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了以后还能时髦吗？

　　

　　

　　在人口老龄化严重的今天，当下的中国社会还在习惯性地忽略中老年人对时尚的需求，因为我们似乎总会不自觉地认为长辈们不太有追逐时尚的概念，但是这怎么可能？

　　

　　图片来自allure网站

　　我们认可的时尚，不是消费主义的工具。追求时尚是提醒我们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关注自己的生活品质，保持发现生活中美好的心态，跟上时代的步伐。所以年龄不是问题，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做时髦的babe。

　　虽然早在十多年前，国内的媒体对银发时尚进行过相关报道，但多是搬运国外的街拍资讯或者纯介绍时尚圈里比较著名的KOL。穿着时髦的长辈们在社交媒体上更像是吸睛的流量密码，至于他们对时尚或服装的真正想法却很少有人去深入探讨。在本篇，我们打算为长辈们做一期时尚专题，尝试从他们的视角去了解他们内心所渴望的“时尚”。

　　时髦的银发一族

　　

　　Photo by Alex de Mora,图片来自Alex de Mora官方Instagram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长辈开始勇敢地表达自己，他们的出现其实是从另一个角度给我们缓解了年龄焦虑。年轻人很少会想到年老的长辈们在社会上的另一种可能性，忘记了他们当年也曾是对未来满怀向往，走在时代尖端的弄潮儿，对美的追求甚至不输给当下任何一个年轻的时尚博主。

　　

　　图片来自LynSlater的Accidental Icon官方Instagram

　　时尚博主Lyn Slater是个停不下来的“工作狂”。现年68岁的Lyn Slater退休前是福特汉姆大学的社会学教授，业余时做下社工。她从小在外婆和母亲的影响下就讲究穿着，喜欢时尚。在2014年纽约时装周期间，Lyn穿了一身Yohji Yamamoto在纽约的林肯艺术中心附近等朋友，无意中被街拍摄影师抓拍。照片传到网上后，她别具一格的气质瞬间吸引了众多网友，很多人认为她应该开个博客记录自己的造型。

　　

　　图片来自LynSlater的Accidental Icon官方Instagram

　　原本就很擅长文字表述的Lyn再三考虑了网友们的建议，创建了自己的博客网站ACCIDENTAL ICON，现在已经发展成一个成熟的生活方式网站，展示了Lyn的穿衣哲学和日常生活趣事。

　　

　　图片来自LynSlater的Accidental Icon官方Instagram

　　现在，她除了签约模特经纪公司Elite Models，兼职一些时尚拍摄和走秀之外，还去纽约的时装学校进修设计课程。Lyn始终觉得年龄不应该是束缚人生的数字，虽然岁月不可避免地为生理带来一些消极的变化，“但我想继续折腾，看看我的创意能怎么对付它。”

　　

　　时尚杂志SENSE在2021年回顾原宿历史的系列专题中，邀请了退居幕后许久的大川ひとみ(OKAWA HITOMI)进行了长篇专访，虽然原宿的流行早已更新换代，但那里依旧还有她的传说，图片来自SENSE MAGAZINE官方博客@THE BLACK SENSE

　　在日本，像Lyn Slater这样对生活充满激情的长辈有很多，其中有一位人物对日本流行历史的影响不亚于山本耀司、川久保玲等人，她就是大川ひとみ(OKAWA HITOMI)。20世纪60～70年代的日本年轻人深受欧美流行文化的影响，ひとみ(HITOMI)也不例外。

　　

　　年轻时的大川ひとみ(OKAWA HITOMI)和18岁的藤原浩（左）、英国著名的帽饰设计师Stephen Jones（右），图片来自Numéro TOKYO官方网站

　　她在某次伦敦之行后，被那里现代结合复古的自由穿衣风格所震撼，回国后在父母的资助下创建了少女品牌MILK和少男潮牌MILK BOY，可爱的朋克风格打破了那些年保守服装在市场独大的局面，迅速成长为原宿最具代表性的服装品牌之一，并占据了往后30年里日本流行偶像们的衣橱，ひとみ(HITOMI)也成为创建原宿流行体系的重要人物之一。从少女时期就在原宿活动的ひとみ(HITOMI)见证了原宿怎样一步一步从时尚荒漠走到亚洲潮流中心的全过程，她也因此被日本时尚界誉为日本的“Vivienne Westwood”。

　　

