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的成人化趋势（下篇）

　　本文的基本路线是“一个中心”（VR技术）与“两个基本点”（性，色情），在阅读本文时请保持注意力集中（其实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跑题太远）。

　　性与色情落实到具体操作上没啥区别，但无论对于三次元的政治、社会还是二次元的文学、艺术，性和色情都不能当成一回事来对待。具体到本文所探讨的轻小说领域里，性主要指性记叙，令某事变成剧情的一部分，是“一片云遮住了月亮”；色情主要指色情描写，构筑一个试图唤起读者原始冲动的场景，是月亮被遮住之后的细节。这么说或许有些抽象，我举两个例子来解释。

　　这是性：《樱花庄的宠物女孩》第十卷

　　这是色情：《新妹魔王的契约者》第八卷，如果看不清的话应该是因为你纵欲过度

　　根据我的观察与归类，轻小说读者对性与色情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A 不容许性或色情；

　　B 容许性，不容许色情；

　　C 容许性与色情。

　　按说排列组合之后还存在“容许色情，不容许性”的情况，但拿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我没见过有色情描写却能绕开性记叙的轻小说，已经被描写的事情如何才能在剧情上不发生呢。至于说做到哪一步就算发生性关系，描写到什么程度就算硬色情，正文里不拟讨论，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留下你的见解。以下，本文先讨论轻小说中的性，再讨论轻小说中的色情，最后通过VR收束到一本新书上。有必要强调的是，本文讨论的重点落在狭义的轻小说上，因web文往往不符合轻小说里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律。

　　在没有色情的前提下，性不会成为一本轻小说必备的要素。本世纪第一批代表作凉宫、春香、夏娜、魔禁、刀剑等作品在正片里都很难找到性的踪迹。凉宫陷于麻将，不论；夏娜是人物关系简单的非日常作；魔禁和刀剑是人物关系复杂的非日常作；春香是人物关系简单的日常作。夏娜和春香在故事结尾直接跳到了结婚，魔禁基本上回避了性，凉宫虽然完结不了了，但很可能是要回避的，刀剑在web版的某一卷里有色情场面，但修订文库版时删去了。这个时代似乎缺少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关系复杂的日常作”，不过几年之后此题材以友少为核心爆发了井喷，而包括友少在内的大多数作品也回避了性。为了展开横向分析，不妨把以上这些作品按两个维度拆开，“人物关系有多复杂”以及“是不是日常作”。

　　在探讨性的时候，我们的视线聚焦在男主与女主身上，那么人物关系复杂的程度指的自然就是认定女主有多麻烦。最简单的作品，即是春香那种从打开书的第一刻就绝对不可能搞错女主的；最麻烦的作品，则是友少那种直到烧书都未必能搞明白谁是女主的。

　　人物关系简单的轻小说，通常把重点放在男女主之间的距离上。不管是直线上升，螺旋上升还是过山车式上升，反正十有九十是上升。既然是单线程的上升，那么性关系自然可以成为上升过程中的一个节点。《落第》《境界线》把这个节点放在了作品的中间，《奈亚子》等更多的作品则放在了最后。在以上这些小说里，性对剧情并没有起到很关键的推动作用，更多的是体现剧情被推动之后的结果，水到渠成。既然性只是一个标志性的节点，那么在这些作品里移除性并不会对作品造成太大影响。“男女主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为了迎接新的阶段，性是一种备选的仪式，仅此而已。

　　人物关系复杂的作品，大致上可以跟后宫作划等号，此类作品还要考虑潜在女主竞争者的牵制。依据当代轻小说的约定俗成，始乱终弃是NG的，因此发生性关系就杜绝了换线的操作。性在后宫文、特别是日常后宫作里面会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如果后宫是作品的唯一支撑，那么一锤下去柱子就塌了。在此类作品里，性仍然是节点，不过这种节点会导致可能性的大幅度坍缩，因此在故事的中段使用性不太明智。

　　但如果是非日常作，则引入了另一种可能：后宫End。非日常作不可能仅由感情戏支撑，总得来点别的发展方向，那么在感情上划划水也无妨。支持后宫End的作品，就存在男主与复数个妹子发生性关系的可能。不过真的在故事中段这么搞的非色情作，我印象中似乎只有一个《魔弹之王》，大部分非日常后宫作还是比较含蓄的。

　　由此看来，性对于轻小说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在大部分作品的结局添加或者删除性都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其实受影响的也就是读者不恰当的发散思维罢了，加藤惠本来就是安艺的老婆，又不是你老婆。

