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白蛇』故事，这样的妖精，谁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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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第一次听到白蛇的故事，我并不特别感动。

　　记着那时候还没进幼儿园，每晚睡前都要大人们陪着聊一会儿有趣、扎劲的东西。某天，那倒霉的奶奶被我缠住了，伊么得了办法，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开始说：“侬晓得白娘娘？白娘娘啊，是白蛇精，身边一直跟着一条青蛇精，她们在西湖哦，碰上了一位书生…”

　　迷恋女、泼辣妹、负心汉、大和尚。外婆的故事讲完了，而我的小脑瓜又开始总结剧情和人物，终于觉得有点无聊地撇嘴了——哎呀，白蛇的丈夫和废物有什么区别？又有那法海，是不是很闲，把家里人分开他就有糖吃啊？(幼子的认识，吃糖约等于“耶和华上仙界！”)

　　白蛇的故事“不怎么有趣”，这种偏见早已根深蒂固。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今年上映的戏剧电影《白蛇传·情》竟然有了扭转乾坤的魔力，非但让我看得过瘾，若有所思，甚至愿意买票二刷。

　　“白蛇传·情”是中国第一部根据粤剧同名的粤剧改编的4K全景声粤剧。荣获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片”、第4届加拿大金枫叶国际电影节“最佳戏曲歌舞片”、第76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单元。现在，该片仍然是豆瓣2021最受欢迎的国产电影，8.2分。另外，它的票房收入突破两千万，更是成为中国历史上戏剧类电影票房冠军！

　　修千年，报恩许仙。一把纸伞，一座断桥，二蛇二男。“白蛇传·情”的主线脉络非常“粗暴”，没有刻意的猎奇。其成功之处，在于做“酿酒”的工作，而不是“挑水”——挑水指的是将原有的要素移动，复制粘贴，酿酒可就复杂了，经典的料，现代的技术，以匠心催动发酵，终能收获惊艳的回味。

　　用心酿造。

　　烟和雨，粉墙黛瓦。

　　滚落的水珠，鱼戏荷叶间，蜻蜓立在尖角。

　　芙蓉盈盈开，草叶随风摆动。

　　细浪打过三潭石塔，化了女郎的身姿。

　　谁说他是人间少年，谁看得清。她只等着相遇，只为遇见，羞得嫣然，又执意相恋。

　　旧书册中的古人之歌，怎能让剧院里的年轻观众凝神屏息，全情投入？

　　

　　导演张险峰表示，这部电影，本也是为年轻观众拍的，希望他们能爱上传统文化。

　　所以，他一开始就尝试了好莱坞的一些路数，后来发现违和感太强烈了。西学讲究立体、光影、层次感、景深；可东方美学讲平面、气韵、内涵、留白，是一种含蓄之美。强迫硬套，只能“劈叉”、失败。

　　鉴于白蛇的故事在宋元时期已经成熟，张险峰决定将宋画中美学所追求的简洁、清雅融入其中。因此，美术指导李金辉和团队参照宋代绘画制作了600多幅分镜图，注重保留传统戏曲精华，融入“东方”意境。与此同时，影片中的一些建筑，还可以清楚地看到明代园林美学的影子。

　　虚相如雾如幻，江南雾气缭绕，成就画面润色和类似画外音的绵绵联想。“国风”的高妙在于，前期白素贞和许仙你侬我侬，不强调过于亲密的镜头，只是在水中依偎的倒影。嫁衣裳穿，眼波交叠，两手互握，即是对“一生一对”的期许。四时风物转转，即说明春夏秋冬的更替，夫妻感情逐渐加深。片尾，白素贞被镇入雷峰塔，许仙的思念，不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和暗沉的血泪，只是淡淡地站在塔外静候佛陀的花开。梦里，依稀感觉爱妻轻轻地倚在自己的肩膀上，巧笑倩兮六月莲的样子。

　　这种一丝一丝一毫的浪漫，正是国潮的风流蕴藉。

　　景致美，服装也美。

　　据介绍，造型指导王晓霞花了整整5个月的时间进行概念设计和后期制作。

　　一般来说，古装影视剧都是买现成的衣服，再往上绣花或做其他处理。但是王晓霞这回准备搞一个“百年项目”出来——就算100年过去了，《白蛇传·情》中的服饰，也要有讲究质感。利用植物晕染的古法工艺，使衣服的色泽和光洁程度“褪色而不减其美”。小青衣是先用蓝靛染成蓝色，再用栀子染黄的。它柔软自然，古色古香，一般的面料根本无法呈现这样的效果。

