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年前，为生命流逝的美写下的文字，成为日本文化“物哀”意趣

　　日本古典文学中，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名气最大，与紫式部齐名的清少纳言所著《枕草子》也多有所闻，但也许很多人不知道吉田兼好的《徒然草》也是日本三大随笔之一。

　　

　　徒然，在日文中意为无聊赖、无用的。这书是吉田兼好随意捕捉、随手记录下来的并无所期待的事物。这些文字有的贴在墙上，有的写在经卷背面，死后才由他人整理结集。

　　但无所期待并非无所用心，反而是无期待中的用心，更显得此心可鉴。

　　

　　01 自然之美在于其生气灌注

　　世上没有徒然草这种东西，但是常有徒然之感喟，如花自飘零水自流，明明希望花常开月常圆，但也明明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

　　周作人的序中说：“大抵用和歌辞句，而其旨趣则有说儒道者，又说老庄之道者，亦有说神道佛道者。又或记掌故仪式，正世俗之谬误，说明故实以及事物之缘起，叙四季物色，记世间人事，初无一定，而其文章优雅，思想高深，熟读深思，自知其妙。”

　　

　　黑格尔《美学》认为对自然生命的美在于，自然之物中有一种必然的内在的生气灌注，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在自然之物看到其本质上的差异；

　　二是在万象纷呈中呈现出愉快动人的外在和谐；

　　三是由于感发心情和契合心情而得到的美的感悟。

　　这三个层次在《徒然草》中俯拾皆是。

　　

　　02 浮生如逆旅的意趣之美

　　吉田兼好说：“虽说浮生如逆旅，也不妨有盎然的意趣。”他听到显基中纳言说:“要在无罪的时候遥想着在流放的地方赏玩月色。”顿觉深有同感。

　　在吉田兼好的眼里，能在平常的事物上感受到美，才是真有造诣和懂得风雅之人。

　　如这一段：没有完成的东西，保持其没有完成的样子，不仅别具趣味，还有意犹未尽之妙。

　　又有人说：“建造皇宫时必定会留下若干未曾完成的地方。”先贤所著的内外典籍中，也有不少残章断文。

　　又如这一段：和歌之小序中有“本要看花儿花已零落”或“无奈没能前去赏花”的话，其难道不比“赏着了花”更有味吗？花殒月沉，皆为之惋惜嗟叹，这是人之常情，但只有俗不可耐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这儿的花没了，那儿的花也没了，没什么看头了。

　　

　　世上之人喜好圆满，避开缺陷。但世上之事往往缺陷多于完美，遗憾多于满足。其实缺憾才是自然之常态，既是常态，不如以欣赏、玩味甚至欢喜的眼光去看待。

　　在未完成之处找到未完成的趣味，所谓意犹未尽之妙，又何止是建造皇宫未完成的地方、典籍中的残章断文。

　　中国有古话说人间最美之时在于：花未开满月未圆。因其达到顶峰时即是往下走之时。唐时爱用未央，未央也就是一切都不要到最尽，让美妙的时刻长久停留。

　　

　　而对于吉田兼好来说，如何得到人生之雅趣也是极为重要之事，只为了看花而来的人不是真正的赏花人，在花开时看到生命的绚烂是人人都会的，但在花落之后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和无情，难道不是更风雅更得人生真意的情怀？

　　就像他说：“能干却不解风情的男子，就好比没有杯底的玉杯，中看而不中用，这是不足为大家所学习的。”所谓解风情，就是懂得宇宙万物独特的美之所在，并且能用诗词歌赋传情达意。

　　

　　03 盛衰有时的通达之美

　　《徒然草》中的生命之美，是复归返自然的和谐之美，如：

　　“此间则是古木缭绕、园草杂生，一派天然的野趣。篱围与墙垣的造设，也要考虑到与周边的景致相宜。至于日常所用器物，也都富有古朴之趣，没有一丝做作的痕迹，这才足以让人到此则雅兴勃发。”

　　

　　又是盛衰有时的巅峰体验之美，如：

　　“倘若无常野的露水和鸟部山的云烟都永不消散，世上的人，既不会老，也不会死，则纵然有大千世界，又哪里有生的情趣可言呢？世上的万物，原本是变动不居，生死相续的，也唯有如此，才妙不可言。”

　　

　　飞鸟川是奈良的一条河流，水流湍急，常被喻为变幻莫测的河流。吉田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动不居的，万物随着时间而改变，繁华与萧瑟只是时间的区别，就如飞鸟川的深渊和浅滩变幻不定。

　　日本人对生命的推崇也如此，譬如樱花，盛开时满城飞云，掉落时一地落红。极致的绽放和在华美处戛然而止，这种生命两个极点的美，正如中国的：生如春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深谙生命之道、追求生命之美的人，盛也动容衰也从容，都是生命之美。

　　

　　05 与心相证的生命之美

　　《徒然草》的名言：“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以前的恋人，还深深记得她情深意切的话，但人已离我而去，形同路人。此种生离之痛，有甚于死别也。故见到染丝，有人会伤心；面对岔路，有人会悲泣。”

　　“见到染丝，有人会伤心；面对岔路，有人会悲泣。”是因为染丝上有昔日的情义，岔路上曾走过当年的恋人，这些景与心中情相连相系，才能情动于中，又回附于景物之上。

　　

　　吉田兼好喜爱观察四季的景物，他在四季的更替中，捕获不同的情趣。

　　在灌佛日与祭日的时候，他看到初发的新叶与嫩枝，说：“有的人就说这是人世间的情趣与人的恋世之心最为浓郁的时候，此话不假。”

　　在赏月的时候，他又想起有人说：“没有比月更富有情趣的了。”也有人争辩说：“最有情趣之物，该是露珠吧！”这样的争论，也的确很有趣。因为在不同的场合下，万物也都有各自不同的天然情趣。

　　

　　但是，《徒然草》中最多的是关于生命的思考，吉田兼好认为生命短促，要以美学的眼光看待世上万事万物，寻求一种更为通达积极的人生。

　　他说：“遍观有生，唯人最长生。蜉蝣及夕而死，夏蝉不知春秋。倘若悠游度日，则一岁的光阴也就很是长闲了。如不知餍足，那么虽过千年也不过一夜的梦罢了。在不能常住的世间，活到老丑，有什么意思？”

　　他深信，世事无常，万物都不足以长久倚赖。若有人认为此生有物可恃，必会相争生怨，如果能看透生死都无所依凭，便可通达自如，身心有安。

　　

　　吉田兼好说：“死不是从前面迎来的，而是从后面追来的，人都知道不免一死，但不明白死亡的到来完全似乎意料不到的。这好比是海边的沙滩，乍看之下很宽阔，但涨潮之际，瞬间就被海水淹没。”

　　其实《徒然草》的徒然，说的就是人的一生汲汲营营，莫不都是徒然无功的事，然而用心感受生命中的美好，识得盛衰荣辱的转瞬变化，在浮生中欢喜度日。

　　日本文化中的“物哀”,就是触景生情，感物有情。700年前的吉田兼好、紫式部和清少纳言就已经展示得淋漓尽致。

　　“不饥、不寒、不曝于风雨，清静度日，就是人间乐事。”

　　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