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档 ｜ 关于“女儿国”电影，说点你不知道的

　　

　　相比于星爷富有个人特色的西游品牌，星皓公司的“西游”系列总体上还是偏向于传统与合家欢，以最新的特效技术和全明星阵容，旨在以相对平稳的风格来维持长线输出。

　　一个是求新、求个人标签，另一个是求稳、求工业水准。所以对于前者，我们冲的是星爷，而后者，我们看的才是西游，更确切的说，其实应该是孙悟空。

　　

　　我们绝不能忽视86版《西游记》对大部分中国观众接受习惯的强大塑造力，其中一点就是孙悟空作为第一主角的不可撼动性：战天斗地、伏妖降魔。

　　所以这也大概能解释为什么《女儿国》在今年春节档口碑票房上都不太受待见，因为以唐僧为主角的《女儿国》明显与广大观众的期待产生了偏差——

　　剧情节奏缓慢、缺乏对抗性的动作场面、没有妖怪大反派、孙悟空本领难施、唐僧陷入情爱之劫...

　　

　　本是过年图热闹的观众在进影院后发现竟是一部温吞的爱情片，心理反应可想而知。

　　其实“女儿国”的故事在《西游记》中本就不具有太强的戏剧冲突性，但由于故事背景本身的极端性，包括性别反转、男性怀孕、女性主动权等情节梗（可类比《捉妖记》）的存在使得这一劫在整个取经路中显得非常特殊。

　　

　　女儿国的主体情境出自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

　　但由于整个故事还与前一回“禅主吞餐怀鬼孕，黄婆运水解邪胎”以及后一回“色邪淫戏唐三藏，性正修持不坏身”有密切的联系，也就是师徒误饮子母泉怀孕和琵琶洞蝎子精两个故事，所以改编时往往三回并在一起。

　　

　　央视版在第十六集“趣经女儿国”的开头就提前交待了身在琵琶洞的女妖怪，为故事留下悬念，继而又展现四人乘船时八戒从河中舀了一碗水喝（子母河水），因此导致后来三人怀孕。

　　郑保瑞版在开场时沿用了央视版四人乘船入城的场景，但把师徒怀孕放到了故事中段，把原著中女儿国国王对唐僧过于直白和急切的“逼亲”适时地改为相对平等关系的男女情。

　　

　　86版中的蝎子精

　　同时把反派女蝎子精替换为了为爱守护的河神，这一点是最大的改编之处，也让《女儿国》完全转向了削弱外部矛盾、主打内心矛盾的爱情路线。

　　

　　片中冯绍峰与赵丽颖之间大量的眼神对视与表情特写当然会让人想起央视版中朱琳饰演的女儿国国王对唐僧所展开的无处不在的“眼神攻势”（朱琳扮相的确很美）。

　　梦境与游园一幕，配合着《女儿情》的旋律可算是央视版《西游记》中最浪漫一幕。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女王对正额头冒汗的唐僧说的那段话如今看来也是极为自信的女性告白：

　　“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央视版的这段二人独处戏堪称“步步攻心”

　　不过央视版当年的“大胆”台词相比于原著的描写还是“清新”了许多，诸如女王亲眼见唐僧后“看到心欢意美之处，不觉淫情汲汲，爱欲恣恣，呼道：“大唐御弟，还不来占凤乘鸾？”（就此打住）

　　郑保瑞版基本就全无此等展现了，冯绍峰与赵丽颖之间有意撇开情欲关系，感觉比央视版还要纯情。

　　

　　“如何抹去你身影，如图忘却我姓名”

　　但二人的情感线在新版中更完整些，郑导版本在结尾处放大渲染了二人之间“相互放下”的那一刻，并以忘川河神的悲剧命运做镜自照。

　　而央视版则在唐僧与女王纠结之时突然安排蝎子精劫走唐僧，待到孙悟空等人降服女妖救出唐僧后，两人之间仿佛尘缘一下子就断开了，女王给予师徒四人通关文书并默默相送，唐僧短暂回眸后便策马西去。