　　而王晓霞也提前学习了很多戏曲方面的专业知识，确保在“懂行”的基础上做改进。例如，平时的戏服，都是牡丹、燕子这类非常形象的图案，而她特意拜访了央美国画系的朋友，面料完成后，手绘图样，再加一层薄绣。

　　而对于法海的僧侣，则是王晓霞专门跑到云冈石窟，拍了大量的照片分析配色，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

　　除服饰外，发型和头饰也同样不容马虎。白蛇稳重大气，贴片刚刚对称；小青调皮冲动，贴片就略偏了。而且他们的贴片，都系真发勾出，费时费力，却能突显轻薄、透气。此外，白蛇和小青的头饰，也都是用铜钱一点点手工敲出来的。

　　化妆更为细致，甚至连“非写实”的十八罗汉都没有放过：18个人，18个不同的妆面；每种妆面，都按戏曲脸谱的样式来画。

　　毋庸置疑，《白蛇传·情》是我国戏曲片的一次华丽转身。不但触动了国风美学的DNA，更是敢于创新，打破了以往戏曲电影“舞台感重，说在电影院里还是像戏台”的固定模式，全片的特效镜头占九成。

　　为加强视觉冲击力，影片邀请了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三地的顶级特效团队合作攻坚，在开拍前完成了210幅概念设计、10个置景空间。一场仅求仙草的戏，要铺上几百平方米的人工雪，而鹤童、鹿童变身、雕琢精巧，绝对是“五毛塑料特效”的反义词，资金燃烧，值得。

　　武术的质量上乘，更体现了导演的智慧和演员的功底。

　　在粤剧版中，白素贞和众罗汉的打斗达到了高潮，以炫彩的“踢枪”来形容。但放在电影镜头里，踢枪就显得不合适了。经商议，这个场景变成了“舞水袖”。

　　和原本烘托的舞台“水漫金山”一折的舞台，是多人齐肩挥袖、写意诠释着何谓巨浪滔天。影片中宏大壮阔的特技镜头，以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记》为灵感，让观众不用自己脑补，震撼直抵虹膜。

　　戏剧身段、把子功、水袖的投掷、抛、扬、甩等形式，在形式上都很秀气，而且毫不突兀，是与剧情发展紧密扣合的。

　　山水之魂，科技前沿之骨。这部影片的每一分每秒，都不忘稳妥地捏住传统艺术与电影语言之间的关系。

　　精益求精，酿成醇酒，酒不醉人，自醉。

　　感情又是什么？

　　《唱念做打》、《唱》居第一。

　　“白蛇传·情”一词中，“情”字被刻成了片名，因此，要对影片进行大放异彩，当然是“情”。

　　实际上，白蛇的故事已经被翻转了无数次。参考资料，1926年由上海天一电影公司出品的《义妖白蛇传》(1927年)和《仕林祭塔》(1927年)，由中国第一位电影皇后胡蝶扮演白娘子，吴素馨扮演小青，为我国第一部《白蛇传》题材的影视作品。

　　一九五六年拍摄的《白蛇传》，著名演员李香兰饰演白娘子。一九六○年，韩国导演申相玉也拍摄了《白蛇夫人》。

　　一九六二年邵氏出品的电影《白蛇传》，以林黛为主角，芳华绝代。

　　一九七八年，台湾的《真白蛇传》也是豪华阵容，林青霞和秦祥林搭戏。

　　一九九二年，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让赵雅芝家喻户晓，承包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记忆。

　　一九九三年根据李碧华小说改编的电影《青蛇》，剑走偏锋。王祖贤和张曼玉的品行很好，艳而不俗，堪称尤物。

　　后来，新加坡拍摄了《白蛇传之人间有爱》(佟正宵的献唱很好)；又和台湾地区联合制作了《青蛇与白蛇》，范文芳、张玉、焦恩俊等主演。

　　再者，中国大陆也一口气生产了几条面貌不同的白蛇精。女明星中，刘涛、左小青、黄圣依、杨紫、鞠婧祎等一大批“蛇生”，一块儿跌跌撞撞地转了三千弯，观众开始觉得疲惫不堪。

