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亲爱的父亲的诗作[208]

栏目:小说资讯  时间:2023-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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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给亲爱的父亲的诗作[208]  

  马克思 恩格斯/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      

   

  卡·马克思大约写于1837年2月—4月初

  第一次用原文全文发表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29年历史考证版第1部分第1卷第2分册

  原文是德文

  中文根据《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75年历史考证版第1部分第1卷翻译

  献给亲爱的父亲的诗作

  在他1837年生日之际,谨以此略表永远敬爱之心

  卡·亨·马克思  于柏林

  目录[注:这个目录是马克思编的。——编者注]

  诗作

  献给父亲

  魔竖琴。叙事诗

  渴望。叙事谣曲

  夜恋。叙事谣曲

  海妖之歌。叙事诗

  老水怪。叙事诗

  奥维狄乌斯著《哀歌》第一曲(意译)

  疯女。叙事诗

  花中之王。幻想叙事诗

  苏醒

  绝望者的祈祷

  卢欣妲。叙事诗

  末日审判。诙谐诗

  两个女竖琴手。叙事诗

  有关黑格尔的讽刺短诗

  有关德意志人和普斯特库亨的讽刺短诗

  为某秃头人写照

  和谐

  凄惨的女郎。叙事诗

  人的自豪

  《乌兰内姆》。悲剧。第一幕

  致星星之歌

  海上船夫歌

  苍白的姑娘。叙事诗

  林中小溪

  小提琴手。叙事诗

  三盏灯

  拐奔。叙事诗

  讽刺诗和短诗

  寻找

  找到了

  十四行诗

  对话。叙事诗

  海边礁岩

  小人和小鼓。童话诗

  散步

  魔船。叙事诗

  月中人

  夜思。颂歌

  梦境。颂歌

  附录

  幽默小说《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片断

  献给父亲

  一

  创造

  越过那晶莹闪耀的波浪,

  永恒的创造之神飞向远方;

  大千世界在涌动,无数生命在激荡,

  他环顾四周,永恒的空间无限宽广。

  他发出唤醒万物的神奇目光,

  用烈火铸成万千形象。

  空间在震颤,时间在奔流,

  万物虔诚地仰望着他的面庞,

  波涛汹涌,天籁悠扬,

  斗转星移,一片金光。

  他慈父般地频频点头,

  向宇宙普照慈爱的光芒。

  永恒的万物感到了自己的局限,

  就沉思着默默流向前方,

  直到那神圣的太初思想,

  披上了文辞和诗歌的盛装。

  这时从远处传来雷鸣般的声响,

  好像造物主的预言在空中回荡:

  “群星运转,放出温馨的光芒,

  世界酣睡在原始山峦的胸膛;

  我的精神铸成的美好形象啊,

  愿创造精神永远留在你们身上,

  如果人们满腔激情地迎接你们,

  你们要热诚地启迪他们的思想。

  你们只能向爱敞开胸膛,

  你们要永远保持永恒的力量;

  我已经把慈爱注入你们的心房,

  你们应当放射出我的心灵之光。

  同声相应才能发出和谐的音响,

  心灵只能同心灵相互碰撞。

  你们的精神来自我的胸膛,

  这精神铸成形象去启迪思想;

  你们一旦回到造物主的身旁,

  就不再是单纯的形象;

  人们将热切地向你们投来爱的目光,

  你们将融入人心中,而人又将留在我心上!”

  二

  创作

  炽热的创作火焰,

  从你的胸口向我蔓延,

  它们在我头上汇成一片,

  我把它们珍藏在心间,

  你的形象熠熠放光,宛如琴韵,

  你用爱的双翅轻抚我心头的火焰。

  我听到那声浪,我看到那闪光,

  万里长空在飘航,

  升起了,又下降,

  下降了,又更高地飞翔。

  当内心的斗争已经停息,

  我看到痛苦和欢乐变成了诗章。

  我心中激动,如痴如狂,

  沉醉于情深意切的锦绣辞章;

  我心中涌现出万千形象,

  都由你的心把他们点亮。

  他们满怀柔情舒展四肢,

  在创造者的怀抱里重新放光。

  魔竖琴

  叙事诗

  歌手惊讶地谛听,

  似乎远处传来的欢乐琴音

  把歌手匆匆地唤醒:

  “啊,我的心为何这样忐忑不宁,

  那究竟是什么乐声——

  是星星还是幽灵在哀鸣!”

  他振作精神一跃而起,

  小心地把头伸进一片黑暗里,

  远处一轮金色光晕在招引;

  “歌手,跟着我,走上台阶再下去,

  无论在空中或在黄泉,

  你都摸不到一根琴弦!”

  歌手看见那光晕张开如巨网,

  他的心儿便渐渐发紧,

  而琴声却越来越听得分明;

  他随着琴声踽踽前行,

  走上台阶又往下,活像一个幽灵,

  脚下是纵横交错的幽径。

  他停下脚步,眼前忽然敞开大门,

  迎面扑来了悠扬的琴声,

  仿佛把他托起来继续前行;

  面前金光闪闪,他看到一张七弦琴,

  它奏出悦耳的曲调,似乎日夜不停,

  尽管看不见有人在弹琴。

  乐曲使他动情,交织着痛苦和欢欣,

  忽而昂扬,忽而又变得无限深沉,

  使他再不能隐瞒真情:

  “这不是琴音,而是我的心声,

  这是我的写照,我的痛苦呻吟,

  它们都发自我的内心。”

  他如醉如痴,把琴儿一把拿起,

  琴声高昂激越,如悬崖上冲下清泉,

  琴声幽咽低沉,如深谷里流水淙淙;

  他放声高歌,热血沸腾,

  无比的悲怆充满了他的心灵,

  使他再没见外界的天光云影。

  渴望

  叙事谣曲

  “啊,为何你目光如炬、全身滚烫?

  为何你唉声叹气、满腹忧伤?

  好像黑夜在折磨你,恶运在鞭笞你,

  使你在深沉的思念中如痴如狂?

  告诉我那双眼睛在何方?

  它们像钟声悠扬,四周有彩虹的光芒,

  眼中有火焰闪亮,有珠圆玉润的吟唱,

  还有夜空的星星在闪光。

  我梦见过这双眼睛,

  却不知有什么预兆在梦中潜藏,

  我的头脑空空荡荡,我的心中一片迷茫,

  我真想现在就长眠于坟场!

  你为何这么胡思乱想,

  何必要到那遥远的异乡!

  这里波涛翻滚,这里丰收在望,

  这里的爱情更加纯洁,更加高尚。

  这里没有波浪,这里没有火光,

  远方有一道强光在向我闪亮,

  烧得我饥渴难熬,照得我头晕目眩,

  莫非我就要倒地身亡?”

  他全身颤抖,仰望上方,

  直到他两眼射出光芒;

  思念之情在激荡,烈火燃烧在心房,

  他终于停止呼吸倒在地上。

  夜恋

  叙事谣曲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胸间,

  阴郁地凝望着她的双眼:

  “热烈的爱使你受尽熬煎,

  你是在颤抖,颤抖在我唇边?”

  “你已经饮下了我的灵魂,

  它成了你胸中的火焰,

  发光吧,我心爱的瑰宝,

  发光吧,那青春的热血!”

  “心爱的人儿,你脸色苍白,

  你的话那样奇妙,令我吃惊,

  你看,那大干世界歌声不绝,

  正在太空中回旋运行!”

  “走吧,亲爱的人儿,走吧,

  灿烂的群星啊,闪射出炽烈的火光,

  飞吧,往上飞吧,飞向穹苍,

  让我们的灵魂一起放射光芒!”

  他在她耳旁低声细语,

  茫然地环顾他的四边,

  目光中进出片片烈焰,

  烧得他眼睛失去神采。

  “亲爱的人儿,你把毒液吞饮,

  你就得和我结伴同行,

  沉沉夜幕早已经降临,

  再不见白日大放光明!”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胸间,

  她已停止呼吸在他怀中长眠,

  内心深处的痛苦刺透了她,

  她永远不会再睁开双眼。

  海妖之歌

  叙事诗

  (见本卷第643—649页)

  老水怪

  叙事诗

  水流在那边奇怪地潺潺作响,

  旋涡飞转,激起层层波浪,

  水在奔流,但是听不见

  惊涛拍岸回声震荡。

  水流有一副冰冷的心肠,

  它只顾潺潺流去,流向远方。

  是谁出现在波峰浪谷?

