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反抗军

栏目:科技资讯  时间:2023-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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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位于引力波发射控制中心附近的国际法庭,原本依据有关程序,对于毁灭人类罪或是相似的涉嫌都会因循惯例在轨道基站上方太空城的星际法庭里举行,以暗合此等罪名已经将罪犯区别于人类文明,因而不配拥有享有坚实地面上的待遇。就如同六十多年以前对“青铜时代”号上罪犯们的待遇一样,罗辑同样不适用于无罪推定原则,但是显然的,相关的势力早已无法等待哪怕一分钟,用一句公元时代的言语便是“欲杀之而后快”。

  高速穿梭机以五倍音速在封闭高速上行驶,罗辑无法看到外面华北大地上广袤的土地和远处的太行山,危机纪元时期这里早已变成了沙漠,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外面的植被早已恢复。现在是北半球的冬季,外面的黄土地上应该会有残存的雪地,混合着黄土和尘沙的气息,罗辑甚至有种幻觉,就像那时开着自己的车,和她在那个梯田篝火边的黄昏里相遇。

  篝火映照着两个人的脸,那时世间最柔和唯美的面容,在油画般的背景里化为心底最珍贵的温柔。

  “真暖和,真好!”

  “这里有狼吗?”

  “怎么可能,这里是华北人口最稠密的地儿,看这车辆,两三分钟就能过去一辆呢。”

  “其实呀,我希望你说有狼的。”她甜甜地笑着,细碎的火星向夜空中的星星翻飞而

  去。

  “好吧,有狼,但有我。”他喃喃的说着,甚至不顾身边人惊异的目光,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和着车厢里柔和的灯光,像是以为背负苦痛的圣徒,俯视着亟待拯救的子民。这是他,那个当权者,那个昔日的执剑人卸任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在那之前同行者以为他早已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他们这才注意到,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他们的座位都和罗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乎有无形的力场阻隔了他们。就如同落在一群蚂蚁堆里的甲虫,所前进之处,蚂蚁们纷纷恐惧地让出空隙,并且在身后补上,但又不敢接近。交接时代表正义和平等的气势,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化为了萎缩后的渺小。

  设定的国际法庭位于这个国家昔日的经济中心,这里几乎不存在公元时代的景象,后现代主义的建筑和植被巧妙地点缀在一起,并没有古代人科幻画面里飞逝的车辆和怪异的建筑。整体依然保持着一种淡雅古朴的感觉,城市的规模确实小了,不过深入地下,就会发现危机纪元时期巨大的地下城,和上方的城市相对应,就像是盘根错接的植物根系系统在地面上冒出的清脆的嫩芽。可以说,危机纪元时期的城市设计依然受到公元世纪的大城市惯性思维的影响。而且处于战争防御考量,大规模,深层次,全息化的思路让地下城市愈来愈密集复杂。可以说,第二次穴居时代的人类依靠科技让地球的表层部分变为蚁穴般错综复杂的通道。而在战时的攻击中毁坏的城市,只要还保留着一部分,都可以短时间再生和保证能源系统的再运转,这种全息化的思路同样延伸到太空舰队的设计上。

  穿梭机进入了城市,速度也随之缓慢,舱壁被调成了透明,这让乘客可以感受到外界的风景,无数的小湖点缀在城市的周围,而城市内部也有很多精密调控的水域,建筑几乎都依水而建,罗辑猜想,这是通过多中心的城市布局和周围水域的调控,抑制住热岛效应,有一些夸张的建筑如同孩子调皮地把积木散落一般,随意地在市中心的位置突兀起来,一些事温和的圆顶塔,一些则是达利风格怪异的扭曲,罗辑可以清晰的看见远处的类似钟楼的建筑,扭曲的建筑大概是用很特殊的记忆材料,将大钟的形状不断扭曲,时而方形,时而波浪的边缘,后来又扭曲成特殊的曲面,似乎在暗示着某种物理亦或是数学规律。

  法院是一个倒锥形的建筑,底部真的是尖利的锥顶,在那几乎完全光滑的镜面上投印着上方窗户里散发的灯光,建筑整体古朴庄重,它的设计似乎寓意着法律的公正和平等。尽管内部可能会因为人员和物资的分布导致不均匀进而影响了其平衡和稳定,但罗辑注意到这座建筑在自动改变着角度和位置,以抵消应力不均。入口在中部的一个敞开的停机坪,宛若星舰的舰载机库入口,穿梭机无声的提升了高度,并在水平方向上和锥形法院保持速度——这座建筑在缓慢地自传。

  外边早已经有人在等待了,衣装正式的公诉人冰冷地看着他,就如同这冰冷的建筑,罗辑懒散的瞥了周围的人群,昔日的那种慵懒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此时他甚至想喝一瓶公元世纪里的老白干。

  “执剑人以及前面壁者,罗辑,你现在以毁灭世界罪和反人类罪接受审判,公诉代表团将为你安排律师,你有选择或是拒绝的权利。”

  罗辑再一次回望了身后的蓝天,这毕竟是自己结束执剑人生涯来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的仰望着蓝天,天空中的云朵依然是暖暖的白色,这让他心中有了很舒服的感觉。

  前方便是大门了,内部的陈设甚至和古代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甚至法官遥遥的看去似乎在沉稳地整理着相关材料,锥形的法庭一共有四层,中心是被告的席位,四周高高的坐席是旁听席,法官就坐在和被告席正面的略微高一些的地方,这种设计寓意着对犯人的审视,以及对法官公正审判的判别,任何坐在这里的被告倘若没有心里准备,那种席位和四周目光产生的巨大压力会瞬间击垮自信心,让一丝狡辩的的可能性都在如炬的目光下瞬间崩溃,这才知道,诬陷者恶毒的用意。这种罗马斗兽场似的法庭布局带来的是一种把玩观赏罪犯窘状的娱乐。

  罗辑感觉自己完全和这个时代脱离,尽管自己在漫长的执剑人生涯里无数次的来到地面上,但从没有感受到那种渐渐的细小的变化,就像是一个一直在飞奔的巨人,虽然也在路途中看过一花一草,但当旅程结束之时,回首才感受到沿途巨大的反差和壮美。

  只要一步就可以跨入大门了,他甚至想好自己不要律师而是为自己辩护,他本行还是学社会和法律的,时代在改变,一些基本的制度或许依然依旧,他不是那个为自己辩护的总统,而是带着旁观者地眼光来看着周遭的一切,尽管自己就是被告。他也设想了自己余生会在月球或是更远的小行星带的监狱里度过,不过只是条件和环境不一样,依然是自己面对着一面墙壁,他甚至还想学学画画,那种古代的油画,那种用浓浓颜料构成的多彩的美。也许是空灵的星空,也许是暗淡的火红色的战神和它那两个环绕运行的丑陋的儿子们,更有可能是望着美丽的地球在那38万公里的卫星上去寄托古人的哀思。

  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轻松,甚至可以感受到法庭里面巨大的旁听席上略微噪杂的声音,甚至还有某位激进的政客在痛斥着什么,周围的观众也似乎从他的身上得到了无穷的力量,口号声在顶层的大厅里激荡,每一个人都等待着着最终能带给他们平等和自由的光辉时刻,每一个人的心灵似乎也将在这里见证罪恶的消亡,那种圣洁和庄严的使命感,以及那种历史和审视的感觉顿时让每一个旁观者都高大起来,他们的灵魂沐浴着正义的光辉,他们的眼光带来着正义的神情,那个变态的独裁者,那个妄图阻断两个美好世界交流友爱的阴谋家,那个以毁灭世界来换取自己权力的僭越者,今日就是你的终点!