　　BRUTUS MAGAZINE，April 1995

　　现年75岁的ひとみ(HITOMI)依旧保持着年轻时候的衣着风格，一头粉色的朋克短发即便在东京潮流中心的原宿里也格外突出。虽然现在已经退出品牌运营的一线，但她并没有打算真正退休，每天出门例行到公司转转，和门店的年轻员工聊聊天，观察原宿最近的流行趋势等等。

　　

　　对时尚很有个人态度的马姐，图片来 自小红书账号@马姐

　　在国内我们也有类似的例子，比如小红书粉丝14.1万的“爱时尚的天蝎奶奶”，年轻时是花样游泳队教练，退休后成为了业余模特，为品牌走秀，在网络上分享生活和穿搭；在近年与时尚媒体多次合作的“马姐”，婚后还勇敢地去日本学习服装设计，在导演岩井俊二的电影中客串，57岁那年机缘巧合当了模特，并在女儿的鼓励下开设了小红书账号，现在也是一名粉丝在10万以上的知名KOL了……

　　

　　天蝎奶奶参加了德国设计师Kathrin von Rechenberg的时装秀沙龙，截图来自小红书账号@爱时尚的天蝎奶奶

　　这些长辈们的共同点都在于没有被时间年龄所限制，无论在人生的哪一个阶段，依旧保持好学的态度，或是开拓不同的兴趣爱好，或是继续钻研工作专业，他们的穿着风格不同于经过商业包装后的流行风格，比起告诉外界他们穿得有多“潮”， 他们更像在展示反映人生阅历的某种穿衣哲学。

　　镜头里的银发时尚

　　

　　图片来自hypebeast网站

　　长辈们的时髦不只体现在外表的造型穿搭上。归根结底，敢于尝试、不被岁月束缚的年轻心态才是时髦的真正核心，那些保持这样积极心态的长辈们的形象和生活往往能跨越年龄的限制，更加多姿多彩。一些镜头下的作品就很好地证实了这一点。

　　

　　图片来自Annstreet Studio网站

　　比如街拍摄影师Bill Cunningham，从1978年开始，他就在《纽约时报》上开设专栏On the Street(在街上)，直到离世前三周他还坚持出门工作。他的街拍作品不单拍下了纽约客们的时代风貌，更像是一部客观记录纽约不同年龄和阶层的社会观察日记。这位好动的老头经常穿着便宜的蓝色夹克或衬衫，挎着老胶片相机，骑着自行车游走在纽约街头抓拍路人。

　　

　　Bill Cunningham在Vera Wang 2008SS秀场，图片来自ELLE官方网站

　　虽然穿得平平无奇，但是他把所有的热情都献给了时尚，纽约的老公寓里堆满了和时尚有关的各类书籍。外人看来浮华势利的时尚圈最终也被Bill的风骨以及对专业的尊重所打动，就连一向高冷的Anna Wintour也对Bill礼让三分。

　　

　　纪录片Bill Cunningham New York（《我们都为比尔盛装》）官方海报，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透过Bill那些随性的街拍作品，我们能直面感受到他对时尚的定义——时尚从来就应该是单纯且美好的，且不断为生活带来激情和力量的体验，这跟阶级财富无关。Bill认为：“觉得不修边幅也没啥的人才是可笑的，你看那些早上穿着得体的女强人为生意奔赴的样子后就知道，取笑时尚一无是处的人有多蠢。”

　　

　　秦霄镜头下时髦的“野生派”，图片来自“老年时装俱乐部”官方微博

　　Bill是用镜头表达个人对时尚的态度，而街拍博主秦霄则尝试用镜头理解长辈们的世界。近两年在社交媒体上掀起讨论热度的“老年时装俱乐部”，是一个主要记录上海街头的长辈们穿搭的街拍账号，很多读者带着猎奇的心态去看待这些照片，有读者认为上海的时髦长辈们并不足以概括当下中国中老年人的全态。然而如果了解秦霄寻找被摄体的标准的话，其实这样的街拍放到中国其他任何一座城市里也成立。

　　

　　秦霄的“老年时装俱乐部”与商业品牌JNBYHOME合作拍摄的家居服系列，图片来自JNBYHOME官方公众号

　　秦霄将拍摄对象分成两派：时尚派和野生派。他认为时尚派的长辈们本身就有穿搭意识和消费时尚单品的能力，精致是必然的，他们的造型即便换成年轻人穿也挺好看。有意思的是野生派，秦霄觉得他们的穿搭更有一种超越时代局限的美感，不看品牌，没有穿搭规则，怎么舒服怎么来。那些缭乱的撞色，在主流时尚世界里看似“离谱”的单品搭配，反倒为时尚创作带来灵感。

