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难与兄嫂久居? 古时这首《孤儿行》道出辛酸泪

栏目:人物资讯  时间: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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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儿行》

  孤儿生,孤儿遇生,命独当苦。

  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 

  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 

  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土。 

  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趋)殿下堂, 

  孤儿泪下如雨。 

  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 

  手为错,足下无菲。 

  怆怆履霜,中多蒺藜。 

  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 

  泪下渫渫,清涕累累。 

  冬无复襦,夏无单衣。 

  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 

  春气动,草萌芽。三月蚕桑,六月收瓜。 

  将是瓜车,来到还家。 

  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啖瓜者多。 

  『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较计。 

  乱曰:里中一何譊譊,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 

  兄嫂难与久居!

  此诗写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在兄嫂驱使和盘剥下的悲惨生活,既是社会状况的写照,也触及了家庭生活中一个深刻而又沉重的话题。

  诗用口语写成,比较质朴而略显枝蔓,故沈德潜称:“极琐碎,极古奥,断续无端,起落无迹,泪痕血点,结掇而成,乐府中有此一种笔墨。”(《古诗源》卷三)

  我疑心沈德潜并没有细读,“琐碎”有一点,“古奥”却谈不上,“泪痕血点”看得是不错,但“断续无端,起落无迹”,则纯属妄说了。

  因为根据内容,分明可将此诗分作如上所示的三段:

  第一段主要写孤儿“行贾”事。前三句,总写孤儿命苦。接着写“父母在时”,尚且能“乘坚车,驾驷马”(说明家道尚殷实);父母死后,兄嫂继承家业,成了自己的“监护人”。怎奈兄嫂无情,先是迫令其出去做买卖(“行贾”),九江齐鲁,不辞劳苦。冬日归来后,兄嫂不仅不嘘寒问暖,反又勒令其做饭喂马,跑前跑后,没个消停,以至“孤儿泪下如雨”。

  第二段换一个场景,写兄嫂使其“汲水”。寒冬腊月,孤儿朝出晚归,双手皲裂(皮肤皴裂),脚下无履(草鞋),走在霜雪之中,每为蒺藜所伤。

  “拔断蒺藜肠肉中”,不禁心中悲怆,涕泗交流。“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犹言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

  第三段写冬去春来,兄嫂要孤儿采桑养蚕,春去夏来又要他种瓜收瓜。孤儿毕竟年幼,体力有限,以致收瓜归来的路上,车翻瓜滚。

  祸不单行的是,路人不仅不来帮忙,反而趁火打劫,你争我抢,大快朵颐。孤儿情急之下,一边叫:“快还我瓜蒂,兄嫂殊严厉!”一边想:“还是快回家,否则兄嫂欺。”对此,张玉穀说:“愿还蒂,谓尚可点数目也;兴较计,相与计议凌虐之法也。”(《古诗赏析》)解释得颇在理。

  诗的末尾(“乱曰”),写孤儿刚到家门口,只听家中一阵喧闹之声,大概兄嫂知道瓜车路上翻车之事正在大发雷霆,不免心生恐惧,转而突发奇想:“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伸,可怜的孤儿只好求助于九泉之下的父母了!这是孤儿第二次萌生死志,今后他将怎样面对这一切呢?他会不会就此走上绝路?诗歌偏偏在此收束了,一任孤儿的命运紧紧揪住我们的心。

  想起了流传于汉代的那首《淮南歌》:“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这歌所表达的,本是帝王之家兄弟相残的故事,因为牵涉权力的争夺,我们尚可理解。可是,为什么一对平常人家的兄弟,也会产生这么一种“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的反常关系呢?

  这里一定有至为复杂的原因,一言难尽。但以《孤儿行》这个个案,倒是可以发现另一个不易觉察的“伦理秘密”,即在传统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之外,事实上还存在着隐而不显的“第四纲”——“兄为弟纲”;或者说,在传统的“君权”“父权”“夫权”之外,也还存在着一个“兄权”?

  《孤儿行》

  证明有这么一个“第四纲”的存在并不难。我们读过的诗歌中,可做例子的还真不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诗经·郑风·将仲子》)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诗经·邶风·柏舟》)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莫可与明。

  言旋言归,复我诸兄。(《诗经·小雅·鸿雁之什·黄鸟》)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汉乐府·有所思》)

  最典型的还是汉乐府民歌的长篇杰作《孔雀东南飞》(因为此诗太有名,本书不拟专门解读),刘兰芝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兄长时这样说:

  “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父兄”放在一起,绝对不是“偏义”,而是并称,说明“父权”之外,“兄权”亦令人生畏。当兰芝被休回到娘家,不仅“阿母大悲摧”,“阿兄”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

  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此时兰芝已萌必死之志。嗣后,当兰芝和焦仲卿相约同赴黄泉时,她又这样陈词:

  “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众所周知,刘兰芝走投无路,最后“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含恨离开了人世。检点刘兰芝悲剧的根源,婆婆的淫威固然是首要原因,但阿兄的逼迫怕也难辞其咎!

  在儒家的伦理系统中,“孝悌之道”向来是重中之重。《论语》开篇第二条,孔子的弟子有若就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第六条,孔子亲自说:“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里的“弟”,即“悌”,《说文解字》释云:“悌,善兄弟也。”语焉不详。贾谊《道术》的“弟爱兄谓之悌”,庶几近之。这个“悌”,就是做弟弟的单方面对兄长的恭敬和顺从。父母在世是如此,父母去世更是如此。所以,当一个人失去父母的护佑,如果他还有兄长,他就只好“长兄为父”;而嫂子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民间不是说么——“老嫂比母”!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兄权”足够强大,但毕竟不像“父权”那么带有某种“天然合理性”,手足兄弟的情感也并非坚不可摧,一旦牵涉权力的争夺,或者财产的分配,特别兄弟背后各自有一个不甘示弱的老婆的时候,“兄弟阋于墙”的事情便不可避免了。所以,“兄嫂难与久居”,就像“婆媳总是难处”一样,简直具有人类学的研究价值了。

  然而,像这首诗中的孤儿所遭受的如此残酷的“虐待”,毕竟不是普遍现象,有的论者试图从这一家庭矛盾中,理出“阶级斗争”的线索来,从而得出“汉朝社会上商人地位低,当时的商贾有些就是富贵人家的奴仆”的结论来,就不免有些郢书燕说了。有些人离开“阶级分析”的“理论武器”之后,简直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实在也不好怪人家。

  《孤儿行》

  本文经授权,摘自刘强《古诗写意》。

  作者刘强为央视《百家讲坛》主讲嘉宾,著名学者。在书中,作者精选唐代以前古诗近70首,加以现代性解读与赏析,熔故事性、趣味性、批判性于一炉,涉笔成趣、别开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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