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盐菜》：行文方式的别致路径和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

　　岳凯华

　　捧读龙泽巨新作、湖南文艺出版社2023年2月出版的散文集《一碟盐菜》，是在4月16日湖南省戏剧家协会第十次代表大会在湖南宾馆召开的那天晚上。现在一直记得自己当晚阅读时的兴奋和激动，这既缘于作者是我现在就职高校的知名校友、院友、系友，他1977年12月考入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今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又缘于作者与我一样从事着高校艺术专业的教育工作，他提前退休后主办过常德吉辰阳光艺术培训学校，目前正就任湖南信息学院艺术学院院长;更缘于这部散文集既写到了我一直敬仰的丁玲、魏猛克、罗皑岚等现代湘籍文人的生平事迹和逸闻趣事，也写到了我颇为向往的澧阳平原、大湘西、张家界、岳阳、屈子祠、都江堰等风景名胜，他的散文叙事、记人、抒情还是有点特色的。因此，从那晚开始我就很想对这部朴实而隽永、别致而独特的散文集谈谈粗浅的阅读体会，只是一直没时间提笔写下自己的零碎思考。现在，终于进入逐渐能摆脱烦琐行政事务、可放飞想象舒畅心情的暑假，于是就在一个酷热的日子开始了如下文字的书写。

　　一、人生历程的游记式呈现

　　柳宗元曾在《邕州马退山茅亭记》这篇亭台楼阁记中就指出: “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游记所记之处显然不能自彰其自然美，必得人的发现与创造才可获得真正美的意义。显然，正是龙泽巨巧妙利用游记便利山水摹写、名胜讴歌和历史烛照的优势，将自己人生历程和事业作为的点点滴滴在多篇游记的写作中予以了形象记录和巧妙呈现，使得游记成为了龙泽巨散文集《一碟盐菜》的重要组成部分，于画山绣水中呈现作者的人生历程，于诗情画意中袒露作者的情怀旨趣，从没把旅游活动看作是一种纯粹娱乐、单纯消遣的活动。

　　文集开篇之作《澧阳平原：中华早期文明的华丽篇章》，从1996年12月追随何介钧、张学海两位考古界知名专家走进位于澧县城头山、彭头山、八十垱、鸡叫城和临澧县的邱家桥古聚落遗址写起，追叙了1997年7月作者走到北京华北大酒店参加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学术意义专家论证会，又在回溯1988年以来境外考古学者一次又一次来到澧阳平原的宏观概括中，重点讲述了1997年3月、1996年春天两次接待两批日本客人的印象，最后结束于中央电视台1998年春夏大型历史纪录片《中华文明》在城头山举行的开拍仪式。我们知道，有修养、有品位的作家一般不会把旅游景点当成是曾经到此一游的一种资本炫耀，主观上多是奔着这一旅游之地的文化和历史而去的，龙泽巨这篇散文就这样带着读者在背依武陵山脉、面临洞庭湖水的澧阳平原游走，知晓城头山遗址所处的澧阳平原古文化遗址是“我国已发现的原始社会遗址最集中、最丰富、价值最大的地区”，揭示澧阳平原历史衍变、沧桑变化的人文底蕴。通读全篇，不仅可以发现字里行间透露着龙泽巨的兴奋劲和自豪感，而且这正是作者兢兢业业履职于中共澧县县委常委兼县委宣传部部长、县纪委书记工作期间的写照，也难怪文集会将其置于开面见山的位置。这段人生历程，当是龙泽巨最引以为自豪的，因为这部文集第一编“澧阳平原”所收录的《澧阳平原稻花香》《城头山，我为你自豪》《流传不息的孟姜女传说》《寻觅读书台·洗墨池·囊萤台》《追寻多安桥和铜山的传说》等多篇游记散文，均是其以游记体式对任职澧县期间工作所给予的形象记录，譬如《追寻多安桥和铜山的传说》写作者1995年深秋到中共澧县委员会工作后专门去县城外的多安桥进行的考察，回想少年时代多次聆听父亲讲述富家儿子饿死桥下故事的用心良苦：“人一辈子要过得好，

