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羽

栏目:科技资讯  时间: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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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子完售(送)于是全文放出!

  为了赶CP28这篇真可谓写得我心力交瘁。

  也算为八月的钻A复刊&夏甲预热一下www

  食用愉快!

  Chapter 06

   

  御幸于是多了个不太典型的小跟屁虫。

  出现的次数算不上多得恼人,但是确实每隔几天都会拎着球棒或者手套来请教些问题,一开始是传接球的摆臂姿势或者打击挥棒的推拉技巧,后面就逐渐细化到怎么确保保养手套怎么怎么缓解肌肉紧张以及我长高了是不是应该换根球棒了。

  御幸自问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又多年打女房位置,对仓持这些问题和请教称得上是耐心十足。何况隔壁的太太人也客气,经常送来些自己做好的食物或者老家寄来的时令蔬菜。御幸收了大人的谢礼,也就不好意思再和小孩撇清关系,一来二去,也玩得熟悉起来。

   

  仓持洋一这个小孩,不太符合御幸一般记忆中的小孩印象。

  普普通通的爱耍帅扮酷,普普通通的争强好胜,但是细心敏感到了多少让人觉得作为孩子来说有点恐怖也有点可怜的地步。观察力超群,又富有同理心,在此之上还是个一般说来的“不良少年”。他时不时地就会看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脸上多半挂了彩。

  一开始御幸也暗暗咋舌,我小时候都不愿意看见他们,没想到现在居然主动招惹来一个,我可真是长大了胆子肥了不怕挨打了。后来真的熟悉起来后御幸反而觉得奇怪,仓持这样好的小孩,为什么会去抽烟打架混帮派呢?

   

   

  仓持打架了的日子里,不会去找御幸。

  一开始仓持随随便便编个借口,撞树了台阶上绊倒了被自行车挂了,诸如此类,编得并不走心。御幸并不戳穿,也不买账,只是和他的距离突然间拉远一般,板着张脸,不怎么再和他嬉笑。

  仓持不甘心。男孩有话不会憋着,他要刨根问底:

  “总觉得,今天的御幸好冷淡。”

  “有吗?”御幸回应他一下,却不做回答,一闪身让这个问题砸在空气里。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只是邻居,有什么生气的立场。”

  御幸心情好时会和他套近乎自称大哥哥,而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后退一步只做邻居,于是仓持知道他生气了,背着手乖乖道歉: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御幸正色:“对你自己负责。”

  于是这事就算过去了,该练习还是该吃饭,又或者御幸忙自己的事而仓持坐在沙发上打棒球实况游戏,还能一如往常。

   

   

  只不过仓持总是有数不清的下一次。

   

  和踢足球的抢居民区广场那巴掌大的运动场地会打架,去打小钢珠的路上见到醉汉纠缠女孩子会打架,和其他不良帮派在小巷里狭路相逢也会打架。仓持不仅打自己的架,还要连带着打兄弟们打不过的和被偷袭所以没能打回去的份。

  一开始他常常挂彩,酒精棉和ok绷用得比作业本还快。后来打架技术进步了,几乎不怎么受伤,只不过不良中学生打架多半喜欢招呼脸,仅有的伤口多半落在颧骨或嘴角,还是明晃晃一个“我刚打完架”的宣言。

   

  御幸第一次看见仓持挂彩属于偶然。

  御幸照例买菜回家,顺便路过离家最近的便利店缴这两个月的水道和燃气料金,就撞上仓持拿了一瓶双氧水和酒精棉片出来,胳膊上挺长一道口子还在流血,颧骨也淤青一片肿起一块。御幸愣了一会儿,迅速拿过仓持的药品一起结了账,然后急匆匆拉着他出去,给他按在外面栏杆上坐着,自己半蹲下去给他一点点消毒上药。仓持半真半假地呼痛,御幸无措地咬一下嘴唇,轻轻给他伤口吹气,动作轻柔到像一片叶子落下来。

  仓持耳根烧起来,御幸闻起来是晚风混着凉薄荷,抚过他颧骨落在眼窝和耳朵上。仓持不自在地挠挠头,随便从脑中的一片乱麻里揪出一句话抛出来,给自己点机会思考或仅仅是喘息:

  “谢谢啊。帮大忙了。”

  御幸小心翼翼给他脸上的棉片贴胶布,手指上的茧轻轻掠过少年的皮肤:

  “谁欺负你了?”

   

  仓持本可以在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上多放进一点心思,比如答一个“被死对头揍了”或者“路见不平”,但少年人面对来自倾慕的年长者的恳切关心,多多少少有些藏不住炫耀般地自夸两句:

  “是约架,我们打赢了比我们多一倍的人。”

   

  御幸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也冷了几分:

  “是你找架打的?”

  仓持警觉,他本能地觉得不妙,于是斟酌着用词,很没底气地轻声答:

  “之前被他们偷袭了一次,那次正吉被打断了左手,缺席了期末考差点留级了。这次只是,替他去打回来…”

  御幸叹气,轻轻骂他一句臭小子,接着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高野连禁止打架你不知道吗?”

  “切,不被发现不就好了。”仓持无所谓地耸肩:“何况我也还没上高中。”

  “那,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你以后还怎么打球?”

  “我打架从来没输过,不会受伤的。何况是,受那种程度的伤。”仓持洋洋得意地翘脚,御幸瞪他一眼,手上绷带用力一拉,仓持惊呼一句好疼,御幸才不凉不热地回他:

  “这不是知道疼吗?”

  “你这个黑心狸猫!”仓持疼得泪花都冒出来,捂着胳膊坐在那里瞪着御幸。御幸收拾收拾剩下的药品,随手塞进自己包里:“没收了。不许有下次。”

  仓持别过脸去不吭声,他要表现出一点抗争精神来。

   

  御幸走了两步,见仓持没跟上来,回头冲他摇摇手里的购物袋:

  “今天吃炸猪排哦。”

  仓持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很快小跑着跟了上去:

   

  “有我的份吗?”