　　

　　磁器也在不久前和箱包品牌Songmont合作拍摄了一期特别的专题，主角就是Songmont工作室背后的姥姥们。这些姥姥都各自有一门精湛的手艺，在品牌创立之初协助制作了Songmont的第一批包包，虽然现在的Songmont早已有完善成熟的工业化生产线，但姥姥们在退休后还继续活跃在品牌幕后，负责维修保养Songmont客户包包的工作，维持着这个品牌独有的温度。

　　

　　我们在拍摄的时候为各位姥姥准备了新的职业设定，本担心让她们在扮演这些与本职差异太大的角色时会不适，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姥姥们非常享受其中，尽管身上的造型与她们平日朴素的穿着打扮截然不同，但姥姥们展现的状态十分自在坦然。

　　

　　我想正是这份工作带给她们足够的精神满足感，让她们除了生活的柴米油盐和儿女的终身大事之外，还有独立的精神世界能维持她们健康积极的心态。而这套照片也让我们更加意识到，我们的社会整体对上了年纪后的形象定位和想象太千篇一律了，以至于看到姥姥们全新的形象时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但有没有想过时髦的状态才是姥姥们原有的形象呢？她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爱臭美的少女呀！

　　要好好爱自己

　　

　　图片来自S.I.VILLAGE网站

　　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人类寿命也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于对于年龄的划分标准也在不断更新。根据2020年发布的最新定义，45～59岁为中年，60岁以上为老年。回想50+的这一批长辈们的青壮年时期，正处于20世纪90年代，当时的中国已经历了十余年的改革开放，年轻人们不断接受着海外和港台地区流行文化的冲击，生活条件也比上一代更加富裕开明，因此这一批长辈从整体来看眼界会更加国际化，对新事物包容度高。

　　

　　图片来自LynSlater的Accidental Icon官方Instagram

　　可想而知，在不久的将来伴随着70后们陆续退休，国内的“银发经济”市场是十分巨大的。然而国内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明显没有为这个市场做好准备，鲜少有人主动站在长辈的角度去理解和关注他们的生活，进而开发能满足相应需求的产品。关于银发时尚的消费领域，国内市场还存在众多辐射盲区。

　　

　　图片来自magazine data网站

　　我们在调研中看到欧美和日本这些老龄化国家的媒体和商家在相关方面的应对是十分敏锐和迅速的，至今已经发展出成熟的“银发悦己经济”。

　　首先，国外的相关媒体形式非常多样，除了有各类杂志会针对50+年龄层的生活方式、消费习惯和审美观念提供资讯之外，线上也有众多时尚网站和社交媒体为老人家提供相关的时尚知识和网购信息，这些新媒体从妆发打理、日常穿搭到健康科普等都有详细的分析说明，内容策划丰富实用，多元的传播模式也便于不同阅读习惯的长辈读者们，顺便还带动了相关年龄定位品牌的消费和宣传。这些国家的长辈们会清楚地知道如何从衣食住行上更高质量地取悦自己。

　　

　　图片来自magazine data网站

　　比如面向60+女性的日本时尚杂志『素敵なあの人』（《出色丽人》），主编神下敬子谈及创办杂志的初衷时提到，当下日本的60岁及以上的成熟女性在少女时期经历过『anan』和『nonno』等女性时尚杂志的流行，是在时尚杂志的陪伴下成长的，但随着年龄增长，突然发现市面上逐渐没有她们能看的杂志了，会造成巨大的社会失落感。于是“奔五”的神下敬子尝试从自身角度去理解年长的女性们需要一本怎样的杂志，而『素敵なあの人』（《出色丽人》）出现得正好。

　　

　　『素敵なあの人』（《出色丽人》）部分内页，图片来自magazine data网站

　　“60岁以下的女性因为职场或育儿社交等场合需要在选择服装上会有一定的迎合意识，但60岁以上的女性就没有这样的考虑，大部分人的孩子已成年独立，退休后经济和时间上都比较富裕，她们这个年龄段对时尚的看法也是自我意识最高的时候，而且也最有时间去追求精神需求。”这一点从销量反馈上最直观，这本杂志仅发行了3天就收获了5万本以上的销量，60岁及以上的读者超过半数。

　　

　　时尚杂志FUDGE 2021年12月刊的专题Hey Grandma! How many layers do you wear？部分造型，图片来自FUDGE官方网站