  原来有个老翁坐在那里。

  每当星光灿烂、月亮升起,

  他就随波起舞、上下翻飞;

  他跳得奇怪,显得吃力——

  他想喝干那道小小的山溪。

  水浪是杀死老翁的凶手,

  水浪在腐蚀和啃啮他的骨头。

  每当他看见水浪如此翻腾,

  他就感到严寒彻骨、周身凉透,

  他满脸愁云,翻飞起舞,

  直到送走月夜,迎来白昼。

  水流依然奇怪地潺潺作响,

  旋涡飞转,激起层层波浪。

  水在奔流,但是听不见

  惊涛拍岸回声震荡。

  水流有一副冰冷的心肠,

  它只顾潺潺流去,流向远方。

  奥维狄乌斯著

  《哀歌》

  第一曲[209]

  (意译)

  小册子啊,你可以立即登程,

  去那欢乐的胜利者之城;

  宙斯的雷霆已把我击中,

  所以我仍留在这里栖身。

  去吧!别看你衣襟寒酸,

  为作者穿丧服异乡远行;

  这打扮正合流放者身分,

  这正是时代风暴的命令。

  别想穿紫红色的袍服,

  忘却你周围紫罗兰的血色!

  唉,既然热望已成泡影,

  又何必装得幸福欢欣。

  你要羞羞答答埋名隐姓,

  也别散发出雪松的芳馨,

  你那佝偻的黑色躯干,

  别用银光闪闪的饰物去打扮。

  只有喜气洋洋的作品才选择

  华丽的辞藻给自己装饰;

  我只要你满载我的悲愁

  和那沉沉黑夜的烦忧。

  你不妨蓬头垢面,

  任别人冷眼相望,

  又何必破帽遮颜,

  还要用浮石砑出亮光。

  你脸色苍白,愁云满面,

  还被我染上斑斑污点,

  唉!你伤心得热泪长流,

  直到把你的破衣湿透。

  走吧,我的书!代我一路致意,

  再问候那神圣的地方,

  我的梦将随你一同前往,

  还有我的咒语和幻想。

  也许有人只看你一眼,

  就回想起往日的情景;

  也许有人会问长问短,

  打听那派你去的主人。

  10

  你就告诉他,我还活着,

  但别说我已被救进天堂;

  那怕我心脏还在跳动,

  这只是人家网开一面,并非慈悲心肠。

  11

  要是有人想听到更多消息,

  你要轻声细语,这要靠你自己。

  当心别言语不慎犯下罪,

  不该说的事儿就莫张嘴。

  12

  有些人会对你恶语相讥,

  把我的过错重又提起,

  甚至把你也当作罪人看待,

  你定要惭愧地把目光低垂下来。

  13

  要是指责和咒骂惹你伤心,

  你也得处之泰然耐心去听;

  须知火焰扑不灭熊熊烈火,

  铸下大错可别想欺骗蒙混。

  14

  但也会有一些好心人,

  唉声叹气地和你谈心;

  思念引起的涟涟泪水

  就会蒙住他们的眼睛。

  15

  他们会对我表示非常同情,

  轻轻地说出的话充满怜悯:

  “但愿他能使凯撒回心转意,

  唉,多少减轻一些他的罪名。”

  16

  不论是谁替我说情:

  “请求上帝格外开恩!”

  我都衷心地为他祷告:

  “愿雷霆放过这些好人!”

  17

  如果神明俯允他的请求,

  让我毫无遗憾地

  死在众神选定的那座名城,

  但愿凯撒熄灭他的雷霆!

  18

  当你代我如此向人致意,

  你自己也会受到责备,

  说是我的诗句不太优美,

  又说我的气势不够宏伟。

  19

  但是法官们应能想起

  诗句产生在什么时期;

  只要有人能提上一句,

  你的危险都将被除去。

  20

  因为诗艺的魅力种种

  只能出自欢乐的心胸;

  倘若感情被愁云笼罩,

  连缪斯也会感到苦恼。

  21

  诗人的歌充满了忧伤,

  诉说他如何惨遭流放,

  风暴、海水和严寒使他惊惶,

  这样的苦难叫他怎样歌唱!

  22

  不能让诗人充满恐惧终日惶惶,

  要让他写出美妙热情的诗章。

  可我却只能哭泣,满目凄凉,

  但见头上有利剑发出寒光。

  23

  我所写的全部诗篇,

  会使公正者为之惊叹;

  他会赞扬我的作品,

  也会想起我的苦难。

  24

  即使是荷马这样的诗才,

  如果被人抛入苦海,

  他的才华也会全部湮没,

  只顾躲避眼前的危害。

  25

  我的书呀,你只管放心前去,

  可千万不要沽名钓誉;

  即使读者把你扔到一旁,

  你也别为此羞愧难当。

  26

  我已不再沉醉于

  幸福温馨的怀抱;

  赢得称赞不是我的理想,

  我也不追求歌手的奖赏。

  27

  回首往昔欢乐的日子,

  我那时才华横溢、意气风发,

  对显姓扬名深为迷恋,

  一心追逐那虚名浮华。

  28

  若说我今日尚弹琴歌吟,

  如火的诗情尚未燃尽,

  我的心已深感满足,

  因为毁我者正是我的歌声。

  29

  走吧!这是你的幸运,

  代我细看那雄伟的罗马城;

  我多希望受神的庇护,

  能够亲自踏上征程!

  30

  你千万不要心存幻想,

  以为能装作异乡人走进名城;

  你是个销声匿迹的人,

  怎能向当地百姓倾吐衷肠!

  31

  哪怕你没有书名和标记,

  书皮颜色就已泄漏天机;

  尽管你自称非我所写,

  唉,仍逃不了声名狼藉!

  32

  你要偷偷地走进城门,

  以免我的歌使你受到伤害;

  我已不再唱爱情的丽词艳句,

  尽管它们曾经使人神迷心醉!

  33

  如果因为你的字句是由我苦苦推敲,

  就有人粗暴地把你扔掉,

  说你这本东西不堪入目,

  满纸荒唐尽是诲淫诲盗;

  34

  你就说:“请读一下书名,

  我并不教唆人说爱谈情;

  唉!那众多严厉的神明,

  早已把我判处了重刑!”

  35

  别走上那座神殿,

  它倨傲地耸入云天;

  凯撒的廊柱比它更高,

  可别让他的随从把你发现。

  36

  须知这些高贵的殿堂

  如今不认识你的主人;

  正是从那城堡里发出霹雳,

  众神向我当头劈下雷霆!

  37

  是的,殿堂里住着众神,

  他们伟大、慈悲而温存。

  但如果他们发出雷电风暴,

  连明媚春光也使我们胆战心惊!

  38

  小鸽子曾落入苍鹰的利爪,

  正舔它那流血的伤口,

  这时哪怕吹来一阵和风,

  也会使它担惊受怕。

  39

  小羊羔若在狼口获得余生,

  就只顾仓皇地四处逃命;

  一有风吹草动就混身打颤,

  直到钻进它低矮的羊圈!

  40

  法松如不往太空高翔,

  他至今还能够安然无恙;

  如果他不是糊涂一时、年轻气盛,

  就不会为驾驭金马车而把命丧。

  41

  我害怕宙斯愤怒的雷霆,

  看见他的烈火就赶快逃命;

  当电光一闪劈破天空,

  总觉得他的投枪已把我击中。

  42

  阿吉夫人中不论是谁,

  如能从卡法雷海岸陡壁遁逃,

  他就再不会驾着他的帆船

  乘着海潮驶向埃维亚岛。

  43

  我的小舟曾被风暴击沉,

  再也不敢驶近那块地方;

  它战战兢兢离开那恶浪险礁,

  远远地驶向天涯海角。

  44

  所以,书啊,你要学点聪明,

  做什么事都要步步为营;

  别再去追逐那虚荣浮名,

  众人定会对你洗耳恭听。

  45

  伊卡鲁斯竞毫不自量

  装上翅膀向高空翱翔;

  纵使他英名百世流芳,

  总归已不幸葬身海疆。

  46

  我们究竟是勇敢地划起船桨,

  还是乘着海风扬帆启航,

  此事我们今后再作理论,

  这要看时间和地点再拿主张。

  47

  如果他的前额开阔明朗,

  如果他的面容温和慈祥,

  如果他多年积下的愤怒

  已经在沉默中隐藏;