  “没有哦。”

  “有的吧?你不是不吃油炸的东西吗?说是健康管理什么的。”

  “重要的比赛前就要吃‘胜饭’,这可是不能冒犯的食物之神降下的jinx。”御幸神神秘秘地冲他做鬼脸。

  “你还不是会偷偷把炸猪排的外皮剥掉!那算什么炸猪排嘛!”仓持又跑两步和御幸并排,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甩在自己肩膀上,两个人吵吵闹闹地回家了。

   

   

  Chapter 07

   

  升上初三之后的进路相谈会上,仓持第一次思索起未来的模样来。

  不过是在另一个地方继续打棒球嘛,仓持想,至于更远的事情,他还没有考虑过,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或许会走到御幸那条路上去也说不定。

  和母亲商量一下,随便去都内的某个有棒球部的公立高中就好了,至于那之后的时间线,三年后再想也完全来得及。

  仓持悠悠闲闲地混着,成绩马马虎虎,下课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部活结束后也是第一个捉不到人影。

   

  不过升上大四的御幸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队友们打趣他被球团争抢着前途早就一片光明了何必这么拼,御幸说果然还是想和大家一起赢下最后最重要的这场比赛,惹得队友们脸红鼻酸,又一起推搡他骂他肉麻。御幸挠挠头,也和大家一起笑,完了给仓持回个消息,抱歉,今天也晚回家。

   

   

  御幸的言下之意是今天没有晚饭吃。仓持切一声,回他个知道了,晚上回来注意安全,便不再匆忙地准备回去。他转弯拐进了便利店买个便当吃完,作业随便划拉两笔糊弄过去,又坐着打两把游戏。

  快九点的时候,仓持隔着雾玻璃看见似乎是御幸的人影转过远处的街角走过来,他匆忙伸手去擦,可夏天的热雾结在窗玻璃外面,擦也擦不干净。仓持不等了,冲到柜台要一杯关东煮,牛筋,煮玉子,白萝卜,还有魔芋结。仓持不知道御幸关东煮喜欢吃什么,甚至不知道御幸喜不喜欢关东煮,毕竟他一次也没在家做过,只能凭自己的口味做了想象中尽量靠近御幸口味的选择,然后端着杯子去路口等御幸。

  刚好遇上红灯,御幸低头看一眼手机,抬起头来就看见仓持在马路对面冲他挥手,笑容瞬间绽开来。绿灯一亮就小跑着过来找仓持:

  “你怎么在这里?外面这么热。”

  “给你…买了关东煮…”仓持好像突然意识到盛夏的关东煮多多少少不合时宜,当下犹豫着要不要递过去。

  “谢谢啦!我刚好晚饭都还没有吃呢,联赛要开始了,最近队里的事情真的是好多。”

  仓持握住被子稍烫的底部递过去,让御幸能顺手就握着隔热的杯套,悄无声息地把手抽回来摸摸耳垂降温。御幸不可察觉地轻轻微笑了一下,端着杯子去咬热呼呼的牛筋。

  “晚上还做饭吗?”

  “什么都没准备,就不做了,等下再去买个饭团好了。”

  “你站着吃就好,我去给你买。你要什么口味的?”

  “嗯,一个鲑鱼一个毛豆吧,再热一下。”御幸在便利店门口的空调下面猛吹自己,边吃边指挥仓持,仓持背对着他在货架上翻,回手比划个OK。

   

   

  仓持不管有没有饭蹭,照例做御幸的小尾巴同他一起进屋。御幸和他已经熟到并不费心去招呼他,自顾自地边走边脱下穿了一天的脏衣服走进浴室里洗澡,仓持脸红着转过头去,余光还是免不了瞟到一抹肌色,热意一下子从耳根烧到下腹。仓持听着一墙之隔哗啦啦的水声,和自己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逐渐同调,两者都叫嚣着同一个惊人的答案。

  仓持把头埋进沙发扶手里,不小心碰到上面搭着的御幸刚脱下来的T恤,尚且湿热着,闻起来像薄荷沐浴露、某种清新的橘子味古龙水、轻薄的一层汗水味,剩下的就是,御幸。

  御幸的味道。

  也不像什么其他的味道,不像什么新割过的草地和崭新的羊皮纸,仓持想对他来说的迷情剂大概也就是很单一的御幸的味道,御幸加一点洗衣液柔软剂香,御幸加一点汗臭,或者御幸加一点厨房里的姜和胡椒。

   

   

  仓持落荒而逃。

   

   

  Chapter 08

   

  御幸有好几天没见到他家小朋友,忙的时候只觉得心里一角有些空落落的,闲下来竟然还有些想。无关紧要的公选课上,御幸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发现这半个月仓持也没怎么发短信过来,明明上一次还说有关进路的事想和自己谈谈的,这事也没了下文。御幸想了想,发了条短信出去:

  “今天晚上做饭,有什么想吃的。”

  仓持秒回:“想吃炸鸡块和甜咖喱,不要胡萝卜。”

  御幸微笑,回:“遵命~”

  过一会又追加一条:“小孩子还是要吃胡萝卜。”

  仓持这次只回了个生气的emoji。

   

  晚上仓持风卷残云扫光了两盘咖喱后,终于酝酿好了自己的想要好好炫耀一番的小情绪:

  “我收到青道的棒球部特招邀请了。”

  “诶----恭喜!”御幸显然也很高兴,他伸手狠狠地呼噜一把仓持的头毛,仓持这次居然也没躲开,半开玩笑地去抱他的腰:

  “真的吗?那我想要奖励。”

  “要什么?”

  “你先说给我。”

  “总觉得很可疑…”御幸眯起眼睛好像在扫描仓持暗藏的的坏心思,而仓持自问没什么坏心思—起码要奖励这件事上没有,于是坦坦荡荡地和御幸对视,又把御幸看得心里发毛错开眼神:“到底要什么?”

  “想要你甲子园那颗全垒打的球。”

   

  仓持说之前鼓足了勇气,说出口后反而忐忑了起来。这球的纪念意义太大了,何况另外两颗的拥有者是御幸的父亲和母亲,他冲上来要跻身其中成为这第三个,未免有些越界。仓持张嘴又想要补充,却发现这真实意图才是更加说不出口,他想先预约了御幸的,然后拿自己的去换,一来一去的,像是交换的信物一样。

  明明他尚籍籍无名,怎么就敢掏出张空头支票包裹着一颗真心拿去交换?

  仓持咬咬嘴唇,刚想说自己刚刚是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御幸却说:

  “可以哦。”

  “…哈”

  “洋一想要就早说嘛!”御幸弹一下仓持窝在他怀里的额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可以先拿着,但是以后某一天,你要拿你自己的来换。”

  仓持愣住良久,又突然笑开,开心得很:

  “那我敲不出来怎么办?”

