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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隐含作者，不可靠叙述 > 赵毅衡教授 2019-03-14 ## 作者与隐含作者 ### 何为隐含作者？ 1. 任何文本（不一定是叙述文本）表达意义，都遵循了一套价值与伦理观念。 1. 这套观念是文本发出者赋予文本的。 1. 如果认为叙述文本的发出者是作者，这套观念就来自“作者的人格” 1. 如果发出者是叙述者，这套观念就来自“叙述者的人格” 1. 小说的文本发出者，介于二者之间，因为小说是作者“委托叙述者作叙述” ### 叙述者，隐含作者，作者，形成复杂张力 1. 可以说：叙述研究，就是围绕着这些分化的主体成分之间的冲突展开。 1. 不同叙述，主体分化只有程度上的不同。 1. 卢梭《忏悔录》这样标榜“坦率”的自传，叙述者、人物、隐含作者价值观“完全一致”主体的分化看来几乎消失。 1. 引起德里达等人的挑战。 1. 叙述各主体不一致，是文本的本来形态。 ### 叙述分析不需要“原作者” 1. 对于叙述学而言，只有这个作者，才是真实的、可靠的、可触及的、可批评、可分析的人格。 1. 我们能打交道的只是《红楼梦》或《哈姆雷特》的文本中推定出来的作者人格。 1. 这些作者人格与历史上真实的曹雪芹或莎士比亚是否相合，是文学史家工作的范围。 1. 文学史家至今没有弄清这些作者是什么样的人物，并未阻挡我们研究这两部书。 ### 隐含作者定义 1. 与文本有关的作者，只能是阅读归纳出来、推断出来的一个人格， 1. 这个人格代表了支持整个叙述的一套社会文化形态、个人心理以及文学观念的价值。 1. 叙述分析的“作者”就是这些道德的、习俗的、心理的、审美的价值观念之集合。 1. 任何文本（不一定是叙述文本）都必然有这个隐含作者。 ### 反对隐含作者 1. 热奈特始终反对采纳隐含作者概念： 1. “小说叙述是由叙述者虚构地生产出来，实际上由真实作者写出。两者之间无需有人辛苦” 1. 这是一个功能性拟人格。 ### “知人论世”之难 1. 作者是文学中最不可靠的因素。即使当代的、生活在我们中间的作者，我们对作者的了解也不能作为研究作品的可靠出发点。 1. 此时之心并非彼时之心，写下的心也不一定是作者的真心，他可能作伪，他更可能不了解自己。 1. 他自己声明的“创作意图”也不能作为可靠依据，不然文学研究就简化为资料收集整理和辨伪工作。 1. 只有文学史家，可以有权“知人论世”，谈作者的全部人格意识。 ### 隐含作者比真实作者高贵聪明 1. 布斯：“当我知道Frost，Plath和其他善于戴而具的人生活中的一些丑陋细节后，我对其作品反而更欣赏了”“我爱上字里行间的隐含作者”； 1. 《闲居赋》隐指作者有着千古高情和高尚品格，其作者潘岳却是个趋炎势、谄媚高官之人。元好问有诗：“高情千古《闲居赋》，争识安仁拜路尘”； 1. 费伦认为可能（装得）更高贵，但不可能更聪明，更有艺术能力。 ### 隐含作者比作者差？ 1. 范冲淹《苏幕遮》“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1. 体裁的故意为之。 1. 与《岳阳楼记》的隐含作者完全不同。 1. 范冲淹很可能比《苏幕遮》的隐含作者高贵。 1. 特定隐含作者有时候是体裁要求。例如沈从文写的乡村爱情小说。 1. 实际上宋词的作者大部分是士大夫，而隐含作者是歌女“男子作闺音”。 ### 欺骗：隐含作者非作者 1. 几乎所有的欺骗成功的叙述都是因为隐含作者和“作者本人”不能等同，否则也就没有人受骗了。 1. 受骗者相信了欺骗性的叙述，从叙述中得出了一个使人认同和信任的隐含作者。 1. 但是隐含作者的意图和态度和“作者本人”的并不一致，只是受骗者错误地认为二者是一致的，从而相信了“作者本人”。 1. 孔子也因此从“听其言而信其行”转变为“听其言而观其行”。 ### “人设”及其崩塌 1. 人设来自于读者对人物的理解。实际上是包装公司或经纪团队设置的意图定点。有的时候来自电影的成名作。 1. “人设”往往会在追星族的“人肉”，或猴急的演出中“崩塌” 1. 明星只有在文本中维持“人设”的拟人格。 1. “小甜甜”布兰妮 1. “静秋式”周冬雨，被《七月与安生》的大胆女形象破坏。 ### 作家作假 1. 《文心雕龙·情采篇》：“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机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 1. 文本“在吟咏”和“述说”的过程中，隐含作者并不等于作者本人，而且比作者本人高尚。 ### 隋炀帝高尚？ 1. 贞观二年，唐太宗在朝堂上就隋炀帝的文章评价：“朕观隋炀帝文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耶” 1. 唐太宗在隋炀帝的文章中归纳出的隐含作者是“尧舜”，而隋炀帝本人的为人却是“桀纣”一样的昏君。 1. 此时的隐含作者是比作者本人要高尚的。 ### 泛隐含作者：楼盘有隐含作者吗？ 1. 例如一座楼盘的设计，有体现其价值集合的楼盘“隐含作者”价值： 1. 供应“当代社会的精英分子” 1. 高档豪华但不奢侈，有游泳池和健身房给讲宄生活质量 1. 生态环境的关心者，适合关怀家庭的男人购买。 1. 这些价值集合构成类主体，与房产开发商不一定有关系。 1. 只有为房产商写传记的人，才会去建立某种联系。 ### 钱锺书论“言行不符” 1. 钱锺书《谈艺录》之四八《文如其人》指出： > “以文观人，自古所难：嵇叔夜之《家诚》，何尝不囗挫锐和光，直与《绝交》二书，如出二手” > “人之言行不符，未必即为‘心声失真’。常有言出于至诚，而行牵于流俗。蓬随风转，沙与泥黑：执笔尚有夜气，临事遂失初心。不由衷者，且唯言哉，行亦有之” 1. 身份支撑的自我，或是文本支撑的隐含作者，都是变动不居的。 ## “作者之死”,死的是哪一位? ### 隐含作者之死 1. 布斯近作说“作者之死”论者，要逼死的是隐含作者。 1. 形式论（比喻性地）杀死作者，为文本意义开放。 1. 而隐含作者就是作品固定意义所在。 1. 因为他是作家的“第二自我” 1. “第二自我”是作者通过作品的写作创造出来的一个人格。 ### 哪怕作者死了，隐含作者活着？ 1. 这个价值与观念集合与文学史家所找出的作者思想意识（如果他们能找出的话）可能完全相合，可能部分相合，也可能完全不相合。 