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爱你，只是没有资格去爱

　　

　　骤雨倾盆，帝王终于搁下了笔，踱步到窗边。

　　他伸出手尽情地触摸这狂躁的雨和风，“这风雨还是往年的风雨，可是当年说着最爱这狂风骤雨的人，再也不见了。”

　　“皇上，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会找到的。”阿生连忙答道。

　　一声幽叹卷入风中，“不，我和她再也找不回当年。那年杀伐不歇，就注定我们只能遥隔两端。”

　　阿生心里一凛，想起这位帝王乃是踏着前朝皇族的血登基的。

　　“皇上指的是谁？”

　　帝王唇畔的弧度加深，“我的妻，我唯一爱过的人。”

　　【一】

　　紫宸殿内，我本是向父皇说明我对慕绝夜的爱意，眨眼间，主人公却奇迹地出现在我面前。

　　“草民参加公主殿下。”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朝我恭敬行礼的锦衣男子：“慕绝夜……”

　　“正是草民。敢问公主刚刚所言，是否发自肺腑？”慕绝夜还没有官职，但他一身的气质不输于任何一个皇家子弟，他抬起脸望着我，长长的凤目里星光点点。

　　我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也烫了起来，毕竟是藏了三年的心事一下子被意中人窥破，我猝不及防。

　　父皇告诉我他早已察觉我对慕绝夜的心思，所以刻意留下慕绝夜。

　　我舔了舔嘴，暗地里一通加油鼓气：“当然！我凉雪柔，以皇室的名义起誓，此生只爱你慕绝夜，也只愿予你为妻！”

　　慕绝夜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波澜不惊，似是早就猜到了今日的一切，又或是对这样的告白早已麻木。

　　他对我又是一礼：“可是草民，对公主无丝毫爱意。”

　　这真是我十多年生命里，听到的最冰冷的言语。

　　【二】

　　爱情是谁先动情谁就是输家，我在慕绝夜的小说里看到这句话，但我记得更清楚的是另一句，对方越冷淡，你越想爱。

　　将军府内，我望着眼前专心打量着花枝的他，有些悲伤。

　　“慕绝夜，你要怎样才欢喜见我？”我毕竟是个未出阁的皇家公主，心中又对他上次的拒绝心有余悸，只好委婉地换个说法。

　　然慕绝夜头也不抬，话里带着嘲讽：“公主此话可是折煞了草民，公主金枝玉叶，千金贵体，岂是能随便面见平民的？”

　　“你……”我着急一跺脚，感觉脸上有些灼热，“我的心意你早已知晓，又何必说这些客套话来堵我？”

　　岂料听我这话儿他反倒笑了起来，却终是肯转身对着我。

　　他浅笑着望向我，我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既然公主这样说，那公主的心里应该很清楚，草民当日的回答。”

　　我心口一紧，有些怅然，见慕绝夜就要离开，不及思索就抓住了他的衣角。

　　“等等，你先别走！”

　　慕绝夜停了下来，转身拿狭长的眼将我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我被他看得心神晃荡，忍不住就要说出更加矫情没皮的软话，却有小厮匆忙跑来。

　　“少爷，游湖的物事已经准备好了，少爷是什么时候去？”那小厮略略瞧了我一眼，因我是便装出访隐瞒了身份，所以他大概当我是那些个心仪慕绝夜的官家小姐了。

　　“这就去。”慕绝夜刚好借此脱身，眼风在我抓他的手上一掠，似是想让我自己识趣地松开。

　　我没有如他的意，反而向着他臂弯一揽，对小厮说：“我与你家少爷一起去，快些备车吧。”

　　慕绝夜想是没料到我如此难缠，眉头微皱。我对他坦然一笑，而后踮着脚对他耳语道：“既然你对我的身份忌惮，那我在你面前大可不要这层身份。如若抛却身份的相处你还是不待见我，那我就真的死心了。”

　　他正欲开口，我拿手挡住他的嘴，朗声道：“不知慕公子能否给我这个机会同游泛舟？”

　　慕绝夜眸光一转：“有美人相伴，自然不拒。”

　　【三】

　　正是游湖的好时节，碧心湖上波光粼粼，看起来分外美丽。

　　我见那小厮竟跟着我们上了船拿起了木浆，有些意外。

　　“怎的这小厮做起了船夫的活计？”

　　慕绝夜正悠哉地泡着茶，淡淡回了我一句：“我不喜欢跟生人同处，哪怕是船夫。”