  御幸假意叹气:“还能怎么办,我就只能再多等一年,多亏给你一点了。”

  “那就说好了!可别反悔!”仓持从御幸身上滚下来,扔下一句去厕所就把自己反锁进卫生间里。他打开水龙头掩盖自己深重的呼吸声,随后又洗了把脸努力给自己降温。

   

  仓持想,我好像完蛋了。

  我是真的渴望和这个人多纠缠几年,最好一直纠缠下去。

  那我肯定是,喜欢他了。

   

   

  仓持用御幸的毛巾擦把脸,推门出去。御幸已经把那颗球取出来放进原装的小玻璃盒子里,放在了茶几上。

  仓持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又努力绷住,跑去厨房闹着要帮御幸洗碗,混乱中又砸了御幸一个盘子,再次被赶回客厅看电视并且警告不要再来厨房添乱了。

   

   

  晚上回去,仓持把这颗球放在书架最高处,又嫌太高太远,思来想去,和薄荷糖一起放在床头柜上。薄荷糖早就吃完了,那盒烟还在御幸那里扣着,仓持也没扔这盒子,小归小,它多多少少是某场如梦似幻的奇妙邂逅的铁证。

  一开灯,光线就被玻璃盒子打散成若干束,细碎地铺在他眼睛上。

   

   

  Chapter 09

   

  还是学生的不良暴力团打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论打输打赢,不随便闹到学校去。

  仓持没想到这次遇上个拳头不硬还不守规矩的,他站在教员办公室里嘴硬,心里想这下糟糕了。各个来接洽的学校正处在确定特招名单的节骨眼上,市大三已经收回了给他的名额,而青道那边也在重新考虑,正要求仓持的学校这边提供更多的资料做人品证明。

  仓持的老师一边数落他,一边忙着搜罗些有迹可循的见义勇为报道试图为仓持背书,只是成效大抵微乎其微。仓持是个很有才华且在都内比赛逐渐开始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没错,但是有PL学园的先例在前,没有高中愿意冒着被集体禁赛乃至废部的风险去接受一个爱好打架的不安定起爆装置在队里。

  仓持满不在乎地切一声。

  起码是看起来满不在乎。

  老师气得狠狠用手指指他,却也不知道对这颗油盐不进铜豌豆能说些什么,仓持从不让人省心,但却不是个坏孩子。老师想救他,却不知道他这么不配合的话,作为老师还能从何下手。

   

  老师最后还是给青道高中之前来联系的球探打了个电话,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再给这孩子一个机会,最起码先见见这孩子本人再做决定。

  这回电话对面不是一开始打过来时候温和的女声,换成了一个听起来强硬些的男子。对方客气地表示会再作考虑,不过青道不倾向于招收有暴力前科的学员。

  老师陪着笑,好说歹说给对面留下个仓持家的地址。

   

  仓持掏出个棒棒糖塞嘴里,乏善可陈的柠檬味。被御幸没收了烟换了盒薄荷糖之后,心情不好这件事作为触发扳机就从想抽烟直通想吃糖。

  说不上是变得更坏还是更好。

   

   

  最开始那会御幸会埋怨:“给你的薄荷糖是无糖的,那个不伤牙齿。你换成这种牛奶糖是怎么回事?”

  仓持坏笑:“因为这种好吃。”

  说罢立刻又背对着御幸剥好一颗,眼疾手快趁御幸张嘴的空隙给他塞进嘴里去。御幸呜呜啊啊想吐出来,仓持跳过去捂着他嘴,小兔崽子造反。

  御幸嗔怪:“我养的小朋友怎么不乖了。”

  仓持冲他吐舌头:“我青春期到了,我很叛逆。”

   

   

  仓持想着这事,路过自动贩卖机就随手买了几听可乐,抱在怀里冰得龇牙咧嘴的,脚下不停地走到朋友们的秘密基地。

  说是秘密基地,不过是个破旧的体育器材教室,之前大家习惯在这聚着吞云吐雾,仓持也是在这得到自己第一盒烟。那盒被御幸没收之后,他不光自己笃定了不再抽,转头也给他们几个下了通牒,再给他看见一次就绞杀伺候。

  他们连声答应着绝不再抽,果然就碾了手上的烟头,嘻嘻哈哈商量着晚上去打小钢珠还是去池袋西口公园搭讪。

  现在看来或许只是,没再被仓持看见过而已。

   

  仓持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教室里飘起满室的烟雾。

  “只要给仓持看脸上的伤,他就会帮忙打回去了。”

  “那家伙看起来凶,其实格外好骗呢。”

  “你也是的,仓持不在怎么敢去招惹他们…”

  “是对面太欠揍了吧…”

   

  仓持站着听了一会儿,没出声也不打断,却也不准备再听下去。话不投机到了某个阈值之后,就像纸达到燃点之后就不会烧的更加炙热,而只会加速燃尽碳化的过程罢了。何况仓持已经不打算再多言。

  他单方面说出再见。

  仓持弯腰把可乐罐子放在地上,没刻意控制声响,叮铃咣铛一串响。屋里的人听到,慌忙熄了烟头跑出来的时候,只赶上一个离去的背影。

  仓持背对着冲他们挥手:

  “今天是想告诉你们…我不去青道了,我也要和你们去同一所高中。”

  “本来是想,第一个告诉你们的。”

   

  谁以后会去哪里其实根本没关系吧,反正怎么说都只是别人的事情。

  不,是我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系而已。

  仓持觉得可笑,离开神奈川到东京来的这两年,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要停在他好不容易找寻到的同温层里,最终他还是难以抗拒地往下坠落着。说不清是密度不同还是无法相融,它最终还是无法留在那个热热闹闹的玻璃瓶子里。

   

   

  我可能…也挺失败的。仓持想。

  这两年风里雨里大闹着折腾了一场,最后不光没有学上,还一个“朋友”也没留着,通通被他自己踢着屁股赶走。

  非要说的话…他尚有一个御幸一也。算不算得上朋友还两说,上一条line消息停在三天前,他主动发过去一只肥浣熊扒烂了屋顶想要偷吃结果卡在房顶上的视频,对面没有回复,不知道是已读未回,或是根本就还没有读。

   

   

  Chapter 10

   

  仓持绝交得决绝,晚上回想起来他们还是难过得很。仓持辗转了一夜未眠,终于熬到早上,就去敲御幸的门。敲了半天才把御幸敲醒来,屋子里踢踢踏踏地响起脚步声,还有乱七八糟的碰到了什么东西的声音,好一会儿御幸才打开门。

   

  “仓持?这么早…出什么事啦?”