1. 哪怕作者生命死亡，隐含作者依然活着。 1. 为什么会有如此分歧？隐含作者可以有两个方式构成：**修辞推论，认知推论**。 ### 修辞法：一个作者多个隐含作者 1. 讽喻诗和闲逸诗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白居易。 1. 宋人写诗写词经常判若二人。《野玫瑰》《蚀》三部曲的隐含作者，与《子夜》或《林家铺子》的隐含作者很不同：前者热烈而悲愤，后者冷静而观察犀利。 1. 真实的茅盾是很不一样的，性格复杂的人。 1. 布斯问Saul Bellow为什么每天花四小时修改Herzog，回答说：“我只是在抹去我不喜欢的我的自我中的那些部分”。 ### 一个土豆做几个菜，但不会做成西红柿 1. 费伦的妙言：关于隐含作者与作者的关系。 1. Kate Chopin的小说立场很不相同： 1. 《觉醒》提倡妇女解放 1. 《一小时的故事》追求自由的女主人公反悔 1. 《黛西蕾的婴孩》黑人血统中有劣根性 1. 《一件精美的瓷器》老黑人正直善良 ### 版本改动过大，换了隐含作者 1. 聂华苓的《桑青与桃红》1977年香港版与1980年北京版差别很大，这两个版本的隐含作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1. 《金瓶梅》节本（洁本），与全本，隐含作者判若两人。 1. 1954年作家出版社希望重版《大波》，李劫人开始重写。让去过延安投身革命的儿子替自己把政治关。儿子要他在分析历史事件时加强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以符合时代主流话语的要求，他按儿子的意见重写。 ### 同一作品不同版本，不同隐含作者 1. 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最初在杂志上连载，后汇集出版。两个版本的情节同，体现出不同的隐含作者。 1. 杂志版本中，苔丝和亚雷生活在一起。 1. 而在图书版本中，苔丝将所有的不幸归之于亚雷，杀了他并被处死。 1. 在图书版本中，苔丝的形象更为刚烈，也更为不幸，隐含作者也有对苔丝的更多的同情，对旧道德批判激烈。 ### 一个文本，就有一个隐含作者 1. 多个作者参与同一叙述，就合成一个隐含作者。 1. 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的作者是两个人，但作为一本书，隐含作者是一个人。不然《红楼梦》不能作为一个叙述文本来读。 1. 《三国演义》虽然是几个世纪“说三国”的集合，也只有一个隐含作者。 ### 文本变化，隐含作者也变化 1. 网络接龙小说，隐含作者按叙述进程变化： 1. 西方电视长剧“随时听取反应调整情节” 1. 七十回《水浒》与一百二十回《水浒》隐含作者很不同。“《水浒》这部书，好就好1973年毛主席评《水浒》：在投降，做反而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腊” 1. 这是因为“一部叙述”的范围变化。 ### 《迦茵小传》两个隐含作者 1. 该书最初有署名蟠溪子的译文，仅为原著的下半部，1903年上海文明书局出版，当时流行很广。 1. 后由林琴南译出全文，190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 1. 《读迦因小传两译本书后》一文说：“蟠溪子不知几费踌躇，几费斟酌，始得有孕一节为迦因隐去。，“不意有林畏庐者，不知与迦因何仇，凡蟠溪子百计所弥缝而为迦因讳者，必欲另补之以彰其丑·“呜呼！迦因何幸而得蟠溪子为之讳其短而显其长，而使读迦因小传者咸神往于迦因也；庶因何不幸而复得林畏庐为之暴其行而贡其丑，而使读迦因小传者咸轻薄夫迦因也。 ## 两种寻找隐含作者的途径 ### “修辞派”，与“认知派” 1. 罗刚认为隐含作者是“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根据文本建立起来的” 1. 胡亚敏认为“（隐含作者）诞生于真实作者的创作状态中，他是由读者从文本中建构的，是读者把握和理解作品的产物” 1. 申丹提出既要保持隐含作者的主体性，又要保持其文本性，其途径是综合考虑创作时的作者和文本隐含的作者两方面。 ### 隐含作者与史存作者(Career Author) 1. 不得不承认：形成隐含作者人格的价值集合是由作者提供的。 1. 如果作者在写作时不是故作姿态或弄假作伪（例如奉命作文），那么隐含作者就是作者人格的一部分。 1. 恰特曼认为：“没有理山去要求……真实的康拉德对《间谍》与《在西方注视下》隐含作者的反动态度负责，也没有理由要求但丁对《神曲》隐含作者的天主教思想负责”。 1. 当然他们要负责。这类似身份与自我的关系。 ### 执行作者Executive Author 1. 与具体作品的分析有关的，只是作者意识的一部分，即具体进入作品的那一部分。 1. 执行作者，即布斯说的“第二作者”，是写作文本时作者投入的全部人格。 1. 即使我们把作者一生都搞清楚，我们也无法确定他的意识的哪一部分被写入了哪一部作品，我们依然必须从具体作品找作者意识。 1. 执行作者与归纳作者能否合一？至今未能解决的问题，却是一个必要的连接点。 ### 执行作者是作者安排的代理人 1. 布斯把隐含作者视为作者创造出来的： 1. “（作者）在创作的时候，创造的不是单是一个理想的、没有个性的'普遍意义上的人，而是一个'隐藏，起来的自己……对于一些作家来说，他们似乎在自己的创作中会创造或者再发现他们自己” 1. “隐含作者是真实作者选择之后的总和” ### 认知派归结出“推导作者” 1. 有人对以布思为首的叙述学家抛弃读者的做法感到不满。 1. 里蒙·凯南和米克·巴尔等人在“隐含作者”这个概念上即与布思针锋相对，提出“隐含作者”是由读者通过阅读从文本中推导出的产物，不具备独立人格。 1. 隐含作者价值观的决定权，就掌握在读者的手里了。 1. 这样的隐含作者实为“推导作者”。 ### 执行作者与作者关系密切 1. 托尔斯泰《克莱采奏鸣曲》一个说辞滔滔但是没有悔意的杀妻犯自白。 1. 此书的道德问题至今争论不休，但是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没有距离。 1. 争论的是隐含作者与托尔斯泰之间的距离。 1. 契诃夫初读赞不绝口（可能认为是不可靠），读到托尔斯泰“后记”，才认为小说傲慢愚蠢。 ### 执行作者是否即隐含作者？ 1. 理想地说，（从对作品的批评中推论出来的）隐含作者应与（作为历史过程的）执行作者重合。 1. 这种重合几乎不可能完全证明。叙述学只能把它当做一个工作假定。 1. 隐含作者具有指示功能，从不具有肉身。 1. 但是作者的“第二自我”（在写作时）曾经活着。 ## 二次叙述 ### 推论法：隐含作者来自阐释 1. 隐含作者不可能死：有阐释，就会有隐含作者。 1. 阿格萨·纽宁：“对许多批评家来说，'隐含作者，为在谈论文本现象的表象下来谈论作者及其意图提供了一个在术语上能被接受的方式” ### 一次叙述 VS. 二次叙述 1. 理论上，执行作者与推导作者，可以而且应当合一。 1. 实践上，执行作者来自“一次叙述”，推导作者来自“二次叙述” 1. 一次叙述发生在文本形成过程中，二次叙述化发生在文本接受过程中。 1. 一次叙述为文本提供各种情节因素，但是可能数量有限、含混、矛盾。二次叙述才把这些因素真正“实例化”为一个叙述。 ### 四种二次叙述 1. 二次叙述按其复杂性，分成四个等次： 1. 最简单是对应式，文本原来就顺畅地“自然”，接收者只消被动接收即可，这种情况己经很难称作二次叙述： 1. 还原式二次叙述：对情节有一定混乱的文本，需要再建叙述性： 1. 妥协式二次叙述：对情节非常混乱的文本，需要重建叙述性； 1. 创造式二次叙述：对情节自相矛盾到不可能成立地步的文本，需要创建叙述性。 #### 对应式二次叙述：时间·因果，逻辑·道义 1. 叙述文本不可能填满所有的环节，也不可能按照“事件原来态"的方式提供。理想的叙述文本，情节环链应当： 1. 时间上线性排列，每个行为所占据的事件，以及行为之间的序列，是“自然状态”。 1. 因果环链与时间环链相一致，前因后果连贯而无空缺无跳跃： 1. 逻辑上所有的线索有令人满意的收结，因而道义上正邪分明，善恶有报。 1. 照单全收的“对应式”理解。儿童故事，或“民族幼年期"故事。 1. 当一个孩子成长为“文化的人”，或是一个民族文化成熟了，逐渐学会复杂的重建，叙述文本就会在这些环链上变形。 #### 还原式二次叙述 1. 时间上，把文本中弄乱的事件序列，按先后“顺序”理解。例如侦探小说犯罪电影，总是先说尸体，再追溯杀人的过程。 1. 因果链上，弄明白某一段故事被省略了，但可以补出：电影剪辑和小说省略一样，是为了跳过某些场面（例如起床接着走进办公室），以加速情节展开。 1. 道义伦理从整个文木加以推断。好报，成功，是对他的道德品质的奖励·文本不需要明说。 1. “还原”式增强文本固有的的叙述性，一次叙述有意留下待二次叙述补充或纠正的空挡，故意扭曲的时序，或有意不明说的价值评判。 #### 3妥协式二次叙述 1. “分合脚本法”把幻觉世界看成是两个因果的混合： 1. 鲁迅《狂人日记》是一个疯了的狂言，也一个先知对中国社会的剖析；方方《风景》是一个死者说话，也一个兄弟说家里的事。 1. 妥协式的二次叙述，即部分应用自然化方式，部分放弃地生活经验和文化规约提供的准则。 1. 妥协式二次叙述最困难的，是叙述文木对道义伦理有意说得黑白不分是非错乱。伦理问題上也要求妥协式阅读。好莱坞大量为黑手党领袖树碑立传的电影·《教父》符合伦理，是因为二次叙述中分开了“这些人的家庭人伦很温馨”与“黑手党杀人贩毒该死” #### 4创造式二次叙述 1. 情节完个不相容，无法妥协。此时必须改造文本，放弃解读的客观。 1. 先说了一个情节，然后说这个情节没有发生过，不算。马原的《虚构》最后说事情没有发生过，情节在叙述文本里己经被取消了。必须给这些情节留在文本中的理由。 1. 要想让犯忌的主題立足，就必须有新的道德准则出现。这在文学史上己经是屡见不鲜·霍桑的《红字》，劳伦斯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安吉拉·卡特杀死祖母的“成人童话"《小红帽》；同情杀人者的如电影《沉默的羔羊》。 1. 如果做不到，读者就会放弃接收，叙述交流就此中断。 1. 假以时日，今日的解释群体可以用妥协方式接受《查特莱一一夫人的情人》，甚至用还原方式接受《红字》。 ### 二次叙述造就文化与艺术 1. 艺术的本质在重读。巴尔特说重读是在对抗商业社会的意识形态，“重读不再是消费，而是游戏……其欲获得者，非实在的的文，乃一复数的文。 1. 群体性的二次叙述重复，即评论、批评、争辩，赞美，其足够数量的积累能够，把某一部作品推上意义无限丰富的“经典”地位。 1. 二次叙述对文化的塑形作用，文化的人二次叙述能力的演变，是叙述研究的重要课题。 ### 纪实性叙述何时用妥协式？ 1. 若必须“分合脚本”来作二次叙述，此时的事实性己经滩以成立。叙述人格的“问责能力”不能出现问題，例如不能是一名死者，不能是一个病中的疯子。 1. 一旦不得不用妥协式二次叙述，如果纪实性文本包含自我矛盾，就会是可怀疑调查对象，如密码，供词，证据。 1. 上级法院否定下级法院的判决，往往是指出判决中的自相矛盾之处。因此，纪实性叙述是从妥协式返回还原式。 ### 梦叙述的二次叙述“妥协式” 1. 梦境，白日梦等叙述文本，接收者是梦者自己，二次叙述就是做梦过程。梦者对应式接受，无法做任何主观认知上的调整。 1. 梦后的二次叙述：当梦者回忆梦境，自己设法理解，或对别人讲述梦境，寻求听者详梦，或作精神分析，此时会出现对这种回忆或讲述的二次叙述。 1. “详梦”最主要的是从似乎无理可循的混乱情节中说出一个因果与伦理价值。 1. 古代的详梦大师，与今日的精神分析师，都是二次叙述大师。 ### 详梦：创造地妥协 1. 精神分析师拿出来说服人的解释，往往是“妥协式”的，也就是用一种解释串接情节，“你这样这样想就可以理解了” 1. 《梦的解析》：一位年轻的医生……在做梦的前一天填报了他的收入数目。山于此时他收入甚微，所以他就据实地填报。但他却梦见他朋友告诉他税务委员们对于他的收入申报数字表示怀疑，以为他以多报少，以便逃税，因此将罚以重金。其实这梦只是伪装了他的一大愿望——希望成为收入丰盈的名医。 1. 这实际上是“分合脚本”法，即先讲通一条线索，暂时搁置别的可能方案。弗洛伊德称之为“梦的改装”，用一个比较浅层的故事，掩盖一个藏得更深的故事。 ### 先有作家，还是先有作品？ 1. 修辞法：作家以人格写作品。作者肉身先于作品存在。史存作家->执行作者->作品->价值人格 1. 认知法：作品显示出作家人格。 1. 引入隐含作者的概念，这个问题就倒过来了：作品写成，隐含作者才诞生：他不可能脱离作品而存在。 1. 