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豆腐渣、地瓜秧！荒年时嫂子的巧安排至今忆苦思甜

　　一九五九年时全国闹饥荒就开始了。那时大嫂的粮食定量为二十一斤，侄女的则为五斤，她们能勉强维持生活。因为我的到来，这些口粮要三个人分着吃，缺口就太大了，为此嫂子十分犯愁。

　　一天，听说邻居马大嫂要去买豆腐馇充饥，嫂子央求她带我一块去买。粥少僧多，想买上豆腐馇，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需要人熟路熟还得会找时机，因为做豆腐的时间不确定，生产量也有限，所以选择晚上去买。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天气很冷，路上有厚厚的雪。我提了一个陶土罐子，罐底摩擦着路面上的雪，我担心雪中有突起的石块碰坏罐子，就把罐系挎在胳膊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马大嫂向东走。到了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街道本来就很窄，两侧又堆着高高的雪堆，只留出一脚宽的路，勉强供人通行。马大嫂把我领进一个卖豆腐的人家说：“你在这家等着，我到另一家去，不来叫你不能走！”我点头答应。只见屋里点着豆粒大的煤油灯，蒸气和烟混合在一起充满整个屋子，到处黑漆漆的看不清人们的面孔。做豆腐的老汉正忙着把豆浆一瓢一瓢地舀进梁上吊着的布兜里，下面张着一个大盆。豆汁‘哗哗’向下流着，心想等豆汁不流了，就可以买豆腐馇了。好不容易听不到响声了，可是那老汉又舀了两瓢水浇到上面，并用勺子不停地搅动，过了一会又不滴豆汁了，我想总算可以卖了吧，心中松了一口气。老汉又拿来一个袋子，把豆馇舀到袋子里提走了。难道他不卖了？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那老汉把袋子提到锅上面，放在一个像担架模样的木架上，然后用手挤压袋子，有限的豆汁由流变滴。终于听不到声音了，把豆馇倒在一个盆里。老汉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你买豆腐馇？”“是的”。并把五角钱递给了他。他舀了一瓢豆馇倒入罐中，然后看着我寻思了一会儿，又舀了半瓢倒进去，这可能看我是个小孩多让的。这时马大嫂喊我，我应声向外走，也没给老人家打声招呼，说句‘谢谢’之类的话，但是心里对他很满意。

　　第二天，嫂子早早的起了床，把豆腐馇倒入锅中，添上水在炉火上烀。烀熟的馇等吃的时候再另炒。炒馇时锅中象征性的加入少量油，放入葱花、姜沫和三成萝卜丝，再舀上几勺豆馇放在上面，萝卜丝熟了就可以吃了。我盛了一大碗豆馇，大口地吃起来，因饥饿吃的太急了，豆馇呛到气管里，不停地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嫂子见状非常着急地说：“得慢点吃。”我不敢直接吃馇了，就拿了一个煎饼铺在桌子上，将豆馇倒在煎饼上卷起来，双手掐着煎饼吃起来。同院的吴大娘说：“英她叔卷的煎饼比牛腰还粗。”说得我不好意思，只管低着头吃。咬煎饼的前头，后头的馇便向外冒，急忙再去咬后头。这样前口馇还没咽，后口馇又填上。嘴里满满的，两腮鼓起的疙瘩像鸡蛋，馇太多了咽不下去，卡在嗓子眼里，噎的翻白眼，说不出话来。嫂子看了很惊慌，急忙递给我一碗水，并用手不停地捶我的后背。我喝了口水，伸了伸脖子，总算咽下去了。后来嫂子改变了做法，她把地瓜干面与馇拌合在一起，和成糊糊上锅蒸熟，切成方块称做‘馇糕’，这样吃起来方便也不噎人。

　　除了吃馇以外，还要吃地瓜秧子，此物又苦又涩，比馇要难吃不知多少倍。嫂子托人买了两大捆。这种老地瓜秧，过去都是用来当柴禾，如今却成了救命的美食。先用水洗净晒干，再把它折成像火柴一样的短棒，放在锅中熥的发黄。我端着去排号戛碓。等啊等啊，眼看就要轮到我了，突然来了个大人说：“你前面这块石头是我放的，应该我先戛。”只好忍气吞声再等着。终于轮到我了，把地瓜秧子放到碓里，用力踩碓杆的尾部，杆头纹丝不动，双脚都站上去也不抬头。这时宋大娘拿来一根绳子，拴在碓杆的头部，用脚一踩再用力拽绳，那沉重的碓杆便一起一落戛起来。一会儿用箩筛出细沫，大的颗粒继续戛，直至全部戛成粉沫为止。嫂子把地瓜秧粉与地瓜干面和在一起，蒸成窝窝头，看起来很黑，口感也差，但总比挨饿要强上百倍。

　　豆馇糕、窝窝头和掺有地瓜秧的煎饼统称‘干粮’，只有早晨和中午能吃，晚饭只能喝糊饾。嫂子用戛好的高粱面子做糊饾，再放上菜叶子以稀充量填饱肚子。有一次做了一牛头锅糊饾，放在灶台上凉着，嫂子抱着侄女出去办事，长时间不回来，饥饿难挨就想先喝一碗压压饿，谁知一喝起来就留不住嘴了，一连喝了五碗，锅底都露出来了。嫂子回来后，掀开锅盖一看大吃一惊：“都是你喝的？”我不好意思地说：“是的。”她把剩饭舀到碗里，又倒上热水喝起来。我心中非常自责，不该喝那么多，后悔给嫂子留的太少了。还有一次，做了一大锅糊饾，为了盛饭方便，把锅放在桌子一端的地面上。嫂子抱着侄子坐在锅边。小侄子撒尿了，形成一道弧线落到锅中。嫂子怕吓着孩子，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只是轻轻转了一下身体，让尿落到地面上。她看了看糊饾锅，上面漂着清清的尿液，她犹豫了一会，确实不舍得倒掉。便用勺子在糊饾表面撇出尿液，然后迅速地搅了搅锅中的糊饾，笑着说：“小孩的尿不脏。”自己带头盛了一大碗，大口的喝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也只好盛了一碗，总觉得有点恶心，小口勉强地喝，一会儿也就大口喝起来。

　　每到月底粮食就没了，嫂子就给我钱，去饭店买饭吃。那时在矿区附近有家国营饭店，不要粮票，每人限买两个馒头，必须在店内吃，不准带走。我不敢进去，嫂子就抱着孩子送我去饭店，她站在门口等着。到了晚上嫂子说：“明天是一号，我早去买粮食，你在家看好孩子。”我点头答应。她把购粮本和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面。这时听到屋外有人走动和说话声，那是其他几家邻居合伙结伴今晚就去排队买粮食的。为了粮食，人们就这样一天天盼着熬着等着。

　　嫂子在家操持家务，大哥上班挣钱，每个星期回家一次。他到家首先用手指按按我的腮帮，然后拽起裤子，按按腿和脚，检查是否得了水肿病，因为那时挨饿，得水肿病的人太多了。嫂子在一旁说：“你就放心吧，就是我和孩子挨饿，也不能饿着她小叔。”大哥满意地笑了。我心里默默地感谢嫂子。

　　胡玉奎

　　二零二三年五月十六日

　　壹点号红色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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