  御幸头发变成睡得乱糟糟的一蓬草,T恤衫胸前沾了点牙膏,裤子都懒得套,只穿个松松垮垮的旧boxer就出来见人,眼罩的魔术贴粘在头发上耷拉下来了御幸都没发现,他眯着眼睛试图辨别仓持的来意。

  至于眼镜?眼镜他慌乱中还没摸到呢。

   

  仓持看着御幸,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满心的委屈、困惑、无处排解的孤独感、还有心口一股一股涌上来的阵痛,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化成足以让青春期的小男子汉觉得一点都不帅的眼泪,不管多么用力也只能保持不淌出来,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当做没有流出来过。

  御幸也不知道看见没,没吭声,沉默地侧身示意他先进来。仓持情绪蓄满却还记得脱鞋,随便胡乱踩掉运动鞋就杵着不再动。御幸懒得说他,他开始觉得冷,尤其是露在外面的两条腿,于是准备先回去套上裤子再回来听这小子到底要说些什么。

   

  御幸转过身去,仓持慌了,他看不得这个人的背影,他看够了背影,不想再看了。

  仓持伸手拽住御幸的衣角止住他脚步,在御幸回头之前,双臂紧紧绕过腰去用力缠住他,脸捂在他的肩胛骨间,把热乎乎的眼泪一滴不剩地蹭上去。

   

  御幸的腿站了半天现在冰冰凉,腿根突然碰上个滚烫的东西。

  又或者说这东西的主人整个人都滚烫滚烫的,正严丝合缝地挂在他背上,致力于把眼泪鼻涕都蹭他一身。

  仓持哭得起劲,御幸沉默着,过一会儿笨拙地伸手绕到身后去,碰碰男孩的侧腰。

  “好啦好啦,我在呢。”

   

  御幸没能穿回他的裤子。仓持扯着他的衣服不放手,他又本能地觉得现在牵着这个男孩进卧室不是什么好主意,就打开了房间的顶灯,转去沙发上坐着。仓持跟着他,没坐他旁边自己的老位置,而是抱着膝盖在地板上坐下了,肩膀轻轻挨着御幸的腿。

  御幸不知道怎么开口,仓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房间里除了呼吸,只剩老旧冰箱的轰鸣声。

  静下来后,御幸开始觉得大腿隐隐地疼,他眯着眼睛低头看,是刚才急忙出去开门的时候撞在书桌角上,撞的狠了,隐约开始泛青,想必明天就会晕成紫红的一大片。

  御幸好死不死地伸手去碰,疼得轻轻抖了一下,惊醒了靠着他的仓持。仓持看见这个伤,盯着不说话,过了几秒,突兀地用嘴唇去贴。

  “洋一还是小孩子吗,觉得伤口舔舔就会好。”御幸顺势开个玩笑试图打开对话的开关。

  仓持想,这不是舔舔伤口,这是吻。

  他探出点舌头,把这个伤痕舔得湿漉漉。

   

   

  御幸没阻止。御幸沉默得像个微暖的石像,供仓持汲取温度和支撑。但是可能是空气太冷,也或许是仓持冷得暖不热了,御幸温热的皮肤一点一点失温。仓持慌了,他慌乱地坐直面对着御幸,整个人覆盖在他腿上,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脸隔着层T恤衫陷进御幸软软的胸腹部。

   

   

  “…御幸。”

  “嗯?”

  “你有一天,也会背叛我吗?”

  御幸本能地第一反应是,背叛,果然是初中生专属的小题大做能力。但是御幸认识仓持洋一很久也很多,仓持说背叛,御幸就信那就是背叛,也就是说洋一确实被什么人背叛了。他伸手摸摸仓持的脑袋,难得的没打发胶,软乎乎的服帖头发:

  “我背叛过洋一吗?”

  “…没有。是别人。”

  “这样啊。愿意说说吗?”

  “…回屋去说。你冷得像块冰。”

  “…到底是谁的错啊…”

   

   

  仓持拉着御幸的胳膊把他塞回床里,用被子把他缠成一个茧,自己也躺上去搂着这个茧,轻声说了句“手”。于是御幸探出一只手来,被仓持扣住,按在两人之间。

  “…是正吉和直人他们。”

  “…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什么嘛,御幸不应该像往常一样扮演讨厌大人的角色,说什么: ‘我早就告诉你了’之类的话吗?”

  “坦白说,对此我并不觉得意外。”

  “对什么?我不可能交到朋友这件事吗?”仓持自嘲地笑。

  “对你们总会走到这么一天这件事。”御幸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以一种支撑的姿态,强硬地包住仓持的手掌。

  “你和他们从来就不一样,洋一,你是要走上我这条路的人。”

  “通往什么?荣誉和璀璨的星光吗?”

  “通往努力、汗水、无止境的失败和在那之上永远多一次的挑战,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棒球。”御幸轻轻微笑:“你是要一直打棒球的,你们未来的战场不一样。”

  “…真敢说呢,我都不敢说我到了高中还能一直打得好。”仓持显然被御幸的话语安抚到了,随后又被激励了起来,但他不愿意承认,依然嘴硬。御幸闭眼,抿嘴微笑了一下,然后说:

  “洋一,你永远不会相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

   

   

  仓持脸红了。他仍然难过,感到屈辱,但是御幸看到他身上什么美丽的事物。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份美丽能不能比得上他在御幸身上看到的。

   

   

  凌晨这段故事的发生像个幻觉一样。肥皂泡破裂后,仓持意识到刚刚暧昧的越界行为,迅速地脸红起来,进退不得,于是僵住,不知道是该迅速退开还是自暴自弃地呆着不动。

  御幸趴在枕头上,伸手捏捏仓持的脸颊,赶他去洗脸。仓持像被赦免一般,迅速从御幸身上弹开冲进洗手间。

  仓持拿冷水拍醒自己之后,盯着镜子响了几句出去后的应付,又难免泄气,自己怎么总是在应该出击的时候躲起来,还每次都躲进这个低矮逼仄的洗手间来,对着镜子一次次做蹩脚排演。

  幸好这回等他出来的时候,御幸已经再次睡着了。

  仓持不由得想,我第一次见他的那次,也是和他一起在这张床上睡去又醒来的。一年多过去了,他睡觉的姿势,连侧卧的时候蜷起来的位置和角度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仓持爬回他刚才在的位置,贴着御幸,也睡着了。

  御幸睡得迷迷糊糊,笨拙地拉出半截被子,把仓持裹进暖烘烘的被窝里。

   

   

  Chapter 11

   