　　就要勤劳吃苦。天上掉黄金，也要起床早才能捡到”。

　　当然，这本集子里面还有不少游记关涉到龙泽巨工作之初、退休之后的生活经历。《骆驼洞探胜》写于作者大学毕业后不久在老田带领下游览索溪峪奇观之一骆驼洞的情形，发出了“只有勇敢的探求者，才可享受到它奇异的美”的感喟。《大湘西的背包客》状写作者从沅陵到辰溪、从花垣到龙山、从溆浦到芷江这一旅程，收集省立第二师范学校先进学生从事革命活动、中共常德地方执行委员会领导大湘西革命活动的诸多史料，而这正是作者在中共常德地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办公室的工作职责所在。《旅居张家界的十余天》《文学的边城》《岳阳：重睹游客热情似火》《屈子祠感怀》诸篇，则书写作者退休后和妻子带着五岁半的外孙女游览张家界天门山、武陵源、大峡谷玻璃桥、芙蓉镇、老司城、凤凰古城、矮寨大桥、桃花源和岳阳楼、张谷英村、屈子文化园等景区的见闻和观感。

　　然而，作者的游历并没有拘泥于省内旅游胜地的流连忘返，他还不时将笔触伸向省外和世界各地。《山城寻美》书写任职常德吉辰阳光艺术培训学校校长之后在重庆看望学生之后拜会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院长虞吉、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常务副院长彭吉象、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院长夏光富等人的经历，《都江堰感叹》描绘作者目睹李冰所打造的都江堰后真切的心灵震撼，《留在福建土楼客家民俗文化村的悲叹》由对土楼历经几百年风雨依旧坚如磐石的惊叹转为对当下投巨资所建楼房、大桥、公路投入不久就倒塌毁坏而悲叹，《火焰山下的生命奇迹》则对千里戈壁一户人家的生存之道发出系列疑问。上述诸篇游记，着眼于国内重庆的大学、成都的都江堰、福建的土楼、吐鲁番的火焰山，或叙友情，或写历史，或发感叹，展现了作者游历中的真实心情。

　　同时，文集还收有作者游览域外各地的游记佳作。《留在卢浮宫博物馆的羞愧》一文在中西游客行为举止的差异对比中袒露作者惊讶不已、羞愧不止的心情，《在日本市民家里做菜》于琐碎的做饭过程描写中传达中日民间交流的谦恭诚恳和真情实意，《迪拜巧遇小老乡》描写常德两代人国内外事业打拼的干劲和风采，《在一个美国华人家庭做客》感喟美国华人对于勤劳致富的崇尚和子女教育的重视，《苏武，你在何处牧羊》书写作者游览克里姆林宫、冬宫听讲莫斯科保卫战、圣彼得堡保卫战之际都在想念苏武牧羊的足迹以追寻当年苏武的坚贞和忠诚。

　　郁达夫曾经说过：“我觉得‘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这一句话,是千真万确的”。总览《一碟盐菜》所录各篇游记之文，龙泽巨的游记式散文注意反映作者的人生轨迹、生活历程、思想踪影与个性特征,因此也带有自叙传色彩,在阅读、鉴赏他的游记时能于所记各地平原、山岳、江河、湖泊、古迹、名城中见其人生。当然，龙泽巨下笔文字大多简约，篇幅也均短小，短则几百字,多线性行文，但纪“游”大多点到为止,游程全都略去,基本不展示游览全过程，然而叙写焦点集中,主题单纯，虽冷静记事,重事实呈现,亦好作对比，凸现今昔之变，还喜发感叹，彰显好恶，投入主观感情。不过，由于所游之地不同以及作者对各地的了解程度不同,各篇表现出的心态也有差别。但无论是故土山川的聚焦，还是祖国大地的游走，抑或异国他乡的关涉，龙泽巨游记散文所涉全方位呈现着作者的人生轨迹，其丰富的话语形式带给了读者独特的审美感受。

