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涎》：文学魔法师科塔萨尔在真实、镜像和幻想中的正义呼喊

　　阿根廷从不缺乏想象力超群的幻想作家！博尔赫斯的大名，几乎无人不知，尤其在作家圈里，颇受推崇。拉丁美洲的文学，就是被这么一群超有想象力的作家推向顶峰，而胡利奥·科塔萨尔是当代拉丁美洲文学最富代表性的作家之一。他被誉为“拉美文学爆炸之父”、“美洲的乔伊斯”，是拉美文学界一座绕不开的高峰，马尔克斯、博尔赫斯、聂鲁达、略萨，这些在整个20世纪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拉美文学巨匠，无一不对科塔萨尔大为推崇。马尔克斯更视其为“文学偶像”，称科塔萨尔为自己“未来想成为的那种作家”。

　　科塔萨尔的小说有一种魔力，把现实世界变形、拉伸，而后折叠，建造一个全新的意识世界。读者仿佛就在另一个世界里，任他拨弄思想，任凭他把那些现实素材尽情地拉伸、揉捏、捶打。这是科塔萨尔风格。

　　他的长篇小说几乎无不如此。但他的短篇小说，却又是一种超乎现实的洒脱，更像在游戏人生。而又不仅仅是游戏，如果你读下去，就会发现他总是把意图指向生活中的某种严肃性的东西，或抨击时政或揭露丑恶，常常引人深思。

　　《魔鬼涎》就是如此。一张简单的照片之后，复杂而微妙的人际关系，离奇的幻想，呈现出一场罪恶交易和无法阻止的少年悲剧。科塔萨尔以其魔幻神笔把镜头下的真实用幻境还原，用影像将真实与幻境之间搭起了一座神秘的桥梁，在亦真亦幻中看清了罪恶之本源。

　　但科塔萨尔并非为了及时罪恶，而是以笔临照罪恶本源，启发向善，呼唤正义。

　　注：《魔鬼涎》写于1959年，是科塔萨尔短篇小说的经典之作，小说用语言学的叙事方式介入了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主人公罗伯特·米歇尔是一名爱好摄影的翻译家，在外出取景时无意间了发现了一对状如母子的情侣，他们紧张而微妙的关系，沉浸在这幅照片当中，又在主人公不断放大的幻想下，呈现出一场罪恶交易和无法阻止的少年悲剧。

　　01魔幻现实主义：现实与幻想的共存

　　作为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人物的科塔萨尔，与他的精神之父博尔赫斯有很大差异，相对于博尔赫斯对远离现实、充满理性与玄学幻想的推崇，他的小说不仅仅来自幻想现象本身，而是既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倾向，又具有浓重的幻想色彩，生活的现实与日常是其幻想的本源，在现实与幻境对立的背后，隐藏的是向往改变和甘于现状的对立。

　　① 魔幻现实主义的意义：打破传统，化现实于虚幻

　　20世纪之前，拉美文学一直是一个被世界文学忽视的群体。 随着20世纪全世界民族独立运动高潮的到来，拉丁美洲人民开始觉醒，许多流亡在欧美各国的拉丁美洲作家纷纷奋笔疾书，揭露社会弊端，抨击黑暗现实，创作了一大批优秀的小说作品，其中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以印第安文化为背景，继承了自地域主义小说、印第安主义小说以来的写实手法，同时运用宗主国西班牙文学和欧美现代派文学的技巧，成为拉美文学爆炸时期最能体现拉美混合文化特征和拉美文学成就的一支文学流派。

　　科塔萨尔，作为拉美文学爆炸四大主将之一，他打破了传统的叙事结构，凭借鬼斧神功般的手法，把魔幻现实主义风格行云流水般揉捏到自己的文字里，像魔法一样唤出一个鲜活多姿的现实世界，时刻提醒着民族的自醒和反思，既有拉美地域色彩，又不缺乏社会抗争精神。