  两天后的下午,仓持回家后,看到自家沙发上坐着个陌生的漂亮姐姐,正接过妈妈泡的茶。胸很大,也很漂亮,斯文地推推眼镜和他打招呼,仓持看得就脸红起来,拘谨地回一句你好。

  “仓持君,初次见面,我是青道高中棒球部的球探高岛礼。这次来,是想再次邀请你加入青道高中的棒球部。”她在“再次”上押了重音。

  “啊,可是之前…”仓持看了一眼母亲,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高岛沉得住气,潜心喝茶,盯着杯底好像那粗瓷杯里雕了朵细木花鸟一样。仓持一咬牙,就直说了出口:

  “之前我打架的那次,老师说青道不想要我了来着…”仓持手指拧着校服衣角,更多的解释或道歉却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母亲看看仓持又看看喝茶的高岛,出口只得一句:

  “没受伤吧?你这孩子…”

  “没有…”仓持看高岛放下杯子后饶有趣味地盯着母亲,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高岛说“那就好”,然后打开随身的通勤包拿出些文件资料来。

   

   

  仓持愣住。他和母亲对上目光,两个人都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高岛把文件排开整理好,答了谁也没问却在空气里流淌着的这个问题:

  “我和教练都不认识仓持同学,也并不知道打架事件的来龙去脉,所以无法无视可能出现的问题并且因而做出任性的决定。”

  “但是有一位可靠的青道OB向我推荐了仓持同学,并且对你作为球员的能力和品格都做出了担保,他说你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说是OB,其实是我当年最初招募的孩子,也是我的好朋友,御幸一也。”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是他非常欣赏你,在此之上还有有点盲目的无条件的信任。而我信任御幸君的判断,并且也因此对你怀着无限的期待。”

  “希望你未来能在青道高中棒球部大放异彩。”

   

  高岛站起来道别,走之前向仓持伸手:“期待春天能够见到你。”

  仓持和她握手,说:“一定。”

   

   

  天色暗淡下来,母亲过来揉他的脑袋,这回他也没闹着说别弄乱我发型,只冲母亲傻笑两声。妈妈摸了一手发胶,但是今天开心,所以难得系上围裙进厨房要做炸鸡块给他吃。

  仓持站在原地,一会摇摇头一会跺跺脚,只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处,脸颊上还飘着朵红云。他嘴里小声骂两句“你这家伙又搞秘密行动”,自觉脸大抵是又红又热又忍不住上手去捂。

  仓持没谈过恋爱,但他想初恋大概就是这样,刚刚好这么多心动,倾慕和不安都不会更多或更少。受了别人这么大的帮助,他却没一秒钟感到受惠于人亦或情感负债,他想,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欣赏我,还在别人面前宣告了对我这么多的信任。

  御幸也许只是单纯的喜欢我这个少年球儿吧。

  但我绝对是爱着他本人了。

   

   

  仓持想冲出去敲隔壁的门,刚迈步子又想这样急躁地冲出去真是未免失守,一颗赤裸裸热乎乎的真心剖出来一丝不挂地给出去,还不知道人家稀不稀罕要呢。万一那虚长几岁面皮又薄的坏心浣熊找个借口就溜了,那以后我可上哪找他去?

  仓持就此又冷静下来,冲着厨房喊一声:

  “老妈!炸鸡多做一点!我给御幸送点过去!”

  “你这臭小子,谢礼怎么可以送炸鸡呢?我周末得去买些正式的礼物登门拜访的。”

  “老妈!正式的礼物是你的礼物,炸鸡是我的礼物啦!”

  “炸鸡不也是我做的吗!”母亲拿吸水的厨房纸团丢他,仓持灵活地躲开:“我来帮忙!”

   

   

  最后御幸回家收到一盒“仓持的手作炸鸡便当”。

  仓持手做的部分只有切了半个柠檬以及用番茄酱歪歪扭扭地挤了个爱心。

  御幸失笑,尝了一个之后,把剩下的炸鸡剥掉皮,也全部吃光了。

   

   

  Chapter 12

   

  至于告白行动,在最终失败的那天来临之前,仓持是一秒钟都没想到过自己会失败的可能的。

  将那些朦朦胧胧心动的时日抛开去,他确定自己喜欢御幸之后,这场告白他满打满算也准备了好几个月。最后把日子定在圣诞节,他提前问好了御幸圣诞节不会回家,直到新年前一天。

  御幸发信息:“想练习?”

  仓持回他:“暂时保密。”

  御幸难得秒回,想来是少见的手里拿着手机超过一分钟的时刻:“那就是想蹭饭。”

  仓持切一声,笑意一分没少:“打错了,nuts creaker~”他玩了个电视问答节目的老梗,不知道御幸听懂了没,总之要乘胜追击:“空出来一天给我。”

  “只给你半天。要做什么?”御幸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答应了他,从他那黑圈叠着红勾密密麻麻的日历上划出来半天给他。仓持觉得自己这次百分之百有戏,于是卖个关子:

  “惊喜。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起初事情进展得都很顺利。御幸虽然说的是半天,但是真等他背着书包赶到约定的地点已经快到五点。御幸显然是刚结束训练就跑过来了,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衬衫领口也乱糟糟的。御幸解释:

  “不好意思,上周临时布置了下节讨论课要做小组的presentation,刚好人都在,就留下来商量了一会儿主题和分工。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才刚刚看完半本…半话漫画。”仓持起身把漫画还回书架上,想了想,摘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在御幸的脑袋上。不得已,踮了脚。

  御幸不解地望向仓持,仓持装作恶狠狠地说:“洗完头发不擦干会感冒的,笨蛋。这是谁和我说的来着?”然后用力地压了压帽檐,把御幸压弯了腰。

   

   

  原计划是先吃午饭后看电影,现在电影都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御幸很愧疚的样子,提出要自己再买两张票的建议。仓持想了想刚才进场的十几对情侣,一下子又泄了勇气,觉得自己当时头脑发热选了这种爱情电影真的是有够鲁莽,于是推说电影看半截有什么意思,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仓持选了家他自己承受范围内最高级的西餐厅,还抢了门童的活儿给御幸开门。御幸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点什么了,站在门口有些犹疑,最后摇摇头,还是进去了。仓持没觉出有异,脑子里还在过今天晚上的流程,虽然因为御幸的迟到基本上也不剩下几个可执行的环节了。

  御幸沉默地割自己的牛排,仓持觉得气氛有点严肃,捡了个话题缓和气氛:

  “今天的训练,怎么样?”