　　是啊，动画片也不甘落后：《白蛇·缘起》《青蛇·劫起》…

　　电影、电影层出不穷，能达到平均水平吗？

　　经典的故事渐渐远离了岔道，白蛇与情郎的互动越来越奇葩。更为恐怖的是，御姐蛇妖的胆识、体贴和包容都被悄悄地抹掉了；有些版本的白蛇，幼齿脆弱，甚至有智力障碍的感觉。

　　“白蛇传·情”的出现，不如说是“拨乱反正”。

　　影片汲取了一瓢从前的原味，辅以新佐料，祛迂腐拘泥。她对爱情的坚忍不拔是肯定保留下来的，她对爱情的看法，变得更加豁达，更加现代。

　　曾小敏首次唱出“情已生，心已至”。情意已深，悔恨亦迟——弄髻描眉对品香茗，英菲菲巫山云雨。终究是爱过的，所以只羡慕当时的鸳鸯，不羡仙姬。

　　可是目击了丈夫的逃避，她没有做弃妇之叹，只道：“你已参禅忘情，来找我？”

　　等待许仙真诚地剖白心迹，素贞释然：为了他，我愿塔里再困千年。

　　她性格温和，但不缺乏毅力。每一个动作，都有一种高超的技巧。她的目光如西湖之水，欢喜时，波光粼粼；怒火中，素涛拍岸。

　　朱红星的小青，既漂亮又性感。跟妹妹一起去金山寺救许仙，她斥责了法海：我呸！别人你情我愿，碍了谁的眼，关了哪佛的事，逆了哪里的天？！何谓佛法大悲，却是冷血无情！我会有天地一剑，今尽与你拼一双，看这法理规千行，管得众生凡心向，缘生缘聚，情未央！

　　

　　并且当数到「渣男」时，她生气地说：「你怎麽再来看她？」当场批颊糊涂姐夫，清脆悦耳，引出全片的最大笑点。

　　与以往版本不同的是，王燕飞的法海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他提醒白蛇的跨界婚姻是不可行的，必须趁早斩断情缘。奈何白蛇情根深种，“执迷不悟”，诱发了其后一系列违反天条的事件。

　　尽管文汝清的许仙仍是软骨，仍在挖雄黄酒的坑，但与古早“心机boy”的打抽相比，勉强算得上是个无辜的傻瓜。他买酒，不作试探，纯粹为节日应景。结尾处泪如雨下大喊“人若无情不如妖，只要有情妖亦人”，点题。

　　对于粤剧门外汉来说，《白蛇传·情》的音乐是非常好的、很好的编排(部分内容是中西合璧，依稀听到弦乐)，唱段接近通俗。这是一部大胆的新谱词曲，尽管被一些“鹰派”戏迷们批评，但这一套破坏了梆黄体系，新词新曲风也不给力，不少唱词与唐宋、冯志芬、陈冠卿等人相比，差距很大，但这是一部大胆的新曲目。

　　刚发行时，《白蛇传·情》的排片简直是稀里哗啦，不过，在热情洋溢的“自来水”的号召下，电影相关话题迅速升温，越来越多的年轻观众走进影院。戏剧影片的曲高和寡，我们也不方便苛求影院作为营利场所“目光短浅”。然而，我国的第一部电影是《定军山》(1905，谭鑫培主演，京剧)，新中国成立后拍的第一部彩色电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1955，谭鑫培主演)，新中国成立后拍的第一部彩色电影是《梁山伯》(1954)吗？

　　我同意一种结论：《白蛇传·情》守正创新，更像是一部带有浓郁粤剧元素的中式音乐电影。民族性，世界性；《红磨坊》《芝加哥》《爱乐之城》《马戏之王》等电影都讲好了欧美的故事，现在，中国故事自《白蛇传》《芝加哥》《爱乐之城》等影片讲述了欧美故事。

　　

　　而艺术的形式可以与时俱进，而艺术所承载的深刻内涵，则是人们不管怎样都能体会到的。白蛇问情，情为何物？正是突破了人妖之隔、千年道统、礼教大防，对凡尘真、善、美的赞颂，是翻天覆海不枉人，有你我雪中送火。这情意如西湖的波纹，一圈圈地荡漾，这样的妖精，谁不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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