  48

  如果你曾害怕得面色如土,

  不敢向他走近一步——

  现在就向他问候并伸出手去,

  你去吧!黑暗里已有亮光透出。

  49

  此刻命运之神已发善心,

  你出生之时就交上好运;

  伤口的灼痛已渐渐减轻,

  远方正传来恩赦的声音。

  50

  因为谁暴怒地打伤别人,

  就要由谁来医治伤痕;

  就如泰列夫的创伤痛楚,

  只有阿基里斯本人才能消除。

  51

  如果你要把人救活,

  当心,可别投下毒药。

  “希望”!它是那样渺茫,

  你害怕得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52

  盛怒已经平息——你要小心,

  可别让他再发雷霆。

  要是你一时糊涂把他触怒,

  新的灾难又将使我灭顶。

  53

  也许缪斯在神殿把你接见,

  那时你心中将是何等甘甜;

  你可以在殿堂上扬眉吐气,

  在那里创作才与美誉相联。

  54

  你会看见你的许多兄弟,

  被排成一列依偎在一起,

  记得是在暮色降临时分,

  我诗兴大发把他们写成。

  55

  他们每个人都公开地

  亮出自己骄傲的名字;

  那名字在前额闪闪发亮,

  犹如诗情溢采,也似希望放光。

  56

  有三个兄弟远远站在一边,

  四周像蒙着一圈黑色轻烟,

  这三卷书大谈男女风月[注:奥维狄乌斯的三卷《爱经》。——编者注],

  从书里还听得出调笑戏谑。

  57

  你可要离他们远点,

  要不就对之厉声痛斥,

  因为这几卷书都犯下了

  奥狄浦斯和泰莱贡诺斯的罪孽!

  58

  另外还有一部歌曲,

  差一点被人付之一炬,

  这本书能让你知晓

  宇宙万物变形之道。[注:奥维狄乌斯《变形记》。——编者注]

  59

  对变了样子的陌生人,

  你要按我的嘱咐讲话,

  就说我命好逢凶化吉,

  落难在异乡遇到了转机。

  60

  回首往昔我曾痛饮幸福之杯,

  从那紫红的双唇中吸取火焰;

  现在众神要我受此苦难,

  我整日只有以泪水洗面!

  61

  你用目光询问我还有什么叮嘱,

  我确实还有万语千言想要倾诉,

  但纤美的司时女神[注:奥丽。——编者注]却不容哀求,

  她们不停地摇桨,紧催时间奔流。

  62

  要是我请你代我转达

  我的全部肺腑之言,

  唉!那就千言万语也说不完,

  这些行装会把你的腰板压弯。

  63

  路好远哪!我的书呀,你快启程,

  须知我是在天涯海角栖身,

  只有西徐亚人和我住在此地,

  这里和内地之间却相隔茫茫万里!

  疯女

  叙事诗

  月光下有个女人翩翩起舞,

  黑夜里远远地也看得清楚;

  她衣裙飘动,目光如电,

  犹如金刚石在悬崖上闪烁。

  “蓝色的大海,你快过来,

  我要把你温柔地抱在胸怀;

  给我戴上柳条编成的花环,

  穿上绿中带蓝的美丽衣衫!

  我要送你一颗镶金的红宝石,

  把我沸腾的心血寄托在里面,

  有个英俊少年曾把它戴在胸前,

  可怜他如今已在海底长眠。

  我要为你唱出美妙的歌曲,

  风浪一定会翻腾得很高;

  我还要尽情地为你跳舞,

  风声和涛声定会一起号啕!”

  疯女把一棵柳树紧紧抱住,

  套上绿中带蓝的爱的花环,

  又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

  叫柳树小心地走到一旁。

  “请把你的翅膀借给我,

  让我深深地飞入海底;

  难道母亲竞没有看见,

  花环把儿子打扮得多么美丽?”

  疯女每夜这样走来走去,

  绿色海边的柳树都戴上了花环;

  她得意地上下挥动手臂翩翩起舞,

  再没停止过她那如醉如痴的舞步。

  花中之王

  幻想叙事诗

  “喂,阳光下的小人儿呀,

  你可想当花中之王?

  如果你有此抱负,

  就用你的鲜血把我们染得通红!”

  “花儿们鲜亮,花儿们苍白,

  已将我的血液喝光。

  把我的王国给我吧,

  让我在花萼中,在花萼中沉醉。”

  “小小的人儿啊,你的血这样鲜红,

  也让我们看看你那颗深藏的心,

  既然你想当花中之王,

  就该让心儿在阳光中闪亮!”

  “我的心呀,它在怦怦跳动,

  它使我双眼炯炯有神,

  我可绝不能把心儿给你们,

  那会使我的眼光变得昏沉。”

  “小小的人儿啊,我们大家

  一起跳进你的胸膛,

  让你的心在阳光下闪光吧,

  该由你来当我们众花之王!”

  小人儿在颤抖,小人儿在思量,

  一把撕开自己血红的胸膛,

  “你们瞧啊,你们已把心送给了我,

  你们还得给我王冠和权杖!”

  “阳光下的小人儿啊,

  你不配当众花之王,

  因为你不能使殷红的鲜血永远流淌,

  而我们要那颗深藏的心马上发光。”

  小人儿抠下双眼,

  开始用手在地上挖掘;

  他挖出一个幽深的墓穴,

  静静地躺到里面把自己埋葬。

  苏醒

  一

  你的眼睛闪闪发亮,

  充满激情,欣喜若狂,

  这目光就像七弦琴的音韵,

  起伏跌宕,宛转悠扬,

  带着朦胧的幽思遐想,

  穿越神圣的黑夜屏障,

  向着太空不断地飞翔,

  这时在高远的九天之上,

  那些永恒不灭的星辰

  便向你放出爱的光芒。

  二

  你激动地陷入沉思默想,

  澎湃的心潮拍击你的胸膛,

  你向永恒的宇宙放眼眺望,

  只见宇宙无边,一片茫茫,

  在你脚下,在你头上,

  天体神妙莫测,无限宽广,

  群星转动,无休无止,

  千年万载永远明亮,

  而你自己只是一个原子

  沉落在宇宙的浩瀚海洋。

  三

  你的苏醒

  意味着不断地上升,

  你的上升

  意味着永恒的沉落。

  四

  当你的灵魂

  发出熊熊火光,

  当烈火喷射进你的胸膛,

  把你的心灵深处照亮,

  这时,你心灵的隐衷

  就被众精灵高高举起,

  带着优美激越的

  迷人的音响,

  从灵魂的阴森深渊

  腾空而出,扶摇直上。

  五

  你往下沉落

  就意味着不断地上升,

  你不断上升

  就意味着那至高无上之神

  用颤抖的双唇对你亲吻——

  那是被霞光映红的

  火焰般热烈的双唇

  所作的永恒的亲吻。

  绝望者的祈祷

  “如果有个神灵把我的一切夺走,

  使我遭到诅咒,失去自由,

  他拥有大千世界,我却一无所有!

  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复仇!”

  “我要高傲地对我自己进行报复,

  也要把矛头对准那高踞在上的造物主,

  尽管我的力量微不足道,

  反正我的善行得不到一点善报!”

  “我要为自己造一个宝座,

  它寒气逼人,直插霄汉。

  我要用世上所无的恐怖砌成它的城垣,

  三军统帅应该是痛苦和灾难!”

