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桃姐》的人情伦理评介

　　影片开始时节奏慢到几乎想要放弃这部电影，但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可能就会快点了。然而没想到的是整部影片的节奏一直如开始的速度，不紧不赶，缓慢而无痕地流淌。而渐渐地竟也觉得舒服，许多那些深刻又细致的情感就这样慢慢地渗透到身体中，毫无声息。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桃姐，温暖如花，简单或卑微到了尘埃里，即使韶华老去，也不会觉得时光可憎。她，或许是你的母亲，或许是你的祖母，亦或许是路边蹒跚经过的老太，更或许是若干年后的你自己。我们都只是普通的人，过着平凡的小日子，然普通人的人情伦理却也是那么的动人心弦。

　　一、真情的呈现

　　桃姐是一个平凡的小人物，没有背景，没有家人，没有房子，一生未嫁，却拥有慢慢的人生回忆和罗杰一家的真情。桃姐很聪明，在买菜时谨小慎微，要入冷库挑选蒜头；桃姐很自尊，虽然是佣人，但她要做到最好的佣人，所以才会在为罗杰挑选佣人时以她自己的标准衡量；桃姐也很可爱，在和罗杰一起出席电影首映的时候画好妆，如少女般激动；桃姐又是真切的，当罗杰在老人院说是她干儿子时，她那幸福感溢于言表。影片平静地记录一个小人物年华老去时，晚年生活的境遇，没有大喜大悲，没有华丽渲染，却也直达观者内心深处的感情。人间何处不荒冢，然人间何处无真情？

　　罗杰和她并非母子，但之间的感情却已超越了罗杰和他母亲的感情。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有桃姐伺候的日子罗杰并没有意识到她的重要性，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倒下，才发现自己原来连洗衣机都不会用。于是，他开始记得了她，那个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人，那个已经习惯了存在的人。所以他才会在老人院里说自己是桃姐的干儿子，所以他才会时不时去看望她，所以他才会在她老得走不动路时，推着她在街上闲逛。最后的时刻，罗杰没有陪在桃姐的身边，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但之前的陪伴对于桃姐来说已足够温暖。况且，这才是真实的人生，有那么多遗憾，有那么多残缺，不是每个故事都有完满的结局。年界中年，是不得不开始逐渐习惯一场场人生终别的时候，身边人注定将以越来越快的加速度去向另一个世界。罗杰深谙这一平静而残酷的现实，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养尊处优，转瞬即被人类最敏感而脆弱的相濡以沫之情取代。无论北京和香港的航班有多忙碌，他都一定得去老人院看看，掺着那个从小抱着自己的桃姐，一路聊着那些最有趣的记忆。只有在桃姐面前，他可以大声开着电视机，他可以唰唰地翻着报纸，他可以像个小孩样做自己。桃姐出院后回家，打开搁在衣柜顶上的樟木箱子，里面都是些旧物：领的第一份工钱，少女时的手帕，和罗杰的旧照片。桃姐一件件念叨，到拿出襁褓中罗杰的背带时，格外煽情，说着罗杰小时候在家总哭，只有背着他到街上转悠才能入睡时，罗杰别过头去，面若平湖，胸中波荡，真情在此处淋漓尽致地被展现出来。

　　二、普通人事的呈现

　　晚年，老去，死亡，这也是人的一生中终究无法避免要面对的，大人物轰轰烈烈也罢，小人物平平淡淡也好，到了韶光逝去的时候，总要面对这真实而简单的事实。电影描绘的是桃姐的晚年，虽然没有儿女成群，却也有来自罗杰的真切的关爱和依赖。就像罗杰最后在桃姐的葬礼说的一样，桃姐在他们家服务那么久，对他来说是一种恩赐，是值得余生来缅怀的恩赐。罗杰给桃姐的晚年画了一幅花好月圆的良景，尽管终究会有死别生离，尽管最后一刻罗杰没有守在她身边，但此刻是人性中最美好知足最现世安稳的时刻——这些，都足够让人对生之甘饴饱怀贪恋。然而在晚年来临之前，我们的一生总要有一件事能够慢慢经营，直到人生的终点，直到再也做不动了。就像桃姐，就算一辈子只是一个佣人，只是一个服务他人的人，也要做最好的。桃姐一生的两样坚持：服侍主人，做最好的饭菜。然而这又是一件事：做佣人，便有佣人的样子，便去做最好的佣人。佣人的标准是什么呢？就是她自己。罗杰迟迟没有找伴侣，而自己也老得再也没力气照顾他了，所以她要为他寻得一个理想的佣人。然而在挑选佣人这一环节却出了问题，怎样的佣人好像都不能符合她的要求，她的问题似乎也有点太过挑剔。什么锅煮饭好吃，当然是电饭锅了，她却偏偏要用瓦锅，这好像不是在挑佣人，而是再挑媳妇呢。其实在她眼里，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更尽心的佣人了，只可惜老得太快了。