布朗肖说：“不是灵感把秘密赐给一个预先存在的诗人，而是把存在赐给一个尚未存在的人，因此我们说：诗创造诗人。 ### “光谱主义骗局”最后骗了谁？ 1. 美国新诗运动期间，诗风保守的威特·宾纳(Witier Bynner)，对诗坛崇尚东方诗看不惯，化名莫根，发起了一个“最新潮”的“光谱主义”(Spectrism) 1. 两年后，他们自己宣布是个骗局，把捧场的批评界好好嘲笑了一场。 1. 收场后，宾纳自己发现：“我现在不用力气就可以写出应当是莫根写的诗，我己经不知道他在何处结束，我从何处开始”从那时起，他成为中国诗的祟拜者。 1. 作者“行骗”，执行作者假，不能说推导作者是假的。 ### 隐含作者比真实作者实在 1. 《北史》卷47说阳俊之多作六字句的俗歌，“歌辞淫荡而拙，世俗流传，名为《阳五伴侣》，写而卖之，在市不绝。” 1. 阳俊之有一天在市上看见卖的写本，想改正其中的误字，那卖书的不许他改，对他说道：“阳五古之贤人，作此《伴侣》。君何所知，轻敢议论！” 1. 对于不认识阳俊之本人的人，隐含作者更实在，不可能让“真实作者”顶替，更不能让他改字。 ### 隐含作者反过来影响真实作者 1. 李怀霜《吴趼人传》：“《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盖低回身世之作，根据昭然，读者滋感喟。描画情伪，犹鉴于物。所过着影，君厌世之思大率萌蘖於是。余尝持此质君，君日：子知我。虽然，救世之情竭，而后厌世之念生，殆非苟然” 1. 也就是说，不是吴趼人的厌世观使他创作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而是此书的厌世观导致吴趼人成为厌世者。 1. 听来奇怪，却是吴趼人本人作证于此。 ### 抓不住的读者 1. 别林斯基：“读者群是文学的最高法庭，最高裁判" 1. 瑞恰慈称为“理想读者"Ideal Reader,卡勒，姚斯同意 1. 燕卜荪称为“具有正当能力的读者"，后来他又称为“合适读者”Suitable Reader 1. 罗伊·哈维一皮尔斯称为“受过合适训练的读者”Appropriately—Trained Reader 1. 里法台尔称为“超读者”Superreader 1. 费许称为“有知读者”Informed Reader 1. 艾柯称为“模范读者”Model Reader 1. 布鲁克斯一罗丝称为“被编码的读者”Encoded Reader ### 隐含作者->隐含读者，叙述者->受述者 1. 隐含读者不是受述者，正如隐含作者不是叙述者。 1. 叙述者与受述者直接与叙述行为有关，人物、情节等等叙述文本中的成分是在他们之间的信息传递中产生的。他们在叙述内。 1. 隐含作者与隐含读者只与作品的社会文化的、道德的或美学的价值有关。他们在叙述外。 ### 特别读法，造成“不可靠的不可靠性” 1. 仁智各见的读法。 1. 金圣叹发现《水浒传》叙述不可靠：“盖作者只是痛恨宋江奸诈，故处处紧接出一段李逵朴诚来，做个形击。其意思自在显宋江之恶” 1. 金圣叹有权坚持自己对宋江的理解，但他没有根据说《水浒传》的叙述“皮里阳秋” 1. 可能正因为价值观确定之难，法国派的叙述学者一般拒绝深谈叙述的可靠性问题。 ### “作者意图说” 1. 作者完成一部小说最初的时候，其最初的意义是稳定的，不变的，处于中心地位的。 1. 随着历史的延续，人们价值观念的变化，部小说的意义也会变化——无论是作者对这部小说的重新审视，还是不同读者的多元化阐释。 1. 但是，后来的意义，始终逃不开最初的意义，也就是赫施所说的所谓“意思”。 ### E.D.Hirsch，Validity of Interpretation 1. 赫施在《解释的有效性》中则提出，要“保卫作者”。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提出：“本文意思"(meaning)始终未发生变化，发生变化的只是这些意义(significance)” 1. 意思指的是“作者用一系列符号所要表达的事物中”存在的那种东西， 1. 意义则是指“意思与某个人，某个系统，某个情境或某个完全任意事物之中关系” ### 此说来自胡塞尔现象学 1. 《逻辑研究》第二卷，有《符号与表达》一章 1. “只有当他（说话者）在某些心理行为中赋予这组声音以一个他想告知与听者的意义时，被发出的这组声音才成为被说出的语句，成为被告知的话语·但是，只有当听者也理解说话者的意向时，这种告知才成为可能。并且听者之所以能理解说话者，是因为他把说话者看作是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在发出声音，而是在和他说话，因而这个人同时在进行着某种赋予意义的活动” ### “文本中心”论 1. 新批评把“文本意义”作为意义的所在。 1. 认为获得有效解释的途径是细读文本。后来的新批评派如兰色姆等人，把这种立场称为“本体论批评” 1. 这种理论的最大困惑是意义似乎安坐在文本中等待解释，因此无关发送者和解释者的主体意向。 ### Iser Implied Reader （以文本结构为基点） 1. Iser根据Ingarden的图式提出的现象学模型。 1. 认为隐含读者是“文本结构期待的读者”，预期的阅读和解释。既不是具体读者，也不是抽象概念。 1. 隐含读者是文本呼唤出来的，因此是邀请结构(inviting structures)形成的“反映网络”(network Of response) 1. 意义是隐含读者与隐含作者相互对话的结构。 ### “阐释社群”以读者文化群体为基点 1. StanleyFish提出此概念（Interpretative Community，1976） 1. 文本不可能脱离“文化假定”而有独立的意义。 1. 阐释社群，是共享达成某个解释所需要的文化条件的社群。 1. 我们属于某个阐释社群，因为我们具有某种共享的“认识论”，才会用某种方式阅读。 1. 这个看法有点接近皮尔斯的“探究社群”概念。 ### 解释社群也有历史演变 1. 二次叙述需要接收者群体拥有的认知能力，是文化的人长期受熏陶的产物。 1. 不是所有的读者、观众，都可以成为二次叙述的主体，只有具有一定文化能力的，才能作此叙述表现· 1. 与一个世纪前相比，可以说当今电影的接受群体的解读能力，远非当初的电影家所能想象。而这种能力，反过来促成了电影叙述方式的巨大变化。 1. 二次叙述能力下降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当今小说的文本复杂性，普遍不如一个世纪之前。 ### 阐释社群认可意义 1. 不经过阐释群体的认可，没有任何符号能获得指称。 1. 孔子著《春秋》绝笔于获麟，可见孔子认为“麟”是有指称的，当时的人（至少鲁国人）都认为麒麟并非虚构。 1. 实在世界的经验，无法验证，只能是阐释社群的认同。 1. 艾柯认为：“说某物存在，是根据我们所共享的世界图景而存在于现实中” ### 卡勒“自然化”(Naturalisation） 1. “就是把一个文本引入到一个己经存在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理解的、自然的话语类型” 1. 与“阐释社群”观点接近。 ## 不可靠叙述的本质 ### 不可靠叙述 1. 不可靠叙述(unreliable narrative)，又称“反讽叙述”(ironic) 1. 实际上容易引起误会。反讽并不是讽刺。 1. 不可靠叙述更不是讽刺。 1. 因此，只有一部分不可靠叙述有讽刺意味。 ### “不可靠”所言非所指Tongue-in-Cheek 1. 叙述经常是“所言非所指”，古人称“皮里阳秋”言不山衷”，今人称“正话反说”。也就是说，叙述者的话与隐指作者的倾向好恶（文本意义）不一致。 1. 《红楼梦》：“原来宝玉生成来的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如今稍知些事，又看了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 1. 《红楼梦》的隐含作者对宝玉黛玉的恋爱抱同情的态度，而叙述者说“反话” ### 目送手挥，似谲而正 1. 不可靠评论，暴露主体各成分之间的分裂。 1. 戚蓼生在《石头记序》说：“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己满纸矣；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己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兴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 ### 认知隐含作者论，才能解释不可靠性 1. 雅克比将“不可靠性”定义为一种“阅读假设” 1. 纽宁认为布思的定义含糊不清：“事实上叙述者的不可靠性是由读者决定的” 1. 纽宁进而提出：“与其说不可靠性是叙述者的一种性格特征，还不如说它是读者的一种阐释策略” ### 不可靠评论干预 1.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1. “他是有始有终有条有理的，他整个是这样一个合理的中国现代人物，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给他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 ### 马克·吐温《Huckleberry Finn》开场 > 本作者奉兵工署长G·G指示，特发布如下命令：如有人企图从本书记叙中发现写作动机，将对之提起公诉：如有人企图从中发现道德寓意，将处以流刑；如有人企图从中发现情节结构，将予以枪决。 ### 不可靠评论可以短到几个词 鲁迅《铸剑》的结尾： > 百姓都跪下去，祭桌便一列一列地在人丛中出现。几个义民很忠愤，咽着泪，怕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然而也无法可施。 隐含作者是讽刺愚昧奴性的百姓，但叙述者却说“义民”“忠愤”。两者价值观不一致。 ### 叙述者不“自我戏剧化”就会可靠吗？ 1. 布斯认为：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一致，是“叙述者本人没有被戏剧化”的作品。 1. 布斯指的是全隐身式的叙述者，如《杀人者》。 1. 即使《杀人者》，叙述者任何情绪都没有显示。主人公尼克见到人世之无情，受到很大震动，决心离开这地方。 1. 小说的隐含作者同样对世界的冷漠感到苦恼。叙述者并没有这些情绪。 1. 此作品隐含作者，与叙述者不一致。布斯的说法并不正确。 ## 叙述不可靠性的“纠正” 纠正本身成为标记 ### 不可靠性的确定方法 1. 把隐含作者的价值集合总结出来，我们也就可以看出叙述者是否与其一致。 1. 这听起来是一种循环论证，因为隐含作者的确定是靠叙述文本，叙述者的态度也在其中。 1. 实际上每个读者和批评者的做法，正是在阅读中来回推究思索。 1. 阅读就是确定各主体层次之间的关系。 ### 不可靠与其“纠正” 1. 不可靠叙述以可靠叙述为背景。可靠性就是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价值观一致的叙述。 1. 在部分不可靠的叙述中，用可靠部分“纠正”不可靠部分 1. 在纠正太晚的不可靠叙述中，用最后部分“纠正” 1. 在纠正太弱的叙述中，靠读者敏感”纠正” 1. 在全部不可靠的叙述中，靠“阐释社群”的穿透理解。即社会性纠正。 1. 因此，无纠正的不可靠叙述，无法被认为不可靠。 ### 穿透纠正，可以来自体裁规定性 1. 广告说：“Kauai岛只有自然风光，没有豪华宾馆，没有购物商场。 1. 隐含读者想告诉我们的是Kauai岛是值得一去的地方，叙述者说“反话”，叙述不可靠。 1. 因为这是旅游广告，体裁是纠正物。 1. 不然我们无法判断真意。 ### 《我们夫妇之间》不可靠，纠正无力 1. 1950年《人民文学》一卷三期刊登箫也牧《我们夫妇之间》。 1. 起先是广受欢迎：翌年6月，一跃而为文坛头号批判对象。 1. 一对夫妻，丈夫为知识分了出身，妻子原是贫农，参加革命后在军工厂当工人。到北京后，丈夫思想起了微妙变化，嫌妻子“土”，与新环境不协调。于是夫妻有了裂痕。 > “我发觉，她自从来北京以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边，她的狄隘、保守、固执越来越明显…… 1. 最后，事实教了丈夫，使他认识到妻了是对的，自己则“依然还保留着一部分很浓厚的小资产阶级的东西”小说颂扬贫农，所以“我"的叙述是不可靠的· 1. 冯雪峰批判：“作者……是一个最坏的小资产阶级分子！” ### 纠正太晚 1. 