  罗辑轻松地走上了那个为他准备的席位,他看着眼前的三位法官,等待着自己应得的判决。

  法官拿起了古老的纸张,却再也没有能说出一句话。

  周围的人群突然全部乱了,先是紧张的杂音,然后是不安和恐惧的噪杂,最后掺杂着几声凌厉的哭喊,罗辑注意到,有几个失态的人们绝望地喊叫着冲出法庭,然后是会场巨大的动乱,所有人都涌向出口,锥形建筑自动的调节着质量分布,却也不免倾斜了角度,与之对应的天空忽然有种塌陷的感觉,法官们也无法再保持以往的镇静。

  “已证实引力波发射系统于一小时以前被强互作用力宇宙探测器摧毁,黑暗森林威慑终止!”发出声音的是法庭紧急通讯的壁纸,四周亮起了火红的警示灯光,如同一个巨大的火海的陷阱在吞噬着每一个人徒劳的挣扎。

  全息的屏幕切换到实时的录像中,那是罗辑熟悉的引力波发射控制中心,只有一个漏斗状地巨坑,泛着液态的高温岩浆,联合国秘书长发表了最终证实黑暗森林威慑终止的通告,还有智子提出的初步移民计划。周围的象征正义人群集体地崩溃,哭号声和绝望地悲鸣化成巨大的不可逆转的热流,蜂拥的飞行汽车和传送机如野蜂离巢般争相逃窜,还有很多就地便瘫倒在了自己的旁听席上。

  押送罗辑的士兵也被人流带了出去,很快,巨大的盆地般的法庭变得稀疏空旷,中央的空地原来是很大的一小片广场,只是因为布局的视觉而被感觉很小,他不知道现在可以干什么,于是便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远处一个中年人向他走过来,他身着这个时代很普通的服装,然而从脸型和气质上一眼便可以断定他是一个公元人,可以肯定刚才他就一只坐在旁听的审判席上。他走到了罗辑身旁,彬彬有礼地鞠躬。

  “执剑人,您好,我是沈华北,”中年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敬畏地看着罗辑。

  远走的人群让这个环形的法庭变得安静下来,黄昏的夕阳将血红的光线打在罗辑白色的胡须和头发上,他眯起眼睛看着西方的落日,它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连同它曾经的光辉也从光球层上开始暗淡下去,真是人类的落日了,不管过往几何,风雨坎坷,那恒定的图像再一次模糊起来,甚至在日轮的边缘,可以瞥见一个很小的黑点,那不是太阳黑子,那是飘忽的水星,它那细小的黑点在茫茫的光海里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平稳,却又像那幅画儿一般,人影逐渐消失在金色的麦浪里。

  天空盘旋着一架自旋机,无声息地降落在两人的身旁,两个全副武装的军人护送着罗辑登机。自旋机无声地离开了地面,将下面的一切都变成了模型。横向的引擎发动了,但因为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见突破音障时的巨大声响,那座沿海的最璀璨的明珠被远远地抛在后方。

  自旋机一直向西,罗辑甚至可以看见下方植被的变化,当无数的森林和短短的草原带掠过之时,他又看见了那曾经熟悉的戈壁,恍若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黎明,又回到了那个荒凉的山梁。他知道这里不再是华北平原,现在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树林,枝繁叶茂的腐殖质盖过了那片土地曾经拥有的苦难。

  自旋机在吐鲁番盆地降落,其实整个路途也仅仅花费了不到十几分钟的时间,当罗辑走下自旋机时,他才看见上空盘旋的十几架护航战斗机,为了降落,这些战斗机已经关闭了光学隐形力场,因而才得以用肉眼看到它们,这种情景似曾相识。沈华北和一旁护送的空战队士兵紧张地在一旁联系着什么,四周的戈壁上摆着战时使用的野战信息平台,显然也是匆匆部署的,远处的山丘上可以看见警戒的特种部队机甲,而天空中的战斗机也显然并没有脱离战备状态,罗辑注意到前方是一块巨大的空地,但是所有人都避免着往中间走,警戒力量全部部署成月牙的形状,所有人都紧张地抿着嘴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盘地里的干热风加剧着燥热的气氛,热浪让远处的图景也如波澜般晃荡不止,渐渐地,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起来,仿佛一个鼓槌在自下往上地敲打着地面,鼓槌声越来越响,大地似乎也开始和着这股拍子做着简谐振动。脚下的小石子开始跳动起来,巨大的纵波震动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罗辑知道这不是地震,而且所有人也没有散去的意向。

  震动声忽然停止了,早已适应这种震动的耳膜因为这突然地停寂而无法适应。天地一切的声息都没有了,甚至连虫子细碎的走动声都消失了。

  一声爆裂的巨响把大地炸开了一个洞,就像是石子砸中玻璃留下的枝状裂痕一样,大地以中央空地的一个无形的点为中心,放射出巨大的裂缝,每一条裂缝在不断地扩大又同时分开成无数的次一级的裂缝,岩石爆裂的声音混合着震动而上升的尘土把中间的景象笼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里。事先算准了距离,所以想象中的灰尘并没有影响呼吸。西方的太阳依然没有落日,因为时差的缘故,太阳的仰角甚至比在上海还要高一些。金色的阳光穿透着晚霞,穿透了灰蒙蒙的一片,一个巨大的尖塔状的黑色物体在裂缝的中心直刺苍穹,黑色的金属甚至是半透明的,泛着反射和折射阳光后特有的诡异光泽,螺旋的掘进槽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夸张,甚至是粗糙的磨损多年的感觉,但是他知道,这种材料本身的比重就可以忽略挖掘部分的掘进能力,那些槽主要是用来向后转运土石用的,尖利的前身仅仅是为了提高巡航速度。

  沈华北仰望着巨大的尖塔,转身向着身旁的士兵嘱咐着事项,然后转身郑重地对罗辑说:“您所见到的是地球反抗军的首批成员,我们的组织在不断扩大,尽管三体第二舰队会在不久的将来到达,但是我们依然会为着人类最后的尊严和使命而战!他们有公元人,有危机纪元的,更多的还是威慑纪元,不同代的人和不同阶层不同地区的人将团结起来,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战!"

  罗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依然洪亮:“我能做什么?”

  “您将成为地球反抗军的最高统帅,地球反抗军战士都认同您的资格!您将乘坐落日七号,在全球指挥着反抗行动!”

  戈壁的热风吹乱了每一个人的衣衫,阳光下所有的战士的眼中都闪耀着血与火,有末日战役时期天蓝色的空战队战斗服装,有公元世纪早期的太空军白色的防护服,还有其他不同的深色的,他们是现代的士兵和反抗者。

  夕阳下,罗辑举起了拳头,缓缓地点下了头,胸膛里曾经的被平静掩盖的火焰再一次冲破了闸门,化作一声坚定无比的承诺,爆出了两百年前那艘巨轮上同样的信念:

  “我将尽力而为!”

  沈华北高举着手中的激光步枪,对着风中的人群喊道:“消灭三体侵略!”

  和着地行飞船的轰鸣声,地球反抗军战士们齐声呼喊:“世界属于人类!”

  威慑纪元62年11月28日下午17时47分,被公认为地球反抗军诞生之时。

  地航飞船——超越时代的壮举

  地航飞船按照极限下潜深度分为“魏格纳级”、“莫霍级”、“古登堡级”。它们均是使用新固态材料制成,只是因为具体的深度和压力要求而采用密度不同的新固态材料。由于显而易见的困难,深层的地航船要求更多严密的设计和操作要求,其船体的外壳也更加厚实,成本相应激增,因此,大部分的地行飞船都仅仅是在前方使用了新固态材料的挖掘嘴。由此也存在了一个问题:新固态材料的高比重导致了任何的后部普通材料制成的船壳无法在前进中产生的应力下抵御前方新固态钻头的冲击,为了避免因为比重而导致的船体变形,许多不同比重的材料层层叠加在新固态钻头部分和提供动力的船体之间,起到减压的作用,自船体向钻头看,可以发现最前方细小的新固态钻头被包裹在次一级比重的材料里,然后连同包裹层再被下一层比重小的材料所包裹,比重和密度层层递减,直至到达船体能忍受的范围。

