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有没有察觉到大厦将倾、早做准备最终全身而退的人？

　　有。李纨不是吗？

　　但我这篇文章里要说的，不是李纨，而是另一个人。

　　林之孝是荣国府的二管家，但是出场不多，不仅不如他女儿小红，也不如他妻子林之孝家的。但是在他不多的出场与对白中，却提到了一件重要的事：裁汰冗员。

　　林之孝的裁员建议，有着两方面的好处，一是这些老家人“各有营运”，二是为荣国府“省些口粮月钱”。我在《从晴雯遗产，到林之孝改革建议，看看贾府经济是如何走向崩溃的？》一文中，已经计算过贾府每年在丫头仆人身上要花费多少钱，那是数万两银子的巨额数字。现在贾琏要为“千数两银子”而借贾母的私房金银器去典当，那么裁员显然是重要的“节流”措施。

　　但是这样的建议，被贾琏轻轻回绝，理由是“老爷才回家来，多少大事未回，那里议到这个上头”。经济濒临崩溃还是小事，不知怎么才是“大事”？

　　林之孝被王熙凤称为“天聋”“地哑”，并不饶舌多话，被贾琏一反驳，马上“这也是正理，太太想的周到”取消了自己的意见。

　　不再坚持，未必就是放弃。林之孝不可能放弃，因为他还有第三方面的理由没有提，那是关系到他自身利益的问题。

　　林之孝的女儿第一次出场，是在宝玉的书房外叫了一声“哥哥”。随后茗烟跟她说话，称她为“姑娘”，显然小红并不是像秋桐等人一样“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轻浮之人。那么，她这个“哥哥”是在叫谁？

　　有的版本中，小红在这里叫的是“姐姐”，更不合情理。因为这是宝玉的书房，茗烟等人在此下棋掏雀，哪里会有“姐姐”在此？

　　推算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宝玉的小厮里，有小红的亲哥哥，也就是林之孝的亲儿子。

　　宝玉的小厮很多，比较大的是奶母李嬷嬷之子李贵，最贴心得用的是茗烟，这两个都不是小红的哥哥。也就是说，林之孝身为二总管，儿子是一个不甚体面的小厮，女儿是一个三等小丫头。他的地位，并没有给儿女带来太大好处。

　　林之孝已经是二管家了，上升的空间有限，唯一的机会是大总管赖大退休，他才可能递补。说到这里，林之孝建议的裁员的“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是指谁，还不明白吗？

　　裁员不仅是为了老家人、为了荣国府的经济，也是为了林之孝自己的升迁。林之孝一家，像现代社会里的中产阶级，是社会经济中最有动力、最有积极性的因素，他们渴望改变，渴望发展，渴望通过个人的努力来获取利益，渴望在集体的发展中找到自己的升迁。

　　但是林之孝的积极性，被贾琏拒绝了。他会就此放弃吗？如果他不放弃，他会如何？再坚持进言？有用吗？建议没有用，他会再找什么途径，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呢？

　　根据脂批，小红将在八十回后，宝玉陷入囹圄的时候，去探望和安慰宝玉。但是奇怪，她将是“狱神庙慰宝玉”。如果小红也成为囚犯的话，再能干也最多去宝玉的牢房探望，怎么能在狱神庙、相当于会客室里与宝玉相见？

　　那时候的小红，一定是自由人，花了钱去探望罪行不重、却被限制自由的故主，才有可能在狱神庙相见。

　　但是问题又来了，小红跟了王熙凤，算是荣国府的中枢部门，怎么可能自由来往？就算她本人没有参与犯罪活动，也是荣国府的“财产”，怎么会成为自由人的？

　　除非是在贾府被抄家之前，她已经赎身离开了贾府。

　　这就可以和林之孝的建议联系起来了：林之孝本来是希望赖大被裁、自己晋升的，但是发现这条路走不通，而贾府已经到了“一潭死水”的地步，只有抽身而退，才能保全自己——当然是保全自己一家人，不是扔下老婆孩子不管。

　　林之孝可能想办法要求赎身，或者至少给儿女赎身，“留得青山在”。赖大赖二仍是宁荣二府的总管，他们的儿子或者侄子赖尚荣却早已“放了出来”，还捐了官，可以作为参照。有了这样的先例，小红和他的哥哥才比较容易离开贾府，在贾府的抄家时安全地置身事外，还有能力安慰落难的朋友，于是才有了“狱神庙慰宝玉”。

　　宝玉被囚禁的时候，如果小红专门去探望他，多少有点夸张：一个年轻未婚女性，去看年轻的男囚犯，算什么？如果结了婚，她应该成为了贾芸的妻子或者屋里人，宝玉就是她的“叔公公”，更不便了。

　　只有未婚，只有适当的理由，才能“顺路”去探望和安慰宝玉。如果林之孝只是替儿女赎身，自己还来不及撤走（他地位重要，贾府不会轻易允许他离开），在获罪抄家之后多半也被囚禁。探父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小红也就得以“顺便”去探望宝玉了。

　　贾府有没有察觉到大厦将倾、早做准备最终全身而退的人？有。

　　谁是那个全身而退、至少是让儿女全身而退的人？林之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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