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刚满十八岁

　　李煜洗了个澡后，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呆，然后把相机里的照片上传到笔记本，顺便修了修图。一些风景照或者建筑照当做素材发布到网站，偶尔被人下载后也会收到一笔不小的打赏。

　　李煜将拍程伊伊的照片原图发给了她，紧接着就收到了程伊伊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程伊伊回道，太困啦，明天再看。

　　那还不早点休息。李煜打字回道。

　　噢，晚安呐。程伊伊发了一个仓鼠表情包。

　　好梦。李煜敲下这两个字，按下回车键。

　　随后打开游戏网站，把阿青发来的素材视频整理剪辑，这个过程对李煜而言真的相当无聊。李煜他们在这个游戏里有点小知名度，他们有一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了一个技术视频到官网上，没想到取得了还算不小的热度，赚到一笔流量费。之后便频繁发技术流视频到官网上，但一直不温不火，没有第一次反响大。李煜变着花样剪辑视频，尝试着给视频加一点娱乐元素，张诺更是亲自配音解说，本身就对游戏理解很深再加上优越的嗓音条件，时不时再来几句网络流行梗，便有了不错的节目效果，视频热度慢慢好了起来，时不时还能接广告，再加上去参加市里比赛得的奖金，每月基本都有固定收入，起码实现财富自由。

　　李煜把视频剪辑上传后，已经很晚了。

　　李煜戴上耳机和眼罩，他有早睡的习惯，闭上眼睛，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慢慢失去意识。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感觉就好像在缓缓沉入海底，耳朵先失了聪。

　　早晨，张诺顶着黑眼圈狠狠的摔在床上，死睡过去。

　　李煜从卫生间里探出头，嘴里还塞着牙刷，看到和没事人一样的姬航躺在床上玩手机，又继续洗漱去。

　　怎么不去补会觉？李煜擦着头发出来，问姬航。

　　姬航换了一个姿势玩手机，说道，我玩了一会就睡了，所以不怎么困。

　　诶，我说，不是和妹子吃饭么怎么跑到网吧去了。李煜好奇道，妹子呢？

　　你还不知道张诺这货，嘴上喊找妹妹实际昨天看了一下午漫展，只不过票是林琳送的，邀请他去，他没办法又拉上我，最后把全部工资买了手办。姬航坐了起来，伸手说道，给我拿点吃的，饿了。

　　买的什么手办？要那么贵。李煜在柜子里拿出两盒曲奇，抛给了姬航，又说道，东西在哪呢？

　　就你们一直看的海贼王里面的一艘船，什么黄金什么号来着。姬航想不出来，接着说，工作人员说三天内能送达，那玩意有一米多长呢，我们也拿不回来。

　　黄金梅丽号啊，李煜恍然大悟道，继而感慨道，张诺真舍得啊。

　　酒店里，阿青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在沙发上等司机来接。他心情有点低落，他没和唐妹打招呼，就打算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阿青来回按动手机关机键，屏幕熄灭再亮起来。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阿青想。

　　脑海里无非浮现的都是那一个熟悉的脸，阿青盯着屏幕发呆，一动也不动。

　　叮！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阿青眨了眨眼，他看见唐妹发来一条消息。

　　在哪？

　　阿青在手机上打出酒店二字，停了几分钟发过去。

　　对方没回。

　　阿青又发了一句你呢？在公司吗。

　　嗯。

　　好，阿青回道。

　　今晚我们要表演，你有空过来看么？

　　阿青看着这条消息看了好久，他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就突然觉得很没劲。

　　他想起来加勒比海盗里在所有人逃亡时，伊丽莎白斯旺亲深情的亲吻杰克船长，荧幕前所有人以为这个美丽的贵族女人爱上了风趣迷人的杰克船长，然而女人却把杰克船长拷在了危险的船上，她告诉大伙儿船长要和那艘船共同生死要我们大家先离开，目睹一切的威尔心都碎了，可他不知道美丽的伊丽莎白是为了救他，女孩的心依然还属于蒙在鼓里的英俊小伙威尔。

　　唐妹口中的我们当然是她和所谓只是搭档的吉他手。

　　不了，今天有个线上的游戏邀请，还要和李煜他们一起在线做活动。阿青回道。

　　那你好好打游戏吧。

　　祝你演出顺利。阿青打下这几个字，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它发了出去。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东西就好像丢掉一样。

　　别去想，他对自己说。

　　阿青深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大致看了看身边的行李，差不多这就这些东西了。

　　办理完退房手续，阿青正好收到司机的短信，他望向酒店大堂外，一辆黑色轿车刚刚熄火。

　　中年司机点了一根烟，斜靠在车门旁边等候，他看见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从酒店里朝他走来，年轻人看起来很疲惫。

　　中年司机连忙猛吸一口烟，丢掉烟头踩灭，笑眯眯问道，是阿青先生么？

　　阿青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看你样子年纪不大，是个大学生吧。中年司机接过阿青手里的行李箱，把行李一一放到后备箱，笑呵呵道，我闺女也是大学生。