  魏格纳级的地航飞船活动范围在32千米厚的地壳中,因为又名地壳级,也叫基准级,这种地航船并不是很少见,危机纪元时期因为修筑大量的地下城市而被大批建造,说是飞船并不准确,因为初期地下城工程的复杂性和危险性,这一类地航船基本上都是无人驾驶,亦或仅仅是一些开掘机器人的总称,大低谷前夕各国局势紧张,战争接近边缘,于是大量的搭载武器的地航船被投入到备战之中,在一些被解密的档案里甚至可以看出一些国家趋向于研制搭载核武器和高巡航速度的地航飞船,它们就像是冷战时期的核潜艇,悄无声息地搭载着潜基核导弹发射平台在深邃的大洋底下游弋。然而考虑到明显的危机和理性决策,这种方案随着大低谷时代的来临而被搁浅。

  其实,根本无需搭载核弹头这种大型杀伤武器,在初期,地航飞船拥有者两种可见的优势前景,其一,是地层探索的盲区,地航飞船其实是一种超越时代科技水平的东西,新固态的挖掘技术飞速发展,但并没有与之相适应的地层探测技术很快跟进。对于地层探测,人类依然还局限于地震波的技术上,因此早期研制地航飞船的国家无疑掌握了一种地缘权力——制地层权。突出的工程就是中国的“落日工程”。那个神话般的工程在沈渊如同希特勒般疯狂的技术主义者地推动下一下子超越了那个时代,六艘传奇般的地航飞船让这个国家一下子掌握了潜在的深层打击技术。中国政府一直将地航飞船严格控制在民用和工程上面,特别是地球隧道工程,用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他(指沈渊)不仅让南极成为了中国的后院,更让整个地层成了黄种人的庄园!我们都是趴在球壳上为了平面空间打斗的虫子,而他们随时都可能把你家的花园掀翻!”。第二,是由于地球本身的缘故,地球的内部分层基本上按着同心圆分布,地面上AB两点弧长的距离随着深度的增加而逐渐缩短,这就意味着一个优势——地航飞船仅仅只需要下潜到一定深度,再水平航行一段较短的距离后垂直上升,便会到达地面上很远的距离,当然,因为上升下潜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并不能带来实际的缩短,可是由此产生了一个极大的机动性,因为地震波探测仪是依靠震波反射来进行,时间差足以让地航船逃出监控范围。倘若没有三体危机和落日工程的停滞,可以预见这种对地层的争夺是多么富有意义!仅仅通过触发断裂带或是扰动火山底部岩浆,就可以人为制造出地震灾害,足以实现对敌国达到经济毁灭的目的,而且不会产生核武器所具有的次生灾害。中国政府在当初确实做了不少实验,以至于有别国指责,这项工程早在20世纪初期就已经开始,还列举出印度洋海底地震和日本福岛地震,指责这是地航船进行恶意破坏所致。现在看来这些指责毫无根据,因为那时新固态材料还仅仅存在于实验室科学家的头脑里,真正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是在三十多年以后了。

  随着深度增加,穿过莫霍不连续面的地航船被列为莫霍级。这些地航飞船活跃于从橄榄层到下地幔的整个地幔区,这是地球内部最大的区域了,软流层和熔融状态的复杂物质分布,把所有魏格纳级的地航船给淘汰了,以至于说魏格纳级的地航船到了软流层还可以稍稍地应付一下,但再多呆一会就几乎成为纸片般脆弱了。落日一号到落日三号都是莫霍级地航船,他们都能突破莫霍面的束缚,在广大的地幔里游荡,但也仅仅局限于古登堡面以上的地区。

  地球那该是隧道工程师通过沉井的方式进行的,施工则是从南极和漠河两个基站同时进行,井圈之间的连接依靠着这三艘地航飞船,因为落日一号是实验船,并非为施工专门设计,因而在地幔区域的主要工作是有二号三号来完成的,就像是修建吊桥或是开挖山体隧道,都是自两头开始一样,随着南极基站和漠河基站的开挖深度均达到下地幔,落日二号和落日三号就无法胜任工程了,相应的更加先进的深层地航飞船被制造出来,这便是落日四号,也是第一艘古登堡级地航飞船。它配置有更高比重的新固态船体和强劲的制冷系统,烧熔发动机和聚变推进发动机,因为隧道走的是切线,因此并没有深入到地心,仅仅是古登堡面以下的外地核部分,但因为这个深度下物质已经趋于高压液态,铁镍流的分布更加不均匀,被地心深处爆裂的能量不断地吐露着火焰的舌头,还有无数条深入到地幔区域的铁镍流触手,落日四号小心翼翼地在这片火焰从林中航行并且细致地进行着井圈之间加固工作。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落日四号也就是人类最后一艘古登堡级地航船了,它的功绩将和地球隧道本身为无数后人所谨记。然而天不遂人愿,地层工作的特殊性意味着船员的恒定搭配,短时间内不可能进行熟练成员的大规模培训,于是每一次任务都要花费半年以上,才能回到地面上进行人员轮换,而事实上,由于总工程师沈渊是按照自己生命的时间表来修建地球隧道的,原本用于轮换的班组被搭配到落日三号进行辅助的探测修筑,任务期限也随之延长到将近一年。长期的工作让船员无法得到及时的心里调节,而地下压抑封闭的环境更加加剧了这种心里压力,在一次任务中,连续工作了将近十个月以后,落日四号爆发了群体性心里疾病,舰长在梦游中打开了过渡舱门,因为及时补救,锁死了最外面一层门,才没有让地核物质渗入,落日四号立即上升返航。这一次尽管没有任何人伤亡,但是落日四号的船体因为过载加速而基本报废,更加严重的是船员,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大部分都得了严重的封闭恐惧症,再也无法进行任务了,虽然外部身体健康,可心里早已毁掉了。

  于是便有了毁誉参半落日五号和悲壮的落日六号,这些都是众所周知了,因为对人员选拔标准下降,让三体组织渗透进来,导致了以后落日工程三场重大事故,也断送了整个地球隧道工程。

  ——选自《南极庭院工程始末》(威慑纪元27年第九版)

  罗辑无法感受到地航飞船下降时的巨大轰鸣声,新固态材料的船体是隔音的,此刻的他就如同自己六十年前一样乘坐着升降梯开始一段截然不同的岁月。地航飞船没有舷窗,可见光录像也没有,所凭借的只有震波显示仪上复杂的条纹,像是海里的鲸群相会时音调不一的歌声。落日七号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地航飞船,参与过地球隧道的修复工作,之后一直在莫霍面附近的深度停泊,一直停了将近百年,沈华北和他的人员是在十几年前重新修复并且改装它的,原本是为了进行地心环境测试实验,但自从“地球之子”那一次利用废弃已久的地球隧道袭击南极引力波发射中心后,爆炸毁坏了部分隧道段,再次利用虽然并没有技术上的困难,但是在政治上已经成为一个敏感的而危险的符号,沈华北和他的研究小组并不希望过多的涉及这些,于是就转而修复落日七号。

  “现在的落日七号不再是百年前的那种型号了,事实上除了新固态材料的刚性外壳,整个落日七号都被重新制造,我们还给它增加了更加先进的生态循环系统。”沈华北指着周遭的设备,“包括计算机设备都是新固态材料,没有了智子的封锁,这几年我们在基础材料学上的进步突飞猛进,打一个比方吧,如果说之前的落日六号系列的操作像是二战时美军驾驶的野马直升机,需要操纵杆的那种,新的落日七号就是全智能操作的“科曼奇”,是的,它是一艘地航战舰而不仅仅是用于施工的工程船。”

  “ 新固态材料后来被证明是一种低端的强互作用力材料,依靠着与原本的基础和三体世界传递来的部分信息,我们甚至可以小规模的在一定条件下,比如超高温高压下,制造出一点强互作用力材料,我敢保证只要再给我十年我就能研制出强化作用力材料的导弹,可惜….”曹彬微微的叹一口气。

  “我们不必担心地面上的武装部队,在落日七号下沉后他们就会自行分散开来保存力量,事实上我们不仅仅只有一艘地航战舰,一共有三艘,大峡谷号是北美太空军用于监视落基山脉地层变动的地航科考船改造而来,之前参加过以前美洲地下城市的改造和建设。还有一艘在南极洲,是之前废弃的落日四号,阿根廷人叫它“马尔维纳斯”号,现在三艘地航飞船都已经下潜到地下的不同深度,我们即将和它们汇合。”