　　二、人物形象的传记化书写

　　胡适曾云“任何有关人的活动记录与思想见解的材料，都属于传记文学的范畴”，陈兰村认为传记文学就是“艺术地再现真实人物生平及个性的文学样式”。因此，我们可以认为龙泽巨的《一碟盐菜》这部散文集就在借用传记笔法，有着明确而实在的描述对象，以饱满的热情和深刻的洞察力，将身边故土乡贤、考古专家、高校学者、域外人士等各阶层人物一一涉于笔端，文章选材天马行空，材料安排随心所欲，表达方式疏放洒脱，以形象个体为书写中心，平板、朴实地记叙、塑造和描写了不少人物形象，诸篇写人并未纤芥必录、巨细无遗，往往省去烦琐的生平经历，仅仅抓取最动人的一幕建立对人物最真实的感受，并非严格的传记体式，跳出了固定章法，推陈出新，语言也非词丽韵鲜，而是雅俗并陈、庄谐杂出，但写人能尊重事实，甄别史料，把握细节，以书写历史和现实中的个体人物命运为本职，微观化、碎片化、私人化与多元化的风格明显，各尽情致，各现风采，给读者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和难以磨灭的记忆。

　　众生之中，能否入传且成为传主者，一般与创作主体的社会接触和人际交往有着密切关联，“是人在制约所有其他活动的卓越活动中的历史”。我们发现，自古至今活跃和出没在常德故土的乡贤形象，在龙泽巨的这部散文集中占据了主要篇幅。在津市嘉山凭吊、民间传说故事、祠堂诗词吟诵和长城历史回顾里，作者让我们目睹了秦代孟姜女的忠贞、善良、耐苦、刚烈、动天地、泣鬼神(《流传不息的孟姜女传说》);在《直隶澧州志》翻阅、澧水所淹安乡书院洲读书台的沉思、澧县一中洗墨池的观看、津市车渚村囊萤台的寻觅过程中，作者让我们得悉宋代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少年时代曾随继父、母亲流寓到洞庭湖区安乡县城澧水河畔书院洲兴国观发奋读书和东晋吏部尚书车胤囊萤夜读的情形(《寻觅读书台·洗墨池·囊萤台》)。在家喻户晓的“神童”传说、偏远山村的实地游览和村支书老黄的热心导游里，作者让我们见识了以黄右昌为代表的黄家满门英才各自不同的专业贡献(《英才荟萃数黄家》)。在长达6年的寻党传奇故事讲述中，作者让我们听到了20世纪40年代白色恐怖时期千里迢迢从浙江丽水来到湖南、在津市建厂后又辗转江西、湖北、河南的仇甬夫、贾劲生、蔡镇铭、高培勋、李群等几位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一定要找到党”的共同心声(《寻党记》)，还借助马灯讲述无产阶级革命先驱林伯渠的故事(《林伯渠的马灯》)，走进故居勾勒向警予寻求革命真理的路程(《第一个码头》)，几经等待怀念充满坎坷革命历程的临澧作家丁玲(《丁玲，故土拥抱着你》)，踏入校园缅怀常德市一中师生革命斗争的动人场景(《高高的白果树》)。此外还有在改革大潮中生活发生日新月异的乡亲们，或粗笔状写竞赛培养大学生、得意洋洋的众乡亲(《家乡的读书声》)、当年衣食不饱如今有车有房的回龙村村民(《停满小轿车的村庄》)，或淡笔勾勒禾场上铲雪、堆雪人、揭掉大棉帽、脱掉大棉衣、小脸小手变得通红的男孩女童(《盼望下雪》)，或浓墨重彩为小镇发展呕心沥血倍感自豪和兴奋的小镇镇长陈远华(《今夜哈市月更明》)、潜心食用菌研究的农艺师马永春(《灵芝的灵光》)、执着收藏雕花床、办起桃花源风景名胜区百床馆的弱女子老板李安华(《生命的激流》)，同时也缅怀旧友故交，如关心学生学习生活和身体健康的授课老师杨季丽(《立在我心中的墓碑》)，曾经共同创作电视艺术作品、如今驾鹤西去的朋友石煌远(《桃花源头随梦远——痛忆石煌远先生》)。