　　引入色情要素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色情跟轻小说最初的定位——“面向中学生的娱乐小说”——有原则性冲突。如果按这个最初定位来画圈，那么色情描写理应是不被允许的。既然描写色情就是自绝于主流，那么更应该抱紧目标受众的大腿，写都写了，肯定得写个爽。之前作品里比较跳的公主天国、无赖勇者，都是从头一直搞到尾的。再考虑轻小说的另一个限制——风格统一，使得单独一部不太可能从中间开始才有色情场面，或者从中间开始停止色情场面。

　　按这个思路，还可以区分一下色情和所谓的“软色情”描写。色情与软色情的区别，从表面上来看是程度有多严重。比如说苍山式的误会序章，怎么看都是在做不可描述的事，但继续读下去就会发现其实只是把不相关的事写得像色情一样；又比如很多日常类作品，在不知道写什么的时候就会搞点福利镜头出来。以上这些都是常见的软色情。进一步地，软色情之“软”，不只是在于程度没有硬色情那么上纲上线，更重要的是软色情在作品里不体现必要性。所谓“必要性”我会在我的下一篇长文里着重讨论，这里可以简单理解成删了没啥影响。萝球社删了误会还是萝球社，黄漫删了福利还是黄漫，无非在商业角度少了一些噱头而已，故事还那样，不会变好也不会变糟，更不会改变什么走势。

　　色情截然不同。涉及色情的作品，基本都是整套作品围绕色情来构筑，离了色情之后作品完全不成立。对照一下，软色情作品里的软色情描写，就像3A大作里插入Hscene，没什么人会为了Hscene来买作品，都是冲着车枪球来的，要是真有冲着Hscene来的玩家……那算是厂商的失败了。如果插入的这个Hscene给作品带来了额外的年龄限制，恐怕得不偿失。而色情作品里的色情描写，就像AV里面的……就算剧情再好，没有那啥的话难道会有人买AV吗。

　　近年有代表性的色情作品，也就是新妹与HXH了，这两部作品的共同点大约可以当作当代所有色情轻小说的共同点。新妹的色情描写是所谓“契约”的核心部分，而“契约”又是新妹构造人物关系的主要手段；HXH的色情描写是机战前必备的热身活动，也是连接日常与战斗的通道。假如抽掉色情部分，这两部作品首先损失约四分之一的篇幅，然后设定基本瘫痪，得做大修，最后专门冲着色情来的读者肯定是跑了。抽掉色情的新妹，大约比DXD好点有限；抽掉色情的HXH，不要说最弱无败了，恐怕连IS都未必比得过。

　　由此看来，色情这个东西，要么干脆别掏出来，掏出来的话就得供起来，让剧情为色情服务。对于一部定位为官能刺激的作品而言，能设计好服务于色情的剧情就够了。但如果要让这一支流有着更长远的发展，那还必须做到反向操作——令色情为剧情服务，从而制造一个绝对不能根除色情的理由。

　　那么问题来了，有没有什么题材是无法绕开色情的呢？有，而且可能有很多。色情虽然不是科学技术进步的第一驱动力，但经常作为让消费者为科学技术进步掏钱的第一驱动力。到了互联网时代，掏钱变容易了，对应的案例变多了。我这里只提一个典型：VR技术。

　　VR这个东西搞出来已经有几年了，最开始鼓吹的在各个领域里应用VR的前景，现在基本都是冷冷清清。但唯一一个没放在台面上鼓吹的领域，反倒是VR发展得最兴旺的，那就是AV（这里本该有一篇引文，引用某自媒体的一篇文章，但单位、作者、标题我全忘了，很抱歉）。为了初步验证这一判断，我去某个知名不具的网站考察了一下，发现从2016年开始，VR类的AV所占比例明显增大，恕我不在这里提供证据。也就是说，VR跟AV应该是天生的战友。

　　VR跟轻小说的关系也很密切，此类题材的大宗师是刀剑。刀剑是一个2002年就开始创作的小说，VR的概念虽然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被提出，但产业化也就近几年的事。这样一盘算，川原砾提前预见到了未来的热点，可以说是非常高瞻远瞩或者歪打正着了。遗憾的是，除去他自己笔下的刀剑和加速，其他试图搞VRMMO的作品都乏善可陈，哪怕写出来也大多是一股异世界味。虽说VRMMORPG跟异世界之间没有明确的鸿沟，但如果一部讲VRMMO的作品不能体现VRMMO的特色，那我宁愿当成扭曲的异世界去审视。已经动画化预定的《七星的昴星团》学到了刀剑的整体思路，但我暂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要用VRMMO为框架来讲一个未闻花名的故事。有一位朋友跟我说《CtG从零开始养育电脑少女》继承并发扬了刀剑里的思辨，可这本书我没读过。

