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一对一直播模式下的色情产业，深度透视网络直播领域规模化乱象

　　（本文中的网络直播一词，特指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这两个泛娱乐直播细分领域的乱象重灾区，不包括抖音、B站、视频号、知乎、微博等兼具直播功能的综合型平台。本文意在披露，所提及的色情直播平台均不上架应用商店，亦无法搜索到下载地址。）

　　浮躁的互联网文化氛围、碎片化的信息海洋、迎合精神G点的娱乐内容、轻易隐藏掉的现实身份......娱乐至死的时代，太多的因素都在促使人们抛弃思想，只对那些能直接触发心理快感的事件产生兴趣。

　　沉钩2022年，广大吃瓜群众的记忆点未必是冬奥会，俄乌战争、东航坠机、韩国梨泰院踩踏等事件。但提起北京理工大学美女博士热吻方教授、苏州大学鲍教授的撩妹记录、成都女副区长的热辣聊天记录,恐怕都能评头论足一番。2023年，吃瓜群众们延续着对他人小腹下那点事儿的探知热情，扬州美女副局长、吉林警花被舆论波澜相继推上热搜，连照片都不打码。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信息技术在推进社会高速发展的同时，也为人们宣泄负面心理提供了更安全、便捷的渠道。使得人人都能隐藏于虚拟ID背后毫无风险地猎奇，为桃色热点事件起哄、加温、渲染。即便那些在键盘上摆出道德审判官架势的人，也未必真的忧心什么，多数不过是在以道德的名义娱乐、发泄。

　　而娱乐、发泄总停留在浅层，没谁想过要去听听当事人的发声。拿鲍教授所谓的撩妹记录来说，从曝光事件的众多自媒体到广大吃瓜群众，无不一味沉浸在窥探到高知私生活的莫名兴奋中。看客们需要的只是调动兴奋的素材，至于事件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所以，广大吃瓜群众对事件的认识仅停留在两小时内的一百多条暧昧互动信息上，大呼教授精力充沛。

　　但凡对如今的网络社交平台稍有了解的人，都不难从截图中看出问题。其中多数聊天记录根本就不是什么互动信息，而是平台雇佣女性们单方面向用户发送的暧昧私信。目的只是为吸引用户与她们进行有偿视频连线。一些平台还设计了自动发送信息的功能。任何人登陆这类平台，都会在短时间收到大量或暧昧或赤裸的信息轰炸。即便你一言未发。

　　网络社交彻底商业化的大背景下，整个互联网都在围绕着变现不择手段做文章。教授的认知恐怕还停留在无偿社交的QQ时代，并不了解如今的互联网社交娱乐环境脏乱到了何种程度。原本可能只是想在虚拟世界里寻找点心理慰籍，熟料不慎曝光，被蜂拥而至的自媒体一番添油加醋，名声扫地。

　　并无证据表明鲍教授与平台雇佣女性进行了视频互动。就算有，也只能说个人生活不够检点，并非什么泼天大罪。谁的人性都谈不上洁白无暇，没必要放大了来集体抨击。通过事件，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海量披着相亲、异性社交外衣的APP所存在的严重问题——常态化的欺骗、普遍性的擦边涉黄，以及泛滥的虚拟色情交易。

　　众所周知，自移动客户端网络直播兴起，秀场类和游戏类直播就是各色乱象的重灾区。且在监管治乱政策与行业逐乱对策的长期博弈中，我们很难说监管切实占了上风。事实上，乱象似乎总能先于政策一步变异出更易于躲避打击的新模式。就像监管加大对开放式直播平台上低俗、庸俗、色情内容打击力度之际，相亲交友平台、一对一私密直播、语音陪聊等模式却开始暗中泛滥。这些脱胎于秀场直播的新模式，反而在愈加严峻的监管形势下更精准地锁定乱象牟利。手段也更赤裸露骨。其中，以一对一直播模式最为猖獗。

　　一对一直播又称陪聊、私密异性交友。与人们熟知的一对多开放式直播平台不同，一对一模式下的直播平台，只提供定制式的私密房间。只允许一名用户和一名主播在私密房间里进行视频互动。采取强制性收费机制。用户需先充值平台的虚拟货币，之后才能与主播视频连线。接通视频即刻开始扣费，每分钟扣费折合人民币在数元到数十元不等。

　　显而易见，一对一直播模式分解开来，其构成要素有三个：一是定制式的私密直播间；二是陌生孤男寡女的视频互动；三是强制性消费。

　　定制式的私密直播间，意味着隐蔽、安全。文明和道德的约束使得阳光下的人们个个衣冠楚楚。而于暗处，暴露出来的就可能是最原始的欲望。深谙荷尔蒙经济的平台方恰恰针对这一人性弱点，给用户提供了一个适合释放原始欲望的客观环境。当然，仅凭这一条，还只能说平台构建起了一种具有内容导向的环境基础，尚不能确定私密直播间里一定就会产生色情内容。

　　孤男寡女视频互动这一设定条件，将内容范围进一步缩小，导向性更为明确，但在未产生经济利益的前提下，也还具有不确定性。就像网络直播兴起之前的单纯社交时代，人们通过QQ等即时通讯软件结识异性，随着好感升温，网恋男女间可能会在视频时产生一些与性慰籍相关的行为，不过尺度有限，多数时候只停留在暧昧阶段。

　　可是，一旦在私密直播间和孤男寡女视频互动这两个要素中加入利益，正常的交流状态必然会被打破，从而使社交转变成交易。所有一对一直播平台均采用强制性消费，接通视频后，每一分钟用户都需要支付费用。这笔费用平台和雇用的女性（姑且称之为主播）按比例分成，通常在50%-70%之间。如此一来，视频互动双方的关系就发生了本质的改变，成了消费和服务的关系。确切地说，是一种安全、隐蔽环境里男女间的消费和服务关系。

　　如今一对一直播平台的视频互动普遍“消费”价格，已经从之前的每分钟5元左右，涨到每分钟10元左右。少数所谓的高端平台，每分钟“消费”高达惊人的三四十元人民币。

　　另外，一对一直播平台的直播场景本就是对内容的一种注释。平台允许“主播”们穿着私密性很强的居家服饰横陈于床榻，宛如青楼女子衣衫半解静等恩客。试想，在一个脱离了现实规制约束的私密虚拟房间里，一名男性用户花费以分钟计的金钱，最可能向这些具有商品属性的女主播购买怎样的服务。