　　② 现实与幻想的共存

　　阿根廷著名文学评论家安徒生·因贝特指出：“在魔幻现实主义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借助魔幻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成现实来表现。”也就是说魔幻现实主义所要表现的，并不是魔幻，而是现实，它将现实和幻想融为一体，魔幻而不失其真实。

　　《魔鬼涎》中，在摄影爱好者米歇尔用相机拍出来的瞬间是现实，在这瞬间里，一个金发女子和一个体面少年依偎在圣路易岛的码头栏杆边，粗看像情侣，细看似母子。照片里的人物、风景是定格的，而米歇尔把照片带回家放大成海报大小，挂在他正好窥视的角度时，他不断放大了自己的幻想，认为这是一宗罪恶的交易，而那个羸弱的少年却无法逃脱。在这如梦如幻的故事中，真实存在于幻想当中，而幻想又寄托于真实，无法区分。

　　02套层视角：真实、镜像和幻想的置换

　　科塔萨尔好似一名魔法师，将看似遥远的两个世界以一种极为自然但同时又完全不可能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在撕裂现实的图画后，他的文字游戏并未止步。在《魔鬼涎》一文中，他采用套层的叙事手法，消弭了现实与想象的界限，像玩一种永不终结的镜子游戏般，醉心于真实与镜像的置换。

　　① 套层视角的灵活运用

　　《魔鬼涎》整个故事的叙事结构是松散的，视角不断地切换，一层套着一层。科塔萨尔总是插入与情节无关，破坏结构规整性的次级元素，这种刻意的打断和介入，显然是科塔萨尔对于传统叙事手段的反叛。

　　叙述者一开始就陷入叙事人称和叙事时态的混乱中，小说开篇就这样写道：

　　应该如何讲述这个故事？是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二人称？抑或第三人称复数？还是源源不断地臆造出毫无意义的叙述方式？还是源源不断地臆造出毫无意义的叙述方式？假如可以这样讲 :我也就是他们看到月亮升起来了；或者这样讲：我也就是我们的眼睛痛；甚至于这样讲：你那金发的女人曾经是我你他我们你们他们面前飘忽不定的云彩。真见鬼了。

　　这种解构意图的直接表述，是一种魔幻的开端，让读者觉得云里雾里，讲述这个故事的，既是写作者科塔萨尔，也是主人公罗伯特·米歇尔，是天空飘过的云彩，飞驰而过的鸽子，也可以是相机，更可能是事件本身。虽然主角米歇尔作为讲述者陷入语言混乱中，而这种套层视角加深了叙事主体的不可信度，但这种离奇的表达方式一下子就吸引到了读者的眼球，像有一股巨大的吸附力，让读者几乎是粘附着讲述者的脚步前行，感受到一种看似混乱，实则紧凑又有序的张力。

　　② 真实、镜像和幻想的置换

　　在《魔鬼涎》中，主人公罗伯特·米歇尔是名翻译家，业余爱好是摄影，当他沿着波旁码头一直走到一个私密的小广场时看到了一对情侣，此时的他只是想享受闲适的时光，少年莫名的紧张，甚至恐惧的情绪吸引了他，让他发现了这对状如母子又非母子的假情侣之间的秘密，于是他收拾起闲适的心情，回到了一名摄影师用相机便居心叵测代替了自己观察世界的方式，把这对年龄相差甚远的情侣间微妙关系的瞬间用相机定格下来，这是一种真实和影像之间的置换，让真实用相片去记录某种定格的瞬间，把这瞬间化为永恒。

　　科塔萨尔基于摄影的本质用语言作出了思考，照片看起来是一种确定性的诠释，却发现摄影获得的决定性瞬间不仅没有将现实世界确定下来，反而开启了思维的无尽想象。当主人公米歇尔欣赏这张照片时，一场青涩少年沦为情场老手猎物的幻像在米歇尔脑海中还原，他甚至把岛上唯一一辆车里看报纸的人也联想到了一起，幻想着这是一场罪恶的情色交易。

　　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有欺骗性，因为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远离我们自身。