  御幸永远不会拒绝回答有关棒球的问题:“今天圣诞节嘛,球队放假,我自己练了一下空挥,看了下上周练习赛的录像。没什么特别的。你呢?”

  “早上去了趟球队,没什么人在,就打了会儿发球机。觉得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打活球,不过难得没人排队打,就打了七八十个。中午吃了饭,回来睡了一觉。”其实是稍微打点了一下约会流程,仓持没准备说这段,“睡醒了就过来等你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醒来的晚,所以也迟到了。”

  言下之意是我也没等很久,别在意。御幸当然听得出来,他微微笑了笑,那笑意有些沉。

   

   

  仓持借口去洗手间的功夫跑到前台买单,终于把藏了一天的玫瑰花赎回来。他挑花的时候缠着花店的姐姐问了许多,姐姐告诉他这个花语是什么那个又适合追什么样的恋人,仓持犹豫半天,最后还是选了最老土的玫瑰。

  花店姐姐很喜欢仓持这个小男孩,诚恳地说:“第一次约会就送玫瑰,何况还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是不是太快了点?”

  仓持笑笑:“也不算快了吧,我都认识他一年了。”

  姐姐慢慢修掉玫瑰的刺,是仓持特别要求的,叹口气说:“你这样的年轻人喜欢上什么人可真浪漫也真莽撞,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仓持挑选着花束的纸材,答道:

  “我怕他不懂。我不想他误会我不是那种喜欢他。”

   

   

  玫瑰递出去果然一点退路都没有。

  御幸看见就愣住了,几秒后回过神来,一脸为难地几次张口,最后也没伸手接那花束。

  仓持还没开口,御幸就先说了一句“抱歉”,似乎连张口的机会都不想给。

  仓持咬牙,还是说出来:“我喜欢你。”

  然后他往御幸面前推这束红艳的玫瑰,急不可耐地补充:“这种喜欢。”

   

   

  座钟敲响七下,门口的风铃摇曳不止,门外的风灌进来击打大片的芭蕉叶子,酒杯相撞,刀叉摩擦盘子,红酒滚过喉咙,高跟鞋由近及远渐渐消失…这些纷杂的声响,最后落进仓持的耳朵里就只是融进寂静的杂音,他在这片海浪般的白噪声组成的真空玻璃罩里,静静地等待他唯一聆听着的那个声音。

  足足过了两分钟,御幸开口:

  “抱歉,我不能和你交往。”

   

   

  审判的斧子落下来砸碎了仓持的真空玻璃盒子。

   

   

  Chapter 13

   

  我可能以所有错误答案中最糟糕的一种方式毁掉了我们的关系。仓持想。

  他根本不想再见我了。

  仓持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那天到了后来,他自己说着说着就红眼睛,御幸再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半个字了,花束随手扔进垃圾桶扭头就跑。御幸在后面喊他等等,他头也不回地一口气跑出去两条街,最后躲进条小巷子,靠着砖墙滑落在地上。

  开始御幸还跑着追他,但以御幸的脚力怎么可能追得上他。御幸自己大约也清楚,象征性地跑了几步就停下来,开始打他手机。

  仓持哪里会接,又腾不出手去挂断,响了一路的宇宙战舰大和号。

  这件事就算暂时画上中止符,虽然中止之前已经在两个人的生活里都划出一道格外尖锐的长音。

   

   

  过年的时候仓持和妈妈一起回了趟神奈川的老家。外公听到仓持拿到了保送资格后开心得多喝了两杯酒,也或者是外公只要看到仓持就已经足够开心了。做年菜的时候仓持被打发去刻煮萝卜上的菊花纹,横竖交叉,没什么技巧性,只需要耐心。仓持没什么耐心,刻了一个就觉得没劲开始发呆,被路过的监工老妈敲了一铲子,才不情不愿地又刻了一个。

  到了晚上,母亲一边絮叨着萝卜叶和小鱼干还没炒,一边宽慰自己不做就不做了毕竟电视上翔酱已经开始念开场白了。仓持不爱看红白歌会,可到了年底也不敢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打游戏造次,拿出手机刷了会儿line,最后只剩下御幸的消息没有点开。

  他不敢看。

  仓持边回消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几个盐水毛豆,就一口苏打水,一不小心拿错杯子,误喝了一口外公的酒。他被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咳嗽,吸引了妈妈的注意力,她回头刚好看见外公又在往空杯子里添酒,两个人又就喝酒这事闹腾起来,没人注意旁边酡红着脸的仓持。

  仓持也就刚好借着这一口酒壮起来的胆气,划开了御幸的消息。

   

   

  最早几条是他告白被拒的当天,御幸要他别跑了,说我们谈谈。

  几天后有一条对不起。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发来的,御幸问他是不是回老家了,说在门口听见了行李箱滚轮的声音。

  御幸没有再追问那天的事,也没有回避,谈及之时只说我们见面谈谈吧。消息发得体贴,可那天他的拒绝也是真的冷,冷得仓持觉得他身后五彩缤纷的彩灯圣诞树都快要化为雪色了。

   

   

  仓持删删改改,最后发了一条:给你造成困扰了吧,抱歉。不会再发生了。

  御幸迟迟没有回复。零点过了一会儿之后,御幸一个电话打过来,仓持差点把手机扔进锅里,赶忙跑到阳台上接:

  “是我。”

  “洋一?”

  “…嗯,是我。”

  “好久不见。”

  仓持想着打电话也不能算是见,但还是没有反驳,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对面的御幸就冲他咯咯发笑,然后说:“我准备签燕队了。”

  “之前不是一直在犹豫吗?为什么这次就能这么定了?”

  “一方面是想留在东京,方便偶尔回家给我老爸做顿饭。另一方面…有想要组投捕的对象在那里。”

  “是大学联赛的选手吗?我认识吗?”

  “你经常看比赛的话可能知道吧,成宫鸣选手,我少棒时期认识的朋友,高中毕业后就去了燕队,今年已经当上先发了。”

  “那你没和他去一所学校吗?”

  “嘛…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去了稻实而我在青道,互相卡了彼此几年的甲子园入场券。”

  “…会觉得可惜吗?或者遗憾?”

  “嗯?为什么?”