　　听他这般解释，我心里顿时很是欢喜，往前伸了伸脖子：“那我跟你算是熟悉了对吗？”

　　慕绝夜的手一顿，嘴角微微抽了抽：“你这钻字眼自我安慰的本事很是不错。”随即抬眼望了望我，“唔，跟你的脸皮一样，可算让我大开了眼界。”

　　我猛地睁大双眼，因与他凑近了些，便将他脸上的嫌弃讽刺看得一清二楚，我像只乌龟一样灰头土脸地缩回脖子，嘴里讪讪道：“可我宁愿只会一种本事，一种能让你喜欢上的本事。”

　　说完我就走到船沿上去了，在慕绝夜面前的我，就像是从高枝上自愿坠落凡尘的凤凰，可这也不代表在他肆意践踏我时我不会受伤。

　　胸口闷闷的，刚好借这湖上的清风舒缓舒缓。不远处驶来一艘小船，一女子站在船头像是张望着什么，我正想看得更清楚些，慕绝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既然受不了我，何不就此放手。”

　　我回头，见他满脸不在乎地摇着折扇，一副闲适贵公子的做派，只觉刺痛了我的眼，连带呼吸都难受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慕家公子慕绝夜虽文采斐然，但却只将一腔才华用在写些缠绵悱恻的小说上，所以全京城的人都说你是不务正业！可在我眼里你怎么都是好的，三年前我随父皇微服私访时便对你怦然心动了，这辈子我也只认你慕绝夜一人！”

　　我抬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却怎么也看不穿他眸子里笼着的那层雾。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也不是倒苦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不是一时冲动，更不会轻易放手，也请你能尊重我的感情！”

　　慕绝夜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场面僵了下来，好在这局面被人及时打破，尽管方式很是不讨喜。

　　

　　我听见有女子捏着嗓子喊着慕绝夜的名字，随即巨大的落水声响起，那声音扑腾在水里还巴巴喊着慕绝夜去救她。

　　好一出戏。我在心里啧啧称赞，觉着慕绝夜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中这女子的计，岂料他竟跳下了水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浑身湿淋淋地抱着同样湿透了的女子上了船，那女子本就穿得单薄，衣衫经水浸泡后更是春光浮现，我见她娇弱状地很是咳嗽了几下，而后声音细细道：“谢谢慕公子……”

　　慕绝夜倒是爽朗：“不必言谢，倒是苦了你，为了唤我不慎栽下了湖。”

　　他的语气轻柔风流，我目送着他抱着那女子进了遮篷里面。

　　我苦苦一笑，背过身去，有些无力。

　　我放低身份不要尊严地缠着慕绝夜，也不及那陌生女子的一跳来的划算。

　　【四】

　　回宫后我仅仅沉寂了一天就又忍不住想去找他，我知道如果我不主动去靠近他，我跟他就再也走不近了。

　　我对他的爱就像是生命力极为顽强的野草，春风吹又生，生生不竭。

　　这回见他时他在听曲儿，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慕绝夜，你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那天的姑娘是故意跳给你看的，你不会看不出来。”

　　他端起案几上的茶慢悠悠地嘬了一口，唇畔的笑意浅浅，却让人不明喜怒。

　　“林姑娘虽然法子笨了些，但当日敢不要命地跳湖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就凭这个，我为何不能成全一下她的心意？”

　　我被他这理由弄得一时语塞，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傻乎乎地望着他那刀削般的轮廓。戏台上正好演到伉俪情深，男主角给了女主角她想要的一切，我突然心思一动，扯了扯慕绝夜的衣袖。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说的很对，但是我也可以为你奋不顾身啊。你且说说，可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

　　慕绝夜神情古怪地拿狭长的眼尾望了望我，对我这般献殷勤的话似是不能适应。

　　我干咳几声：“这样说，你出题考验我，看看我是不是也能爱你到连命都可不顾。”

　　一时寂静，慕绝夜静静地瞧着我，眸光淡淡却仿佛是要将我看穿一样。

　　我亦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心里却在啧啧称赞，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果真有着天神之资。然而正当我愣愣地犯着花痴时，慕绝夜唇边漾开一点小涡，随即漩出了笑容。