　　不言而喻，色情，是一对一直播模式下的必然产物。三个构成直播模式的要素一旦组合起来，完整的拼图效果便是——建立于视频直播基础上的互联网色情形态。

　　长期以来，直播行业都笼罩着一种怪状。无论乱象多疯狂，危害多严重，批评和治理的矛头始终都无法穿透表象直指平台模式和机制这一产生乱象的核心，而是舍本逐末地将乱象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归结于主播良莠不齐。

　　“主播利用平台功能生产乱象”从来都是直播行业推卸主体责任的惯用谎言。荒诞的是，一如皇帝新装般的诡辩，却成了行业逐乱牟利的有效护身符。如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设计的抽奖、竞猜游戏等虚拟货币奖励机制。平台方利用奖励高额虚拟货币或虚拟礼物的方式培养用户以小博大的赌博心理，再通过对主播薪酬制度的设计，利诱、迫使主播为用户提供虚拟货币、虚拟礼物的返现兑换（通过支付宝和微信交易），从而建立起线上线下明暗结合的完整赌博链。

　　可即便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普遍沦为变相赌场，只要监管不去深入问责是谁提供的赌博场所，谁设计的赌博模式，谁制定的赌博利益分配规则，谁拿走了最大的赌博利益这些根源性问题，资本加持的直播行业就能够轻易丢锅给主播，从而掩盖平台才是变相涉赌背后的庄家，其特殊的模式和机制才是赌博孵化器这一真相。

　　一对一直播亦如是。平台方通过私密直播间、一男一女视频互动的设计，为孵化色情内容提供相对应的环境和条件，最终在强制性消费的利益要素作用下排除了产生其他内容的可能，从而达到生产单一色情内容的目的。为确保环境的私密、安全，鼓励主播和用户放心交易，一对一直播平台均采用了禁止截图和录屏的技术设计。环环相扣，步步精心。换言之，一对一直播，本就是为虚拟色情交易量身定制的一种特殊模式。

　　虽然每年警方都会打掉几个出头的一对一直播平台，但并未从监管层面剑指生产色情内容的特殊模式和机制。根源性问题没能解决，使得这一色情直播模式得以合法存在，掘利者趋之若鹜。

　　随着传统秀场直播红利触顶回跌，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了一对一直播这个长期游离于监管视线之外的暴利地带，称其为秀场直播的另一个风口。当人们的认知还停留在色情直播平台多是境外平台时，大量打着信息科技名义、经过正规工商注册的国内互联网公司，早已暗中利用一对一直播模式打造出了规模化的色情直播产业——

　　『深圳市解之缘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5年12月。从公开信息看，这家公司并无运营网络直播平台的资质，但旗下却运营着一家名为“小天鹅”的一对一直播平台。

　　紫红底色上，白色线条勾勒出一只抽象的天鹅轮廓。点击图标登陆，由一张张妖娆女性照片构成的app首页界面，让人联想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那种低档歌舞厅的一个个小包间。门一关，里面是孤男寡女间的钱色交易。

　　小天鹅直播平台上的“主播们”生活状况看上去似乎都十分窘迫，即便严冬时节也人人衣不蔽体，需要在卧榻之上不断抚摸身体来产生热量。和众多一对一直播平台操作一样，小天鹅直播对主播无任何审核，允许主播利用虚假头像吸引用户。

　　私密直播间的头像照片看上去性感靓丽，背后的真人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这个分钟消费在5元左右的低档发廊式平台上，聚集更多的是三四十岁颜值寻常身体松弛的中年妇人。

　　这些色情直播行业的大龄从业者们，因“生产资料”捉襟见肘而愈发迫切露骨，接通视频后很快就将私密部位袒露出来，以期能多赚几分钟的视频时长消费。相当一部分主播甚至不露脸，直接将手机摄像头对着私处。

　　相对年轻一些的女孩，则要在收取价值几十元到二百元不等的虚拟礼物后才扯掉那点不多的遮羞布。在这个以中年妇人为主的群体中，年轻女孩持美颜功能伪造的颜值自傲，连你好这样简单的客套也省去了，接通视频直接了当：“玩吗？”得不到满意的回复便会主动挂断视频。她们给不同尺度的“服务”内容明码标价，礼物到位甚至可以像动物一样夸张表演。谁家的女儿、妻子、母亲，在这个虚拟皮肉场里，尊严、羞耻、伦理荡然无存。

　　2022年12月，『深圳市解之缘科技有限公司』注销，“小天鹅直播”仍在运营，支付宝充值收款方变更为『湖北创美传媒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也是“秋果直播”“甜心直播”“聊聊直播”“闪爱直播”“留香直播”“秋香直播”“画沙”等多个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的充值收款方。

　　与这些非法直播平台背后团队相关联的互联网公司有『深圳市趣约科技有限公司』（已注销）『深圳市小粉鱼科技有限公司』『合肥嗡生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东莞市宵鹏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已注销）『湖南莱丰科技有限公司』等多达数十家。多数公司的软件著作权里，可见各类社交直播APP。

　　通过域名查询，“小羽毛”（小天鹅）的服务器，应在深圳或扬州。虽然隐藏了IP，但从资源在深圳以及关联公司多在广东来看，平台大概率用的是深圳阿里云服务器。

　　2023年2月17日，运营两年的“小天鹅”更名为“小羽毛直播”。可第二春还没来得及焕发，运营团队就集体跑路了。3月4日，“秋香”“闪爱”“留香”“珊瑚海”“画沙”关停。

　　“小羽毛”仍能登陆，甚至还能充值，团队跑路后没准还可能有略有进账。只是白脱得精光的主播们因最后一天几百到几千元不等的“工资”没了着落而气急败坏，纷纷在头像图片留下微信号向“倾城”“牵手”“可可派”“一陌”“芊游”“寻欢”等其他平台引流。

　　整个“小羽毛”的主页界面成了混乱的大型推介会现场，充满鸡飞狗跳式的嘈杂喜感。像极了红灯区被查封后，一群浓妆艳抹的小姐还聚在那里你一嘴我一嘴地骂娘。同时不忘给新去处打广告：各位客观，我换店了，来捧场啊。

　　数百个一对一直播平台，在这个非法市场中起起伏伏，时而消失，时而出现。这很野兔面对猎人时采取突然转弯的折线跑方式。一月后，“珊瑚海”直播更名为迷迭香直播再度上线。充值收款账号『东莞市点睛科技有限公司』。

　　除非被公安机关破获入刑，没哪个一对一直播平台的团队会真的放弃这块色情暴利。

　　『东莞市火山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于2022年8月31日注销时，该公司开发并运营的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思聊直播”“心对直播”并未随之关停。这在乱象丛生的直播行业并不奇怪。无论是在法律红线上左右试探，还是悍然过线深入到无争议的非法地带，不法分子都提前做好了应对风险的准备。平台背后通常是由多个股东多家互联公司组成的非法利益团队，运营也不止一个平台。一旦风声不对，随时可以像章鱼一样断足。且这种在风急浪高的监管形势下还能安然运营数年的老牌色情直播平台，大多有着灵敏的“消息触角”。

