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读《聊斋志异》的好处是：害怕已去，始知趣味

　　原创 袁瑛 文学报

　　

　　“之前所有文字都是虚的飘的缈的，非尘世的，忽然最后一句话跟尘世扯在一起，才发现作者绕这么多话其实就想说最后一句而已。实在夹杂饶舌的可爱。而说完这一句话就立刻结束这一篇文章，仿佛一个人的落荒而逃。你不得不原谅他鼓足勇气的懦弱。只能原谅，因为他已经逃了。”

　　袁瑛/文

　　冬日的好处是可以不出门。屋外寒雪未消，风如刀利，正可光明正大地蛰居家中。围炉煮茶，拥被看书。就窝着，管外面雪深几许。

　　北方下午五点，天就开始黑，夜就来了。五点就开始的夜，让人忧伤也让人窃喜。

　　南方的夜比北方迟两个小时，夜之前还有个黄昏，不太明亮的黄昏。蓝白的或者粉白的黄昏，抹在屋顶，树顶，电线杆。

　　忽然变长的夜，像忽然冒出一把零花钱，有要恣意一下的心情。再者，“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冬夜，兼岁之余并日之余，“二余”时间，非正式时间，正好看《聊斋志异》。

　　

　　刘旦宅绘《聊斋》插图

　　在南方，“聊斋”，就是闲聊之意。

　　花精狐妖，神仙鬼怪，在夜里读来，更具有惊心动魄之效——无端就相信她们真的出没在人间，亦无端多几分带着好奇的害怕。如果读着读着，恰好有一只调皮的猫踩翻了碗碟弄出了响声，我是一定会大叫着把自己塞到被子中间去的——那是少时。现在读聊斋，却常常张嘴大笑。

　　比如，《夜叉国》。

　　篇末，异史氏曰：“夜叉夫人，亦所罕闻，然细思之而不罕也。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

　　

　　之前所有文字都是虚的飘的缈的，非尘世的，忽然最后一句话跟尘世扯在一起，才发现作者绕这么多话其实就想说最后一句而已。实在夹杂饶舌的可爱。而说完这一句话就立刻结束这一篇文章，仿佛一个人的落荒而逃。你不得不原谅他鼓足勇气的懦弱。只能原谅，因为他已经逃了。

　　比如，《青凤》。

　　太原耿去病，狂放不羁。夜入狐屋潇洒而慷慨地自况：有不速之客一人来！钟意于狐女青凤，放肆出言：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也！青凤的叔叔不得已夜里扮鬼去吓耿去病：

　　夜方凭几，一鬼披发入，面目如漆，张目视生。

　　青凤叔叔此举不过退敌之举，并非灭敌之举。只盼耿生是个胆小鬼，那么从此青凤一家就可以继续留居耿生伯父宅子，过逍遥清静的日子。

　　

　　可是，偏偏遇到的人是耿去病，胆大包天的耿去病，勇谋并具的耿去病。

　　耿去病一点不惊慌。也许他是胆大，也许他已经识破青凤叔，总之，他从容地、戏谑地与“鬼”对阵：

　　生笑，拈指研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

　　读到此，抚掌大笑不止。不用看下文就知青凤和耿生必然成就姻缘。

　　

　　成年后读《聊斋志异》的好处是，害怕已去，始知趣味。所以也不着急于读许多书，一些书是可以反复读的。在不同的年龄段读它，它相当于是不同的书。而对一本书有深刻的感受胜过于对许多书的走马观花。

　　《聊斋志异》是文言小说。文言文的妙处在于，它干净简洁，字词常有以一抵十之功力。常常单薄数字，就能把事情曲折婉转难描难摹之状说得清楚明白。这一丁点语言的难度与火炉的温暖一起，恰好可以拿去抵挡冬季的寒冷和漫长，让人不至于在冬天灰了心。尤其是，南方灰蒙蒙阴沉沉的冬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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