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里的古典时代

　　武侠世界仍然是现实世界的象征，武侠小说的价值或许并不是作为“成人童话”而存在，反倒是相当厚重的历史悲剧了。

　　石一枫

　　在博物馆看古代文明的介绍，所谓四大文明古国，中国绝对是个特例。巴比伦、埃及和印度的古文明都明确地被宣布灭亡，并注明了灭亡的时间与原因，只有中国文明的说明性文字是：约五千年前至今。乍一看是让人庆幸乃至自豪的，但细一想，难免隐忧：用筷子、写方块字倒是古典文明传承的证据，但我们的社会人心，又有多少与古人相通的地方呢？

　　徐皓峰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的《道士下山》曾被誉为“新派武侠”的代表作品，而在再版后记中，作者的思路却撇开武侠，专谈对于古典文化甚至古典人性无以为继的悲哀之感。或许在他看来，武侠江湖作为一个相对独立于世俗世界的场域，能够或多或少地传承一些古人风范。在这部小说中，我们也的确看到了现代中国人无法理解、对于古代中国人却天经地义的行为：一诺千金，舍生取义，知音相交便是生死相许，为尊严血溅五步……

　　客观地说，作为一部长篇小说，《道士下山》的结构稍显松散，首尾衔接也颇为随意，但结构散并不影响格局大，这是因为小说中包含了强烈的“意念”。这种对人心的震撼，几乎是与《史记》中的刺客列传一以贯之的。

　　《道士下山》的写作方法，在某种意义上近乎于“画鬼”。小说的前半部分主讲太极拳和形意拳的传承，后半部分竟然加紧了狐仙、虎仙和法术的内容。当然，就武侠小说而言，这也是一个脉络，我们熟悉的金庸古龙，所讲的都是练就武功的常人，常人要依常理行事，而更早一辈的还珠楼主，在《蜀山剑侠传》里想象的就几乎是仙人的故事了。

　　就主题而言，倒是徐皓峰的另一部纪实作品《逝去的武林·高术莫用》更能展现旧中国武人的情操。那部作品来源于口述，记载的是几位习武之人的生平与经历，在他们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更加真实，更加活生生的“江湖”，也可以看到武人作为凡人，终究被世事浪潮所影响、吸纳的过程。冯骥才在《神鞭》里写道“辫子没了，神还在”，并且让神鞭进化成了神枪，这无疑是乐观的想象。

　　而在徐皓峰的讲述中，武功作为一项技术并没有消失，甚至有可能因为现代的知识而日益精妙，但武者却和所有中国人命运趋同：坚守者老去，善变者留存，历时几个起落之后，文明或许还在，但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文明，人也血脉相承，但子孙可以不认同祖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武侠世界仍然是现实世界的象征，武侠小说的价值或许并不是作为“成人童话”而存在，反倒是相当厚重的历史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