　　与“思聊直播”“心对直播”关联的互联网公司包括『东莞市心田网络有限公司』『东莞市心水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湖北微果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盈创指科技（湖北）有限公司』『湖北神话科技有限公司』『湖北神话传媒有限公司』『湖北派瑞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等。

　　『湖北微果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曾是“思聊直播”的充值收款方。该公司拥有二十多款直播APP的著作权，旗下的“V聊”一对一直播平台，自我定位为高端私密社交，每分钟的视频互动费用在15元至30元人民币之间。类似的“高端平台”还有“布灵布灵”“香草直播”“甜心直播”等，视频互动价格平均都在每分钟20元人民币左右。一个名为“Fu”的一对一直播平台上，部分主播的视频互动收费达到每分钟39元人民币。

　　所谓的高端是指“消费”价格和对应的主播颜值。但在摄影技术和视频美颜技术的伪造下，颜值基本成了虚假的代名词。“V聊”直播也不例外。虽然平台方对应聘主播的头像照片要求很高，非专业摄影很难过审。但主播的实际容貌比之头像却相去甚远。一语概括：包装精美，货品一般。不管怎么说，自诩高端的“V聊”是靠价格出挑了，行事也就更加小心。

　　模式决定内容。一对一直播模式下的平台，不可能离开涉黄这滩污水而存活，但运营者有的是变通办法。与大尺度的“思聊直播”不同，“V聊直播”走了一条变相色情的路线。平台并不允许主播彻底裸露私密部位，对主播通过暴露着装、肢体动作、语音，生产变相色情等内容却是默许的。其他的所谓高端一对一直播平台，基本也就将尺度控制在不彻底裸露私密部位这条线上。看似有尺度，实则通过肢体、着装、语音所生产的内容和色情直播一般无二。

　　“V聊”亦如是，象征性的尺度范围内，搔首弄姿、情趣诱惑、模拟交欢仍是私密直播间里的主要内容。网络欢场中见多识广的女孩，太熟悉男人的心理欲求了。她们通过声音、表情、唇舌、肢体，循序渐进诱惑用户打赏不同价值的礼物，在不露点的前提下进行不同“项目”的表演服务。其中“听指挥”一项，用户就需要打赏价值差不多400元人民币的虚拟礼物。其色情效果，比彻底裸露不遑多让。加上每分钟15-30人民币的视频消费，寻欢客与主播视频连线一次，大约需付出小一千元的代价。

　　如果用户欲望不能止于那几片聊胜于无的遮羞布，“V聊”的主播们还有另一番操作——与用户达成交易意向，收取更昂贵的礼物后，转移到微信上去完成大尺度交易。甚至“空降”。也就是说，“V聊”直播除依靠变相色情内容获利外，还扮演着掮客的角色，使平台成为了一个情色交易的中介场所。即是中介，便要收取中介费用。

　　为留住用户在平台上消费，一对一直播行业普遍禁止主播与用户建立私下联系。一经查实有交换私下联系方式的行为，平台方是要对主播进行封号处理的。“V聊”直播却无此规定。原因在于用户添加“V聊”主播的微信需要打赏价值1千元到数千元人民币不等的虚拟礼物，平台与主播按比例分成。变相色情、掮客中介费，还只是“V聊直播”较为温和的敛财手段。

　　查看“V聊”直播月热榜排名第一的主播礼物箱，粗略估算，2023年1月，收到的虚拟礼物价值就超过50万元人民币。3月，仅10天内，该主播就收到价值人民币27万元的礼物，这还不包括大量礼物栏里看不见，只能由抽奖游戏产生的高价值礼物。而该主播每分钟视频互动的价格为25元人民币。用户支付高到离谱的视频消费还另外打赏天价礼物，在这个自诩高端实则多是普通“消费”群体的小众平台上，应该需要另一种解释。

　　长期以来，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行业都在营造天价打赏的氛围，试图通过大量事例将这一非常现象普遍化合理化。除了制造财富幻觉误导用户的消费心理之外，另一个目的恐怕是要通过强化“打赏”“消费”的概念来混淆视听，掩盖天价打赏背后的秘密。这个秘密也存在于“V聊”直播平台。

　　“V聊”直播平台的直播间数量高峰时段也不超过50个，一般时段更少，约10-20个。据观察，主播的一对一视频连线率并不高，多数时候处于空闲状态。所以即便平台“消费”定价很高，盈利也应该远低于开设着上千个直播间的“思聊”。但其实不然，因为“V聊直播还设计有更凶悍的吞金手段——抽奖和游戏。

　　以抽奖类“开宝箱”为例。用户在直播间里为主播开宝箱，一次开箱需要花费99元人民币，无次数限制。单次最高可能开出价值5000元人民币的虚拟礼物。与其他直播平台上用户抽奖所得礼物和金币归自己所有不同，用户在“V聊”的直播间里抽奖，抽中的礼物归主播所有。可奇怪的是，用户自己无利可图，却依然兴头十足。月热榜排名第一主播，三月的十天时间里，用户就为她开了852个宝箱，4656个幸运盲盒、2147个幸运福袋，共计花费41万多元人民币。

　　要知道平台方设计抽奖、游戏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大量吃掉用户充值购买的虚拟货币，系统出大奖的概率必然极低。如果用户仅仅是因为喜欢主播，何不直接打赏礼物。完全没必要在抽奖中浪费自己的虚拟货币。除非，另有目的。故而更合逻辑的解释是，若抽到高价值礼物，主播用礼物从平台提现后，会通过线下渠道与用户分账。据了解，这条返现渠道是存在的。金钱的诱惑，远大于荷尔蒙的刺激。

　　再以抽奖类游戏为例，用户参与“幸运砸金蛋”，点击一次，最高需要花费500元人民币；“摇宝树”，点击一次，最高需要花费750元人民币；“高级转盘”点击一次，最高需要花费1000元人民币；深海寻宝点击一次，最高需要花费1404元人民币。“幸运挖宝”点击一次，最高需要花费2400元人民币。所有游戏，均不限参与次数。何其凶悍。

　　在“V聊”的这些“小游戏”里，被平台培养出赌徒心态的用户疯狂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以“幸运挖宝”为例，花费价值2400元人民币的平台金币购买道具“火药桶”全图炸宝一次，只需十几秒时间。