  “为什么只有三艘,我记得当初建设亚洲引力波发射基地的时候就有过一艘地航船。加上我苏醒那时候的地下城市规模,当初肯定没有这么少。”罗辑听完这些发出自己的疑惑。

  “是的,地航飞船是分级别的,基准级在地下城建那会儿确实多如牛毛,但是古登堡级的地航飞船在整体船壳设计和材料性能上和其他级别的地航船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曾经有过五艘古登堡级地航船,落日五号和六号分别被劫持和失控,成了死船,落日四号和七号被改造成新船,加上大峡谷号,就只有三艘了。制造地航飞船代价太过于高昂,一艘载客不超过四十人的地航船就已经是空前的巨舰了,几乎和万有引力号战舰一样贵重,但还有一个更加深刻的原因在于人们的恐惧,这些地航飞船威力太大了,如果说太空战舰的威力和火力倾泻在外太空不容易直接感受,地航船的威胁确实是有着先例,就在大低谷前夕,落日五号和落日六号的被劫持事件给人们的心理冲击是巨大的,在这些恐怖的地航船面前任何精美的地下城市都是脆弱的蛋壳,尽管百年前的地航飞船劫持事件因为处理得当而没有造成巨大损失,但地球之子试图利用废弃的落日三号飞船的内幕被披露之后这种对“地底的担忧”更加彰显。”

  地航飞船内部设施非常简单,并没有太空战舰上颇为人性化的设计,金属的舱壁和流质的食物反而让罗辑颇感熟悉,落日七号一共有成员四十二名,是三艘地航飞船中最大的一艘,按照原定的几计划,三艘地航船将在太平洋中部的莫霍面处汇合,其他两艘战舰也是在黑暗森林威慑失败后临时决定出发的,分别载着其他洲的地球反抗军成员。

  “计划稍微变了一点,我们要和大峡谷号先汇合,然后下沉到古登堡面等待马尔维纳斯号。考虑到罗辑博士的安全,中途随时可能改变计划。毕竟你现在是刚成立的地球反抗军的精神领袖,也是那些坚持抵抗的人们心中不灭的火焰。”沈华北调开震波通讯仪,在启动后的轻微的震动后,传来了一个模糊的图像。“罗辑博士,大峡谷号有一个人想和您谈话,是您的老朋友,你会感兴趣的。”

  震波通讯仪显然有了时间的痕迹,大峡谷号改装的远远没有落日七号这么彻底,无法用中微子通讯来联系,所能凭借的依然是一百年前那一套依然有效的震波通讯系统。经过短暂的延迟之后,对面的图像清晰起来。史强嬉皮笑脸的冲着通讯仪的镜头看过来。

  “老弟啊,唉,你看我这都不知道喊你什么好了。”史强挠挠头,看着这个已经百岁的故友,“咱俩现在都是一把眉毛一把胡子的了,不过好像我比你年轻个了几十岁了,你执剑那会儿我又睡了几十年的长觉,南极那档子事儿又让我整进去了,认了,我就是这睡觉的命,这不,才从康复中心出来没几天就知道你这事儿了,看见那帮人想审判你来着。就跟着跟着来这里了。等咱们靠过去,我可要好好问候问候你,我这里环境肯定不如你那个船,一股子漏油的味儿。都是叽里呱啦的洋话。”

  上一次见到史强已经是五十年前了,那时庄颜和孩子已经离开他将近五年了,他觉得在成为执剑人之前的那一小段时光是上帝给予他的怜悯,让他不至于在黑暗中迷失,也许正是这心中唯一一点亮色让自己在将近六十年的执剑生涯中坚持下来,地球之子运动在南极引力波发射台引爆了基因武器,新型的病毒让所有执行任务的特勤组人员全部选择了冬眠,而失败的地球之子成员有近半数不慎感染了同样的病毒在服刑之前就已经丧命。大史是那时负责歼灭行动的指挥官,当罗辑得知消息时,史强早已进入紧急冬眠,这几乎是永别了,他是唯一知道庄颜和孩子下落的人,这就像是一把心锁锁住秘密的瓶口,再也不必去留心打听什么了,因为这都是当初自己的决断。

  时光再一次回到了六十年前,女儿稚嫩的手捧着一束百合花兴冲冲的递给罗辑,那是今天下午在引力波天线下采摘的,那是未经调制的引力波和大气作用产生了一个半径三四公里的云雨区,不少游客就在这片小小的绿洲上种上各种花草,面前的百合花显然是刚刚摘下的,淡淡的香气和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让一切那么温馨。妻子撩起吹散的长发,把另一束花插在装满清水的瓶子中。在哄过孩子睡去后,罗辑点燃了家中的壁炉,还是仿照公元世纪的古典主义风格修筑的,炭木中的火星向外迸裂,犹如刚刚诞生的宇宙,夜幕的静谧中,这一片小小的火焰竟让庄颜感到沐浴在晚霞的光亮之中。罗辑出出神的望着妻子,几乎被夺了魂一般,她还是那样迷人,目光里还是深情和信任,她从不回避他的目光,因为她知道,他们有一个外人永远无法得知的交流方式,就在两百年前的卢浮宫里,他们就已经做到,在一起生活的不到十年的时光里,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无需语言的交流。可今晚的交流,庄颜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安。

  “颜颜。”他拨弄了一下柴火,让四周稍微亮了一些。

  “嗯?”妻子迎着自己的目光,真是太真实了,真的,太真实了。

  “你是谁?”罗辑试探着,像是抱着一个珍贵的瓷器。

  庄颜扑哧一笑,一拳捶打在他的肩膀上,长发拂过脸颊,她已经依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傻了啊你,到底怎么了嘛?”连声音都几乎一样。

  “你还记得萨伊吗?当初就是她带你走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啊,这多年了,我知道那时的离开对你是太残酷了,其实对于我又何尝不是呢?”

  “不不,真的没生气,我早就忘记这些了,只是今天忽然想起了许多的往事,萨伊在那时也是政坛上的美人了,一想到我们跨越时光来到现在,过去熟识的人都不免老去和离开。大史上一次跟我说起过他在公元世纪的几个朋友,那个叫汪淼的纳米技术工程师,颜颜你一定知道那时候有不少科学家出了怪事吧,他也一样,整天眼睛里出现诡异的倒计时,还有丁仪,那时也整日里喝酒消沉,可大史就真能有能耐提溜他们去找到希望。”

  “是啊,当初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很信任他,对于一个陌生的人,很奇怪不是吗,这可能也是注定的缘分哪。”

  “颜颜,你真的现在还不愿意告诉我么?”

  庄颜迷惑的眼光里变成了担忧,“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从今天我们回来你就一直这样神秘兮兮的。我知道你现在责任重大,我也知道无论是谁到了你的那个位置都会产生压力,但你还是有我的,不是吗?”

  罗辑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你是他们的人,对吗?亲爱的,让我说下去,请相信我,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这些对于我真的不算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知道了,还是让我来说吧。”妻子那双眸子在火光里黯淡下去。

  现实中人们时常会为一些忽然到来的事件所困扰,对于安全部门也是如此,还不经意间的瞬间就有可能达成意想不到的成功或者是前所未有的失败,台海战争前夕,在上海秦山核电站的劫持事件中,球状闪电武器在那个关键时刻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生命,然而也在那时暴露了其存在,导致了海军某部策划的针对美国航母战斗群的球状闪电袭击的失败,另一个事例就是万年风雪号在同一时期的战争中撞击太阳表面产生了全频带阻塞干扰,换取了俄军在西线战场的胜利。五年后的美军针对委内瑞拉的军事打击让“阵风”单兵巡航导弹登上国际优秀武器之林。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安全部门意识到关键的技术总会藏于平日里几乎无法看见的阴影之中,只有在条件成熟,就会迅速生根发芽如竹笋般改变局势。这个思想在当时的国家新任安全局局长于维民的任期内得到贯彻,他们把一些特殊的人员吸收进去,或者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合作以换取另一方在某一领域的支持,于维民把这些叫做“笋”。