　　

　　“远去矣，远去矣，从今后梦萦魂牵”

　　谈到“女儿国”故事的不同版本，不得不提的还有邵氏1968年版的《西游记女儿国》。豆瓣目前239人评价，评分5.2，妥妥的小烂片对吧？

　　

　　邵氏这版确实挺烂，但对于一部半个世纪前（挺巧，新版距此正好五十周年）的老电影，我们当然不能用当下的标准来评判。

　　相反，带着一种宽容和好奇的心态去回望这些“影史遗迹”，反而会收获一些乐趣。

　　

　　《女儿国》（1968）是邵氏公司六十年代末重金打造的《西游记》系列的第四集，前三集分别是1966年的《西游记》、1966年的《铁扇公主》以及1967年的《盘丝洞》，导演均为邵氏老臣何梦华。

　　

　　系列主要的演员有饰演孙悟空的岳华（出演前两集），饰演唐僧的则是后来闻名国际的摄影师&导演何藩（1931-2016）。

　　邵氏版《女儿国》有一段十分有趣的开场动画，配合着俏皮活泼的音乐至今都带给人一种欢快逗趣之感。

　　

　　本片编剧为程刚，也就是著名动作导演程小东的父亲。程刚是当时邵氏公司的大编剧，也全程参与了西游四部曲。

　　他对女儿国故事的改编特色在于，影片开场后并未直接引入女儿国背景，而是把原著中女妖们的故事前置到女儿国一节，预先让两个女妖——蝎子精与蛇精出现（央视版沿用）。

　　

　　她们在劫持唐僧未果后只得尾随师徒四人进入女儿国寻找机会再下手，甚至在唐僧等人踏入女儿国前她们就已假扮师徒四人与女王见面，并承诺与其成婚。

　　

　　施此计，是为了让真正的唐僧师徒到来后无法脱身。因此，影片发展到第二十分钟时，观众才意识到唐僧一行实际上仍在城外。

　　

　　李香君、方盈

　　另外，不止女儿国国王希望留下唐僧与之“阴阳配合生子生孙”，连女王的女儿——方盈饰演的公主亦一见倾心，为此要与母后争抢；甚至国师都图谋不轨，半夜劫掠唐僧至自己的房间。

　　

　　刘亮华饰演国师

　　正因太多人觊觎唐僧，所以八戒得以借机假扮师傅享得片刻艳福。

　　整部电影就在这种你变我、我变你的眼花缭乱的分身戏法中来回跳跃，对土法特技、软色情、打打闹闹的强调远远超过角色刻画，显得过于凌乱和庸俗气，女儿国也彻底沦为了一个背景。

　　扩展到整个邵氏西游系列来看，角色间相斗时互相变来变去的戏法实在是有泛滥之嫌。

　　

　　《伏妖篇》曾调侃“听话符”的桥段

　　《女儿国》之前的《盘丝洞》基本就是一部变身戏，八戒与唐僧互换、蜘蛛精变观音、蜈蚣精变孙悟空、孙悟空变蜈蚣精又变蜘蛛精...没完没了让人生厌。

　　

　　《女儿国》里女妖们中西混搭的服饰

　　故事与角色外，再说说视觉特色。星爷与徐克的《西游伏妖篇》中，女妖们紫、青、红为主色的艳丽服装很是扎眼，但这种俗艳风在五十年前的邵氏西游里已十分普遍。

　　《伏妖篇》中的蜘蛛精段落一定程度上就像是徐克对67版《盘丝洞》的致敬。比如刻意人工化、平面化的场景像极邵氏的人工布景；

　　

　　《伏妖篇》vs《盘丝洞》

　　女妖们的服饰、色彩、低角度拍摄等也都可以找到对应。徐克对邵氏电影的感情从他翻拍李翰祥的《倩女幽魂》《梁祝》等可见一斑，所以这些对照也并非生搬硬套。

　　