　　他帮阿青打开车门，自己随后上车，笑着说，去机场飞哪里啊？

　　回江市，回学校了，阿青轻声说。

　　江市啊，离这挺远的。中年司机想了想，好奇道，那你怎么回事？是学校安排实习来这里工作吗，不然怎么会大老远跑这里来。

　　嗯，学校安排的。阿青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的回。

　　他有点烦了。

　　中年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笑道，小兄弟，今天第一单，精力旺盛，忍不住多讲几句话，不说了不说了！

　　没关系啊，阿青闭上了眼睛。

　　中年司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把安全带系好，马上就要上高速了。

　　车里长久的沉默，阿青突然心烦意乱，他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车已经开到高速架桥上，左边是一望无际的铅色天空，右边钢筋水泥建成的高楼大厦。汽车飞驰在空旷的马路上，隔着一层玻璃的阿青看着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无声的前进。

　　师傅，您闺女学习一定很好吧。阿青开口打破了安静。

　　中年司机诧异的皱了眉头，紧接着笑了起来，说道，那当然，不是我捧我姑娘，从小就是三好学生。

　　上了大学奖学金就没有落下来过了，上个月参加了叫什么图形设计比赛，哎呦，看我这脑子，记不清什么比赛了，反正是市级别的，拿了个二等奖，那妮子在电话那头给她嘚瑟的，哈哈。中年司机说到自己的闺女，话匣子打开了，脸色红润，滔滔不绝。

　　我姑娘啊，在外面真没少给我省心，在家里，亲戚面前也给我长脸，就是我姑娘性格随我，大大咧咧的，我这当爹的就担心她在外面吃亏，前天姑娘还给我打电话说她长得心眼哩。中年司机笑哈哈道，你瞧我，夸起我姑娘没完没了了。

　　听师傅这样说，您闺女确实很优秀。阿青摇头道。

　　那你呢？小兄弟，看你这模样白净，在学校是不是个学生主席？中年司机笑着问。

　　我长得白净怎么会和学生会主席有联系？阿青被这句话逗笑了。

　　看样子像有作为的年轻人，大叔我看人很准的。中年司机扭头说道。

　　有作为？阿青重复一遍这句话，摸了摸鼻梁，说道，我和我朋友还真差点能有作为了。

　　哦？中年司机好奇道，说来叫大叔听听呗？

　　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事吧，主要有个家伙吹嘘起来这件事让我也感觉很牛掰。阿青整个背靠在座椅上，仰起头缓缓说道，我们大一的时候喜欢打游戏，然后宿舍四人一直打啊打，就那么一直打。

　　然后那个家伙突然和我们说，这么一直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啊，还不如去打比赛。我们当时抱着玩的心态去打区赛，很顺利的拿了一个冠军。阿青忽然笑了起来，他想起来在他们得冠那晚上，四个人在街边喝的酩酊大醉，李煜踩在垃圾桶上大声嚷嚷着咱这实力摆着这里，下次咱再去参加市赛，必能妥妥拿个奖。

　　后来，我们到处参加各种比赛，赢得了好多奖。阿青说。

　　年轻人打游戏不是什么坏事啊，别怪大叔多嘴。中年司机突然插嘴道，你这个年纪还是以学业为重，游戏打的好也不能当饭吃。

　　阿青愣了一下，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你们游戏是打的挺厉害的，拿了不少奖金吧？中年司机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只得笑道，游戏打的好也是本事呐。

　　嗯，拿过很多奖金。阿青轻声说道。

　　他的兴致淡了好多。

　　然后呢？中年司机只能不依不饶的问道。

　　然后参加了省赛，拿了第二名。阿青吸了口气，说道，有个圈里的专业俱乐部邀请我们打职业。

　　他们承诺我们，训练两年一定会让我们出国打比赛。阿青不屑的笑了起来。

　　别说出国了，懒散惯了的他们就连那些高强度的训练都未必可以坚持下来，更何况他们心里清楚，能打到省赛第二，运气占了很大部分。那俱乐部也正是看中他们冲到圈内的黑马名头，才向他们抛下橄榄枝。等他们热度一散，结果可想而知。

　　和师傅您说的一样，我们那时根本顾不上学业，学校那边直接要劝退我们。阿青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就老老实实回学校读书了。

　　省赛第二啊，是挺了不得。中年司机感慨道，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学校那边好好商量商量，你们这么顺利，说明你们有天赋啊，试一下说不定还真能打出一个全国冠军呢。

　　哈哈，阿青笑了笑，说，管他呢，都已经过去了。

　　又随便聊了一会，便到机场了。

　　中年司机帮阿青把行李抬下后备箱的时候，看着这个高他一头的年轻人，笑呵呵道，没事啊，既然选择了读书，那就好好读，你一定会读出来一个名堂。

　　嗯，阿青微笑道。

　　阿青上了飞机后其实还在回想，那些对中年司机讲的话勾起了他的记忆。

　　自从参加了比赛后，一路何止是顺利。区赛他们是有着过人的自信去拿得第一，而市赛有几次确实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最后也有惊无险的过来了，但参加省赛时，他们顿时就发觉自己和专业队伍之间的差距，那种细微周到的意识和天衣无缝的配合一次次让他们濒临绝境，他们的神经被压到爆炸，只能垂死挣扎，他们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仅有彼此的默契和技术。说起技术，阿青他们不在职业队伍之下，这也是俱乐部看中他们的原因之一。

