　　现场勘查中发现，堂屋中间的桌面和未被烧毁的桌布上提取到多处血迹，经化验系男主人钱某所留，而女主人刘某所躺位置周边地面上也提取到四处血迹，经化验均系刘某所留，在堂屋大门左侧墙面提取到一处血迹，经化验既不属于钱某也不属于刘某，到底是不是小钱的要等找到人再说。

　　在堂屋大门的铁栅栏处提取到三处血迹，经化验既不属于钱某也不属于刘某，到底是不是小钱的要等找到人再说，不过也不排除是外人留下的可能性，因为提取量太少，未检出有效STR分型，通俗讲就是可能是钱家人留下的血，也可能是外人留下的。

　　此外，还在堂屋和西边卧室地面提取到了剪刀、L形扒钉、U形扒钉、冲担头、钢叉、钢钎、螺丝刀头和匕首。其中在L形扒钉、匕首和钢叉上提取到了钱某和刘某的血迹。

　　经火调专家通过火场勘查，初步还原了火灾的过程：起火点在堂屋内靠北墙的神龛东北角，有人把一只煤气罐拉到这里引燃，然后将衣服放到了引燃的煤气罐上，衣服的火势又引燃了煤气罐上方的木质神龛，然后继续向上引燃房顶的油毛毡及木质房梁等物，燃烧的堂屋房顶油毛毡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蔓延，将紧挨着的小厨房引燃，最后蔓延到整个三间房。

　　　　火灾调查

　　第二天上午，警方在距离着火现场630米的一片收割完的稻田里发现了小钱的尸体，上身裸露，下身穿着一条平角短裤，呈跪姿势磕头状，满脸都是泥土，背部沾满烟灰。法医在小钱的裤子上提取到一处血迹，经检验系钱某所留；在小钱的右手手掌上提取到一处血痕，身上还有多处血痕，血痕上的血迹和堂屋左侧墙面上的血迹化验结果一致，可以确认那处血迹是小钱留下的。小钱的尸体的头发、眉毛、鼻毛均有明显的被火燎烧的痕迹，身上有炭灰痕迹；鼻腔、喉头部位及气管上段有炭末和烟灰，身体外没有致命外伤，也没有人为的掐脖压胸导致机械性窒息的迹象，左手手指损伤，右颈部和右胸部有擦伤，左侧足底有损伤。

　　经法医尸检，钱某的直接死因系被锐器从左颞部扎入颅内，导致颅脑损伤致死，气管内有微量烟灰炭末，说明起火时钱某还未完全断气；刘某的直接死因系被锐器从右颈部从右侧往左下方扎入左侧胸腔，导致左肺上叶破裂致左侧胸腔大量出血致休克性死亡，气管内毫无异物，说明起火前刘某已经死亡。小钱的气管下段、支气管内有充血，气管内有泡沫状血性液体，有窒息迹象，其直接死因应为吸入性呼吸道烧伤导致的窒息死亡。

　　　　尸检台上的尸体

　　经勘查，警方大致还原了本案发生的过程：有人在堂屋后墙神龛处用煤气罐引燃衣服纵火，刘某听到动静起身救火时被杀害，钱某随后从卧室赶来，和放火者发生了打斗，结果也被杀害，纵火者随后出堂屋将铁栅栏门关上，伸手进铁栅栏将门闩拴上，然后逃离现场。

　　通过分析，警方认为小钱有重大作案嫌疑，理由是他手指、颈部和胸部的伤符合打斗伤的特点，且沾有爷爷钱某的血迹，再加上他有精神残疾，有可能是精神病发作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爷爷和奶奶杀害。

　　但是，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小钱为什么要跑到稻田里去死？如果是作案后自杀，住宅旁边就是个很深的水塘，他为什么不投水，非要跑稻田里去。为什么要以跪地磕头的姿势去死？另外，铁栅栏门上提取的血迹不能排除外人血迹的可能性，现场是否还有第四个人的可能性并不能被排除。

　　慎重起见，A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想到了和他相识多年的公安部首席法医陈世贤以及东莞市公安局的资深法医利焕祥，于是拨通了两人的电话——

　　　　陈世贤

　　　　利焕祥

　　4天后，陈世贤和利焕祥赶到现场，虽然此时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有现场原始录像和照片，不影响两位法医大拿的判断。副局长请他们判定的是到底谁是作案人，是家里人作案还是外人作案。

　　陈世贤和利焕祥在现场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只是看了起火点墙上的V形烟痕起火点和几处发现血迹的地方，然后一起对尸体进行复检，然后就回招待所研究B县公安局提供的案件卷宗，第二天就给出了法医学分析意见。原文如下：