　　仔细观察了某名用户10分钟内的“幸运挖宝”游戏，帮他算了笔账。10分钟内，该用户进行了46次游戏。共计支出价值十一万零四百元110400元人民币的平台金币。游戏奖励所得虚拟礼物折合人民币价值86088元。鉴于礼物可以炼化成金币再次投入游戏。10分钟内，该用户的纯损失110400-86088=24312元人民币。而这名用户参与游戏时长近1小时。以此类推，这一小时内的纯损失大约在十四万元人民币左右。按流水算的话，则达到一百一十七万元人民币。但平台称这些吸血手段叫小游戏。

　　而且这些小游戏，刚进入平台的初级用户是看不见的。只有当消费达到一定金额，升至一定级别，平台方确定是“玩家”而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才会向用户解锁看见并参与游戏的权限。

　　参与游戏获得高价值礼物打赏给主播后，返现操作与抽奖返现相同。这才是令用户陷入疯狂的真正原因。登陆平台，从不断飘过提示中奖的飘条可见，这些被“V聊”培养成“职业玩家”的用户们，随时都在以每局千元人民币的豪掷玩着10多秒一局的各类游戏。

　　查看“金主月榜”，前三名用户共计打赏的礼物价值一亿一千九百万个平台金币。按“V聊”直播1：10的充值比例换算成人民币，高达一千一百九十万元。排名前20名的用户打赏的虚拟礼物，加起来共计价值3000多万元人民币。

　　如此巨资，自然不是有去无回的单向打赏。人们只知道直播带货、直播pk很赚钱，却忽略了网络直播水面之下的那些灰黑领域，暴利高到令人咋舌。而监管的目光，似乎尚未聚焦到这里。

　　且不论变相赌博。仅榜单这一小事，也足见直播行业对监管制度的置若罔闻。2022年5月7日，中央文明办、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等四部门发布《关于规范网络直播打赏 加强未成年人保护的意见》要求“平台应在本意见发布1个月内全部取消打赏榜单，禁止以打赏额度为唯一依据对网络主播排名、引流、推荐，禁止以打赏额度为标准对用户进行排名。”

　　可意见嘛，直播行业多是不听取的，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不止意见，各类通知、规定，在直播平台看来也不过是监管部门在自说自话。

　　《关于加强网络游戏虚拟货币管理工作的通知》规定“网络游戏运营企业不得在用户直接投入现金或虚拟货币的前提下，采取抽签、押宝、随机抽取偶然形式分配游戏道具或虚拟货币。”“除利用法定货币购买之外，网络游戏运营企业不得采用任何其他形式向用户提供网络游戏虚拟货币。”

　　《文化部关于规范网络游戏运营加强事中事后监管工作的通知》规定“网络游戏运营企业采取随机抽取方式提供虚拟道具和增值服务的，不得要求用户以直接投入法定货币或者网络游戏虚拟货币的方式参与。”

　　可这些行政监管政策，在网络直播平台上基本形同废文。直播平台上的所有抽奖、竞猜游戏都在采取与监管政策相悖的方式运行。

　　“V聊”“思聊”背后的利益团队这手算盘打得着实好，一边是控制着尺度，消费达每分钟30元的“高端平台”，一边是每分钟消费在五元左右的大尺度色情平台。同时还张开了变相赌博的血盆大口。

　　不可否认，对于以直播为代表的互联网社交娱乐领域，监管还存在着短板。拿涉赌来说，网络行为、虚拟物品和现实法律之间，始终存在着适用性的障碍。如何定性，更多取决于执法方向和执法意愿，而非刚性的法律条款。这也是直播平台变相赌博猖獗难遏的重要原因。但本文意在披露直播涉黄，涉赌暂不过多分析。

　　涉黄则不同，一目了然，网络直播涉黄同样适用于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条至三百六十五条与制黄、贩黄、传播淫秽物品相关的条款。所以，大尺度色情直播行业几乎没有不倒翁，即便如“思聊直播”这样运营了四年之久的老牌平台也不例外。2022年12月21日，“思聊直播”和“心对直播”同时停服。但这近乎一种讽刺，长期通过色情内容牟利的平台，并非是受到法律惩处后关停，而是赚到盆满钵满后事了拂衣去。

　　当然，也不真的拂衣而去了。毕竟移动互联网时代，一个规模相当的色情直播APP足以胜过古往今来任何一家皮肉欢场。这些色情直播团队，除非被公安机关破获入刑，没谁会主动放弃这块暴利蛋糕。仅仅隔了几天，一个名为“甜猫直播”的一对一直播平台就上线运营。紧随其后，“百乐门直播”上线。知情主播称，这两个平台均为“思聊”运营方开设的新平台。名称和门脸换了，内容一如既往脏乱。

　　“甜猫直播”的充值收款方『广西伍斯科技有限公司』与“百乐门直播”的充值收款方『广西益佳科技有限公司』为同一股东。企业查询网站上无这两家公司的任何经营活动信息。显然是用于收款而新注册或挂靠的空壳公司。据查，“甜猫直播”的云服务器IP地址显示为上海。

　　在一对一直播色情行业，“思聊直播”算是坚挺得久的。能躲过监管一记又一记重拳，足见“道行”。或许正是因为“道行”够深，才敢几乎无缝衔接地换张脸便卷土重来。不过，这个色情直播团队大概是要“与时俱进”换打法了。

　　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打着私密社交幌子的一对一色情直播行业游离于舆论和监管的视线之外，以很低的风险代价闷声扩张。但随着近年被破获的网络直播涉黄案件中越来越多出现国内一对一直播平台，一个长期被舆论忽视的互联网色情产业逐渐浮出水面。

　　盖子揭开了，难看至极。难看渐渐被公诸于众，就可能迎来严厉的治理。于是，老牌平台或收缩尺度走变相涉黄路线，或丢掉老招牌换了新壳以更隐蔽的方式运营。不将一家平台做久做大，小而多、短平快成为一对一色情直播行业逃避法律打击的新伎俩。

　　“海棠直播”“芯悦直播”“她遇直播”“心意直播”“爱伴直播”“心动直播”“私恋直播”“私语直播”都是2023年上线的新平台。

　　这八个毫不起眼的新平台，像极了那种昏灯陋巷中零落分布的廉价小发廊，散发着陈旧、残破的气息。每扇媚俗的红窗子里，都是不加掩饰的虚拟皮肉生意。

　　主播头像组成格子间似的APP首页界面，靓丽头像背后，藏着一身赘肉却敢穿透视装的黑胖女人、藏着带孩子的袒胸露乳的中年妇女、藏着头发花白却画得像彩电似的五十多岁的妇人。连线某个直播间，穿透视装的四十来岁女人甚至没有开场白，便对着手机屏幕自顾自发出不堪入耳的叫声，同时身体夸张的扭动，随后拿出道具动作起来......