悬疑片《捉迷藏》，主人公和女儿两人住在一起，有一天主人公发现家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家里的猫被杀、洗漱台被弄脏了。女儿说是一个叫Terry的人干的。 1. 主人公一直寻找Terry无果，认为是女儿撒谎。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身上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伤口，才明白自己就是那个Terry. 1. 影片叙述者隐瞒主人公的分裂人格，形成不可靠叙述。 ### 纠正太晚：鲁彦《菊英的出嫁》 1. 叙述者扣留了重要的信息，即菊英十年前己经死掉的事实，而描述了菊英整个出嫁的过程。实际上这场婚礼是场“冥婚”，小说最后才交待清楚。 1. 小说的叙述者和隐指作者的价值观相违背，叙述者对这个婚礼充满了情感，隐指作者的价值观则反对“冥婚” ### 字幕纠正 1. 犯罪电影《暴裂无声》整部电影未破获此杀人案。 1. 一直到电影画面结束，用字幕说“警方最终将他们绳之以法” 1. 实际上说明恶之猖狂，叙述本身无法给一个结局。 ### 绝对可靠格局：叙述者与隐含作者重合 1. 完全可靠的叙述，隐含作者与叙述者就几乎重合了。 1. 新闻报道，或追求类似“现实感”效果的小说。 1. 俗文学，尤其言情小说，往往可靠。因为需要“以情动人” 1. 传统白话小说不可能不可靠，因为文化地位过低，对主流价值观叙述者无权质疑。只有《红楼梦》才有挑战的机会。 ### 可靠标记1:纪实叙述，纪实风格 1. 凯撒的回忆录式历史著作《高卢战记》《内战记》用第三人称写自己：给人叙述客观性的印象。 1. 取得了叙述的几乎绝对的“可靠性” 1. 实际上是给罗马元老院的报告，后来才集合为历史书。 1. 因此，纪实报告可靠。 1. 哪怕撒谎也是可靠的撒谎。“想一说一”（不一定要知一说一） ### 可靠格局2：假性第三人称 1. 《鼠疫》通篇用第三人称作绝然冷静的客观叙述，其中也有评论，作评论的是主角里厄大夫，非叙述评论。 1. 直到快临近结尾时，出现了这样一句话：“现在是里厄大夫承认自己就是叙述者的时候了” 1. 这条声明使人们认识到，自认叙述者的主角里厄的价值观，与全书的隐含作者基本上一致。 1. 这本小说在1947年出版时，轰动的读者界和批评界一致认为里厄医生就加缪自己的化身，是存在主义哲学最积极的表现。 ### 可靠格局3：《啼笑因缘》感伤格局 1. 感伤小说中，隐含作者不仅与叙述者距离很近，也指望隐含读者分享悲欢喜怒。 1. 主体分化几乎消失，叙述者与人物也过于接近。 1. 所谓“通俗”读物，尤其是言情小说，就是靠此取得效果，我们可以称之为《啼笑姻缘》格局，五个成分挤到一起，价值观完全一致共享： 1. 布道宣传作品也追求这种价值绝对同一的效果，语言煽情。 ### 网络小说 1. 绝大部分网络小说都是可靠叙述，隐含作者、叙述者和人物之间的距离很近，而隐含作者的价值观主要由主角人物来体现的话。 1. 这种小说实际上就是一个主角人物完成自我身份认同的小说，它是主角人物主体性的充分体现。 1. 这种主体性的充分实现，靠的就是占有更多的东西，如美女、金钱、财富、武力等。 ### 可靠标记4：叙述者智力太低 1. 与道德“差距"正相反，智力上与“社会认可"水准的差异，反而是叙述可靠的标记。 1. 用智力上成问题的人物兼叙述者，往往就预先理伏了这样一个判断：被“文明社会”玷污的智力与道德敗坏共存，文化不够者反而道可靠。 1. 半文盲流浪儿（马克·吐温《哈克贝里·芬历险记》）， 1. 乡镇理发匠（王蒙《悠悠寸草心》）， 1. 妓女（老舍《月牙儿》), 1. 动物（夏日漱石《我是猫》） ### 下层人物（小偷）可靠？ 1. 莎拉·沃特斯“维多利亚犯罪小说”Fingersmith 1. 叙述者苏珊从小生活在贼窝里，被金钱诱惑去诱骗有钱人家的小姐时，毫无犹豫。自己是个十足的“坏家伙” 1. 苏堋她虽然是小偷，但是却有于心不忍。 1. 周围那些她认为的好人，如收养她的萨克比太太，是阴谋的策划者。 ### 王小波《黄金时代》“坏人”自嘲，全局可靠 1. 《黄金时代》叙述者称自己为流氓，称陈清扬为破鞋。 1. 但隐指作者的价值是反对文革逻辑值虚伪。 1. 叙述肯定两人的感情行为，肯定青春和个人本能。 ## 不可靠叙述标记 ### 不可靠叙述 1. 明摆着是反说，“想一说二” 1. 纠正太晚（大部分篇幅不可靠） 1. 纠正太弱（倾向于不可靠） 1. 完全不纠正（相信读者） 1. 读者能看穿，从而产生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价值观冲突。 ### 不可靠标记1：语调风格 1. 按布鲁克斯的定义，反讽是文学作品语言的根本性特点，即“所言非所指”，即“言不由衷”“话中有话”、“阴阳怪气”、“绕圈子说话” 1. 大部分文学作品多多少少都所言非所指，不然作品就过于直露。 1. 叙述语言的反讽，是文学语言的根本特征，是一篇小说与一篇新闻报道的主要区分点。 1. 新闻报道叙述是竭力说清楚。 1. 文学是有意说得不清楚，为了让叙述更加生动。 ### 人物讲故事语调不可靠 1. 乔叟(Geoffrey Chaucer)的《坎特伯雷故事集》(The“Tales)中，“商人的故事”那为对自己婚姻不满、满怀厌女偏见的叙述者的叙述绝大部分纯属歪曲； 1. “巴斯妇的故事“那位妇人经常误引原文、记错故事。 ### 戏剧独白体几乎都不可靠 1. 罗伯特·布朗宁(Robert Browning)的诗歌《我己逝的伯爵夫人》（"My Last Duchess"） 1. 自私、贪婪、虚伪的伯爵，在戏剧性独白中也将其叙述的不可靠性表露无遗。 1. 在传统叙述艺术中，不可靠偶然出现， 1. 局部不可靠比较常见。 ### 不可靠格局2：克制（低调）叙述 1. 莫泊桑的《项链》采取另一种办法：“第三人称”叙述极为冷静，即使在故事最伤心处也保持不介入的态度。 1. 而当真相突然揭开，叙述却嘎然而止，不给叙述者或受述者留下发表伤感的余地。 ### 现代小说几乎全部不可靠 1. “现代小说”（并非现代的所有小说）以不可靠为常规。只有俗文学才大抵可靠。 1. 现代小说风格就是话说一半： 1. 叙述者讲述方式怪异，评论说反话； 1. 叙述者认知能力低下，有意扣留信息； 1. 叙述者道德观念缺乏，对残酷事件冷漠。 ### 局部不可靠3：叙述语调对比 《喧嚣与愤怒》四个部分，分别由四个叙述者叙述： 1. 第一部分是一个性倒错者在自杀前混乱的思想； 1. 第二部分是一个白痴的模糊杂乱的感觉和记忆： 1. 