  “谁抬起常人的眼睛朝它仰望,

  就让他面如死灰、一声不响往回逃跑,

  让他周身蒙上死神的气息,

  让他自挖坟墓把幸福埋掉。”

  “即使那至高无上的神

  从高高的铁铸神殿发出雷霆霹雳。

  把我的城墙厅堂夷为平地,

  永恒的时间仍将会为我重新建起。”

  卢欣妲

  叙事诗

  (见本卷第498—508页)

  末日审判

  诙谐诗

  啊!面对死气沉沉的生活,

  耳听颂扬神明的歌唱,

  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心中充满了恐怖惊惶。

  因为当人间万事突然终结,

  当一切力量的纷争都已停息,

  当我们不再感到生活的痛苦,

  当我们到达最后的归宿,

  我们应该赞美永恒的上帝,

  把虔诚的赞歌唱个不停;

  我们只顾对上帝表示崇敬,

  再也不知道什么是欢乐和伤心。

  啊,面对这通向完美境界的台阶,

  我竟如临深渊退缩不前,

  如果死神向我发出召唤,

  会把我吓得心惊胆战。

  上帝那儿只有一个天堂。

  可那里已经住满升天的魂灵。

  我在那里只得和老太婆们为伍,

  光阴的利齿夺去了她们的性命。

  坟墓里埋着她们的尸体。

  坟墓上堆满瓦砾和污泥,

  她们那光怪陆离的鬼魂

  正在欢蹦乱跳,狂舞嬉戏。

  她们都是那样干瘪瘦小,

  轻盈得一阵风就可吹跑,

  生前即使紧紧束住身腰,

  也决不会如此纤细苗条。

  可我对她们的盛会却放肆地干扰,

  我把赞美诗唱得响彻云霄,

  上帝听见我狂呼乱叫,

  气得他两眼火星直冒。

  他一招手叫来了迦伯列,

  就是那身材修长的天使长,

  此人抓住我这爱吵闹的捣蛋鬼,

  一下子就把我驱逐到远方。

  请注意!这一切不过是梦中的想象,

  我梦见帝国的末日审判已经开场,

  善良的人们,请不要为此发怒,

  因为梦中作的孽总不能算作罪状。

  两个女竖琴手

  叙事诗

  (见本卷第627—630页)

  讽刺短诗集

  一

  德意志人各自坐在安乐椅上,

  神情麻木,一声不响。

  四周的风暴在肆虐逞狂,

  天上阴云密布,黯淡无光,

  雷声隆隆,闪电似银蛇狂舞,

  他们的脑海里却风平浪静,十分安详。

  但只要天空升起了太阳,

  暴雨停歇,和风轻轻荡漾,

  他们就站起来高呼,

  还写下一本书:《灾患已告消除》。

  他们开始想入非非,

  要对事情寻根问底;

  他们说:“这桩事干得不对头,

  天公的玩笑开得太离奇;

  宇宙万物得有规有矩、井井有条,

  先得有个头,而后才能有脚。”

  他们像儿童般乱忙一气,

  到处在寻找腐烂发霉的东西。

  他们本该好好地为现在做点事情,

  大可不必去既忧天来又愁地。

  天地本是按自己惯常的轨道运行,

  波浪仍在安然地拍击着礁岩峭壁。

  二

  黑格尔

  讽刺短诗[210]

  因为我发现了最崇高的智慧,领会了它深邃的奥秘,

  我就像神那样无与伦比,像神那样披上晦暗的外衣,

  我曾长久地探求真谛,漂游在汹涌的思想海洋里,

  在那儿我找到了表达的语言,就紧抓到底。

  我教授的语言已变得错杂纷纭、一片迷茫,

  每个人爱怎么理解,完全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愿望。

  我的语言至少绝不会束缚每个人的想象,

  因为正像一个诗人可以从悬崖的瀑布的喧响

  听出心上的姑娘倾吐的情话和衷肠,

  他可以怎么想,就怎么认识,有所感触,便变成思想,

  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啜饮这智慧的玉液琼浆,

  我给诸位揭示一切,因为我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讲!

  康德和费希特喜欢在太空遨游,

  寻找一个遥远的未知国度;

  而我只求能真正领悟

  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日常事物!

  请原谅我们这些短小诗篇,

  如果我们唱的调子惹人讨厌;

  我们已把黑格尔的学说潜心钻研,

  却还无法领略他的美学观点。

  三

  有一次德意志人启程出征,

  竟取得了民族大会战的奇胜。[211]

  当那番热闹刚刚消停,

  街头巷尾便传出一条趣闻:

  “到处都发生了神奇的预兆——

  世人很快就会长出三只脚!”

  这消息马上使人感到非常烦恼,

  人们开始为自己感到害臊:

  “好家伙,一下子出了那么多事情!

  现在人们应该重新安守本分。

  别的事儿不妨全编入书本,

  担保这些书会成为畅销的热门。”

  四

  若是把星星摘下来送给他们,

  他们有时嫌星光太暗,有时又嫌星光太亮,

  有时嫌太阳的光芒太刺眼,

  有时又嫌它要走的路程太漫长。

  五

  有人把席勒狠狠地责骂一遭[212]:

  他不懂人情,不会逗人发笑,

  他傲世出尘,过于清高,

  该干的日常活儿他却干不了;

  他净卖弄些雷鸣电闪之类的辞藻,

  全没有那市井坊间的诙谐情调。

  六

  他们说歌德的格调实在过于高雅,

  他爱看维纳斯而不爱看衣衫褴褛的人;

  他虽然好好儿地从生活底层入手,

  却把人逼得高高地飞入云层,

  他赋予各种事物以过分崇高的外形,

  因此它们全没有内在的灵魂。

  倒是席勒比较合人们的胃口,

  诗行里可以读到他的思想,

  虽然看不透有什么深刻含义,

  但人们毕竟能说:它们确实印在书上。

  七

  为某秃头人写照[213]

  像一道耀眼的闪电

  从远处的云层中放射火花,

  威武庄严,怀着胜利的渴望,

  从宙斯的沉思的头脑中蹦出雅典娜。

  她兴致冲冲、高高兴兴,

  一下跳上了他的头顶,

  即使他在深渊里未曾将她制服,

  他也肯定知道,她就在他身上某处。

  八

  普斯特库亨

  (假冒的《漫游时代》)[214]

  他认为诗人席勒还算可以,

  遗憾的是他没有认真揣摩圣经的妙谛!

  他的《钟》[注:席勒《钟之歌》。——编者注]倒是一首好诗,

  可惜里面没有复活的故事,

  也没有提到耶稣基督

  怎样骑着小毛驴进了城池。

  他还该在《华伦斯坦》一剧里

  加上大卫获胜和非利士人战败的事例。

  据说歌德实在叫女人们讨厌,

  因为他的书不适合给老太婆念。

  他只知道描写人的本性,

  却不用伦理道德来遮掩。

  他本该学一学路德的教义问答,

  而后再根据教义写他的诗篇。

  歌德有时也能想出一点美妙的东西,

  可惜他忘记说:“那本是上帝创造的。”

  把歌德如此高高捧起,

  这样的做法实在离奇,

  他的整个动机多么卑鄙。

  哪篇作品可用来宣扬教义?

  请问他有什么真才实学,

  好让农民和教师学到一些东西?

  可见众神没有在他身上打上天才的印记,

  他什么也解答不了,哪怕一道小学算术题!

  听着,下面是整个浮士德故事的原貌,

  而诗人却把它胡编乱造;

  本来浮士德债台高筑,

  他生活放纵,还是赌棍一条;

  上帝的保佑他从来不要,

  宁愿落得个可悲下场,劫数难逃;

  所以他后来才诚惶诚恐,

  既怕下地狱,又感到绝望的苦恼,

  这时候他才对生和死作一番思考,

  想起了知和行以及毁灭之道。

  但在这方面他竟信口开河,

  他的话隐晦难解,令人莫名其妙。

  难道诗人就不能对这个故事加以修饰,

  再说清:债务怎样使人走上邪道?

  难道不能说一说:谁若失信于人,

  他的灵魂就得不到拯救宽饶?

  浮士德既然胆敢在复活节胡思乱想,

  还用得着先把自己投入魔鬼的手掌?

  因为谁要敢在这样的节日想入非非。

  下地狱遭浩劫是他应得的下场!

  再说剧本也不合情理,有点蹊跷:

  警察难道能够对他如此宽饶?

  他们难道不会把他关进监牢?

  须知他没有还清债务就只身潜逃!

  浮士德只有作孽才感到高兴,

  他只是为自己才活得开心;

  他竟敢怀疑上帝和宇宙,

  忘了摩西也曾赞颂他们。

  傻丫头玛甘泪竟对他一往情深,

  而没有规劝他弃邪归正:

  告诉他已经落入魔鬼掌心,

  末日审判很快就要来临。

  《优美的灵魂》[215]倒还可以派派用场,

  不过先得给她带上眼镜,穿上修女服装。

  “上帝创造之物完美无比”——

  真正的诗人应这样开始他的篇章。

  关于废话大师的最后一首讽刺短诗[216]

  你还是去好好揉面,制作你的糕点[注:普斯特库亨(Pustkuchen)在德文中由两个词构成:pust(en)意为“吹气”,“喘气”;Kuchen意为“蛋糕”,“糕点”。——编者注]吧,

  这样你还可以充当面包师的帮手。

  有谁会对你提出要求,

  让你对歌德进行深入的研究?

  他连你这套手艺都没有学会,

  怎么会成为天才的文章圣手?