　　龙泽巨在常德工作期间，长期从事宣传文化工作，尤其是开发和保护城头山文化遗址期间与不少考古专家打交道，因此考古专家在这部散文集中有比较集中的描写。在《澧阳平原：中华早期文明的华丽篇章》一文中，作者集中笔墨塑造了两位考古学界名震遐迩的专家，何介钧“圆圆的脸、宽阔的额头、丰满的双颊、圆阔的腰板”、张学海“瘦小的个子、尖尖的下巴”之美的肖像描写，令人如见其人;“没问题，没问题”“是啊，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古文明，值得重新认识”之类的自言自语和啧啧称赞，足见专家的独到眼光和精准认知;而雄健有力的步履，脚下生风的行动，更可见出考古学家力图使沉睡一万年的澧阳平原遗址群得以发掘的兴奋和自豪。而在北京华北大酒店举办的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学术意义专家论证会上，作者更是描写了黄景略、俞伟超、张忠培、严文明、任式楠、安志敏等一批考古学者熠熠生辉的群像，他们去考察，听汇报，看文物，激情满怀，不畏酷暑，步履匆匆，毛笔签名刚劲潇洒，兴奋情感溢于言表，评语发自肺腑，欲求急迫热切，均可见出他们在为常德澧阳平原遗址重见天日而布局谋篇，为重写中国新石器时代历史而呕心沥血。

　　高校学者形象也在《一碟盐菜》中占有一席之地。作为大学校报编辑，作者经人介绍，在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50周年之际，喜出望外拜见了时任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后为湖南省文联首任主席、与鲁迅交恶后又尽释前嫌的魏猛克教授，通过魏猛克在“左联”成立前后与鲁迅交往的故事，既彰显了魏猛克年轻时期的率性、鲁莽和傲慢，又突出了魏猛克在鲁迅身前的羞愧、诚恳和欣喜(《回忆魏猛克先生》)。作为弟子，作者穿越时间的隧道，在永远的思念之中勾画了湖南师范学院外语系著名教授罗皑岚的形象，年迈的他依然热爱阅读，著作等身，为人热情，对学生充满着深情厚谊，这不仅见之于在11个月之内连续给作者写过15封信嘱咐如何撰写文章，而且尽显在与作者聊天谈话的过程中：“我没听清的时候，便打断他的话，请他重复，仍听不清楚，他就用笔写在纸上，写时屏声静气，似乎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到手指上来了，但仍握不住笔管，手频频抖动，写出一组组横七竖八的波浪线”“有时谈到某幅照片某本书，需要在他身后的书架上找，他先用两手扶着藤椅的扶手，然后支撑着身体慢慢地站起来，两腿抖动不止。我见他这样吃力，请他放弃，他仍坚持，找了几圈找不到才作罢”，更显露在临终之际依然对作者创作的殷切期许和无限关切(《新至善村十一号，我永生难忘》)。此外，功底深厚、热心教育、要求严格、铁面无私、因病仙逝的广州大学教授李辉(《遥望羊城泪涟涟》)，潜心语言文字学教学与研究、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全身散发着热情、学术成就斐然的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黎千驹(《一个37年才谋面的老同学》)，风度优雅、一见如故的遵义师范学院副院长(副校长)曾伯平(《转折之城欣逢转折之人》)，热心荐才的浙江传媒学院招生就业处处长王容辉和爱才如命的浙江传媒学院影视文学系主任汪振诚(《西子湖畔夜与茶》)，初见时满脸狐疑爱理不理、知情后热情好客的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院长虞吉教授(《山城寻美》)，也在文集中描写得栩栩如生。