　　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少年与女子的关系，更不知道藏匿车上“偷窥”的男性与他们是否有关，真实、镜像和幻想三者融合，又相互置换，整个世界在科塔萨尔的笔下完全翻转，而事实的真相就如薛定谔的猫，充满着神秘感。

　　03 精神内核：正义的呼唤

　　科塔萨尔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略萨这些人的结合体，他的作品不仅仅因其幻想性吸引读者，而是把对当时现实的批判，历史的关注，生活的热爱及在拉丁美洲的孤独体会，都揉杂其中，用心倾注于笔端，是一种正义的呼唤，这一点在短篇小说《魔鬼涎》中我们感受颇深。

　　① 名字的由来是正义的象征

　　魔鬼之涎，是指蜘蛛吐出细软轻柔的蛛丝。蜘蛛遇到危险时依靠蛛丝借风力离地飞行，将自己的家迁徙到数公里之外的安全地带，数公里对一只小小的蜘蛛来说，简直是一种充满艰辛的跋涉，可见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这种生活的坚定信念。这一过程有个好听的名字——飞航，而飞航的生命线，就是魔鬼之涎，在阿根廷俗语里叫圣母线，是圣母玛利亚的救世之线。

　　《魔鬼涎》中，主人公米歇尔无意发现金发女子和车中人对一个羸弱少年设好的圈套，用相机打破了金发女子正欲实施并即将得宠的计谋，那个马上要被困囿的少年，拉了一条圣母线，即魔鬼涎，飞一般地消失在上午的空气中，“魔鬼涎”这个名字的由来，是科塔萨尔对正义的隐喻，是正义的象征。

　　② 现实与幻像中男孩最终逃离

　　对于米歇尔来说，让他神伤的不是照片，而是他的意识，虽然他已经拍下照片，男孩也已经逃离，但科塔萨尔借用着米歇尔的想象，犹如白日梦般复活了金发女子和体面少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甚至连未入镜头的车中人也加入其中，一起实施了一场罪恶的金钱交易，其中金发女子的诱惑，体面少年的促狭，都被置入一种可怖的想象中，是未发生罪恶的复原。

　　当布列松提出摄影史上最著名的“决定性瞬间”观点，认为凡事都能用极短的时间同时抓住事物的表象和内涵，定格成为永恒时，科塔萨尔用他的魔幻之笔证明了在现实和幻象中，真相不只来自于人体感官感知或相机记录的外部世界，意识的参与才是关键。《魔鬼涎》虽然没有质疑摄影的真实性，照片仍然能原样呈现出现实世界，但对照片的理解和诠释却都在于人的意识。

　　米歇尔把体面男孩将要经受却未发生的罪恶场面复原，是科塔萨尔用事件切片的无尽想象试图去唤起读者的正义感。《魔鬼涎》以这样的方式结尾：“慢慢地，画面清澈起来，也许是太阳出来了，然后云彩又会飘过来，两朵，三朵，还有鸽群，或者一两只麻雀。”借景言情，这种清澈的画面是男孩子逃脱魔爪的释然，是正义战胜邪恶的弘扬。

　　结语：

　　处于本土文化被殖民文化摧残得一塌糊涂的拉丁美洲，在黑暗的时代背景下，科塔萨尔用文字去展示社会的悲惨，披露现实的不满，不弯曲，不苟且，有知识分子的担当和使命感。通过科塔萨尔的小说，我们能感受真实人生的冷暖味道。

　　博尔赫斯说，“没有人能够给科塔萨尔的作品做出内容简介，当我们试图概括的时候，那些精彩的要素就会悄悄溜走。”

　　科塔萨尔的作品就像莱姆笔下形如海洋的超生命体，总是富有弹性而不可捉摸，当我们试图接近时，它又立刻换了一副模样，任何一种解释都不过是用“一个更费解的谜代替另一个谜而已。”

　　科塔萨尔认为短篇小说和诗歌是同一源泉，都产生于一种意外的惊异，而我想这种意外惊异的内核是正义。

　　（全文完）

　　作者简介：柠咛说事，让我们把酒话桑麻，以梦为马，随处可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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