  和谐

  (见本卷第620—621页)

  凄惨的女郎

  叙事诗

  (见本卷第533—537页)

  人的自豪

  (见本卷第482—486页)

  悲剧《乌兰内姆》的几场

  人物表

  乌兰内姆——德国旅行家。

  卢钦多——他的旅伴。

  佩尔蒂尼——意大利某山城市民。

  阿尔万德——同一城市的市民。

  贝娅特里瑟——他的养女。

  维林。

  波尔托——修道士。

  剧情发生在佩尔蒂尼、阿尔万德两人家里和家门前以及山上。

  第一幕

  某山城

  第一场

  一条街道。乌兰内姆和卢钦多。佩尔蒂尼站在自己家门前。

  佩尔蒂尼

  先生们!全城都云集着异乡的游客,

  大家慕名而来,

  就为了饱览这一带的奇迹胜景。

  长话短说:敬请你们光临寒舍——

  因为城里的旅社已经住满来宾。

  我当尽微薄之力

  愿租给你们住房,这完全是出于

  对你们的友情,相信吧,这决不是讨好逢迎。

  乌兰内姆

  谢谢你,陌生人,

  你对我们如此以礼相待,真使人受宠若惊。

  佩尔蒂尼

  哪里,哪里,这样恭谨待客是理所当然的!

  乌兰内姆

  我们打算在这里多呆些时候!

  佩尔蒂尼

  哪一天你们感到不够愉快,也就是我自己少活了一天。

  乌兰内姆

  我再次道谢了。

  佩尔蒂尼

  (叫小厮。)

  嗳,堂倌!领老爷们上楼进大厅,

  他们经过徒步跋涉,

  要各自在房间里稍事休息,

  该换下沉重的旅途行装。

  乌兰内姆

  我们走啦,待会儿就回到你这里来。(乌兰内姆和卢钦多随小厮下。)

  佩尔蒂尼

  (独自一人。警觉地四下环顾。)

  对,就是他,天哪,就是他,这一天终于来临!

  我忘却不了这个老朋友,

  就像我的良心不会忘记我;

  好吧,现在我就来换换良心……

  对,他变成了这样,这是他,就是乌兰内姆!

  我的良心,但愿此事不会对不住你。

  你日夜守在我的床边,

  与我一同入睡,一同起床——

  我的眼睛则不然,伙计,我和他是相识呀!

  而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还有别人在这里,

  他们的名字都叫乌兰内姆,乌兰内姆!

  这名字听起来像死人,但当它卑鄙的主人

  还活着,就这样叫下去好了。

  等等!我有办法了,那情景重又浮上心田,

  像空气那样清澈,像我的骨头那样坚硬,

  他的誓言还清晰地响在我耳边。

  我有办法了,我得让他找到它!

  我的计策已定,计划的核心

  它的生命——就是你乌兰内姆本人,

  你莫非想像摆布玩偶一样摆布命运?

  想同上帝玩弄你的小聪明?

  想从你那腐烂的腰间镟出天上星星?

  我的小神仙儿,还是求上帝保佑你别演这个角色,

  且慢,乖乖地等着我的提示吧!

  (卢钦多上。)

  第二场

  佩尔蒂尼,卢钦多。

  佩尔蒂尼

  怎么是你孤单一人,我的少爷?

  卢钦多

  是好奇心驱使我来到这里,而对于老人来说,无论什么

  都屡见不鲜!

  佩尔蒂尼

  原来如此!你那个老爷子!

  卢钦多

  不,不。如果我的心灵的最深处

  怀有一个强烈的愿望,

  哪怕是一个令人齿冷的渴念——

  那就是——称他为父亲,当他的儿子,

  因为他具有一种男性的深邃而热烈的气质,

  一个能容下整个世界的胸怀,

  而那颗心又洋溢着众神的温暖——

  除非结识了他,否则你很难想象,

  世上竟有这样杰出的人。

  佩尔蒂尼

  当青年人那张暖气袭人的嘴

  如此热情地赞颂老人时,

  那话语实在委婉动听,

  充满了高尚情愫,就像一段圣经经文,

  又像女人苏珊娜的故事,

  还有浪子回头的轶闻;[注:《新约全书·路加福音》第15章第11—32节。——编者注]

  但是我想斗胆问一声,你了解那位先生吗?

  看样子你同他已经心心相印。

  卢钦多

  什么“看样子”?所谓“看样子”只是幻觉和假象。

  莫非你是仇恨人类之徒?

  佩尔蒂尼

  不,至少

  我是个人。

  卢钦多

  如果我冒犯了你,请你原谅!

  你对异乡人很友好。

  一个能对漫游者友好相待的人

  决不是心胸狭隘之徒!

  但你想得到答复,我应该回答你——

  使我跟他结合的是一种特殊的因缘,

  它已在我们心灵的深处把我们俩联结在一起,

  他胸中的智慧之光

  犹如熊熊的火炬照亮了我们的心田。

  仿佛有善良的、向往光明的精灵把我们

  精心地挑选出来作为终身的伙伴。

  自从我有记忆以来,

  老早老早就认识了他。

  但我们如何相遇,我发誓,

  我不得而知。

  佩尔蒂尼

  这听来颇为浪漫,

  但这些不过是空话,我亲爱的少爷,

  是可以借以回避答复的空话。

  卢钦多

  我向你发誓。

  佩尔蒂尼

  你发什么誓呢,少爷?

  卢钦多

  我不了解他,但我毕竟还知道:

  他有个秘密深藏在心里,

  此时此刻,我还不该知道是什么秘密,

  但它每时每刻都在鸣响,

  你看,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佩尔蒂尼

  嗯,这可糟糕。

  卢钦多

  我是如此孤单,如此离群!

  即使是最可怜的人,

  当他扬扬得意地夸耀自己的家族,

  当他在忠诚的心里悉心保留着那最细微的往事,

  他也会为此而充满自豪,

  但我却不能,人们管我叫卢钦多,

  也可以把我叫作绞架或一棵树!

  佩尔蒂尼

  你想要什么?想跟绞架结交?

  甚至结亲,嗯?还是我给你出主意吧!

  卢钦多

  (严肃地)别净说这些空洞无聊的话啦,

  要知道我的胸膛在沸腾!

  佩尔蒂尼

  让它沸腾吧,朋友,

  直到闹够了为止!

  卢钦多

  (惊问)这是什么意思?

  佩尔蒂尼

  什么意思?没有什么意思!

  瞧,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

  老老实实地数着钟点混日子,

  夜晚入睡,天明起身,

  然后再把时辰数,

  直到把早晨数尽,时钟停摆为止,

  到那时只好让蛆虫转动钟上的指针,

  一直等到末日审判的来临,

  那时耶稣基督和迦伯列天使

  将用怒气冲冲的号角宣读

  我们罪行的长长的清单,

  把我们安置在右边或者左边,

  并用神的拳头来检验我们的表皮——

  以鉴别我们是羔羊还是恶狼!

  卢钦多

  他叫不到我,因为我没有名字!

  佩尔蒂尼

  这就好了,听到你说这话,我很高兴!

  但因为我是个小客栈老板,

  脑袋里只有平庸的想法,

  思考问题就像你抓石头和沙子一样简单:

  因为在我看来,谁要是不知道自己的家谱

  而发现自己混在别的家庭中——

  他就是杂种!

  卢钦多

  伙计!伙计!你说什么?

  你可以把太阳想成是黑的,把月亮想成是扁的,

  太阳和月亮决不会因此而向你射箭,

  但是告诉你,你说那种话会要你命的!

  佩尔蒂尼

  可爱的朋友,不要对我如此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相信我,我不是害了神经痉挛症!

  确实,杂种往往生气勃勃,精力充沛,

  不错,他们总是茁壮成长,

  甚至还春风得意,青云直上,

  好像他们知道,他们是在纵情欢乐中诞生的,

  而不是奴性的结合在枯燥沉闷中孕育了他们!

  你看,这样的杂种就像讽刺作品,

  其作者就是人的天性,

  而婚姻则像在安乐椅上正襟危坐的妇人,

  她戴上帽子和各种首饰,

  把愁苦的面容弄得奇形怪状,

  她脚旁放着一张干瘪的羊皮纸,

  纸上胡乱写着神父们亵渎神灵的肮脏词句,

  前景是教堂冷清清的厅堂,

  背后是一群打打闹闹的乌合之众。

  因此,我正该夸奖杂种们!

  卢钦多

  (冒起火来)够啦,够啦!

  伙计,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什么?说清楚!