第三部分是个极端自私者激动而愤怒的自述； 1. 第四部分转为第三人称叙述，从一个黑人女仆的视角回忆并观察事情的前前后后。 1. 第四部分平静的语调，使我们明白黑人仆妇的观察无论如何比其他三人可靠程度大得多。 1. 对比体现了隐含作者的价值观。 ### 三个不可靠叙述者：三个方向 1. 班吉叙述的不可靠主要表现在他的智力上：他33岁，智力才三岁； 1. 昆丁（哈佛大学生）的叙述是乱伦引起的疯狂：他即将走向自杀。 1. 杰生的叙述恰恰是他道德上邪恶与残忍，他的自白毫不隐瞒。 ### 几个叙述者故事冲突 2. 柯林斯《月亮宝石》(Wilkie Collins，The Moonstone) 2. 电影The Usual Suspects几个人的自述，一直说不清操纵一切的匪首Keyser sozo是谁，一个个神秘死亡，结果是这伙人中的一个。 ### 严歌玲《白蛇》叙述分为几个“版本” 1. 官方版本：s省革委会宣教部/一九七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内部参阅。秘字00710016，在这个版本里，叙述者为s省革委会宣教部，起内容为颂扬领导的功绩，貶损舞蹈家孙丽坤，并把她定为精神病。 2. 民间版本：省歌舞剧院革命领导小组，一九七二年四月十日。民间道听途说的新闻，包括监狱的建筑工人和监守人员。描述孙丽坤如何从不可接近的著名舞蹈家，变成一个普通邋遢的妇女。 3. 不为人知版本：这一版本采用大量心理描写，描述舞蹈家孙丽坤与来访人徐群堋的邂逅，爱恋以及疏远。 ### 各部分冲突，即不可靠 1. 西德尼·吕美特的电影《十二怒汉》（12） 1. 案件叙述者的十二名评审团成员一开始都口口声声表示自己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在一轮轮的审讯中被依次推翻。 1. 十二名叙述者的价值观与隐含作者的价值观均不一致。 1. 各部分用不同方式不可靠，但是找不到纠正点。这种局面，也即“罗生门格局"，是不可靠叙述的表现。 ### 不彻底罗生门格局 1. 美国电影《Courageunder Fire》一个直升机机组人员，说夜里发生的事，导致女机长死亡。 1. 每个存活者说法都不一样，甚至前后说法不 1. 中国电影《全民目击》 1. 但是最后都“揭示真相”，以“纠正“前面几乎全文的不可靠。 ### 4·愚蠢叙述者 1. 第一人称天真叙述者，例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尼克。 1. 尼克极为同情盖茨比，两个人的头脑都比较简单。他的叙述不可靠。 ### 不可靠标记：叙述者自认无叙述能力 1. 鲁迅的《伤逝》就是范例：故事是感伤的，但我们看到叙述者懦弱无能，人物（包括他自己和妻子子君）也幼稚而不负责任。 1. 叙述者与人物可以依然很近，但叙述己经是不可靠的，隐含作者与叙述者一人物拉开了距离。 ### 叙述者自认不可靠 1. 《阳光灿烂的日子》（姜文1994）就是这类典型。 1. 叙述为成年马小军。这位叙述者一方面诚恳讲述那年夏天与梦中情人米兰发生的故事，一方面又不断提醒自己和观众，记忆是多么小可靠。 1. 序幕的画外音、开始就提醒了叙述的不可靠性：“事实上这种变化己破坏了我的记忆，使我分不清幻觉和真实。” 1. 当电讲叙马小军借生日兴头挥拳揍刘忆苦时，叙述者立即插话，“千万别相信这个，我从来就没有这样勇敢过，这样壮烈过。” ### 坡《黑猫》Edgar Allen Poe：The Black Cat 1. “我死到临头了，趁今天把这事说出来好让灵魂安生。也许，后世一些有识之士会把这种无稽之谈看作寻常小事。某些有识之士头脑比我更加冷静，不象我这样遇事慌张” 1. 来了一只黑猫，“我”脾气变坏，“我”把猫眼睛剜了，最后又把猫杀了。“我”还把妻子也杀了。 1. 叙述者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我们于是开始对之前的叙述的可靠性作出了质疑。 ### 不可靠标记5：叙述者违背基本道德： 1. 叙述者道德水平离一般的社会认可标准相差太远时，叙述变成不可靠。 1. 道德上的差异很容易被认为是不可靠的标记。 1. 莫应丰的短篇小说《妻子的梦》叙述者兼女主人公一开头就说：“我愿意大胆承认，我是个依附于男人的人。 1. 这与现代社会“公认”的道德标准（更准确地说，出版物上公开声称的道德判断）有太明显的差距。 1. 虽然这不足以确证她的叙述肯定不可靠，但至少这个开场使我们立即警惕起来。 ### 芥川龙之介《地狱变》 1. 小说的叙述者则是“侍奉了大公二十多年”的一个老仆人，通过他的视角，先是展现了一位极具威德，受人称道的大公： 1. “那时京师男女老幼，一提到这位大公，便肃然起敬，好像见到了大神显灵。有一次，大公参加了大内的梅花宴回夜，拉车的牛在路上发性子，撞翻了一位过路的老人。那老人却双手合十，喃喃地说，被大公的牛撞伤，真是多么大的荣幸” ### 《发条橙》ClockworkOrange 1. 《发条橙》的开头，叙述者亚历克斯宣称： 1. “……弟兄们哪，他们不厌其烦咬着脚趾甲去追究不良行为的“根源”，这实在令我捧腹大笑……如果人们善良，那是因为喜欢这样，我是绝不去干涉他们享受快乐的，而其对立面也该享受同等待遇才是。” 1. 主人公理直气壮以犯罪破坏为乐，道德水准与社会认可的标准相差太远 ### 不可靠标记6：叙述者拒绝解释 1. 当叙述者几乎完全隐身，拒绝解释情节中的谜团，此时叙述不可靠。 1. 过分扣留信息到最后一刻。 1. 杰弗雷·布什的短篇小说《万壑松风图》用第一人称叙述者兼主角人物·这是“特许权”最大的配合，由于扣留信息变成奇怪的叙述。 ### 叙述者过分自限 1. 由于这种方法可用于隐身式叙述者，其应用就更为广泛。第三人称，叙述者没有“自我戏剧化”。 1. 卡夫卡《变形记》《审判》《城堡》，叙述者对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各种事件没有提出任何解释性评论，似乎完全没有能力解释。 1. 事件的因果关系中有过多的，过于重大的缺失，使叙述无法可靠。 ### 《白夜行》不解释 1. 东野圭吾的悬疑推理名作。 1. 小说的叙述者每个章节都在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跟作为罪犯的男女主人公共同经历着生活，让案件的蛛丝马迹渐渐自然显露。 1. 