　　

　　去年年底读了《Ecstas Online》（以下简称EO），我终于发现了这片新大陆，原来真的有一部作品可以令轻小说、色情与VR实现三位一体。这书的作者是久慈政宗，没错，就是写HXH那哥们。本来看到这种low穿地心的书名时，我的心里不会产生任何波动，甚至不会点进去。但看到作者名字之后，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原本只想试着看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读了三卷。然后想起来要留点素材写书评，于是强迫自己忍着别读第四卷，直到写本文的前一天才专门拿出来读完。

　　EO的设定已经不能用反套路来形容了，简直是反SAO。同样是一群人由于某些原因被困在VRMMO的游戏世界里，但男主并不是普通的游戏玩家，而是运营方的一位普通员工，出于某些原因而在游戏里有个账号。发现自己无法登出之后，男主开始了一段冷静分析，“这个情况我在小说里遇到过，只要游戏通关就解决了”。听到这一奇谈怪论的同样被困在游戏里的女上司当即表示，“你是傻逼吧”。原来实际情况是，服务器遇到不可预知的问题，吸收了玩家的意识并导致无法下线。玩家们的意识暂时保留在服务器上，如果玩家通关了，而游戏没有办法处理通关之后的情况，就极有可能导致“不可预知的错误”然后令所有玩家的意识灰飞烟灭。那么男主需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让玩家不要通关。至于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的运营正在处理”。

　　于是，这位男主堂巡驱流，开始扮演魔王，指挥魔王军保卫最终的大门，顺便攻城略地，干扰玩家们的行动。同时，他发现有一拨比较跳的玩家，是他的高中同学们，因此他还要变为普通玩家的身份混入同学内部暗中观察。由此看来，本书在剧情上竟然是SAO与Overlord的合体。

　　那么这跟色情的联系又在哪呢？原来这款游戏（注意Ecstas Online并不是游戏名）虽然算是全年龄作品，但游戏里还内置了成人模式，只要掏钱就能达到各种各样神奇的效果。高中同学们组成的玩家，肯定是用不了这种模式的，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玩意的存在。但男主是工作人员，有办法开启成人模式，而且付费时不必实际花钱（虽然女上司并不保证这一点）。于是，成人模式成了男主唯一的外挂。只不过工作人员也有个坏处。我们都知道在RPG网游里被杀并不会死，被川原砾误导的朋友请自行面壁。在本书里玩家被杀当然也不会死，而是会在某处复活。但作为工作人员的男主和女上司，被杀大概是会死的。

　　介绍就到这里，私货来了。先前我在读HXH的时候，观感就是“僵硬”，色情部分还凑合，色情之外的部分也还凑合，但放在一起简直是两部作品。这本EO的行文就流畅多了，每一卷都是起承转合一气呵成，做到了色情、设定与剧情的三结合。在刀剑的基础之上，本书还补充了运营视角或者说反派视角，并且各个视角之间的切换非常流畅。SAO的世界似乎是围绕着主角转的，不太体现SAO作为一个自洽的游戏世界是如何运转的，而EO则补足了这一点。所以说，好看才是硬道理，不好看的话我为什么到你这里找道理而不是去别人家呢。

　　这本书延续了刀剑所开创的很多思辨话题。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刀剑提出了很多有意义的问题，但没有做深入分析，在刀剑的设定体系内也不太好讲。本书则顺着刀剑的思路继续往下想。NPC越来越逼真时，玩家该如何处理与NPC之间的关系；如果一群人被困在VR世界内究竟会怎么办；这种环境下的反社会人格是如何出现的；MMORPG世界如何在运营的指导下转动；如此这般。由于篇幅（作品的与本文的）所限，就不展开谈了，推荐对色情内容不反感的朋友去读一下这本书。

　　

　　在本文最后，我谈一下自己对性与色情的立场。按开头的分类，我应该算是C类，不过对两边的看法还是有一些区别。对于性，我看的比较淡，劝各位朋友也看淡一些。想想叫嚣着“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再想想叫嚣着“轻小说男主都是阳痿”的，这两种喷子的立场中和一下就挺合适，不过我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两种喷子互喷。反正至今为止很少有著名的轻小说在性的方面大做文章的，想看重都没什么机会。至于色情，我认为这样的作品不应该太多，但还是应该有一些在这方面探索的作者与作品，以维持业界的多样性，开拓潜在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