  当着上帝的面,我也有话要说!

  其实我何必问你?一切不正一清二楚地展现在我面前,

  地狱不正在向我狞笑,

  在我眼前爬上来的岂不正是干瘪的骷髅,

  这骷髅不正盯着我,嘴里念着恐吓的咒语?

  可是你听着——你用那干枯的魔掌

  将火把扔进了我的胸膛,

  你这家伙,没那么便宜,相信我,没那么便宜。

  别以为你是在跟一个小孩做儿戏,

  在往小孩的头上气势汹汹地

  投扔骰子。不,你是在跟我玩弄冒失轻率的把戏,

  现在,你记住,我们是游戏同伴,

  你这样快就露出了真实嘴脸,快说出

  你那蛇蝎心肠里的全部东西,

  只要这些是猜疑和嘲弄,

  我将统统扔回到你喉咙里,

  你就得吞下你自己的毒汁,

  而后我再跟你做游戏,

  现在你就说,我要你说!

  佩尔蒂尼

  你要我说?你想的是浮士德和靡菲斯特斐勒司的故事,

  你大概已深深沉浸在那个故事里了,你瞧吧,

  我表示拒绝,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

  我要在你这笨蛋的眼睛里揉沙子!

  卢钦多

  还是把沙子揉到你自己的眼睛里去吧,

  别把火吹得太猛,

  熊熊的烈火会把你自己烧成灰烬!

  佩尔蒂尼

  这是耍嘴皮子,是空话,

  火只会烧掉你一个人!

  卢钦多

  我自己?我自己?让它烧吧!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

  但我会用年轻人有力的双臂把你抱住,

  像钳子那样拼命地夹住你的胸膛,

  在我们面前会裂出一道黑沉沉的深渊,

  你先跌进去,而后我笑咪咪地跟着你,

  还会轻声对你说:下去吧,一起来,朋友!

  佩尔蒂尼

  你的想象力看来真丰富,

  这辈子你梦想过不少东西吧?

  卢钦多

  你说对了,我是个梦想家,是梦想家!

  我从你这个无知的人身上能了解到什么?

  你才初次见到我们,只是见到我们,并不了解我们,

  却对我又是讽刺又是辱骂。

  我还等什么?还能对你有什么指望?

  再没有什么了,但是倒有件事要你办到——

  你得给我赔罪,雪耻,消除流毒。

  圈子是你划出来的——两个人

  它装不下,你用得上跳跃的本事了,

  还是让命运之神随便抽出哪一根签吧!

  佩尔蒂尼

  大约你从哪个古老的悲剧里

  抽出了这么一个结尾来念给老师听过吧?

  卢钦多

  对,我们是在一起演悲剧。

  我们现在就走,地点、方式、用枪还是用剑随你便!

  佩尔蒂尼

  什么时候?哪儿都可以,随便什么时候?

  得了吧!

  卢钦多

  嘿!胆小鬼才鹦鹉学舌取笑我——

  但我要把胆小鬼这几个字刻在你脸上,

  这话我要拿到大街上去大喊大叫,

  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揍你一顿,

  如果你敢不跟我走,还敢用陈词滥调开玩笑。

  我气得心头的血都凝固了。

  闲话少说,你走也罢不走也罢——

  对你的判决已经宣布了,胆小鬼,无赖!

  佩尔蒂尼

  (冒起火来)你再说一遍,我要你再说一遍,你这小子!

  卢钦多

  如果你高兴,我可以重复一千遍,

  叫你直冒肝火,

  叫你的两只眼睛血流如注。

  是的,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你是个无赖,胆小鬼!

  佩尔蒂尼

  好吧,咱们谈了,我要你注意!

  有一个把我们两人连在一起的地方,

  这就是地狱,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地狱!

  卢钦多

  干吗在这里罗嗦?咱们的纷争

  可以当场解决,然后你可以逃往地狱,

  告诉那里的魔鬼:是我把你打发去的!

  佩尔蒂尼

  我还有一句话!

  卢钦多

  没什么说的,说话有啥用?

  我不听你的,你的话一文不值,

  你爱怎么装模作样都可以,

  反正我没有看见。去拿枪来,让枪来说话,

  我把整个的心——如果它还没有碎,

  都放进枪膛里……然后……

  佩尔蒂尼

  (打断他)

  别这么气壮如牛,小子,别太孩子气!

  你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作抵押?啥也没有!

  你不过是一块从月亮上掉下来的石头,

  有人在上面划出了一个词,

  你看到了这个词,它念作“卢钦多”。

  我才不敢拿我自己,拿我的荣誉、性命和一切

  来跟这块空空的牌子打赌。

  难道你想拿我的血来做画家的颜料,

  想拿我当刷笔那样随意涂抹?

  不,我们的等级地位太不相同,实在是天差地远,

  我像你反对我一样反对你,

  我知道我是谁,可你呢,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你连自己也不知道,你一文不值,一事无成,

  你那个杂种的胸膛里从未燃起过荣誉之火,

  你倒想像小偷一样拿我的荣誉来给我作担保?

  你想押下你那张空头票据

  来赢我的十足的赌注,我的朋友?

  别这样,现在你还什么都不是,

  你先得有名字、荣誉和性命,

  我才肯拿我的名字、荣誉和性命跟你打赌!

  卢钦多

  好家伙!你想用这些话来摆脱困境,胆小鬼,

  你那个鬼脑袋想得可真妙哇,

  账算得真精,不是吗,胆小鬼?

  你别打错了算盘,我要把你的如意算盘一笔勾销,

  换上“胆小鬼”这个词,

  我要像嘲弄一头疯狗一样嘲弄你,

  我要你出丑,要你当众出丑,

  然后你可以去跟女人、男人、孩子以及

  每个人去讲,去说清楚:

  我叫卢钦多,还是不叫卢钦多,

  让人们这样叫我,也可以叫我别的,

  我就这个样吧,也可以是另一个样的,

  按“存在”一词的一般意义讲,

  没有我也好,有我也无妨,

  但你也只能是你这个样子——一个胆小鬼!

  佩尔蒂尼

  行了,好极啦!你看,如果我给你一个名字,

  你听着,一个名字,那会怎么样?

  卢钦多

  你自己没有名字,还能给我名字?

  你刚见到我,以前从未见过我,

  况且眼睛见到的——只是一种骗局,

  是我们摆脱不了的永久嘲弄,

  我们看到了,就是这么回事!

  佩尔蒂尼

  好吧,可如果有人懂得的比见到的多呢?

  卢钦多

  那不会是你,

  你看来看去只看见你自己,一个无赖!

  佩尔蒂尼

  这是实话,可我不容易受第一眼的欺骗,

  你要知道,我也不是今天才初次见到你!

  相信我吧,我的眼睛曾经饱览人世沧桑。

  要是我们曾相识呢?又将如何呢?

  卢钦多

  我不信!

  佩尔蒂尼

  不是吗?有那么一个奇怪的诗人,

  就像一头善于审美的、心情阴郁的瞎眼母牛,

  他时时产生稀奇古怪的念头,

  想把生活也编成押韵的诗篇,

  万一他自己的生平也是编造的呢?

  卢钦多

  哈!这大概是偶合,你骗不了我!

  佩尔蒂尼

  偶合!这是哲学家在理性不管用

  而又要借理性来摆脱困境时才说的话。

  偶合——说得轻巧;只有两个音节,

  可名字也是偶合:

  任何一个没有别的名字的人都可以叫作乌兰内姆,

  因此,如果我这样称呼他,也就是偶合了!

  卢钦多

  你认识他吗?天哪,请说吧,当着上帝的面!

  佩尔蒂尼

  你知道小孩子什么时候受夸奖?在他闷声不响的时候。

  卢钦多

  我真讨厌向你请求——伙计,

  但我还是要凭着你珍惜的一切向你恳求。

  佩尔蒂尼

  珍惜什么?难道我在用硬币作交易?

  你是了解胆小鬼的,对胆小鬼是没有什么好恳求的。

  卢钦多

  好吧,既然你想摘掉胆小鬼这顶帽子,

  你就该开始动手!

  佩尔蒂尼

  我们决斗吧,像你现在这样,我站好了,

  你对我够好的了!我要决斗了。

  卢钦多

  嘿!你别逼我去走极端,

  别逼到不可收拾、一切都完蛋的地步!

  佩尔蒂尼

  咱们就来尝尝极端的味儿吧,

  让命运之神随便抽出哪一根签来!