直到小说最后叙述者都没有解释谁是凶手，作案的原因和作案的手段，没有任何解释性评论。 ### 扣留信息：悬疑侦探小说格局 1. 叙述者对全部叙述有控制权，因此，无论情节如何安排，他必是预先知道悬疑的结局。 1. 受述者无法知道被悬疑手法压下的信息，于是这里出现了不对称：叙述者与隐含作者较近，而受述者蒙在鼓里。 1. 我们可以称此为侦探小说格局。 1. Agatha Christie The Muder of Roger Ackroyd “我”是本地医生，帮助波罗破案，但最后“我”被发现是谋杀犯。 ### 扣留关键信息 1. 在《罗杰谋杀案》问世之初，就有读者指责克里斯蒂违背了侦探小说戒律，欺骗了读者：作为犯罪嫌疑人的“我”的叙述，肯定有说谎的成分。 1. 但实际上，仔细阅读文本会发现叙述者并未说谎，只是略去了一些本该叙述的内容，如“信是八点四十送来的，我在八点五十离开了他。这里没有谎言，但是这十分钟内发生的关键情节，却被叙述者略去了。 ### 关键处隐瞒造成不可靠 1. 更多见到的是局部性不可靠。这经常是叙述者对某些情节拒绝澄清： 1. 例如《红楼梦》叙述者拒绝说清许多疑点。 > 风姐喊贾蓉回来，又不说话，忽然把脸一红抿着嘴儿一笑。凤姐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 总结：不可靠的途径（识别方法） 1. 语调风格不可靠（巴斯夫人） 2. 低调陈述（项链） 3. 各部分不一致（罗生门） 4. 叙述者承认无能力（黑猫） 5. 叙述者有意违反社会道德常规（发条橙） 6. 叙述者自限导致纠正太晚（菊英的出嫁） ## Why the Unreliability? ### 不可靠叙述目的1：使叙述者性格复杂化 1. 可靠叙述无此效果。《十日谈》的十个叙述者是可靠的，他们几乎只有名字，没有任何个性。 1. 福尔摩斯探案的叙述者华生医师的叙述是可靠的，华生几乎无性格特征可言。 1. 但鲁迅《一件小事》的复杂人物是“我”而并非车夫 1. 《喧嚣与愤怒》中杰森的叙述讲的是别人与他之间发生的事，塑造的是自己贪婪而永远失败的形象。 1. 《洛丽塔》的不可靠叙述，只是让亨伯特变复杂。 ### 不可靠目的2：被叙述的人物复杂化 1. 《范进中举》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 1. 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 ### 不可靠目的之3：使叙述陌生化 1. 叙述不可靠有个根本目的，就是是把叙述说得难懂：把正常可以说清的故事“陌生化”目的是迟缓感受时间，让人深思。 1. 如果某种手法，只是用来把故事说清楚，说生动，那么在历史中也能见到。 1. 新闻中是否有故意说得难懂呢？ ## 纪实叙述能不可靠吗？ ### 很多新叙述学家认为纪实叙述可以不可靠 1. 纽宁(AnsgarF.Nunning)是研究叙述的不可靠性的专家。 1. 他提出：“不可靠叙述并非只限于虚构叙述，而是在各种不同文类、媒介和不同学科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应当研究“在法律和政治中使用不可靠叙述者的现象” 1. 申丹在《活的叙述学手册》上的长文“不可靠性”中说：“虚构叙述的不可靠，不可能来自作者的错误与能力不足，而在非文学的叙述中，叙述者不可靠性经常是作者的局限性所致” ### 事实性叙述不可能不可靠 1. 此说不对，因为叙述者与作者合一，两人之间没有距离，就谈不上叙述者不可靠，只能说整个叙述是违背事实，理解出错，或道德败坏。 1. 只有虚构叙述才有不可靠叙述。因为作者与叙述者成为两个人格。 1. 新闻可以不可信，不诚实，不可接受，却不可能叙述不可靠。 ### 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人格合一因此推导作者与执行作者合一 1. “纪实性”叙述（历史、新闻、庭辩、汇报、忏悔等）， 1. 拟“实在性”叙述（诺言、宣传、广告等）：人格性最强，叙述者与执行作者人格合一 1. 记录演示性虚构叙述（纪录片、纪实电视等）：叙述者“框架·人格”二象合一，但是框架为主。 ### 纪实性叙述的还原式本质 1. 正因为纪实性叙述的二次叙述，本质上是还原式。 1. 哪怕文本再乱，也要从妥协式回到还原式，即基本对应时间·因果，逻辑·道德双链。 1. 因此纪实性叙述不可能不可靠。 1. 不可靠叙述的核心，是要求二次叙述用妥协式和创造式。 ### 不可靠新闻叙述？ 上官本寂：“震灾报道：谁是不可靠的叙述者？”《南方传媒研究》2009一01一07 1. 汶川地震延续至今，我更倾向于认为：可靠的震灾报道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它们并不存在，而原因在于不可靠的叙述者云集。 1. 我也希望为新闻界辩护，写一篇《论汶川地震的不可报道性》，来为我们所有的失望找到出路。 1. 这一次的大地震并不是我们的“报道对象”，它的历史不由新闻编织、不由记者书写。基于不可靠的叙述，汶川地震史排斥了我们。我们一旦抛弃历史，也会被历史所蔑视。 ### 不可取叙述，并非不可靠叙述 1. 纪实叙述的作者，缺乏正常的观察能力，写出的文本是“不可信”的；缺乏正常的道德能力，写出的文本是“不可取”的，但是叙述者与隐含作者没有冲突，依然是可靠叙述。 1. 凡是“记实性”叙述，无论作者的意义能力，或道德价值有什么局限，他在发出文本的时刻，与文本叙述者是同一人格，两者不可能冲突。 1. 因为纪实叙述的叙述者，就是执行作者，人格合一。 ## 参考文献 1. 赵毅衡. 当说者被说的时候[M]. 成都: 四川文艺出版社, 2013. 1. 赵毅衡. 广义叙述学[M]. 成都: 四川大学出版社, 2013. 1. 赵毅衡. 新闻不可能是“不可靠叙述”:一个符号修辞分析[J]. 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3(01): 49-56+63. 1. 赵毅衡. 再现不可靠及其“纠正”[J].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3, 34(06): 194–200. 1. 赵毅衡. 有没有人物不可靠?框架叙述中的人格充填[J]. 英美文学研究论丛, 2013(02): 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