　　当然，域外人士对于龙泽巨的笔墨而言也不陌生，这里有一个个瞻仰澧阳平原而乐不思蜀、迟迟不归但依然精神矍铄、步履矫健的满头白发和个儿不高的日本友人(《澧阳平原：中华早期文明的华丽篇章》)，这里有待客热情、生活快乐的日本市民松本一家和小杉桂子(《在日本市民家做菜》)。

　　郑天挺曾说好的传记“要把这个人的个性、丰采、言谈、思想举止、神态，用文字或事迹衬托出来”，普鲁塔克也说过“轰烈的事业不能显出被传人的好坏，有时一件小事，一句谈话，一点笑谴，比起最有名的攻城略地，最厉害的兴师动众和流血最多的会战，更能暗示出被传人的品格性情”。由此可见，龙泽巨的传记散文中的人物塑造在这个方面有着自己的尝试和努力，不管是历史长河里的形象还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不管是革命英雄还是普通百姓，不管是本土人物还是域外人士，其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有着较为强烈的道德共性和颇为鲜明的个性特征。他们在道德风操上所具有的引领作用，通过龙泽巨散文的创作和传播能够得到彰显和揄扬。

　　三、人间情怀的艺术性表达

　　黑格尔指出：“艺术的目的是要在内容和表现两个方面都把日常的琐屑的东西抛开，通过心灵的活动，把自在自为的理性的东西从内在世界揭发出来，使它得到真实的外在形象”。龙泽巨先生的散文集《一碟盐菜》就是这样并不局限于山水摹写、名胜讴歌，也不受制于人物塑造、形象描写，而是以独特的视角和真挚的情感，通过语言反映和展现出作者对家乡、父母、后学深沉的思想、情感、道德和伦理，提炼素朴、甘醇、至美的人情，成为一部充满深情与温度的作品，增添了这部散文集的厚重色彩，充满着一种浩然正气的审美力量，让读者欣喜地发现人世间充溢着至美大爱，让读者不时体悟到蕴含其间的人生之道，正如丹纳所讲“文学作品的力量与寿命就是精神地层的力量与寿命”。

　　对于故乡的深厚感情，在《一碟盐菜》中的许多篇章、诸多话语中都有流露。有的是直抒胸臆，如“城头山，我为你骄傲，我为你自豪”(《城头山，我为你自豪》)、“龙湖，你是我的母亲湖”“龙湖，你是周边五村6000多名乡亲的母亲湖”“龙湖，你是周边乡亲今后千千万万年的母亲湖”(《龙湖，我的母亲湖》);有的是深情祈愿，如“祈愿澧阳平原的稻花清香，永远飘洒世界各地，永远浸润着人类的子子孙孙”(《澧阳平原稻花香》)，“我想，世界上将有更多的人为澧阳平原而震惊，澧阳平原将吸引更多的游客慕名而来”(《澧阳平原，中华早期文明的华丽篇章》);有的是爱恶心情的今昔转换，如《家乡的读书声》既让作者猛地记起“文革”时期大队党支部书记张光明对农村知识分子的沉重打击，又在当下张光明诚恳的悔悟和道歉中冰释前嫌，在琅琅的读书声中，“我原来对家乡的抱怨和厌弃之情，也不知不觉地像浮云飘逝了”;有的是惊喜于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夜哈市月更明》对农村小城镇哈市的状写，《二十年的牵挂》对西官垸当年大堤决裂、如今繁荣昌盛的对比，《停满小轿车的村庄》对回龙村各家各户门前禾场一辆又一辆进出小轿车的描画。如此等等，足以见出龙泽巨对于家乡故土的眷恋之情。