　　桃姐的坦然比这个世界清凉的多。桃姐坚定的抵抗着中风之后的自己，不允许搀扶，不坐轮椅，有点康复之后就想着坐小巴。每一个苍老的身体里都窝着一个年轻的灵魂，它要自由，它要跑跳，它要精神，它要能为你做任何事。只是，它必然会萎缩的不成模样，或痴痴傻傻，或条理不清，或朽木难雕，或固步自封。影片为我们呈现的是普通的人事，也是我们必将经历的人事，这是桃姐的晚年，也是我们芸芸众生的晚年。或许现在还年轻，提那种衰老的沉重感还为时过早，但在电影或轻或重地敲打下，总有了些许感受。每个如花的少女都有容颜衰老的那天，每个临风的少年总有歪背佝偻的那日，提前理好自己的心态，从容地迎接那瞬间的到来。

　　三、菜谱：人情伦理的细节呈现

　　影片最初桃姐佩戴着眼睛进入冷库挑选蒜头的一幕让我匪夷所思，知道后来才发现这是多么精妙的安排。连蒜头都要亲自进冷库挑选，这是多少个日子积攒下来的习惯啊。罗杰吃完饭后想吃卤水牛舌，出于健康考虑，桃姐一开始并没答应。但最后她还是做了。一只古老的铁锅，仿佛记载着无数次做这道菜的过程。熟练地下油，搁蒜、姜，各种调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画面，满含着对主人的关爱。影片中关于饭食的片段，总是那样温暖。初入养老院时，桃姐便像刚入幼儿园的小孩那样与老头老太们并排坐着，等待饭食的分配。养老院的伙食自然差很多，桃姐仿佛失了魂一样，没有了原

　　先的自信和尊严，满面的惊慌失措，战战兢兢。罗杰的母亲带着燕窝来看她，桃姐开心极了，却也谦卑极了，唯有在争执燕窝腥不腥的时候不肯让步。面对自己擅长了一辈子的烹调之事，她是不肯放弃自己的精致与挑剔的，即便是老主人，也不愿让步。因为饭菜，只有自己最好，这是她骄傲了一辈子的尊严。燕窝被老人们分着吃了，在这个老人聚集的小社会，你也时刻可以感受他们晚年生活的迟暮之外，也有孩子般玩闹的趣味。而桃姐，继续在其中传播着“正能量”，哪怕她心知有人“借钱”是为了风流，也依然尽力给予，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日子倒数的人，有更多让自己余生感到舒适的理由。

　　饮食好像真真切切地贯穿了整部电影，从始至终。桃姐请罗杰给她带豆腐乳，罗杰带着她去餐厅吃饭，每个细节都温暖人心，激起涟漪。每个她为饭食斤斤计较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挑剔，都是她为了她视为天职的工作积攒了一生的习惯。这些瞬间都铸成了回忆，像日料中“渍物”的字面含义，这种回忆不是一记猛锤撬开记忆的盒子，而是一种柔软的沁润，一种逐渐复苏的感动，温暖的另一种形式。女人一生如花，七十岁是棉花，松软，柔韧，暖人心。桃姐终身未嫁，甚至没有深切的爱过，而这是她余生也无法补足的生命感受，但是她没有抱怨与遗憾，有罗杰一家给她晚年更多欣慰的关怀，或许这种关怀不都是她要的，她也依然收下和感激。有一天，当我们容颜苍老，满脸褶皱，步履蹒跚，是否能像桃姐样温暖如花，温暖自己也温暖旁人，人有一生，有一件事慢慢经营到底，何以再要有遗憾。在繁华匆匆的世间，若能寻得一方温情，便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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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2018-6-1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