  卢钦多

  啊!这样看来是无法挽救了?

  你的心肠如同铁石,无法打动,

  你的心灵因搞惯了讥笑讽刺,已经干枯,发出臭气,

  它像吞服灵药似的吞下毒汁。

  你还在微笑,伙计,现在也许到了最后一刻,

  到了你的最后一刻,抓紧时间吧,把它铭记在心里,

  片刻之后你就要站在法官面前,

  所以你最后的,最后的一桩正经事儿

  就是扯断生命的罪恶的长锁链。

  只要说一个字,像以太那样轻飘,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佩尔蒂尼

  这是偶合,可爱的朋友!

  我甚至连自己都相信偶合了,相信我!

  卢钦多

  枉费心机!一切、一切,是的,你等等,浅薄的笨蛋,

  事情还没了,没了,当着上帝的面。

  你那锐利的目光又把人蒙骗,

  我把它唤来,站在它面前,

  额对额,眼对眼地站着,

  如同一个吓破了胆的孩子,

  你再抓不着我了,走吧,走吧,无赖,让我走!

  (急下)。

  佩尔蒂尼

  现在有个更大的计谋来拯救你了,孩子,

  相信我,佩尔蒂尼是不会忘记的。

  (喊叫)喂,喂,卢钦多,看在上帝的面上,来吧!

  (卢钦多返回来。)

  卢钦多

  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佩尔蒂尼

  好啦,真讲义气,

  去告诉那位可尊敬的老先生,说我们吵架了。

  说你曾要求我决斗,但过于客气,

  你过于客气,你是虔诚的孩子!

  去向他忏悔你的罪过,请求他饶恕!

  向他流几滴泪,吻吻他的手,

  给自己剪一根请罪的枝条!

  卢钦多

  你是在逼我?

  佩尔蒂尼

  就算是逼你,一切都合乎道德伦理。

  一切都像孩子的启蒙课本里写的那样合乎道德伦理。

  你相信上帝吗?

  卢钦多

  伙计,难道要我向你忏悔?

  佩尔蒂尼

  你就不要我向你忏悔吗?

  那好吧,我甘心情愿,你告诉我,你相信上帝吗?

  卢钦多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佩尔蒂尼

  这一套现在不时兴啦,

  因此我非常想听听你的!

  卢钦多

  我不像大家信神那样信上帝,

  可是我像了解自己那样了解上帝。

  佩尔蒂尼

  这个咱们下回兴致更高时再谈,

  你怎么信上帝,对我都无所谓,

  但既然你信上帝,好,那你就对着上帝向我发个誓!

  卢钦多

  什么?向你发誓?

  佩尔蒂尼

  你要发誓做到守口如瓶,

  决不走漏半点风声!

  卢钦多

  我在上帝面前发誓!

  佩尔蒂尼

  你对我只怀敌意和报复之心,

  要知道,我可不那么坏,我只是生性率直而已。

  卢钦多

  上帝可鉴,我决不会向你立下誓言,

  说我喜欢你,像朋友那样尊重你,

  我不能,也不可以向你发这个誓,

  但是过去的事儿就让它永远被忘记,

  就作为一场令人生厌的噩梦,

  犹如一切梦幻那样转瞬即逝,

  我将把它抛到九霄云外,

  这一点我可以对着神灵向你发誓。

  是神灵创造了乾坤,

  他的目光所到之处,万物将成为永恒。

  我发了誓,现在该你回报我的誓言了!

  佩尔蒂尼

  咱们走——我带你到幽静的地方去,

  让你看各种风景,让你看巉岩间的深渊,

  那里有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湖泊,

  那里有静静的微波在山岩环抱中轻轻地荡漾,

  那里的岁月在无声地流逝——

  当暴风雨停息,那时就——

  卢钦多

  什么?石头、港湾、蛆虫、淤泥?

  到处都有耸立的峭壁、巉岩,

  到处都有泉水淙淙流去,

  那至高无上的力量多点少点跟我有什么关系?

  各处确有神秘的地方,

  使我们心醉神迷,流连忘返,

  你看,它多诱人,激起了我胸中的波涛,

  甚至会崩裂我的胸膛,——这算得了什么?是胡闹!

  快领我到你想去的地方去,快去目的地。

  别迟疑,别顾虑,走吧!

  佩尔蒂尼

  先要等迅雷停息,

  让闪电荡涤心胸,

  所以我先带你到一个地方,

  我担心你一到那里就不肯离去。

  卢钦多

  随便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寸步不离,

  只要此路通向目的地,你在前引路吧!

  佩尔蒂尼

  真是多疑!

  (两人下。)

  第三场

  佩尔蒂尼家的大厅。乌兰内姆独自坐在桌前写字。桌上零乱地放着一些纸张。他很快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来踱去,突然停住,把两手交叉在胸前。

  乌兰内姆

  一切都在毁灭!时光正在流逝,

  司时女神屹立不动,而侏儒的建筑却在崩塌!

  我即将把永恒紧紧地抱在怀里,并且大声呐喊,

  用人类无情的咒语把它诅咒。

  啊永恒!它意味着无休无止的痛苦,

  它意味着无法言喻的神秘的死亡,

  它是创造出来让我们忍受嘲弄的可鄙的作品,

  而我们不过是听凭摆布的钟表,上好了弦

  去充当报告时辰的傻瓜。

  我们活着,只因世上总要有所生,

  我们死去,只因世上总要有所死!

  有一种东西必须有,而世界上现在缺少它,

  那就是无声无息的痛苦悲伤,

  它将笼罩世界,用心灵的巨大力量使世界灭亡,

  死神将变得十分活跃,穿着鞋袜到处奔跑,

  百草将忍受苦难,石头将悄然化为齑粉,

  还有那鸟儿,找不到歌儿来哀诉

  是什么妨碍它展翅高翔,

  宇宙万物陷入了盲目的争端和斗争,

  为了要自己摆脱自己,要在争吵中把自己耗尽——

  所有这一切现在都站立起来,而且有一双腿,

  还有一个承受生活的厄运的胸膛!

  啊,难道我要把自己拴在烈火熊熊的巨轮上,

  随着永恒的循环来欢舞蹁跹?

  如果我能在此境之外发现一个会吞没一切的深渊,

  我就要纵身跳进去,

  我要把深渊和我之间的世界摧毁!

  世界将在漫长的诅咒下粉碎,

  我的双臂紧抱住这严酷的存在,

  它就在拥抱着我时悄然逝去,

  然后沉没于虚无之中,

  完全消失而不复存在——大概这就是生活!

  如果不是这样,它就将在永恒的长河中滚滚向前,

  它为创世者唱着哀歌,

  眉宇之上却是讥笑啊!太阳能把讥笑烧掉?

  被放逐的心灵在放肆地诅咒!

  眼睛由于看到了毁灭而闪烁着欢快恶毒的光芒,

  莫非眼光能撵走这把一切都拴在一起的沉闷的世界?

  我们永远遭受捆绑,胆战心惊,被碾成齑粉,化为乌有,

  我们被捆绑在“存在”的这一块大理石上,

  被永生永世地捆绑着,永生永世!

  世界包容这一切,它滚滚向前,

  为自己高唱着挽歌,

  而我们,我们这些冷酷的上帝的猿猴们

  还在辛辛苦苦用充满爱心的胸膛

  来温暖那条毒蛇,

  让它长成巨大无比的躯体,

  低下头来把我们咬上一口!

  那令人厌倦的浪涛永远在喧腾,

  冲入我们的耳朵,直到把这种厌恶完全耗尽,

  现在大势已定,要赶快把一切准备就绪,

  捣毁那谎言编造出来的一切,

  以诅咒来结束诅咒所造成的一切。

  (坐到桌前,写字。)

  第四场

  阿尔万德的家,开头在家门口。

  卢钦多,佩尔蒂尼。

  卢钦多

  带我到这里来干吗?

  佩尔蒂尼

  来看一个温柔的女人,

  如此而已;你且稍等,待她用缠绵的旋律

  把安宁吹进你的心里——

  那时咱们就走!

  卢钦多

  伙计,什么?你带我来找娼妓?

  在这样的时刻:当整个生活的重担

  落在我肩上,要把我压得粉身碎骨,

  当我的胸中有如浪潮起伏,

  恨不得疯狂地把自己消灭,

  一呼一吸都将招致干百次死亡的时刻,

  这个时候你还带我来找女人!

  佩尔蒂尼

  哈,年轻人,你急什么,

  干吗净说些死呀火呀的?