　　《伏妖篇》VS《盘丝洞》、《女儿国》

　　另外，邵氏西游不时加插歌唱的黄梅调风格、每逢打斗时就响起的京剧锣鼓等如今看来都煞是雷人，当时作为重要卖点的彩色视觉特效，放到现在也是简陋无比。

　　

　　《西游记》第一集，1966

　　导演何梦华后来回忆，制作《西游记》系列时的特技全部是香港电影人自己开动脑筋用土法完成，没有依靠日本技术人员（六十年代香港电影的彩色片冲印以及特效技术等都十分依赖日本）。

　　所以，几十年后再翻阅这些“土得掉渣”的特效，正因为它们标记了那个时代，反倒生出了一份可爱。

　　

　　比如《西游记》第一集，孙悟空巨型身躯与唐僧的对比、化身“哥斯拉”的白龙马（模仿日本特摄风）；

　　

　　第二集《铁扇公主》中表现孙悟空被芭蕉扇扇出千里远；

　　

　　第三集《盘丝洞》里蜘蛛精在幻化而成的屋宇中边舞蹈边变换背景；

　　

　　此类背景合成的方式在邵氏西游里大量运用，不过到了第四集《女儿国》时，这种简陋的技术已经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比如开篇的一场飓风戏里，唐僧遇到了各种身形超级巨大的动物，但过于跳脱的背景片使得这场危险戏码看起来更像是唐僧在一旁观赏两只动物打斗的“电影”。。

　　

　　还如《女儿国》结尾，女蝎子精遇到了自己的克星昴日星君，由于其本相是一只公鸡，结果主创真的让一只活生生的公鸡出镜，以背景片的方式表现星君收服女妖的过程，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有趣的是，央视86版在“趣经女儿国”结尾也用了这种原始方法，并且连背景合成也省去了，可见当时拍摄条件的限制。

　　

　　央视版《女儿国》结尾处的星君本尊

　　何梦华多年后评价自己的作品，认为四部曲中，仍是第一部比较好，后来几部是在六老板的要求下连拍的，已“完全是神怪故事”，越发走向快餐式的商业娱乐，而他自己也“拍至倒了胃口”。

　　《女儿国》之后，何梦华离开了这一卖座系列改拍时装片，也拍武侠片，《毒女》（1973）《降头》（1975）《血滴子》（1975）都是他的代表作，在香港类型片领域影响深远。

　　

　　1977年，他又受邵逸夫之命拍摄了《猩猩王》，是一部中国版的《金刚》，时隔十年再尝试大规模的视觉特效片。

　　不过这次由于蔡澜是制片人，日本特技组和摄影师参与了拍摄，因此本片既很好莱坞又带着鲜明的特摄风格。

　　

　　

　　藏在“猩猩王”道具服里的演员是袁和平

　　其实何梦华拍西游也好、拍罪案和武侠也好，都是为了市场与生存。他曾说，蔡澜经常提醒他的是—“我们拍片就是两样东西，色情加暴力”，所以从影几十年多未离开这些商业元素。

　　在香港，这就是一个很现实又很无奈的状态。

　　

　　何梦华（1929-2009）

　　何梦华的一生几乎都服务于邵氏，他于八十年代中期正式退休，于2009年去世，享年七十岁。他曾与李翰祥是同学，同在1948年来到香港，又同在入行之初跟随严俊做副导演。

　　他的生前好友包括蔡澜、郑佩佩，还有一周前突然离世的"娃娃影后"李菁。

　　

　　李菁（1948-2018）

　　杂七杂八扯了那么多，本来是谈谈不同版本的《女儿国》，最后竟是落到了这里，还望读者见谅。若有兴趣，可以一观邵氏的西游记四部曲，相信你也能找到些许乐趣。

　　

　　一条电影课 |《女儿国》是对《西游记》的糟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