　　当最后的比赛结束，阿青他们满头大汗，李煜的手还是颤抖不停。李煜舔了舔嘴唇，说道，还行啊，得了个第二诶。张诺直接站起来双手狂锤电脑键盘，吼着牛逼牛逼。阿青记得姬航那货跑过来搂住他，双眼凶狠，对他喊道，第二啊第二啊！兄弟，咱们老二啊。

　　那时候可真好，胜利那两个字样还挂在屏幕上，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发狂，耳朵就像是失聪了，稳稳的响。解说依然在激动的讲着什么，舞台灯光打在他们身上，规模很小的粉丝团尖叫欢呼，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给他们送上鲜花和掌声，他们甚至羞赧一笑。然后接过奖杯与鲜花，站在领奖台上，每人托着奖杯的一角，炫目的彩灯让人眼花缭乱，音响的轰鸣多少有点吵闹，而他们站在那里，意气又风发。

　　我们才十八岁诶，这个年纪就应该有漂亮的女孩和掌声。李煜对阿青说。

　　之后又怎么了呢？就有了面对学校的劝退和职业俱乐部的橄榄枝两种局面，要么放弃学业参加职业训练，要么结束当前所有荣誉回到学校老实读书的两种选择。他们当然会选择前者，鲜花和掌声使他们自负，他们年轻不可一世，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命中注定，他们可以一直这样顺利下去，创造属于他们的王朝。

　　可是李煜第一个选择退出。那时候阿青沉浸在荣誉里，无比骄傲，他不能失去这条走向更高荣誉的道路。

　　阿青在酒店里满眼血丝，问他，为什么不敢去试试？不行的话回来再复读一年，咱们也是凭本事考上江大的。

　　我妈说我不务正业。李煜耸耸肩。

　　我们已经打到省二了怎么会不务正业？阿青看着李煜满不在乎的表情，声音里带着怒气。

　　没必要打下去了，最后连学都不上了。李煜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围住他的三个人，开口道，去这种这种最次的职业俱乐部，还不如继续我们继续散打比赛，根本没什么前途。

　　好吧，我承认当初我提议的打比赛，现在要离开的也是我。李煜站起来，走到阿青面前，说道，但我没说回学校不能继续打比赛了啊。

　　现在咱们的行为确实很恶劣，一周半月的不上课，没学分也毕不了业。李煜叹了一口气，说道，就这样吧，该回去读读书上上课了，大学生活还没享受享受呢。

　　李煜拍了拍姬航的肩膀，笑道，到时候鸡大爷你在操场弹吉他，小诺亲情奉唱，我在边可劲鼓掌，迷倒一群妹妹。

　　诶，到那时候你来伴舞。李煜看了看阿青，然后开门离开，留下一句输了睡了。

　　最后都老老实实的回学校了，写了一万字检讨，最后以念在初次犯错，认错态度良好留校察看作为尾声继续留校。

　　说实话阿青埋怨还是有的，但慢慢的会发现其实李煜是对的，他们只是太幸运了。

　　阿青想着想着脑袋混混沉沉，他看了一眼表，凌晨一点半。

　　倦意袭来，他打开背包取出眼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谁离开谁不能好好活。在失去意识的片刻，阿青想到了这句话和那个酷酷的女孩唐妹。

　　大雨倾盆，姬航哈着冷气，把一只手放进了李煜的口袋，张诺有模有样的学着，也将一只手放在李煜的另一个口袋。

　　李煜白眼表示无语，徒劳的抖了抖身体。

　　张诺一脸笑嘻嘻的往李煜身上蹭，贱兮兮道，王爷，妾身怕冷。

　　李煜漏出一脸嫌弃，用胳膊抵挡住张诺的进攻，笑骂道，赶紧滚蛋。

　　张诺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睁大眼睛眨巴几下，夹着嗓子拖着长长的尾音道，不要啦。

　　李煜气笑，忍不住骂道，傻逼，公众场合我不要脸你鸡大爷还要脸呢。

　　张诺挠了挠头，探头看了一眼站着笔直的姬航，对李煜说道，我不就光恶心你么？

　　出来了。姬航突然说话，朝远处挥了挥手。

　　张诺和李煜一并望去，都看到了阿青拖着行李箱扭头四顾，寻找着什么。

　　铁子！在这！在这！张诺举起手来大声喊道。

　　可惜人来人往，遮挡住视线。声音也在广播和人声嘈杂中消失。

　　我去找他过来。张诺说完起身往阿青哪里小跑。

　　张诺看见阿青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抬头便看见了自己，举着手机的阿青和自己招手，还有几下明显和身后两个人在打招呼。

　　他听见李煜低声笑着对姬航说，这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拥抱他父亲了。

　　张诺扭头破口大骂，叼你马的。

　　阿青站在那里，心情忽然明朗了起来。他目光中的那三个人在嬉笑打闹，笑着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