  仓持想了想怎么说:“想和他组投捕的话,明明可以更早就开始的吧。”

  “哪里有那么想和他组队啊!就只有一点点!”御幸大声地解释起来,仓持忍不住也笑了,电话那头御幸大概是气鼓鼓地想了半天才开口:“不急在一时吧。只要一直在同一条路上走着,总有一天,会再度相遇的。”

   

   

  总有一天…会再度相遇吗…

  挂掉电话之后,仓持就一直想着这句话。两个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那天的事,可是不经意间仓持却被御幸的话开导了,想通了这几天始终郁结在他心里的很多事。恋爱的可能确实是被否定了,可是御幸并没有在察觉到他另类心意后,就将他拒之千里。反而不断试着开导他,明知道他怀着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却还是愿意坦坦荡荡地和他再谈谈。

  仓持想,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们俩真的这辈子都没可能,他也很难潇洒地直接从我的生命里销声匿迹吧。

  他还欠我一盒烟,而我也欠他一个球,如果算上食物那我们更是交换过无数的信物。何况根本分辨不清楚,那些食物都已经长在我身上,形成完完整整的一个我了。

   

   

  Chapter 14

   

  三个月后。

  御幸毕业典礼结束后,当天就联系搬家公司。仓持在自家阳台上看着,不去打扰。

  最后御幸示意卡车先离开,自己又返回来,过一会儿,敲开了仓持的门。

  御幸还穿着毕业的正装,领带解开半截,衬衫领口也扯开小半,手里端着一盆仙人掌。

   

   

  “这家伙以后能不能就麻烦你照顾了。”

  “…你自己去照顾啊。”

  “没机会了。我要和队伍去郊外训练很久,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

  仓持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接过那盆仙人掌,御幸向他微笑了一下,说一句“我走啦”就要转身离开。仓持眼疾手快拉住他衣服:

  “先等等!”

  “嗯?”

  “…要收费的。”仓持嘀咕着:“扣子还在的话…给我吧。”

  “这可是我唯一的正装。”御幸挠头,甚至非常可耻地装起了可怜:“很贵的,我吃了半个月的泡面。”

  仓持想,你骗鬼,你根本都不吃泡面。但他却无法装作听不懂这拒绝,无论这拒绝的原意是什么。

   

   

  御幸站在门口,随时有可能要转身告别。仓持想不出什么高明的借口,时间也根本就来不及,仓持只得非常仓促地拽过挂在门口的自己的校服外套,强行扯下自己的扣子递给御幸。

  御幸一时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这粒扣子。

  仓持强硬地塞进他手心里,又掰着他的手指让他握紧。

  “实在不喜欢可以出门就丢掉。但是我喜欢你,这种程度的自由你得给我。”

  御幸握住那枚扣子,当着仓持的面塞进了西装的内袋里。

   

   

  御幸毕业的时候会说句“四年间辛苦了”吧,仓持在自己的毕业典礼上百无聊赖地想着。大学的毕业典礼比高中的更早,御幸那次毕业倒像是给他做了次预演一样,原来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也是真的会逐渐走散的。

  或许也不是真的就分开了吧,仓持想,我知道他会在哪里。

  总有一天,我会去找到他的。

   

   

  Chapter 15

   

  三年后—

   

   

  队里的庆功宴上,仓持久违地收到了御幸发来的消息:全垒打很漂亮。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是靠脚力跑出来的。

  还没结束:场内全垒打没有纪念球,你还欠我一颗。

  仓持止不住地微笑,他拨开嬉闹的人群走到外面去回消息:你看到了啊。

  御幸回:今年青道晋级了嘛,所以训练结束之后,会回来看白天选拔的重播。

  紧接着一句:不是专门看你,只是顺便。

  仓持看着消息发笑,笑着笑着把手机抵在下巴上走神,想御幸那家伙,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比赛偶尔能看到他上来蹲,打击不温不火的,当年的甲子园明星进了职业世界也并非一帆风顺。

  我也已经两年多…快有三年,没再见到你了。

   

   

  再次相遇的到来让仓持猝不及防。

  那天是平安夜,冬训从下午开始放半天假,仓持早上刚带完一年生的打击练习。他虽然已经高三,名义上退部了,但是落合教练女儿生病住院于是请了短假,片冈教练就只能请他和几个不需要备考的三年生来帮忙带冬训,晚上教练难得出血,请几个来帮忙的三年生出去吃烤肉放题。

  八个人刚好坐了两桌,仓持爱闹,就坐没教练的那一桌,等菜的间隙里,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新出的游戏。其实他们都菜,毕竟没什么时间精进,前期训练艰苦,夏季选拔后又忙着准备入学考试,所以就只有仓持勉强玩得明白点,拿个switch lite给旁边的人示范一个走位技巧。

  肉端上来后仓持就把游戏机一扔,眨眼功夫就把牛排铺满了烤盘,拿柠檬汁和黑椒酱兑自己的独家烤肉蘸酱。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又眼疾手快地抢走烤盘中间的那块夹给自己,没人敢有意见,他们多多少少都被仓持抱擒过几回,没有抱擒也有绞杀。

   

  这时仓持突然起身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后回来拿了自己的外套就走,说我晚上不回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钟,旁边的人耸耸肩,接过了他盘子里的遗产。

   

   

  仓持跑出烤肉店,寻了个安静的拐角接电话。

  “…喂?”

  “…是洋一吗?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不一样啊…你不是洋一…”御幸大约是喝醉了,嘟囔几句叫真正的仓持洋一来接电话。仓持觉得好笑:

  “你上一次听到我的声音,我大概还没变完声吧。让我想想,那会我也就十四五岁吧,现在我都十八了。”十七周岁,往高了虚张声势那么一下,就是十八了。

  “你怎么…不回我短信…”仓持回忆了半天,上次御幸恭喜他全打那次,最后确实是由御幸的两句话结束了对话的样子。

  “抱歉,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赖账…你可别说你忘了啊…”御幸无理取闹,仓持装作听不明白:

  “什么账?我怎么不记得我欠你什么了?”