　　八个平台的充值收款账户均为『山东微思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该公司的软件著作权中可见“相见APP”“Ta聊APP”“约蜜聊一对一社交平台”三款直播应用。公司股东李XX名下还有『山东网硕电子商务有限责任公司』『山东鑫创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两家公司。

　　同时运营多个色情直播平台，单个平台规模都不算大，但加起来却不比一些老牌平台逊色。2021、2022年，随着几个冒尖的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被先后破获，各非法运营团队开始采用化整为零的游击战术，大量小平台上线，运营时间多则三五个月，少则几周就匆匆换壳。不出意料，上述几个平台运营不及两月纷纷下线。新上线“唯伊直播”充值账号为『济宁羽桐网络科技公司』

　　当然，也不乏胆大的。“芊游直播”“花桥直播”便是少数贪大胆平台之一。

　　2021年谷城县市场监督局对『谷城哼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进行双随机抽查，各项检查内容均“未发现问题”。均“未发现问题”的『谷城哼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及其股东李某名下的『襄阳心居网络传媒有限公司』却是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芊游直播”的支付宝和微信充值收款方。

　　之前，该团队还运营过“蜜伴”“千娇”“清颜”“倾城”“陌友”等多个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露出水面的关联公司还有『浙江一充满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芊游直播”app的服务器地址也显示为浙江台州。

　　如果给网络直播行业搞一个幽默排行榜，一对一直播这个细分领域无疑能排在首位。分明干着赤裸裸的网络皮肉营生，却偏要在污秽的脸上贴出一点白来。一对一模式下的直播平台首页上，无不一本正经地挂出遵纪守法严禁涉黄的公约、公告。甚至炮制出一些因涉黄被封禁的主播账号。

　　进入“芊游”直播，首页上是“营造绿色网络生态，净网在行动”的标语。一本正经的标语下方，着装暴露的女性头像页面，俨然像塞进小宾馆门缝里那种招嫖卡片的集合。私信提示音不断响起，点开，多数是连A片都不好意思用作台词的肮脏句子。

　　一对一直播行业运营时间越久的平台，聚集的中年女性越多，一些平台上甚至出现了五六十岁的女性。双鬓都花白了，还操着暗哑的嗓子拿腔拿调喊人小哥哥，亲爱的。网络直播掀起的这场荷尔蒙经济浪潮，席卷的远不止年轻人。

　　“芊游”直播的两百多个私密直播间里，多是与头像判若两人的中年妇女。样貌平庸且青春远逝，不得不以促销般的急迫向接通视频的用户迅速袒露私处。像一部无尺度也无情节的小电影，从片头龌龊到片尾。即便如此，也难免碰到不买账的寻欢客，会批评她们采用假头像的欺骗行为，她们则振振有词回答，“这行有几个用真头像的，再说用真头像你还进来吗。我不收礼物哦”。接下来，用户可能挂断视频，脾气暴躁的或许会表现出比较恶劣的态度爆粗口。

　　但无论对方态度如何恶劣，这些色情直播从业者们多数还是能保持“职业操守”的，充耳不闻地抚弄自己身体，仿佛虚空中有个透明人在用力掐她一样压抑地叫喊、呻吟，以期通过卖力表演将用户的不满转移到“性趣”上来。干的就是贩卖皮肉的事儿，羞耻、尊严早已弃若弊履。

　　“芊游”直播的视频互动费用在每分钟8元左右，寻欢客们无论是发泄情绪还是发泄欲望，只要不断开视频，都是要付费的。

　　“主播”们在朋友圈推荐“芊游”直播时，多配以“老平台、不跑路”之类的文字。在如今统一玩短平快打法的一对一直播行业，运营了两年多的“芊游”直播也不例外，4月，“芊游直播”更名为“乐柯直播”。该非法直播团队运管的另一个平台“天美直播”更名为“橙光直播”并上线新平台“夜伴直播”。“夜伴直播”的表面运营公司为『湖北逐梦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很多时候，监管形势严峻这话确实不知该怎么理解。如“芊游直播”这样的老牌色情平台，不仅长期无恙，更化身为三个平台大嚼色情暴利。这条色情江湖中的老鱼，显然逆势而上，翻出了更大的浪花。

　　比起一边开着色情直播平台捞取暴利，一边将行迹弄得扑朔迷离的绝大多数“互联网公司”。下面这两家公司或不止两家公司组成的色情直播运营团队，不知该说具有“大无畏精神”还是该说利令智晕。

　　『海南蓓燃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海南恒趣网络科技公司』系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花桥直播”“恒趣直播”的运营方。两个平台均为大尺度色情直播，无需分开细说，只以“花桥直播”为例。

　　公开资料显示，“花桥直播”为『海南蓓燃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所开发、运营。不仅著作权里里可见该APP，公司网站备案也显示“花桥直播”的页面。这很像是一个违法者面对法律泰然自若地说：“对呀，就是我干的，怎么了？”

　　“同行”们都恨不得把尾巴齐根切个干净，还要拿砂纸尽可能打磨得光滑无痕。“花桥”直播这份不加掩饰的胆气不知从何而来。

　　登陆“花桥直播”，首页界面的屏幕上缓缓飘动着学生、学生、大长腿、大长腿、萝莉、高颜值、白领、空姐等诱惑文字。自然，当不得真的。点击那些妖娆靓丽的主播头像，进入私密直播间视频连线，所见基本满目荒凉。四十多岁的妇人，腆着一张因肌肉松弛连表情都不容易做到位的脸说：小哥哥，想看什么呀，#￥#……￥@￥#@%

　　有什么可看的，这些步入皮囊萧条之境的色情直播从业者们，接通视频就已经急切袒露出了全部贫瘠的丘坡沟壑，就差把那层皮也脱掉了。到了孩子都差不多成人的年纪，还这般毫无顾忌地扔掉廉耻、尊严，来赶一波互联网灰黑产业的风口。该怎么评说，是对之不耻、悲哀、唾弃？

　　与这些情绪相比。我们更应该感到愤怒和忧心。2015年移动客户端网络直播兴起至今，七年时间里，这个拥有庞大主播和用户群体的互联网行业已经脏乱到了难以收拾的程度。而利益各方掌控的话语权，仍在避重就轻为直播生态涂脂抹粉唱赞歌。