  什么娼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看看这座房子!难道它像是妓女住的地方吗?

  你以为我想为你而扮演施舍一切的神仙角色,

  把白日当路灯来用吗?

  这儿很有趣,尽管进去,

  也许你能听到你想知道的东西!

  卢钦多

  我看出这是一场骗局,

  但你把它编造得蹩脚笨拙,

  你已在我手心里,却想溜之大吉,

  我只听你这一回,你该庆幸,

  要是你再拖拖拉拉就要你的命!

  (他们进入屋内,幕下,另一帷幕被拉上去。一间布置得时髦雅致的房间。

  贝娅特里瑟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把吉他。

  卢钦多、佩尔蒂尼、贝娅特里瑟。)

  佩尔蒂尼

  贝娅特里瑟,我给你介绍

  一位年轻的旅游者,一位有教养的先生,

  他跟我还是个远亲!

  贝娅特里瑟

  (对卢钦多)欢迎你光临!

  卢钦多

  请原谅!我找不出词句,

  找不出语言来表达我的惊异的心情。

  你如此美貌真是倾国倾城,

  使人血液沸腾,使人心醉神迷。

  贝娅特里瑟

  不敢当,年轻的先生!你的情绪很好。

  我感谢你的好情绪,不是因为冷酷的老天爷

  真给了我什么魅力,

  因为说话的是你的舌头,不是你的真心。

  卢钦多

  噢,如果我的心能说话,

  能够倾吐你所深深注入的一切,

  我的话语就会变成热情如火的旋律,

  我吐出的每个词儿都会永恒不灭,

  每个词儿都会像蓝天,像广阔无际的天国,

  在那里,生活中的一切思想都光芒四射,

  到处都充满着温存的思念与和谐;

  我的胸襟里柔情脉脉地怀着整个宇宙,

  吐露出来的是美丽的太空之光,

  因为千言万语呼唤的只是你的名字!

  佩尔蒂尼

  你别见怪,小姐,我告诉你,

  他是德国人,不论到哪里,

  他都喜欢乱抛音乐旋律和心中真情。

  贝娅特里瑟

  啊,德国人!我对德国人有好感,

  我自己也以有德国血统而自豪,

  请坐到这里来,德国人先生!

  (给他指着沙发上的座位。)

  卢钦多

  谢谢,小姐!

  (轻声地对佩尔蒂尼)

  走吧!现在还来得及,要不我会完蛋。

  贝娅特里瑟

  (不好意思地)我的话说得太多了!

  (卢钦多想开口,佩尔蒂尼抢在他前面。)

  佩尔蒂尼

  哈!别再挖空心思说奉承话了!

  贝娅特里瑟,实在没有什么事,

  只是我要给这位先生赶快去办点事儿。

  卢钦多

  (不知所措,轻声地)

  什么,佩尔蒂尼?天哪,你在耍弄我!

  佩尔蒂尼

  (大声地)你别这么生气,别这么紧张!

  这位小姐相信我的话,不是吗,

  对吧,贝娅特里瑟,在我回来之前

  他可以再待一会儿;你要谨慎些,

  你是外地来客,不能胡来。

  贝娅特里瑟

  先生,难道我这样接待你,

  会使你误解,以为我会把你,

  我的老朋友佩尔蒂尼的朋友,又是外地来客,

  从我们这个使任何人都感到宾至如归的

  房子里撵出去吗?

  别讲奉承话,但是要公道!

  卢钦多

  天哪!你的善良使我倾倒!

  只有天使才说得这样委婉动听,

  如果那无法遏制的激情

  使我自惭形秽,忘乎所以,

  嘴唇说出了本该隐藏在心中的话,就请原谅。

  但你看一眼那纯净的天空,

  它从那彩云飘动的蔚蓝高处向下界微笑,

  你看那在柔和的光辉中荡漾的色彩,

  忽而布满阴影,忽而大放光明,

  如仙乐轻柔地溶化在一起,

  又像一幅图画充满勃勃生机:

  你倒沉默试试看,你的嘴唇能不能默不作声,

  你做不到,因为迷人的魔力使你忘形,

  唉,还有什么理智!也忘了谨慎小心,

  心有所感,嘴唇就会颤动,

  就如微风的翅膀轻轻地拂动时,

  风神琴就会发出和鸣。

  贝娅特里瑟

  我的先生,我愿宽恕这甜言蜜语,

  你善于把毒药裹上甜美的糖衣。

  卢钦多

  (轻声地对佩尔蒂尼)

  可恶的无赖,不过还是个乖巧的滑头,

  我怎么办呢?逃走,天哪,我得走啦!

  佩尔蒂尼

  (大声地)

  他还总忘不掉

  我事先不让他开口说话,

  他早就想出了一套美丽动听的话,

  可是我使他手足无措,

  就这样吧,贝娅特里瑟可能会以为,

  你把这套奇思怪想赠给了她,

  这套宏论很长,比得上德国的滑稽戏,

  味道好吃,消化可不易。

  我走啦!

  卢钦多

  (轻声地),嗨,这家伙!

  佩尔蒂尼

  (大声地)想一想那种叫作心心相印的东西:

  它从胃里出来很快就钻进心窝里。

  我马上回来,很快就把你带走,

  这温柔乡大概已使你难舍难离!

  (独白)我得走啦,让老头子来把好事破坏;

  而这个家伙,就让他去博得她的青睐。

  (佩尔蒂尼下,卢钦多不知所措。)

  贝娅特里瑟

  要我再一次请你坐下吗?

  卢钦多

  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在你身旁坐下!

  (坐下)

  贝娅特里瑟

  佩尔蒂尼这个朋友的脾气常有些古怪!

  卢钦多

  是的,古怪!真古怪!的确古怪!古怪透了!

  (停顿一会儿。)

  对不起,小姐,你很尊重他吗?

  贝娅特里瑟

  他是我家的常客,是个忠实的朋友,

  他对我一直十分友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令人难以忍受,

  他往往很粗鲁,说话阴阳怪气,

  请原谅,他是你的朋友,但从他的心灵里

  往往跑出怪诞的幽灵,说实话,这一点使我讨厌,

  好像他正在心里琢磨着阴暗的东西,

  他鬼鬼祟祟,

  不敢把那些东西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那些东西比他嘴上说出来的更坏,

  也许比他心里盘算的更坏。但这只是猜测,

  我这样冒昧地给你讲心里话可不太好,

  因为这毕竟是猜疑,而猜疑是条蝮蛇呀!

  卢钦多

  你在后悔对我的信任,小姐?

  贝娅特里瑟

  如果这是关于我自己的秘密,又当别论——可是,唉!

  我说到哪里去了?你拿出什么来

  博得我的信任?不过,

  如果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全告诉你,

  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事我对谁讲都可以,

  我知道的全是大家都知道的。

  卢钦多

  啊,大家!你当然指的是一切人啰?

  贝娅特里瑟

  也包括你,不是吗?

  卢钦多

  啊,天使!可爱的人儿哪!

  贝娅特里瑟

  先生,你叫我害怕,你在这里讲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快地从一件事转到另一件事!

  卢钦多

  我应当赶快行动,是时候了,

  干吗要拖延?延误每一瞬间都会导致毁灭。

  我能把这事隐藏在心?——这真怪,怪得离奇,

  我以前从未见过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们竟是一见如故,

  仿佛在我内心隐藏的那些幻想的乐章,

  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温馨的美人,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早就把我们连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这一结合成了现实!

  贝娅特里瑟

  对此我有同感,我不能把你当外人,

  可是你毕竟是我素不相识的异乡人,

  想必有一些阴森森的神怪暗中作梗,

  在相逢前就把我们拆散离分,

  但愿另一些善良之神想出甜美的幻影,

  用魔法把我们千里一线牵引,

  不过,到那时要更加小心,

  黑色云烟中迸发不出最强烈的闪电雷鸣!

  卢钦多

  你这个能一眼看透人心的俊俏哲人,上帝哪,

  我已经无法抵挡你那动人心魄的魅力,

  你别看我这么大胆地向你表示爱慕之情,

  就认为我对你没有敬重之心,

  我的胸膛憋闷,神经已难熬忍,

  我受不了啦,我很快就将离去,

  我要离去,离开这儿,离开你,离你远行,

  那时,世界呀,统统沉入深渊,沉下去吧。

  请原谅,我的宝贝,请原谅那时间的流逝,

  是它催逼着我,使人失态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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