  在那时国家情报部门早已对传言中的创世计划有所关注,几乎在九十年代创世计划开始的时候,情报部门就开始了对各国可能进行的基因武器研究进行了关注,但收效甚微,直到美国创世计划主要负责人奥拉叛逃桑比亚之后,在这一领域的工作才得到突破性进展,通过之前的秘密渠道,情报部门联系到当时正在如火如荼的桑比亚共产主义运动,战火的阴云开始笼罩在东非的海岸上空,奥拉博士本人在一次参加东南亚国际基因学术研讨会上同于维民的小组进行了接触,于维民本人认识到基因组和技术就是一个关键的笋,因此达成了一些秘密的协议,奥拉对中国进行部分的基因组合技术的支持,中方提供相应的武器援助,比如桑比亚人最感兴趣的球状闪电武器和液体地雷。当然,这一合作的渠道因为很快到来的“第一伦理”行动和三体危机而被搁置,但前期的小部分合作确实产生了一些副产品,庄颜就是其中之一。

  我是在危机元年进入安全部门的,之前是属于情报部门,在本科阶段就参加了相关的训练和工作,所以我确实是中央美院毕业的,在那一届中我的国画造诣是最优秀的,如果不是参加工作,艺术会是我第二个殿堂。面壁计划开始后,作为国家唯一的面壁者,当局肯定高度重视,因为面壁者的特权会可能带给当事国不少的政治优势,比如委内瑞拉的雷迪亚兹,面壁者的权力让他可以让他获得全世界最为先进的核武器研究小组的支持,欧盟也对比尔希恩斯本人寄予相当大的厚望,至于美国前国防部长泰勒先生则非常急于了解在当年的战争中改变战局的宏原子武器。但你确实是一个例外,因为你并不具有任何政治经验,是由PIA获得的关键情报中得知对你的刺杀计划因而选中你,所以当局急需要可靠的人选接近并保护你,甚至为以后谋取政治优势做出提前准备,首先想到的是在你身边的安全人员中考虑,史队长的卓越才干和对你的保护行动中证明确实是一个最佳的人选,而你对他也万分信任,但很快史队长就要冬眠,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安插一个可靠的人在你身边,负责你的安全,防止突发的意外。当史叔叔把那张计算机绘成的图像交给安全部门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意外的好机会,试想,还有什么人比自己的梦中情人更加值得信任呢?但旋即高层在人选方面遇到了难题,处于情报需要,像我这种特殊人员很多,我们在平时过着自己的生活,像一般大学生一样为自己的前途和成绩而担忧,但另一面却是情报部分早已培植的种子,不过可笑的是,这一次在所有的种子中我们都无法遴选出和图像最接近的人,当然化妆和整容可以接近,但在长期的生活中肯定会被发觉,这就有可能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我是最后三个人选中最为接近的人,但在相貌上依然有较大的差别,从史叔叔那里我了解到你梦中的这个人的一切,惊异的是,我最像她,或者说我的个性和气质和她是完全一样的,接下来就是相貌的差别,当然可以直接这样去,毕竟你也认为找到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在一个特别工作组的分析指导下从各个方面接近你心中的那个人,请相信我,这种工作并没用引起太多反感,我们都把它当成工作,你对于我当时来说只是一件工作和保护的对象。

  但是奥拉博士的秘密到访完善了整个计划,他对那张图片用基因软件解析了主要特征,并把它们重新编程在我的基因中,奥拉博士为我重新外化了身体,这并不是常规意义的整容,而是整个身体的部分重制,至今我都无法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当然这一切的代价也是高昂的,奥拉博士也如愿得到了球状闪电武器。

  这样我的使命就开始了,从我们在那座别墅相遇开始,所有的梦和现实,就这样开始交织,史叔叔离开后,负责安全工作的其实就是我,之所以放心执行你让所有安全人员远离的命令是因为我在你的身边,和你生活的五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也真正的爱上了你,因为只有我知道你的脆弱和无奈,可是同时我也无时不刻的警惕着四周的危险,你还记得别墅周围的湖泊吗?在我们结婚的两年后,ETO曾经派遣蛙人潜藏在水中,寻机刺杀你,职业的直觉让我意识到危险,便拉你离开湖面,借口是孩子可能发烧。还有那座我们常去看夕阳的雪山,我去过的次数是你的十倍有余,每一个潜藏的地点都被我熟知,我们每次登山我都要装成路痴的样子,其实只要周围有一丝异样我都能察觉出来并及时带你离开。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巧合,或许真的是缘分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当初选择我的另一个原因我想你肯定猜不出来,我有一个姐姐,她是三体拯救派的核心成员,长期隐藏在降临派深处,是统帅的人,她的名字叫申玉菲,ETO决定刺杀你的信息仅仅只有包括伊文思在内的降临派少数成员知道,当然这其中就有我的姐姐,她把那份信息藏在了自己丈夫用于存储三体运行模型的光盘里,那天夜里,她拿起枪逼着丈夫继续三体问题的研究,但这只是一个促进他和警察联系的暗示,降临派内部也有所察觉,所以潘寒提前行动,杀死了我的姐姐,可在他找到光盘之前,警察已经进入了我姐姐的家中,而那份光盘却被魏成偶然的交给了汪淼,他自己其实不知道,这里面不光有三体运动的突破性研究,还有那份被加密的信息,那份我姐姐用血换来的信息。

  正是这份信息让PDC选择你作为面壁者,在那次差一点成功的汽车刺杀中,最终确定了这一点,我的姐姐是统帅的心腹,统帅选择了你去制止她燃起来的火焰,申玉菲,还有我,申颜,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对你的保护。阵营或许不同,但是降临派毁灭人类的疯狂必须被制止,这也是后来拯救派和政府合作的原因,我的这种关系并没有给我带来不便,反而上级更加加深了对我的信任,而我也在随后的五年里尽到了一个妻子和一个保护人的责任。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我之所以不对你说是担心伤害你,伤害我们的家庭,两百年过去了,维系我们和那个时代的关系也不存在了,或许我的身份不是真实,或许我的名字是另外一个,可我对你的爱都是真实的,不然我也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我们都走到了现在,这更加让我珍惜现在的生活,那些过往的秘密就让我一人保留吧。”

  巨大的波澜在罗辑心中涤荡,火光里的妻子还是那样美丽,一如初见,可她却又是那样陌生和熟悉,他不知道这个曾经爱的和爱他的女孩为此默默付出了多少,从卢浮宫蒙娜丽莎的微笑到雪山之巅灿灿斜阳,为了爱情和责任保护着他,却又因为同样的理由带着离开他,逼迫他尽到一个面壁者的责任。

  罗辑擦去了妻子脸上委屈的泪水,那段从初见就开始播放的忧伤背景音乐如今倾泻成巨大的悲痛和哀伤,他搂着庄颜,任凭泪水洒在早已湿透的肩膀上,然后轻吻她的耳朵,像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一般,吐出了几个字:

  “你不是庄颜。”

  他感受到哭泣和抖动停止了。

  “是的,我的真名叫申颜,我的姐姐是申玉菲。”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的,我知道,颜颜的真名叫申颜,”执剑人抚摸着她的长发, “可你也不是申颜。”

  “我都告诉了你一切,你所不知道的一切内幕和真相,你还不相信我吗?”

  “你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包括那些我不知道的,所以我谢谢你,你让我明白了颜颜的不容易和伟大。”这时,执剑人感到怀里的躯体由颤抖变成了僵硬。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苏醒的时候。”

  “哦?”