　　四月，“花桥直播”上线新平台“点点直播”，运营公司为『深圳前海极丽科技有限公司』3.15之后，色情直播平台越发疯狂。

　　分析一对一色情直播行业的扩张，就避不开『重庆一聊高科技有限公司』。这家既开发、运营色情直播平台，也承接外包业务的所谓互联网公司，成立于2018年，与开放式网络直播平台色情流量向一对一直播模式转移的时间吻合。事实上，该公司为推动一对一直播模式形成色情产业做出了“重大贡献。”

　　迄今为止，或已关停或仍在运营的一对一色情直播APP，半数以上来自『重庆一聊高科技有限公司』的源代码。如“比芯”“爱伴”“夜陌”“寻恋”“烟雨”“甜橙”“相逢”“陌花”“甜颜”“心动”“私语”缘来是你““伴糖”“追友缘”“花海”“凤聆”“流星雨”“海棠”“心意”“花颜”“寻恋”“新遇”“可可派”“九妹”“语觅”“蜜橙”“蜜月吧”“糖果”“青芒”“热恋”“花桥”“心动”“知己”“七颜”“思语”“九月”“夜伴”“夜半”“星夜”“畅聊”“云朵”“优美聊”“椿湫”“米果”“江鱼”“夜幕”“嘟嘟”“九聊”“MUMU”“Meet”“伊语”“夜伴”“月儿”“彩云”“青云”“悦见”“牵手”等。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2021年被公安机关破获的特大网络组织淫秽表演案中“星火直播”APP的源代码也是来自这家公司。

　　虽然上述APP并非都与『重庆一聊高科技有限公司』有着直接的运营关系，但该公司开发的直播应用确实撑起了一对一色情直播行业的半壁江山。

　　2022年，许是听到了什么不利风声，加之被媒体频繁曝光，这个色情直播江湖的隐藏大佬相继关停了旗下的“恋夜直播”“勿忘我直播”“恰恰直播”“花漾直播”“花岛直播”等APP。看似销声匿迹，实则是藏于更深处进行更隐蔽的操作。藏得再深，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有线索表明，随后上线运营一段时间又关停换壳的“探觅直播”“悠悠直播”“慕心直播”“依伴直播”“轻聊直播”“新轻聊直播”“追友缘”均与重庆一聊高团队有着不同形式的关联。

　　2023年1月上线的色情平台”花颜直播”“满天星直播”（曾用名流星雨）“一陌直播”“桃花直播（曾用名蝴蝶）”“星夜直播”，米果直播”，表面上看运营方分别为『襄阳申然科技有限公司』『合肥市包河区流星雨网络科技工作室』『辽宁丙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广西欣桐科技有限公司』『成都洛羽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秦皇岛恩慧科技有限公司』几个相互毫无关联的网络公司，但据知情人透露，这几款APP和另两款充值收款方显示为一些零散小百货商店的“伴糖直播”和“云朵直播”，皆与『重庆一聊高科技有限公司』运营团队相关。

　　主播在朋友圈推荐“桃花直播”时，称是“恰恰直播”的新平台。『瑞金市慧航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广西畅心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旗下的“心遇直播”亦为恰恰直播模式。

　　『重庆一聊高科技有限公司』这个集开发、运营、技术服务于一体的色情直播团队隐藏的根系纵横交错，遍及多省，除前文提到的互联网公司外。仅通过线索可联系起来的互联网公司还有『重庆一聊高网络科技有限公司』『重庆积省网络科技有限公司『重庆季睿德科技有限公司』『河南千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上饶市抖信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北京安琪拉科技有限公司』『漯河市顺腾文化传播公司』『漯河市畅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重庆班圣科技有限公司』『重庆惠丹科技有限公司』『上饶市一聊科技有限公司』『上饶市亿恒传媒有限公司』 『南宁梦创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杭州听风互娱科技有限公司』等多达数十家。与该团队相关的在深圳注册的多家公司已注销，这值得思考，不排除此地无银的嫌疑。

　　当然，更值得思考的是，这个色情直播行业举足轻重的非法团队，面对日趋严峻的监管形势，何以能长期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天眼查显示『重庆一聊高科技有限公司』居然有获准运营直播业务的合法资质，“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ICP经营许可证（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齐全。

　　2017年，监管对开放式直播平台上低俗、庸俗、色情等乱象打击力度空前。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纷纷收紧尺度，显性色情内容基本得以遏制。但与此同时，原本小众的一对一直播模式开始移花接木大量上线，新模式迅速吸纳了开放式直播平台的色情流量而形成规模化产业。甚至可以说，网络直播行业的色情流量通过一对一直播模式完成了一次大转移。

　　为躲避法律打击，一对一色情直播APP 基本不会上架应用商店，只通过主播和用户的微信朋友圈推广网页下载。数据网站无据可查，平台总体数量难以统计。2020年，一些APP聚合平台上推荐的一对一直播平台数量就多达近七百家。仅据我有限所知，2022年就上线了近300个平台。2023年，一月初至2月底，短短两个月时间，加上换壳的就出现了70多个新平台。

　　3.15之后，行业似乎认为风头已过，大量一对一直播平台蜂拥上线，至5月，共计上线300余个平台。如：

　　悦颜直播『青岛盛镜灏网络技术有限公司』『青岛灏涛网络技术有限公司』

　　倾城直播『宁波承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漳州承祥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可可派直播『万载县覃携网络工作室』『勉县晨颜为网络工作室』『勉县翰杨云网络工作室』

　　米果直播、彩云直播『秦皇岛恩慧科技有限公司』

　　桃花直播（蝴蝶直播）『广西欣桐科技有限公司』『辽宁丙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一陌直播『辽宁丙火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缘来似你『广西中泽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流星雨直播『合肥市包河区流行雨网络科技工作室』

　　花颜直播『襄阳申然科技有限公司』

　　哇趣直播『聊城亿聊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武汉久淳科技有限公司』

　　哇喔直播『上海适典科技有限公司』『武汉久淳科技有限公司』

　　知己直播『山东星之路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伊语直播『深圳市声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吱聊直播『深圳市声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花漾直播『河南欢贝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心心念念直播『广西以然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广西闲石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七颜直播『湖北名尚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夜伴直播『海南乐信网络科技公司』『青岛足步科技有限公司』

　　微聊直播『广西畅心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心遇（阡陌直播）『瑞金市慧航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广西畅心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心悦直播『广西网松科技有限公司』

　　青芒直播『湖北省咏盛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上海冶果商贸有限公司』

　　月儿直播『海口客贝科技有限公司』

　　甜心直播『南宁星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思语直播『重庆安贝诺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思兔直播『广州易秀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合肥蜃志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星夜直播、江鱼直播、夜伴直播、想家直播、嘟嘟直播、萌萌直播、想家直播、沅江直播『成都洛羽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畅聊直播『珠海吉迪传媒有限公司』