　　“既如此，你便帮我去寻一样东西吧。”他端起茶，用茶盖漫不经心地拨着茶叶，“我素来喜茶，听闻皇城郊外有颗枝叶都能散发出清香的花树，不若你去帮我摘些花叶来？这个事也没风险，我可不敢让你去做什么以死明志的傻事。”

　　我点头如蒜，这可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五】

　　我强行分散了保护我的皇家影卫，这样才能加快进度好更快地找到那花树，怎知这一念之差，却是把自己推向了险境。

　　父皇就我一个子嗣，难保朝中没有动歪心思的人，而此时便是个除掉我的好时机……

　　我眼看着身边仅留的一个影卫在与蒙面人打斗中渐落下势，心里也没了底。

　　一个躲闪不及，明晃晃的刀子就朝我狠狠刺了过来，我瞪大了双眼，脑子里第一个想的竟是慕绝夜，他要是知道我是为了他才丧命于此，会是什么感觉？

　　他本以为给了我个平安的差事，却不料是把我推向了生死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有了些涣散的意识，模糊里我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次跟着父皇去体察民情，在阁楼上远远看到大街上卓然而立气质高华的慕绝夜，一眼便着了魔。

　　当日他大殿上的拒绝萦绕耳边，我思及他对我的种种待遇，心痛得紧。

　　“慕绝夜，你不要这么对我，不要……”我无意识地逸出声。

　　“公主，公主！”一股温暖从我掌间传来，登时让我清醒不少，我感觉周围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但我还是清楚地捕捉到，慕绝夜的呼唤。

　　我紧紧地将其握了握，借着那股子力撑起了眼皮。面前赫然是我想念的慕绝夜的脸，眩晕感还未消散，我以为还是在我的幻觉里，便没了忌惮，干干扯了嘴角，抬手就要往他的脸上摸去。

　　手指轻触上他的面颊后又闪电般弹开，“慕绝夜，真的是你吗？对不起，那棵花树我没找到……我自诩爱你够深，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慕绝夜，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待见我了，我这么笨又不会讨喜，可我真的很爱你啊慕绝夜……”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慕绝夜，不知是不是幻境里的人和事总会朝着自己希望的那般发展，那双惊艳绝伦的凤目里折射出点点星光，一扫之前的轻蔑不屑，上扬的眼尾都带了些微难过的味道，我啜泣了一声，随即胆子大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描画上他的眉眼。

　　“是不是我看错了，你竟在替我伤心？”我痴痴地手眼并用在他脸上划着，想要再多看几眼，生怕梦醒人散，我和他再也无法相见。

　　慕绝夜感觉到脸上酥酥麻麻的，连带着冷硬的内心也晃荡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以后别这么傻了，就当是为了我，好吗？”他语气亲昵温柔，话末还冲我温润一笑，仿佛姹紫嫣红开遍，惊艳了河山。

　　我乐呵呵地扯开嘴角，指尖一滑，搁在那唇色浅淡的薄唇上，“好啊，那你要把你自己留着当做给我的奖励。”

　　慕绝夜很明显被我这般行为惊住了，一阵轻颤。

　　见状我更放肆地勾勒起他的唇，他许是被我赖得受不住了，开口道：“你好好活着，我便答应你。”

　　沉沉的睡意席卷而来，我痴笑一声：“你等着……”

　　【六】

　　我没有死，却因此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

　　日子天天过，我相思成灾。

　　紫月走过来，神秘兮兮地拿着一个盒子：“公主，你看这是什么？”

　　我无精打采地靠在床沿上，毫无兴致：“你是愈发不懂规矩了，还敢在我面前卖关子。”

　　紫月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将盒子呈上：“紫月知罪，这是慕将军府派人送来的，说是慕公子吩咐的，务必要亲自交给公主。”

　　闻言我浑身一震，正心急火燎地要打开时，听见紫月细细碎碎的笑声，顿时板了板脸：“你去做些吃食来。”

　　“是。”待紫月合上了门，我才猛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几支花蕊初绽的玉堂春静静地躺着，缕缕清香扑鼻，让人顿觉心神旷怡，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雪柔公主，见信如晤，不知公主凤体如何……”慕绝夜的字不仅有着他人一般的风流骨，还夹带着铮铮豪气。信不长，我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原来慕绝夜上次只是随口说了让我去寻花树的话，原以为我遍寻不到就会放弃，怎料我途中遇险受了重伤。