  御幸那边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羞于开口,过了一会一声巨响后,电话挂断了。

   

   

  平心而论,仓持不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他刚刚就是有种隐隐的感觉,不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剖开示人。几年前他就是这么干的,血淋淋一颗心脏捧出去,把喜欢的人吓得跑出去好远,他只得再把这片真心缝合回胸膛里养着,期待下一次有机会,他还是会剖出来递给同一个人。

  那这次,我要引诱你主动来伸手摸进我的胸腔,握住我跳动的心脏。

  仓持算不上有十全的把握,但是这次他内心不再忐忑也不再焦灼,他想,我马上就要抓住你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接通后那边已经不再是御幸,换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是御幸的朋友吗?他刚刚搬来这边,我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就麻烦你来接一下啦。”之后报出一串地址,仓持说一句“麻烦你们在我来之前先照顾他”,就匆忙地打车过去。

  接过烂醉成一滩的御幸,仓持道声谢,连拉带拽地把御幸搬进出租车里。御幸醉的厉害,手劲却不小,他勾着仓持的脖子傻笑,愣是把仓持也拽进车后座里才罢休。司机没眼看,背对着他们问去哪,仓持寻思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就先带回我家吧,总之今晚妈妈也还是照例加班不在家。

  御幸成为职业选手之后壮了不少,目测接近十公斤,全身均衡发展,在肩背和臀腿处重点培养。换做三年前,仓持肯定脸红着眼神漂浮起来不敢看他,对视时也正人君子地保持视线在肩膀以上。现在则不同,御幸趴在沙发上鼓出背弓和一段浑圆的屁股,仓持明目张胆大大方方地看,我觊觎你这件事,又不怕你知道。

  看一会儿过了眼瘾,仓持任劳任怨地去给御幸煮醒酒汤,偶尔煮给外公和老妈喝过的配方,还洗了个凉毛巾把御幸翻过来给他擦脸。御幸被毛巾冰得清醒了几分,眯着眼睛看仓持,过一会突然笑出来:

  “长大了啊,仓持。”

  仓持细心地给他把额发梳理到耳朵后面去:“嗯。”

  “就是个子没怎么长高,有点可惜。”

  仓持把毛巾糊他脸上走了,御幸在毛巾下面呜呜呜,像猫咪被毛线团缠住。

   

   

  御幸喝下一碗醒酒汤,就不再闹腾,蜷在沙发上面向里侧就睡了,过一会儿还打起小呼噜来,很没个样子。

  仓持看着他这样,就觉得喜欢。职业棒球界的明日之星在我的床—我的沙发上躺着,睡着的样子像个傻子浣熊,头发都打绺了,臭烘烘的,还打呼。

  今天算是确定了,三年过去,我果然还是喜欢这家伙。

   

   

  Chapter 16

   

  御幸在不是自己公寓的地方醒来。

  但也并不恐慌,这地方他显然相当熟悉,是他大学时去过几次的隔壁家。这种说法又有点生分了,御幸纠正自己,是仓持家。

  那仓持自然也在。

  仓持在给他做早饭。

   

   

  不对,这话有点盲目乐观了,是仓持在做饭,还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份呢。御幸把自己从沙发上拽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扒住门缝才勉强站住,张嘴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到自己都吓一跳:

  “做什么呢?有我的份吗…”

  仓持没好气地回他:“没有!”

  御幸瘪着嘴一动不动,仓持夹起一小块摇摇欲坠的煎蛋喂给御幸,御幸也配合地张嘴吃进去。

  “怎么样?”

  “味道马马虎虎吧。”

  “我是问熟了没。”

  “…”

  毕竟你也不能指望一个高中生有多会做饭。

   

   

  吐司配火腿太阳蛋,太阳蛋勉强熟了,但是散得稀碎,吐司只烤了单面。味增汤是速食冲泡的,仓持端上来两碗料包,拎着热水过来冲成汤。御幸看傻眼了,但是没傻太久,他饿的厉害,所以专心对付眼前的盘子。

  仓持吃得应付,看他却很专心,盯的御幸心里有点发毛,端起味增汤碗试图挡住自己的脸。

  于是仓持没了耐心,也不再假装吃饭,和他大大方方摊牌:

   

   

  “御幸一也。”

  “…什么。”御幸已经不会再为这种没大没小的口气动摇一秒,他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势的仓持。

  “和我交往吧。”

  “…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笨蛋浣熊男,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会把自己喝醉到回不去家,装什么大人的样子。”

  “我不是拒绝过了吗…”御幸小声嘀咕:“之后你还闹了好久脾气。”

  “那次是那次,现在是现在!回答我现在的问题。”

  “…不要吧…”御幸答得没底气

  “为什么?”

  “洋一还是小孩子吧?而且还是男孩子…”

  “男孩子有什么不好?我也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仓持站起来俯视着御幸:“还有一件事,你发现了没有,你拿我当小孩子糊弄的时候,就喜欢叫我洋一。”

   

   

  御幸不回他了,站起来就要走:“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冷静一下。”

  仓持不干了。又来了,这家伙仗着自己年长,就总是任性地一手把控着节奏,把他搓扁揉圆拉过来又推出去的,他受够了,我又不是你弟弟。仓持先御幸一步挡住了门口,双手张开撑住门框,是要和他死磕到底的架势。

  御幸想,真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小豹子开口就切中要害:“我换个问法吧。你,喜不喜欢我?”

  御幸和他对上眼神,愣了几秒,又迅速把头扭开,从耳朵红到鼻尖,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仓持想,bingo,这家伙惯会避重就轻绕弯子,却从来不擅长说谎。

  于是仓持自信下了判断:“你喜欢我。”

  御幸连眼睛也闭上了。宿醉过后,他脑子转得不够快,仓持向他抛直球过来,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躲开,所以干脆站在原地装死。

  仓持继续打直球:“我也喜欢你,这个你也早就知道了。”

  他还坏心地问了一句:“对不对?”

  御幸犹豫半天,又本能地像个乖孩子一样回答了问题:“…对…”

  “那就应该交往试试看,对吧?”仓持继续逼问,虽然他嘴上说交往试试看,事实上也并没为失败的可能做任何打算,心里想的就只有一直交往,进行时态。

  御幸这下又炸了毛,他心里大约有道坎一直过不去,仓持暂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条分缕析顺藤摸瓜,觉得自己快要找到了。

  “…你太小了,你还是个孩子呢。”

  “我不小了,我十八岁”未满,但也快了,“我会去职业棒球赛场上找你的,这次不是总有一天了,四年后,你等我来。”

  “…至少等你成年吧,职棒的大叔和高中生谈恋爱,算怎么一回事啊…”

  “我等不及了啊你这混蛋!等我长大了你被别人偷偷抢走了可怎么办?找几年前的御幸一也赔给我吗?”

  “…完蛋了,”御幸脱力地蹲在地上:“这么想起来从一开始我就很像邻居家的怪大叔…”

  “别灰心,小男孩说他是自愿的。”仓持也蹲下扣住御幸的手:“而且我欠你的那颗球,可能得一辈子欠着了,但我可以还你些别的东西,比如我的吻。”

   

   

  Chapter 17

   

  “现在,我要开始亲你了。”仓持宣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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