　　九月直播『济宁雨桐网络科技公司』、

　　青云直播『山东冰草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热恋直播『重庆山脉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蜜月吧『广西欣星科技有限公司』

　　锦秀直播『青岛雷晟达网络技术有限公司』

　　九妹陪聊『重庆安贝诺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天美直播『河北名尚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夜伴直播『湖北逐梦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悦见直播「郓城锋行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2月底至3月中旬，又上线了15个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

　　“彩桃直播”『滕州新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星月阁直播”『重庆宏承宇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心遇直播”『厦门龙盈星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哎呀直播”『漯河裕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锦秀直播”『青岛雷晟达网络技术有限公司』

　　“悦见直播”『郓城锋行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多聊直播”『武汉兰因特信息科技邮箱公司』

　　“牵手直播”『冠县喜悦传媒有限公司』

　　“寻欢直播”『海口龙华郁智宇网络科技工作室』

　　“寻爱直播”『冠县鸿光传媒有限公司』

　　“唯伊直播”「济宁九月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沅江直播”『成都洛羽毛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私语直播”“私念直播”『山东微思网络技术公司』

　　“动芯直播”『济宁爱伴电子商务公司』

　　15个APP中，“彩桃”“星月阁”“悦见”“牵手”“寻欢”“寻爱”“沅江”“唯伊”“私语”“私念”“动芯”11个与『重庆一聊高科技有限公司』之前运营的“恋夜”直播的模式架构完全一致，来自同一源码。包括前文「山东微思网络技术公司」运营的8个平台，均是采用“恋夜直播”模式。色情江湖里处处有可见重庆一聊高幽灵一样的身影。

　　以上罗列，冰山一角。毋庸置疑，一对一直播的私密社交幌子下，掩盖着一个规模惊人的色情产业。这些踏过法律红线的平台，通过购买私人支付平台账号、注册大量空壳公司、挂靠其他公司收款、走帐。极力释放烟幕掩护实际运营公司。甚至勾连境外黄赌平台，诈骗团伙，为其提供洗钱服务。一些视频互动消费高到离谱，规模不大的平台难脱嫌疑。

　　一对一直播模式下的平台，有一个算一个，几无例外成了虚拟色情交易市场。再看看一对一直播的近亲，秀场类直播的另一变种——视频相亲、交友平台。前文提到的鲍教授，进入的应该就是此类平台。这些以建立情侣关系为噱头的平台数量庞大，在社交媒体、影视网站、门户网站、各类手机应用，甚至杀毒软件上，以充满性暗示的小视频+免费的虚假广告的形式大肆推广，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无论用户身在何处，平台上所谓相亲交友女性的地址都显示为同城，目的是给用户造成有可能就近奔现的假象。实际上，这些女性散布于天南海北，皆是平台雇佣的“员工”。更贴切地说应该叫诈骗客服。平台的运营人员给她们设计套路、传授话术，骗取男性用户每分钟10元左右的视频互动消费和虚拟礼物，与平台进行利益分成。如被频繁曝光的“草莓聊”“缘梦交友”，以及一些头部秀场直播大厂下沉到这一灰色地带批量运营的相亲交友平台。包括昔日大型婚恋网站旗下的平台也基本成了骗子集散地。

　　欺骗还只是相亲交友平台的基本获利手段。宽松的外部环境，使得这些平台越来越大胆地朝向软色情、色情地带深入。且多数设计着语音互动大厅板块的平台都上线了抽奖和竞猜游戏。一对一直播的这个近亲行业，大范围沦为欺骗、涉黄、涉赌的温床。

　　构建于私密视频互动基础上的一对一直播平台和相亲交友平台，其实很难细分。欺骗、涉黄、涉赌彼此兼容，越来越呈现出集多种乱像模式于一体的趋势。相当一部分相亲交友平台，不过是挂了个别样的名称，实则就是一对一大尺度色情直播。如“知味社区”“撩拨视频交友”“密聊视频交友”“饭友真人交友”“性用社”“幸用社”“蜜约交友”“密友直播”“歪约直播”等等

　　拿“知味社区”来说，虽然APP首页界面有别于典型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发给用户的私信也没有太露骨的文字，但撇开这点小伪装，私密直播间里同样是赤裸裸的虚拟色情交易。变现伎俩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利用虚假头像吸引用户进入，然后通过色情表演赚取用户的视频消费和虚拟礼物。

　　“知味社区”APP由『成都色差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开发、运营。微信和支付宝充值收款分别进入『成都跟拍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和『成都来来网络科技有限公』

　　『成都色差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大股东谭某春同时也是『成都跟拍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东和监事，及『成都来来网络科技有限公』的前股东。

　　面具形形色色，内容大同小异。众多现实特殊行业的从业者通过这些平台将“特殊服务”网络化，众多外围女也因此而拓展异地“业务。”“空降”这一军事名词在这些一对一直播、相亲交友平台上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具体解释就是远程招嫖,即在平台上谈好包括来回机票在内的交易价格，女方前往招嫖方的所在城市完成交易。

　　基于私密视频、语音互动的网络社交，沦陷是全领域的。语音社交平台大面积涉黄涉赌早已众所周知。而监管重压下的传统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的情况，至今也没好到哪去，拿起手机随便点开几个头部平台。极力凸出女性胸、腰、腿的“改良”制服、女仆装、小吊带、性感睡衣等暴露着装，依旧是活色生香的门脸。吸引年轻人和小孩子的二次元头像，个个胸部夸张凸起如奶牛。

　　毋庸讳言，荷尔蒙经济迄今仍是以直播为代表的互联网社交娱乐领域的不变底色。无论是合法上线还是非法上线的平台，无不布满了或暗或明的性符号。行业高喊了多年的直播+，直播创新、深耕垂直细分领域等漂亮口号的背后，也只是在荷尔蒙经济的基础上，以更能规避监管的新模式向暴利更丰厚的灰黑地带试探、深入。

　　乱像浪潮席卷之下，一些四五十岁的妇人也开始大量进入一对一色情行业。经历过岁月世事的中年人、中老年人，尚且逃不开这个巨大的乱象漩涡。更不要说在道德、价值观建立、塑形阶段就赶上这般脏乱网络环境的年轻人。

　　如那些在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精心设计的模式和机制中，分取到变相赌博利益的主播们，目睹过难以计数的“家人”“大哥”“宝宝”“亲爱的”们陷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悲惨境地。但她们的朋友圈里却永远是某某大哥抽奖或游戏大赚的诱惑信息。