　　他说他很是愧疚，不求我原谅，但愿能以此新花为证，与我抛开芥蒂重新相处。

　　我捧着信犹如捧着珍宝般笑得花枝乱颤，我怎会不原谅他？不过他一番话倒真真让人舒坦了不少。然而最让我欢喜的是信上写着，那天我意识不清时他予我的承诺他都记得，也就是说等我身子好了就可以去找他要“回报”。

　　心里的甜蜜一涌而上，这份礼物可比所有灵丹妙用都来得好。

　　紫月进来时见到我这模样一点都不诧异，还告诉我父皇的寿辰将近，这次是大寿，宴请了很多国家的皇族，因而我可以提前恢复自由身。

　　我甚是激动，情不自禁地抓起一块点心一口吞了下去。

　　上天垂怜，我巴巴等了二十多天，把自己养得面色红润，终是盼来了父皇盛大的寿宴。我打扮华丽中稍带素雅，眉心一点浅黄蕙兰花钿，轻描峨眉。

　　“父皇，儿臣愿以千秋曲和年岁画为贺，祝父皇寿辰快乐，年年岁岁如意顺心，我朝千秋永历！”

　　此话一出，父皇龙心大悦，我抬头时瞥到了慕绝夜投注过来的目光，于是唇畔的弧度深深陷了下去。

　　

　　我确实有私心，以前我从不在他人面前献艺，而今一是为父皇贺寿，二是为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心爱人瞧。

　　莲心台上，我手指轻轻一拨，而后手腕轻摇出潺潺流水之音，恍若自幽谷内一波波地荡来，而后一个颤音，直欲引出接下来气壮山河的乐章。

　　但是最让我骄傲的是接下来要呈上的年岁画。

　　我儿时便有了为我最爱的父皇画下他这一生以及他打下的秀丽河山的念想，那副年岁画我两年前就已开始动笔，用以世间最珍贵的古墨，遇湿不败，还加以上好的龙涎香粉研制，每一笔俱是帝王之尊的味道。

　　不仅如此，我还要这画经年不衰，挂在我云凉皇宫世世代代。

　　“父皇，儿臣以我云凉江山为骨，以父皇十多年来的丰功伟绩为血肉，两年完成这第一幅年岁画，希望父皇喜欢。并且儿臣愿为父皇绘下一生，以后会有更多的年岁画献予父皇！”

　　父皇喜不可抑，直呼上天恩赐，给他一个如此孝顺聪慧的女儿，当即在众多国家皇亲的面前下诏，雪柔公主将继位为云凉第一位女帝！

　　此举委实是开了先河，足见父皇对我这个女儿真的是极尽宠爱，视作心肝。

　　我不由忆起往事，因我母后产下我后就不幸去世了，所以父皇给了我双倍的疼爱，从未给我施加任何皇族的压力，可我能做的又有多少？

　　我在这边感激涕零，那边却有人高呼而出。

　　“西凉太子赫连云枫拜见云凉国帝皇，贵国雪柔公主贤良淑德，才貌绝佳，云枫愿在此盛会上求娶圣柔公主为妻。”

　　我循声望去，赫连太子长得倒是英俊得很，然，非我良人。

　　我端起一杯茶微笑着走至他身边：“今日乃父皇的寿辰，雪柔只想好好为父皇贺寿讨父皇欢喜，赫连太子一向懂得方寸，刚刚实在冲动了些没看清场合，莫不是这觥筹交错下，太子醉了？”

　　赫连太子的笑凝固了，似是没料到他堂堂一国太子的求娶就这么被我给噎了下去，我又在他身前低声说了几句，他终是明白我的拒绝，一把接过我的茶杯喝尽。

　　【七】

　　宴会后，我自然赶着见我那心心念念的慕绝夜。

　　“慕公子觉得我那琴曲画技如何？”

　　他今日也穿得甚是隆重华贵，然而衣服再耀眼也抵不过他的半分容光。

　　“甚好，只是缺了点……”他凑近我轻轻一笑，狭长的眼尾上扬：“情趣。”

　　我的心抖了两抖，却不是为那话，而是他这笑容还真真折煞人。然而正当我要开口时那些皇亲就追了上来，慕绝夜不好待着，只好无奈地摊摊手，被慕将军领走了。

　　眼睁睁地看着该留的人走了，不该留的蜂拥而至，我只能扼腕叹息。这些人怎么比我还能不要脸皮？真是世风日下啊。

　　当晚我铩羽而归，这才开始琢磨起慕绝夜口中所言之情趣，奈何养伤时着实把我养懒了些，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翌日，我去找慕绝夜，阿宁给我指了处地方。