　　在时装和美妆方面，国外丰富的时装品牌和多元的审美为中老年客群提供了多种选择，像MaxMara集团、JIL SANDER、NVRFRGT等等都一直在打破客群年龄局限的前提下进行设计。而国际上许多美妆日化巨头比如资生堂、佳丽宝和欧莱雅等品牌也早早开发了银发一族的护肤以及彩妆产品，像资生堂还专门为中国成熟女性客群创立了两个护肤品牌：欧珀莱和悠莱。

　　

　　图片来自W MAGAZINE官方网站

　　相较之下，国内在相关方面的意识还比较滞后。像媒体领域，针对中老年时尚的资讯传播方式还很单一，纸质杂志几乎只为年轻人而设，缺少愿意为长辈发声、专业且综合全面的时尚媒体。大部分长辈接触外界信息的方式，除了报纸和电视外，主要就是新媒体的碎片式资讯了。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在2021年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为止，手机网络在60岁及以上长辈中的普及率仅为38.6%。换言之，还有大量的长辈们是被隔绝在网络世界外，因此绝大部分中国的长辈们也仅能被动地接受媒体推送的那些良莠不齐的内容。

　　

　　时尚博主CHINAMI MORI@1000wave 95岁的奶奶，她经常爱穿孙女设计的手工艺品或服装拍照，现在已经是一名闻名国际的大网红了，图片来自Instagram账号@1000wave

　　不过，我们同时也发现在最近两年，有网络平台正为改善这一状况作出相关的努力。在bilibili上就有博主总结了中老年长辈爱用的手机App，其中屡次被提到的是界面设计与小红书相类似的“友友视频”（苹果版为“友趣视频”）、以分享生活日常为主的“美篇”和备受广场舞爱好者欢迎的“糖豆”。这些App正尝试填补中老年时尚媒体的市场空缺，丰富着长辈们的精神生活。

　　

　　截图来自“友友视频”（苹果版为“友趣视频”）

　　比如专注40+精英人群生活方式的“友友视频”（苹果版为“友趣视频”），开设的栏目分类像花趣、茶趣、钓鱼、手工、文玩、摄影、绘画和书法等均是当下长辈们所关注的兴趣领域，当中的视频主要以博主讲解顺便种草产品的模式为主，很多博主的个人穿衣风格也比较日常，但简单的传播方式是长辈们比较容易接受的。

　　另外还有用户定位同样在40+成熟群体的“美篇”，这个App在上架之初类似简易版的微信公众号，以分享图文为主，但简单的操作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长辈用户，在2021年9月品牌升级后，“美篇”将slogan改为“来美篇，正当年”，对产品的市场定位更加清晰。目前这款App以内容社区的运营模式为主，界面设计更加简易化，类似微信朋友圈，方便用户按照喜欢的话题或兴趣找到志同道合的社交群体，还增加了笔友书信的新功能。

　　虽然这些社交App在界面设计或对资讯整合上还远没有专业的时尚媒体成熟，但多少也是种进步。接下来它们的发展走向会如何，我们将持续观察。

　　

　　图片来自MM麦檬官方公众号

　　至于服饰美妆方面，近年一些国产的服装品牌开始重视新长辈的时尚需求，默默从面料和设计上发力，比如MM麦檬在2022年年初就发布过母女装同款专题。然而目前这样的转变仍只发生在极少数偏中高端的服饰品牌里，绝大部分平价的服饰市场在过去10年里并没有多少显著的变化，依旧是一块待被开发的领域。对比国外成熟的银发经济，国内是时候要重视越来越多元的中老年消费需求，引导国内长辈们更加“好好地爱自己”了。

　　

　　中国社会在1999年就开始老龄化，银发经济的苗头也早已出现，但这块市场的大蛋糕在过去的20多年来还鲜有人来瓜分。尤其是国内长辈们上网普及率仍不高的现状，线下消费渠道其实在银发一族的时尚市场里依旧存有价值和吸引力。

　　

　　图片来自VOGUE UK官方网站

　　然而科技的飞速发展选择直接越过他们的需求而转向线上。我们的媒体和品牌在努力攻占年轻人市场的同时，是否也应该适度地慢下来听一下长辈们的心声，照顾一下他们的需求？贴上中老年的标签并不代表自降格调，选择性忽视这一市场需求才是滑稽与反常的。毕竟人人都有走向夕阳的一天，但取悦自己的时尚乐趣不应被扣上年龄的枷锁。

　　*封面物料来自SPUR.JP官方网站

　　*头图物料来自来自S.I.VILLAGE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