  “真正的颜颜,不管是庄颜还是申颜,已经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在大低谷后期,三体幸存派和行星防御理事会斗争最激烈的时候。”

  罗辑看到对面这个女人开始惊慌失措,像是在逃离什么,是的,她一直做得很好,她和她几乎一样美丽,甚至比她更加美丽,可她不是她。

  “在我刚开始要求申请苏醒你和孩子的时候,时间移民局的官员推脱说你的苏醒期排在两个月之后,后来PDC用你和孩子的苏醒作为我工作尽职的条件,当时我也这样认为,可是我已经开始怀疑了,知道建立黑暗森林威慑,战争结束的时候,我见到了苏醒的你和孩子,当我和你的目光相遇时,我知道,我的颜颜已经死了,在这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中,既有获得各种信息的便利,也有被外界屏蔽某些信息的能力,在我逐渐适应了这个全信息化社会以后,总可以感到无处不在的信息终端在对着我个人隐藏着什么,而现在我大约能够猜到,那是一部分大低谷的历史,很可能和颜颜有关。而你是政府为了避免对我的影响而用基因技术制造的克隆体或者别的个体,你或许拥有她全部的记忆,通过对那时国家绝密档案的查询,当然不难知道,这些内幕和细节你一定记得很熟,下的功夫也很深,所以我感谢你,也愿意把你当成真正的她一起生活。但是明天起我就要正式成为执剑人了,我不想让你的生活受到我的影响,你是你,而颜颜是颜颜。”

  “我比她差在哪里?”

  “你还记得,或者说了解到我们在蒙娜丽莎画像前的事吗?”

  “记得,那是我们的初吻。我们爱情的开始。”

  “当时你说我们可不可以发明一种用目光交流的语言系统让智子无法识别人类的交流。”

  “是的,可那是不可能的。”

  “那时自然没有可能,但是后来我们去了雪山,归来的途中,你说倘若真的打败了三体人,可不可比别把他们赶到荒凉的宇宙中去,而是为他们留下一块栖息之地。正是在那一刻,我触及的颜颜的目光,我说,如果地球人类能有三分之一像你这样的人,三体世界真的有可能和我们和谈,谈在一个世界里生活的可能性。就在那时,她在那时明白了我真实的意图,当时我还没有任何关于黑暗森林的概念,所想的只有这一个方案,那就是让像颜颜这样的人更多,放弃反抗,去过正常的生活,去和三体文明谈判,是的,在那时我是一个投降派,或者说是一个享乐派,你管我叫幸存派也可以。在我们无数次用目光的交流中,你更加确认了这一点,以后颜颜看我的目光和现在的你是不同的,你自己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当你从冬眠中苏醒看到我那一刹那,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颜颜了。

  罗辑凝视着红色的葡萄酒,幽幽的往下说:“投降是一种卑劣的行为,可在当时的情境下,如果人类文明真的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下去,投降又有何不可?尽管失掉了做人的尊严,但是生存本是就是一件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事情,在公元世纪,我读过一篇小说,说的是人类被另一个恐龙文明当做家禽饲养的情节,作者已经记不清了,可这却在无意之中启发了我,是的,生存与尊严不能并立,可是如果生存下来,那至少还有一天获得尊严的可能。在未来如果人类真的和三体世界和谈成功得以在一定规模上延续下去,这比PDC和政府所宣扬的任何口号都具有实际意义,是的,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后来,颜颜离开了我,我自然心中无比失落,但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我这些想法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就不得而知了。后来我悟出了黑暗森林法则,之前关于投降和幸存的意念全部被我不自觉的淡忘了,那也是我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真正的面壁者的开始。随后的历史你一定也知道。

  “是的,真正的庄颜已经死于大低谷,但是你忘却了一点,克隆体需要原主的基因样本,所以说,这一切和政府是没有太大关系的,庄颜留下了自己的基因,是为了在未来的末日时刻,依然有着自己的化身代替真实的自己去关系安慰照顾自己曾经深爱的人和女儿 ,尽管她知道他不是合格的面壁者,不能拯救人类,但是自己依然爱他。”对方如水的眸子中闪耀着泪花。“因为保存的只有基因样本,所以重新克隆需要时间,加上训练和记忆细节,一直在用拖延所谓的苏醒期限来推辞。”

  女子起身,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下面要告诉你的,是真相中的真相。”

  庄颜激活了墙壁上的一个界面,用口头输入命令:“请为我调出绿松石银行7285号专柜,我需要取出里面的物品。”

  回答的是一个甜美的声音:“请稍后,根据物品存储人的协议,物品取出需要以下两个人亲自输入身份信息,以保证物品的安全性。”界面显示出了罗辑和庄颜的信息。

  庄颜在一个小型的家用基因采集器中输入了血样,分析仪器将基因编码信息输入到界面中。

  “银行的物品我们没有必要去看,那只是一架基因解码器,在公元世纪人们就已经能做到将一部分信息编入进基因中,这些多余的基因并不会在个体身体上呈现任何异状,也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只是把身体作为一个信息的载体,只要基因样本依然存在,通过基因解码器我们都可以解密其中由信息汇编者编入的信息。她转身来,看着罗辑:“庄颜在她的基因里留下了一封信,留给百年后苏醒的你。”

  信息很快就从一个私密接口传递过来,很小的文件,真的是一封信了。罗辑看着墙上娟秀的字体,那是跨越时光和生死的界限传递的信息,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全部展现出来。

  亲爱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战火一定已经在你周围点燃,对不起,我没能跨越两百年的岁月去和你重逢,在我冬眠后的七十多年,我苏醒了,那是我事先私自要求的,你对我说过你没有救世的方案,我一直无法确信是不是真的,我的真实背景想必克隆体已经告诉你了,职业的责任驱使我不可能无为的等待死亡,我爱你,因此我不能忍受让你和孩子饱受末日的战火。在我们无数次的目光交汇中,我想我终于知道你真实的意图,或许你无法做到,但是我可以帮助你。你曾说过,如果像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那么人类世界和三体世界还有谈判的可能性,苏醒后的我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工作,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复兴人类的文化,鼓励更多的人去追求现世生活的美。

  我知道,你一直很矛盾,在你的心中永远无法真正接受投降。我也无法真正做到,所以请放心,我们并不是真正的三体幸存派,PDC全球独裁政府污蔑我们是三体幸存派,可谁都知道三体幸存派的主流是一个个普通的人,我们没有远大的目标和捍卫人类尊严的豪情,我们都有身边嗷嗷待哺的孩子和面黄肌瘦的老人,但PDC依然执行着严苛的法律,禁止一切黄金时代的文化,军事化的经济让饥荒成为常态,我的身后不远处就是逃荒的大军,他们正要去南方,因为那里可能有军政府的粮库。

  这是一个艰难时世,是的,亲爱的,正如你之前所预料的,整个人类社会被集权政府牢牢控制,在这个时代,技术让集权深入到社会的每一个空隙里,我们的文明正在步入1984的世界。在我们冬眠将近四十年后,世界的经济转型并没有太过于剧烈,但军工企业和星际防御工程占用的大量资源已经开始让这个社会濒临崩溃,各国纷纷寻找额外的资源以兼顾民生和军事,当时各国都把目光投向了气候已经非常适宜的南极,各国纷纷以立法移民各种手段抢占空间,国家之家结成了事实上的政治集团,我们的国家在那时在民生方面是做的最为优秀的,当时有一个伟大的工程叫做南极庭院工程,它所衍生出来的庞大产业链制造了大量的就业,地心资源的开发和南极洲的占有让我们的国家成为了当时世界上少有的民生和社会保障齐全的国度,国家事实上的领导人沈渊以他卓绝的才气让大低谷在这个国度推迟了将近三十年,但随后的两次重大的事故让整个工程瓦解,由此做出的进一步提高民生和避免经济恶化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沈渊的失势让领导层原本存在的军事派和民生派的冲突表面化,再也没有第二个政治家可以有效驾驭平衡这两方面。最后和其他国家一样,这个国度也最终建立了集权政体,太空军队领导层发动政变,推翻了为这个国家社会主义民主事业奋斗了百年的政党,人类社会最后的一片民主自由的地方也随之消失,集权和战争的阴云在我们的头上徘徊,太阳系充满了恐怖的行星际核弹。

  我无法想象当人类的内战真正爆发时会是怎样的可怕,但我需要一些行动阻止它的到来,在我苏醒后的前五年,我和其他的依然怀念黄金时代的人们继续了公元世纪萨伊女士的人类日记活动,还有更早的地球文明纪念运动,这些都留下了大量的人文主义文化,还有我们在卢浮宫参观的艺术品都被我们付出极大代价后保存了下来,是的,亲爱的,我现在就在蒙娜丽莎旁边为你写这封可能永远也无法收到的信笺,她依然是那样迷人,我们的组织会把这些人类文明中最初的美丽一直保存下去。我不确定自己所做的是什么很伟大的事业,但这样的事业有很多的普通人一起来完成,或许在你那个时代,会把这些小小的事情真的当成了第二次文艺复兴来记载吧。