　　竟是青楼……

　　我换了男装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闯进去，张口就问慕绝夜在哪里。

　　老鸨支支吾吾半天，我正准备推开她自个去找时从楼下走来一个我熟悉的人。

　　赫连太子带着笑意自我身边路过：“圣柔公主此番前来是找慕绝夜的吧？怪云枫寡陋寡闻，不知公主早已心有他属。”

　　我无害地扯了扯嘴角：“无妨无妨，现在知道不晚。”

　　然而太子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话题，他眸色一沉，又往我耳边凑了凑。

　　“但慕绝夜到底是不是公主的良人，可就难说。”

　　我很是不惯地走开了些，给了太子一个不爽的眼神，不客气地推开他：“不牢你操心。”

　　找到慕绝夜，我反而迟疑了起来，有些怕看到他怀抱美姬的画面。

　　为了慕绝夜刀山火海我都可以不惧，唯独怕与他那般相见。

　　“你来了？”慕绝夜听见声音，过来就看到我扶着门发呆的姿态。

　　我微微一震，有些错愕地看着慕绝夜，目光忍不住地在他身上打转：“你来这里作甚？”

　　慕绝夜看了我一眼，而后拿起酒壶倒起一杯酒：“感受情趣啊。”

　　我几步并作一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指着他作痛心疾首的模样：“竟是来这种地方……”

　　“诶，我可是清清白白地在这里喝酒听曲而已，你别多想。”慕绝夜眼见我这副模样，凤眼一弯，溢出迷人的微笑，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坐下陪我喝喝吧。”

　　他这一笑，我的眼里似乎有漫天烟火绽放，瞬间就愣住了，就由着他牵着我坐了下来。

　　侍卫们很识趣地带上了门。于是慕绝夜笑得更欢，我也痴痴地任他把酒往我嘴里灌。

　　虽说自那次生死危难中逃脱后他是对我好了很多，但现今他这般还是让我无所适从。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上次太子的求娶刺激到他了？

　　我望着他的脸吞了吞口水，诚恳道：“你以后还是不要经常笑好了，太霍乱苍生了。”

　　闻言慕绝夜眉梢微挑，语气轻轻悠悠，像是三月湖面上一阵绵绵的小雨。

　　“那我只对你笑，你看怎样？”

　　我当时正拿着杯子往嘴里倒酒，一听手一抖，杯子都滑了下去。

　　杯子掉在了我腿上，慕绝夜笑得一脸春风，伸手从我腿间拾起杯子时指尖轻擦，我便全身一个激灵，呼吸都紧张起来。

　　我想慕绝夜也肯定是醉的不轻，不然绝对不会用那种魅惑丛生的脸欺近我，双眼泛着阵阵涟漪，眉眼处像是绽开了艳艳花朵。

　　“怎的不说话了？嗯？”

　　他尾音上翘，我只觉心里有蚂蚁在爬，而他的手本就停在我腿上，这一靠近，就是直直地压了上去。

　　我惊叫出声，“慕绝夜……”我看见慕绝夜眼中精光烁烁，不及说什么他就凑了过来。

　　“唔……”我想一定是这酒催情，我们才会意乱情迷。

　　当晚，我被他搂在怀里时，他说：“柔儿，我们成亲吧，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我往他怀里再钻了钻，吃吃的笑声在他胸膛里盛开。

　　“我愿意。”

　　【八】

　　我和慕绝夜的大婚，天下瞩目。

　　穿上喜服时我在想，我有身孕的事只有紫月知道，不过不打紧，我有很多个好机会亲口告诉慕绝夜。

　　但是当我拜完天地进入洞房等待时，一切都变了样。

　　“公主不好了——”我闻声而起，却见一道血箭射出，跟了我十多年的紫月软软一倒，香消玉殒。

　　紫月倒地的一瞬，后面露出阿宁的脸，他白净面颊上血珠点点，分外狰狞可怖。

　　我努力咽下喉咙里不断翻涌的呕吐感和酸涩，耳边响起无数尖叫声，窗外还时不时绽出一片光亮，惊艳了陈墨般的夜色。

　　想起那夜他对我的蜜语甜言，原是情爱陷阱水月镜花。

　　“我要见他。”

