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邨｜逝去的梨花

　　十多天前，侯贺林先生发来一篇新作，写的是1980年代初期，几位文友骑自行车在家乡东山里“穷游”赏梨花的旧事。我边看边想边叹息：那几处梨行已经没有了！他们看梨花的某些地方，我早年也去过，去年又一次故地重游。

　　“已经没有了”的想法，近些年一直在我脑海里出现：看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街市买菜、小巷访物，这想法不时地会跳出来。

　　我家乡东部是山区，自古这里就出产枣、梨、桃、李子、樱桃、栗子、核桃之类，以大枣、黄梨最多。梨树多，不同的品种也多，苣子梨、坠子梨、紫苏梨、钗子梨……四十多年前，县饮食服务公司生产的一种“冰梨月饼”非常有名，就是以苣子梨为馅，曾几次在地区、市行业同类产品评比中获得第一名。

　　梨花，孙南邨摄影

　　当地把大片果树林叫做行（háng），如梨行、李子行，这些果树最好看的花就是梨花和桃花。梨花稍先于桃花开放，又是洁白如雪，喜爱梨花的人似乎更多一些。作为平常的人，看梨花最好的地方就是梨行，树多花多，可增添热闹情感。

　　1970年代末，我在县公路站的工作是驾驶12马力的拖拉机，经常住在山区为公路运沙，赶上梨花盛开的时候，也到树前望上几眼。最使我难忘的是，辛庄供销社经营的饭店、旅社西南山坡上有大片梨行，我曾独自在那里徜徉香雪海之中，有步入仙乡之感。那年头看花被视为“小资”情调，是思想不健康的东西，有老粗甚至把欣赏自然的花草跟“沾花惹草”等同对待。说来那时整天为衣食忧虑的人也没有看花的情致，“门前索债乱如麻……后门出走看梅花”的“怪人”心胸，是凡夫俗子学不到的。我那时还是不知愁的青年，好看的花当然想看。

　　1983年末，县东部山区被划出8个公社，与另一个区的6个公社成立了县级扶贫区，这时的辛庄公社已更名水泉公社。1990年春天梨花初开的时候，我与政工科的一位同事，跟随工作单位党委书记到山区李庄公路道班搞“三同”参加劳动，所在地恰是“公社”已改称为“乡”的水泉，当时书面文字“水泉”后还有个括号内的“辛庄”。距李庄道班不远的辛庄水库旁边有梨行，此时花开得正好，仍是罕见赏花人。不久，旅游热起，当地政府开始办梨花节，我也多次到这里看花、拍照。后来我按题选材，围绕行业工作把在辛庄看梨花的事写进小文《梨花时节》，发表在一家刊物上，说今非昔比，山乡公路交通方便了，山里人要靠黄梨发财致富了。

　　事实证明，这里的黄梨并没能使山农快富起来。山区路通了，路好了，一点不错；看梨花的人多了，也是不假，只是花开时节看花人多是开着车来去匆匆，连一泡屎也留不到地里，花好人多不见利；最让山农烦心的是在金秋收获季节，黄澄澄的梨子依旧不值钱。在想方设法快富的年月，这梨行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几十年过去了。去年春天我骑自行车再走当年的山乡故地，看到村镇面貌大为改观。每到旧时印象深刻之地，我都要停下车来看看、望望、问问。辛庄上层旅社、下层饭店的两层旧楼还在，用水泥制作的“滕县辛庄饭店”几字为醒目又涂了新的色彩，可是西南山坡上那片梨行再也望不见了。村民说：“你还记得这里有那么多梨树？每棵都这么粗，有年岁了。现在已经没有了，都改成火樱桃了……你说梨行不该毁掉？眼下时兴栽火樱桃，谁想着留它。”

　　这里还曾是多产樱桃的地方，因近些年有了大樱桃，它被称作小樱桃。四十年前，我老家村中有位大哥到辛庄往城里贩樱桃，看到当地采购站收购樱桃种子的价格挺高，他一算买樱桃把肉搓掉卖种子更划算，即住在那里买樱桃晒卖樱桃种子。回家后他说，以前卖樱桃舍不得吃个好的，这次哪个好我吃哪个，只嫌肚子小了，可吃够了。

　　我现在居住的市区北边山中有泉，近些年我两三天就去带一次泉水，这里大樱桃、小樱桃皆有，每到露天小樱桃上市，路边多有外地开车前来收购樱桃的摊子。前些年在山地多见的梨树也已经没有了，一村民大门前还有一棵，是坠子梨，每年我都看花，也买果。现在街市上苣子梨没有了，坠子梨、紫苏梨、花皮秋梨也很少遇到，所见的几乎都是大个的酥梨。尝尝坠子梨滋味很好，小樱桃味道颇佳，我真怕这样的品种也被高产、速成的“科学”“优良品种”挤得没有了。古代传下来的低产、慢长的粱、果、菜、禽、畜类里，不乏优良品质的品种，可又有谁来保护它们呢？

　　近几天俄乌战争突起，有人不止一次地说若核大国打起核战争，世界文明就要终结，也就是说地球要在核战中彻底完蛋。这么说，即使我蜗居之处不被核弹打击，这“文明”的小居室也不会存在了，并不是那半个地球烂掉了，这半个地球还能正常运转！想想战场上的死伤者、背井离乡的难民、核弹的威胁，我虽然照常吃喝，却对笔墨无心，每日里只是在网上看看战事说报，翻看闲书解闷。棠荫何在？吾谁与归？

　　眼看梨花又要开了，仍看不到战争止息的迹象，我总不能继续无可奈何地苦坐下去，于是拿起笔来，写写那段还没有忘记的、已经没有了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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