  那些珍贵的资料和影像被我们用各种渠道传播,在军政府无所不在的监视下我们可以让饱受饥寒的普通人短暂的回到过去的好时光,我们无法给与他们面包,因为我们自己就十分缺乏,很多的人因为这些活动被军政府秘密处死或者永远的失踪,请你相信,这比人类历史上任何的时代都更加残酷,我们的行为让许许多多的人认识到生活的美好,认识到和未来虚无缥缈的敌人相比现实的生存更加可贵。

  生活让人学着变得坚强,亲爱的,如果你真的见到了此刻的我,请不要惊异,或许我早已不是你心中美好单纯的颜,所以就请原谅我的小小的自私,我没有在任何场所留下自己的影像,这固然是为了安全,但另一方面,在你的心中我就永远是那样的美丽了。

  战争一步步的走来,而时光已经过去十年,依靠着以前的素质和经验,我成功的成为地球三体运动幸存派的领袖,这个将近消失了近二十年的组织被我们复活了,走到这一步也实属无奈,只有一个强大的三体组织才能消弭各国剑拔弩张的内战,我们的组织有许多人,当然包括以前最早的幸存派成员,他们真的不是媒体上丑化的地球叛徒,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凑在一起努力地活下去而已,不管未来如何,现在我们仅仅需要一个平静的生活。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甚至包括各国军政府的高层,曾经被架空的PDC再一次改组,该组成全球军政府,这比起即将爆发的内战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和最初的幸存派不同,我们的组织性没有他们紧密但我们的根基却远远胜过他们,不需要之前对大型工程的破坏,单单是我们庞大的存在就足以让整个PDC高层寝食难安,是的,他们也不是恶魔,他们为了人类文明的尊严和未来尽到他们的责任,而我们也为普通人的生存和人类文化的保存而努力。

  这就是组织存在的全部价值,我们没有三体文明的任何支援,或许我们的不少成员试图这样徒劳的做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到来,我的四周是华北平原,但也已经没有任何的作物生存,漫天的沙土中不知道会掩埋多少倒下的生灵,但我们会一直走下去,我们会到已经成为月牙泉的西子湖畔,感受曾经的诗意与温柔;我们会到浑浊的长江岸边,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洞庭湖草原;我们还会到海南岛的天涯海角,合唱黄金时代美好的歌谣;我们已经点燃了干草,只等星火燎原,只等光明重现。

  就到这里吧,亲爱的,时间不够了,外围的防御圈已经被冲散了,很多的人还在做着反冲锋,男人们用尸骨和血液为我们这些女人和孩子争取着生存的光阴和机会,我会把这封信存在我的基因里,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技术,是以前奥拉博士的杰作之一,会有可靠的人带走,把这些传递给你,如果我们的女儿可以突围幸存,我的克隆体会带着我部分的记忆和对你,对女儿的爱在末日中陪你看毁灭的火焰。

  亲爱的,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只因时光匆匆,容不下一个承诺,

  当树木枯萎,当草原消失,

  心灵的绿洲在彼此呼应,

  秋夜的晚霞是依然明晰的眼睛,

  静谧的夜空有颗思念你的繁星,

  末日火焰,画廊穿行,

  神秘的微笑里,

  是我永恒的倩影。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东亚军政府已经将整个幸存派的领导层全部围困,所有的参与这场和平集会的人几乎都被政府军当场处死,庄颜没有随其他女人和孩子突围,作为精神领袖她一直战斗到最后,和最后的人们一起点燃了高爆炸药,这样至少会免于军政府的侮辱和刑罚。请相信我,那种炸药会在瞬间产生几千度的高温,几乎没有任何痛苦。”眼前的女子似乎在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讲述着往事,“她的死,真正掀起了狂澜,第二次法国大革命也在那之后不久爆发,起义的太空军队拒绝执行开战的命令,宣布当时的太空舰队独立,这就让PDC独裁政府失去了赖以凭借的主力,但并没有太多的破坏性战争,起义部队和各国军政府达成妥协,在交出主要的独裁战犯以后,各国政府开始了民主改组,人类黑暗的中世纪终于出现了曙光。”

  “哦……”罗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终于知道当初PDC苏醒庄颜时的一再推脱,可能也是为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内疚和恐惧,这个时代的人有选择性的遗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只因为它们带来太多的痛苦。

  罗辑抱紧了眼前的这个庄颜,她毕竟给与自己五年的美丽谎言,让自己在执行残酷的使命之前还有一丝稍稍的慰藉。

  “你和孩子明天就走吧,我会联系大史送你们离开,我即将执行一个变态的而又必须的使命,你给予了我这么多,我不想让你继续忍受这种不公平的生活,带着我们的女儿离开吧,去过平静的生活,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走吧。”

  那天夜晚之后,罗辑登上了缓缓下沉的引力波天线控制中心的升降梯,他的心已经死了,平静和普通的生活再和他没有一丝关系,从此以后他就是一架威慑的机器,在那个坟墓般简洁的地方开始了自己长达半生的对峙。

  而现在,眼前就是自己半生前的挚友,史强依然咧着嘴巴,看着罗辑惊讶的表情幸灾乐祸的笑着,那神情分别是说,老弟啊,站直了,别趴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现在咱们又都有了新的责任。

  罗辑问起史强的病情,他说那种基因武器确实非常厉害,似乎还是两百年前基因武器的变种,当年在清剿桑比亚物种共产主义的时候,俄罗斯海军陆战队的指挥官安东诺夫也受到感染而因此冬眠,此刻,这位公元世纪的俄罗斯军人正在史强的身后对着他颔首致意,他曾经是五个执剑人的候选人之一。

  “明子是在我睡觉后四十年去世的,很顺溜,也多亏老弟你当年照顾,让我史家有了后,不过现在那帮子孙也不认我这个祖宗了,这个时代也不兴家族什么的了,反正心里有个数就行,对吧。”

  “庄颜和孩子呢?”

  “按你当初说的,我把她们安顿在一个普通的地方,过她们自己的生活,后来我这不是冬眠了吗?苏醒后再一打听也没了太多消息,颜颜去的早,也没法联系女儿的下落,但肯定也过着安稳的日子。”

  卸任后的罗辑此刻才真的感到自己回到一个普通人时的感觉,看着这位阔别几十年的老友,时间的间隔又让这一切显得如此荒诞而失去真实。

  沈华北调出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星罗密布着无数的点状物。

  “这是目前已经联系到的愿意加入反抗军的人以及组织的聚集点,初步控制了全球二十三个主要的军事中心,他们会在那里得到制式武器,我们这里虽然是指挥中心,但具体的行动是依靠战士们自决的,我们只会做出重大行动的参考和信息帮助,原计划控制部分卫星看来已经是行不通的了。”

  剩下的时间罗辑和其他人是在等待中度过的,毕云峰在马尔维纳斯号上,在公元世纪和沈华北是同事,不过他俩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通讯频道里谈论的话题也很普通,曹彬显然承担了具体的联络事务,不停地在中控室里来回奔忙,还有一个秃顶的老男人AJ霍普金斯,他也是五个执剑人候选人之一,此刻他正在一个人在角落里拿着一根碳棒在古老的纸张上涂画着,他看起来是最为悠闲的人,丝毫没有一丝封闭环境中的不适感,似乎天生就是在狭小的空间度过的一样。

  落日七号就像一粒小小的石头在粘稠的地层中缓缓下沉,震波通讯仪不断地和其他两艘地航飞船联系着,沉寂的地层中像是有无数的眼睛在看着这小小的飞船,地球文明即将灭亡了,这艘船儿的存在或许能给地面上的人带来一丝丝的慰藉吧,下地幔是一个广阔的区域,但也相当单调乏味。