　　又如一对一色情直播行业的“从业”者，她们衣衫尽褪、袒露私处，为赚钱满足用户的一切要求，哪怕是十分变态的要求。在推广色情直播平台时，她们不惜采用“母子”“父女”之类突破人伦底线的肮脏词句。 远超现实工作的收入早已抹去了这些“主播”们最后的底线，从而将进入利益丰厚的互联网黄赌行业视为在为生活奋斗。兔年春节结束，变相涉赌和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上的主播们，朋友圈动态几乎如一雷同：开始努力工作！

　　她们用“理想女孩”来形容自己，用“不负韶华”之类的励志词句来为自己加油。别以为这些“清新脱俗”的字眼只是推广词，更是她们内心真实的反映。

　　“刚来平台时还怕被熟人知道，后来想通了，多少人苦哈哈一辈子，一个月才拿几千块。我不用出门每个月都能赚几万块，难道不算优秀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这是某涉黄直播平台主播的原话。为扭曲价值观建立起这套心理支撑的绝非个例，而是代表着一个庞大“从业”群体。

　　羞耻、尊严，甚至良知这些坚守了传统道德千年的底线，面对直播乱象掀起的这场价值观冲击，损毁得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而且正在被一种新的不择手段的唯利网络道德潜移默化。可是，能将一切都归咎于主播吗？尤其是伴随着互联网成长的年轻原住民们，在价值观形成之际，就遭遇了这样一个不堪的环境。到底谁还该为此负责？

　　自1994年接入互联网以来，从未有过一个时期的互联网社交娱乐环境像今天这么糟糕。可越是丑陋越需要涂脂抹粉，行业话语权如是说：

　　『直播，正逐渐衍化为当今社会的基础媒介，直播行业以“平台经济”为依托，构筑了数字经济一大“动脉”。“通过将主播和用户有效连接，创造了千万量级的就业机会，并推动了新就业形态的发展。”“此外，“直播经济”成为促进“新型消费”的有力推手，不断激活和释放消费潜力。”“近年来，直播行业快速发展，逐渐深入到各个数字经济产业领域，成为融合实体经济、传播文化知识的前沿阵地。”』

　　《中国网络表演（直播）行业发展报告（2021-2022）》通篇一派直播强国的调调。他们眼睛看到了经济利益，却看不到这种经济利益来自对与现实深度融合的互联网环境的破坏性开采。“成为融合经济实体，传播文化知识前沿阵地”一句尤为让人难忍。行业话语权把抖音等综合型平台好的一面拿过来往自己脸上贴金，混淆视听，意图掩盖典型秀场直播、游戏直播、相亲交友直播、一对一直播等细分领域普遍化、规模化的乱像。当然，他们也没指望人们相信谎言，他们只是有恃无恐，就干了坏事还说漂亮话，你能奈我何？

　　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兼具直播功能的综合型平台崛起，迅速成为巨无霸，阻挡了人们对传统网络直播的视线，使得人们在相当程度上，以为直播等于抖音、B站、小红书。虽然这些平台上不可避免地存在着部分低俗、欺骗、 擦边现象，但无可否认，也生产出了大量的优秀互联网文化内容。

　　可是，严格来说抖音等综合型平台并不是典型意义上的直播平台，不能把直播业务剥离出来归类于直播行业。通常所说的网络直播，是指以直播为主营业务的秀场类直播和游戏类直播，以及这两类直播的诸多变种模式。行业话语权将之混为一谈，宣称的网络直播为乡村振兴、产业融合、文旅开拓、公益普惠等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可是抱歉，在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上，人们看到的依旧只是欺骗、套路、低俗、庸俗、软色情、变相涉赌。更不要说一些垂直细分领域跨过法律红线的犯罪行为。您们说的那些好，完全不存在的。

　　建立于荷尔蒙经济基础上的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行业，从初创期到如今，乱象不仅从未停止，反而于暗中愈演愈烈。原本只设计有单一抽奖或竞猜游戏的平台，逐渐发展成了抽奖和竞猜游戏兼具。原本单一涉黄或涉赌的平台，发展成了黄赌兼具。大量中小型秀场直播平台，基本沦为了变相黄赌的垃圾场。而资本伪造的主流舆论仍在以瑕不掩瑜之类的说辞来粉饰、掩盖行业深度溃烂的机体。殊不知，健康生态一词，在网络直播的语境里早已别具了一种幽默效果。

　　他们当然不是真看不见屡禁不止的乱象令网络直播这个聚集了庞大主播和用户群体，具有重要价值观引导、塑造意义的阵地失守到了何种程度。只是，资本并不负责价值观和道德建设。什么阻碍资本利益最大化，资本就想办法打破什么。比如不断出台的监管政策，基本不见在平台上落实，对策始终比政策多。反之，什么有助于资本利益最大化，资本就保护什么。比如本文提到的虚拟货币奖励机制和一对一直播这些孵化乱象的模式和机制。

　　事实充分证明，无论是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上泛滥的变相赌博，还是一对一模式下的色情产业，抑或相亲交友平台和语音平台上的诈骗、涉黄、涉赌。归根结底，内因在于平台为获取最大利益而精心设计的特殊模式和机制。

　　治理互联网社交娱乐领域乱像绝不能指望行业监守自盗的象征性“自律”，更不能以治标替代治本。主干病变，无论如何去修剪旁枝都于事无补。若一味绕开孵化乱象源头，只打击个别被曝光的典型乱象平台和涉乱主播，必然导致监管和乱象的博弈持续深陷在你有政策我有替罪羊的泥潭中。

　　且不说互联网大资本加持的头部秀场、游戏直播平台，就是非法一对一色情直播平台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中也不乏资本地方势力。如“遇到直播”这个“业内”曾盛极一时的老牌头部色情平台，背后便是『成都瑞安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这样的新三板上市公司。一些充斥着各色乱象的相亲交友平台，暗藏赌博的小众网游平台背后，甚至可见知名媒体集团的身影。

　　这些互联网社交娱乐乱象背后的势力，足以在一定程度上撑开的行政监管政策的弹性，并不太在意各种指导性的“通知”“意见”“规定”。事态严重了，不过是罚点款，丢出几个替罪羊主播了事。过低的涉乱成本不足以起到纠错和震慑效果。你出一项张良计，他们有十架过墙梯。唯有针对性立法，采用法律位阶更高更有效力的手段针对核心病灶下刀，将主体责任切切实实落到平台方，向孵化乱象的源头——平台特殊的模式和机制发力，才能改变“监管重拳频频出击，直播乱象遍地开花”的现状。治本，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