　　如果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我就枉为一国公主。可我还是不敢相信，那夜待我万般柔情的慕绝夜，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会做至如此。

　　慕绝夜站在父皇的寝宫前，一身红衣比烈烈火光还要灼眼。

　　我看着他身后那支庞大队伍，眼泪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是我太傻，竟相信将军的儿子只爱写书品茶，对他们父子的不臣之心丝毫没有觉察。

　　他知事发后我定会来见他，转过头来将我望着。他对我算无遗策，我却对他始终一无所知。

　　“这才是你的目的？”我第一次没有唤他的名字，只觉得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流失，就像一瞬间被万箭穿心，耗尽了所有力气，我几欲晕倒，只能使劲掐着掌心以保持最后的尊严与清醒。

　　他的脸庞在火光下妖艳得惊人，依旧是那个冷淡的模样：“对，我筹备了许久，就为了这一天的胜利。”

　　几步的距离，我似是耗尽了一生，我望着他依旧风华独倾的脸，挺拔昂然的身姿，泪眼朦胧里却终是看清了他那双惊艳山河的眸子里睥睨天下的傲意。

　　“为什么？”昨夜父皇还跟我说我终究是个女儿身，继位后可让慕绝夜辅佐朝政，我父皇那般慈爱，得来的却是他这般对待。

　　他缓缓笑开，笑意却比极北之地的玄冰还要冷：“我本姓慕容，不是慕将军之子，而是前朝皇室后裔。就算没有你我也势必会夺走这慕容家的江山！”

　　我终是没有忍住，失笑起来：“慕容绝夜？呵，你可知你们前朝皇族的人是怎么苟活下去的？若没有我父皇暗地里的应允，你以为你们能逃过我皇家暗卫的追杀？”

　　十几年前我的一个请求，如今总算是报应在我身上。

　　慕绝夜朝我走过来，薄唇轻吐：“你的父皇，被下了药倒在他寝宫里，此刻想必已经被炸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我，目光凛冽：“凉雪柔啊，还真要感谢你们父女的仁慈，才让我有了今天这个机会。”

　　诛心之言，我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慕绝夜迅速起身，那血就染上了他的红裳，很快就辨不出颜色来。

　　我想投向那火海，没走几步却一阵晕眩，倒地。

　　但我舍不得阖眼，纵使眼睛被熏得如针在扎我仍痴痴地望着父皇的寝宫。

　　父皇像儿时那样勾了勾我的鼻，嘴里亲切地说着：“柔儿，我的心肝……”

　　【九】

　　慕绝夜最终放了我离开，赫连太子找到我，悉心照料了我一年。

　　还记得当时赫连云枫知道我有身孕时脸上复杂的神情，他以为他的放弃是给了我幸福，结果却不尽人意。

　　他说：“你若还愿跟我，我必护你余生安稳。”他深情如斯，对待爱情痴傻如我，可我哪里还能在一座皇宫里度过残生。

　　但我终究不忍舍弃腹中骨肉，我生下了孩子，当做我凉氏皇族血脉的延续。

　　天边闷雷阵阵，马上要下大暴雨了，我得去叫回我的孙儿。

　　狂风四起，卷起了地面上的泥沙，我被沙子迷了眼，只好埋着头往前走。

　　“嗣儿——”我唤着，却有一双手搀扶过来。

　　“谢谢。”我努力睁开眼，目光顺着绛紫袖袍而上，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猛地一颤。

　　此刻暴雨突然灌了下来，那人撑起了伞。我想要立即逃开，却被圈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柔儿，我跟你去找孙儿吧，你虽喜欢这天气，小孩子可淋不得。”那一刹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有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眼泪突地溢了出来，当年我跟慕绝夜说我只喜酣畅淋漓的暴风雨时，他将我更紧地搂了搂，说以后要陪我历经风雨。

　　可如今想来，若没有他，我的一生便没有跌宕风雨，没有悲惨结局。

　　我极力地想挣开那个怀抱，那人却道：“我愿意用我的余生赎罪，哪怕是你让我死。”

　　说着他便要掏出匕首来，我一阵慌张，下意识地将其隔开。

　　脑子里突然飘过赫连云枫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不是不爱你，只是没有资格去爱。”

　　时至今日，我和慕绝夜背道而驰二十余载，最终还是再次相见。

　　他告诉我，该做的他已做尽，人生匆匆几十年，他的余生只想顺着他的心。

　　（完）

　　作者/纳兰昀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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