　　在《一碟盐菜》的一些篇章中，还可见出龙泽巨对父母、师长的无尽感激和孝心。《父亲的肩膀》一文追忆了父亲坚强的一生，与祖母相依为命的父亲练就了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意志，敢于与欺负孤儿寡母的恶霸打官司，坚持在缺吃少穿的饥荒年代让每个子女上学读书，哪怕驼背了也用各种方法与母亲同甘共苦赚点小钱贴补家用，以致作者发出了如下深情的感慨：“父亲，您的音容笑貌，您的钢肩铁膀，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而《救治母亲》则在作者点点滴滴记忆的储存中展开，身体极差的母亲既要出工干农活，又要忙家务，还要强堆笑脸东借西错养育着子女，但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的肾衰竭就发展成了尿毒症”，于是救治母亲就成为了作者兄妹的一件大事。作者赞颂了母亲养儿育女的辛劳，还语重心长地告诫兄妹：“母亲带我们长大吃了多少苦啊，我们一定要孝敬好母亲”。这种发自肺腑的言辞，体现了作者内心深处的家庭观念和孝敬之心。此外，作者对岳母(《追思绵绵》)、对老师(《立在我心中的墓碑》)也有无尽的追思和怀念，这同样是人间情怀的一种美好展现，似一泓温婉的心灵流泉，让人感动而又余韵悠长。

　　最后，龙泽巨的《一碟盐菜》也表现出他对后学成长的关切和期望。《听女儿叫爸爸》写自己听到半岁女儿叫出“爸爸!爸爸!”之后舒心惬意的享受和无怨无悔的付出，《西子湖畔夜与茶》写父亲对女儿从艺考、录取到毕业的关心，这是作者对自己女孩从出生到成长的文字记录，突出了一个父亲上敬父母、下抚子女的善良品质和情感。同时，作者也强调了教师对学生的责任。《山城寻美》拜访虞吉、彭吉象、夏光富等教授时所递出的那些进入西南大学、重庆大学、重庆邮电大学就读深造的学子名单，还有没有来得及看望的重庆师范大学的学生们，“但那些生龙活虎的孩子们的形象，不断在我眼前跃过——”，在游走于山城名校间寄情于教育人生,表现出强烈的社会使命感;《十二年》一文则对自己12年间创办常德吉辰阳光艺术培训学校的经历进行艺术记录和形象总结，通过学校筹办、目标确定、生源培训、教师聘任、志愿填报、动态关注、毕业就业等流水式的记录，见出作者始终摆脱功利与世俗的纠缠，怀揣着教书育人的道义担当、人间大爱和真诚情怀。

　　综上所述，龙泽巨散文集《一碟盐菜》中的“盐菜”就别有深意在焉。“盐菜”，顾名思义是指盐渍的蔬菜。神州大地各家各户嗜好对白萝卜、胡萝卜、黄瓜、莴笋、蒜薹、辣椒等各类常见蔬菜进行加盐保藏。这本散文集也是这样习以为常地撷取作者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材料挥笔写去，就像盐渍蔬菜加工工艺一样，没有特别笔法，亦无什么玄理，只在行云流水、时有佳句、朴实平凡的文字中，如实写去，娓娓道来，方法简单，但让作者的日常生活和人生经历延长了贮存周期，充溢着新鲜活力，具有了独特的色、香、味。我想，国内这样第一部以土得不能再土的“盐菜”所命名的散文集《一碟盐菜》，一定也能够像久负盛名的上海雪里蕻、重庆榨菜、广东酸笋、云南大头菜、常州香甜萝卜干、双峰剁辣椒、日本酱菜、韩国泡菜等盐菜品种一样闻名遐迩，色相丰富，香气扑鼻，味道醇厚，即使在美食丰盛、菜肴繁丰的当下文化大观园中也能占有一席之地，令读者掩卷深思，让人们刮目相看，有一种持久性的精神愉悦和审美享受。

　　岳凯华，男，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项目评审专家。

　　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