　　钱某右颞部刺创一处，深入颅腔4厘米，致颅脑损伤致死。颅骨刺口呈方形，形态和现场遗留的L形扒钉吻合。

　　刘某的右颈根部被锐器刺入达左肺，造成左胸腔积血（1500毫升），导致急性失血和血气胸而死，创口形态和现场遗留的冲担头吻合。

　　　　冲担是一种农具，两头尖角却可以伤人

　　小钱的死因系吸入灼热气体和有毒烟尘造成急性呼吸系统损伤导致呼吸衰竭。

　　据调查，钱某和刘某夫妇平日里的就寝时间是21时多，刘某睡在西侧的小卧室，钱某和孙子小钱睡在东侧卧室。但是案发当晚已经是22时，且钱某和刘某死的时候是穿着整齐的，说明当时他们并未睡觉，而是处在清醒状态。

　　刘某被害后倒在地上时未完全断气，而是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所以会在身边留下四处血迹；钱某在受到攻击后曾经进行过反抗并将施暴者弄伤，在打斗中，血迹留在了桌面的塑料桌布上，并将方桌翻倒，桌面和塑料布平贴在地面上，所以将血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说明凶手杀人行凶在前，放火焚尸在后。

　　小钱身上唯一出血的点位于左手无名指尖的一处皮瓣伤，属新鲜伤口，有较大可能系在打斗时形成的，小钱右颈部和右胸部的擦划伤也符合打斗形成伤的特点，左脚底部的损伤应系跑动中由地面硬物磕碰造成的。

　　刘某的气管内无异物，钱某的气管内只有少量烟灰，说明起火时刘某已经死亡，钱某已经处在濒死状态，没有多少呼吸能力。

　　煤气罐原本位于西屋的厨房内，却被人为挪到堂屋，说明是被凶手用于焚尸所用。

　　　　煤气罐

　　小钱的裤子上有钱某的血迹，说明钱某遇害时他在场，上身沾染的烟灰以及头发、鼻毛的火燎伤说明他曾经在火场停留并一度头部处在火焰中。

　　堂屋大门外东侧下部的前面留下的小钱的血迹，说明小钱离开堂屋时已经受伤，血迹滴落到了墙面，栅栏门被拴上，说明小钱出门后很可能有伸手栓门的动作。

　　小钱离家后，不回答邻居的问话，不抬头不发话一路往稻田奔跑，说明他并没有报案和求救的行为和意愿，一直跑到距离家630米的无水稻田里跪伏而死，死因是因为烟火灼烧呼吸系统导致窒息，显示小钱也并没有自杀意图。

　　现场勘查表明，除了铁栅栏门上无法验明DNA的血迹之外，没有任何除祖孙三人外第四人留下的痕迹。另医院的病历证实小钱已经确诊精神病4年，最近病情有反复。群众走访中证实小钱曾经跳河自杀并获救，还多次扬言要放火烧房子。钱某和刘某生前都曾说起过不止一次在半夜醒来时看到小钱矗立在钱某的床前面露凶光地注视着他们老两口，他精神病发作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并多次表示自己迟早要死在小钱这个孙子的手中，另外经勘查只有小钱最具有作案条件。以上可以证明：小钱具有因精神病发作而作案的意向。

　　最后，陈世贤和利焕祥还原了小钱的最后时刻：

　　他在发病、并将爷爷奶奶杀害后，从厨房将煤气罐搬到堂屋北墙神龛处，拧开阀门让可燃气体溢出，在气体充满堂屋后，小钱在引燃煤气罐的时候因为头部距离煤气罐太近，明火接触气体引发的爆燃骤然灼烧了小钱的头部，让他的头发、眉毛和鼻毛等部位遭到火燎。之前他又不可避免的吸入了部分煤气，这部分可燃气体也被点燃，对他的呼吸道造成灼烧，瞬间对他整个呼吸道和肺部造成损伤，呼吸道和肺部的充血水肿导致小钱迅速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迫使他立即逃离火场，跑向空旷处。出门后由于习惯成自然，他还没忘记栓门。碰到有人问他话，他要么是一心要跑所以不搭理，也有可能是因为呼吸困难而根本无法说出话。

　　在小钱拼命奔跑的过程中，因为耗氧量增加需要急促呼吸，此举加重了呼吸道的损伤，肺水肿继续加重，最终在跑进稻田后终于体力不支不由自主地双腿跪地头部再着地，呈跪伏状死去，这体征过程也符合在奔跑过程中突然丧失意识的倒地过程。

　　以上过程的每一步都有客观事实和法医学检验的支撑，可以作为最终鉴定报告。

　　这份分析报告，A市公安局上下都表示心服口服，觉得这下子就将整个案子都说清楚了，同时也纷纷唏嘘不已，小钱体内血液中检出少量的精神类药物舒必利和氯氮平成分。但是根据专业医生的判断，这些剂量表明他显然没有按照医嘱正常服用这些药物，导致其在发病状态下做出了不受自己控制的疯狂举动，害了爷爷奶奶，也害了自己。

　　　　舒必利

　　最可怜的无疑是钱某和刘某老两口，他们既然已经预料到小钱会有行凶的那一天，但却不知道如何向专业的医疗机构或者基层组织求助，导致明知道面临死亡威胁却无计可施，只能一天天地提心吊胆等待着自己末日的来临。而基层组织明明已经知晓钱某家的情况，明知钱某夫妇时刻处在危险之中还依然听之任之，也是导致悲剧发生的客观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