  在临近古登堡面的时候,落日七号收到了大峡谷号发来的讯息,曹彬打开震波通讯仪,对面的图像似乎收到什么巨大的干扰显得模糊不清,安东诺夫像是在大声警告着什么,但是旋即被一阵杂音所掩盖,沈华北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推开震波通讯仪旁的曹彬,直接切断了电源,整个中控室立刻被黑色的屏幕所笼罩。

  “在这个深度上震波通讯被干扰的可能性很小,出现这么严重的干扰只能说明有一个物体在飞速的切割地层,但作用面又极其的狭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沈华北咬紧牙关转身看着自己刚刚结识的战友们,“水滴来袭。”

  这便是安东诺夫的警告,沈华北开启了中微子通讯系统,飞快的和对方连线。这一次出现的是大史的身影。

  “史强,报告你们的实时深度!”沈华北低声吼道。

  “海平面下2996.93千米。”

  沈华北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像是一个溺水者刚刚得知自己还活着一样。

  接着他对舰上所有人和中微子通讯仪另一端的人说出了一句话:

  “我们现在进入了智子隔断区域。”

  时间拉回到一百多年前。

  沈华北在不断的坠落中听着耳畔邓洋诉说着这个工程带来的巨大灾难,面罩右上角闪过的红字告诉他现在自己已经进入了地下三千多公里的深度 ,已经穿过古登堡不连续面进入地核区域,坠落的速度继续增加,原本可以区分的淡蓝色井圈界限也变成淡蓝的模糊的背景,只能看见脚下和头顶上接近和远去的井圈。然后一个和自己穿着几乎相同绝热服的男子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他岁数显已经五十多岁,比自己要大很多,不加修剪的头发不安分的伸到面罩前方,他把面罩抵在沈华北的面罩上,这就更能看清他的模样,尽管有年龄的因素,可沈华北依然认出了他的眼睛。

  “爸,我来看你了。”对面的人略显疲惫的声音透过面罩传过来,“我的无线电烧毁了,咱们只能这样说话了。”

  “你真的是渊儿吗?”沈华北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面前这个疲惫的工程师此刻在自己面前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变成了一个犯错误的孩子。

  沈渊勉强露出笑容:“爸,我老是老了点,可也是您儿子啊,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吗?”

  沈华北点点头,此刻他已经确信自己面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儿子,时间让这种重逢变得滑稽而荒诞,一瞬间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问他,可是又像在汪洋的海里被巨大的情感激荡着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爸,时间不多了,我只能拣要紧的给您说,我们现在的深度在古登堡面一下,液体外核区域,这个面在隔绝横波的同时也隔绝了智子的量子效应,具体的原理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是我们现在的对话是绝对保密的。”沈渊坚决的打住了父亲试图的询问,“我说过,时间不多,请您务必要把我说的这些全部记下来。这或许是未来人类胜利的希望!”

  “我的妻子背叛了我,落日五号被她劫持之后,她把地航飞船开到了非洲中部的莫霍面下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人造物体,这是一根直径达三千米的铜炮,长度大约有五十公里,它呈现着一个倾斜的角度,斜插在地层中。现在推测,这应该是史前地球某个超级文明进行太空探索用途的大炮,您一定知道赞比亚的富饶铜矿,是的就在加丹加高原,这一区域之所以有这么多铜矿我觉得和这个人造物不无关系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根铜柱把落日五号和上方地表的另一个超级工程连接起来,是的,天电塔。这个已经被海上战略平台削去尖端的工程曾经引发了全球的混乱,从最初的范艾伦辐射带干扰导致的空间站坠落事件,到那个工程师把自己编入电网去进行全球规模的破坏,这其中都有落日五号的影子。我的妻子把调制好的特定频率的干扰波通过铜柱传输到天电塔上,塔身被破坏显然影响了作用的效率,但依然有效,源源不断的干扰波以铜炮为媒介传输到天电塔上,随后被发射到太阳的光球层下方的某个界面中,这是一个太阳表面的敏感点,落日五号通过持续作用这一敏感点让太阳风暴持续增大包裹住地球的外层空间,让同温层外所有的人造飞行器都暴露在超常规的伽马辐射之中,或许对设备和飞船本身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任何有机生命体都无法在穿过这一层辐射后长久幸存下来,这就形成了一个对近地空间的封锁。在这个被智子锁死科技的时代里,任何大规模太空防御的建设都需要人工操作来完成,这就意味着我们的防御体系和太空舰队从此将成为泡影,人类不光会被锁死在当前的科技水平以下也会被永远锁死在地球上,等待着末日降临被三体人巨大的舰队毁灭在火焰之中。

  从落日四号的船员精神失常我就开始隐约怀疑,整个巨大的南极庭院工程混入了ETO的破坏分子,但一开始我是把他们当成那些通过破坏大型工程的一般幸存派成员的,这些人试图螳臂当车,固然会带来麻烦可从不会被我放在眼里,只需要以雷霆手段迅速打击就可以有效震慑他们。但当螺栓失落灾难发生后,我已经确信无疑自己的事业被拖入到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这个阴谋策划之周密,考虑之深远让人心惊,我的真正对手很可能就是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三体降临派,我深知这些人水平,几十年前对他们的打击让他们学的更加聪明,他们开始在幕后通过操纵引导某些力量来达成他们的计划。

  在女儿任性的开着落日六号去拯救妻子的时候,我终于发现自己因为对权力过分的关注而失去了对女儿的关心,如果我能早一些去和她交流,我就不会失去她和落日六号了。在我失势的时候,我每天穿着隔热服在地球隧道里做着简谐运动,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在落日五号坠毁事故中死去,相反,她就是制造这一切灾难的根源,我深知自己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杀死我的妻子,只有这样才能停止太阳辐射对近地轨道的封锁,于是我在地心深处进行了宏原子核聚变,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尽可能少的伤及无辜。

  爸,现在你看到的我是我依靠自身观察才能避免塌缩,这不能持续太久,这里是智子隔断区域,你能看见我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在我这个世界里,发现这个隔断带就比较容易了,具体的原理过于复杂,我实在来不及告诉你,您只需要知道,在地球古登堡面以下,最好更深一些,有一个巨大的智子隔断区域,在这个地方,是人类未来生存的全部希望之所在。这也是三体组织不惜一切代价试图销毁地球隧道工程的真相,现在这个真相只有你能掌握了,您必须活着把这个秘密告诉可靠的人,去告诉他们,突破智子封锁需要到地心深处。”

  之后,这个疲惫的工程师缓缓远离自己,挥舞的手臂在隧道的空间中划过一道悠长的轨迹,像是一团消散的云,淡去色彩的图像变得更加稀薄,他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的党徽,在完全消散之前对着父亲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爸,我尽到了责任!”留下的是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声音,声音是那样的轻,似乎从来没有在空间中搅起任何轻微的音波。

  此刻自己的面罩显示了自己已经上升到古登堡面以上,耳畔又重新响起邓洋的声音。

  后来,我一直想对可靠的人说这些,但是当我第二次苏醒时已经是末日之战那会儿了,之后随着量子号和青铜时代号一起逃亡,这些事情也渐渐忘却了,回到地球之后正是三体和地球和平的时代,智子封锁早已不存在,而我一直寻找机会去接近地心,维德让我研制新固态材料的导弹,但是他自己不可理喻的鲁莽和对权力的贪念终于毁掉了我们多年的心血,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在实验室环境里制造少量的强互作用力材料,但要想制造导弹还需要几年的时间。

  “我不能怪罪维德的非理智,即使他不采取行动,执剑人的更换也是迫在眉睫,他被捕以后,我便只能代替他接管整个地航飞船和人员,可我知道自己没有他的威严和能力,如果他在,或许会比我行动得更加及时些。”沈华北感到一丝无力和沮丧,罗辑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一个工程师费劲多年几近成功的情况下却功败垂成是什么样的感受。

  罗辑没有刻意安慰这个受挫的工程师,他来到通讯面板边,看着相隔几百千米的大峡谷号里忙碌的人员,史强也对着他咧嘴笑笑,却又好像在指挥者周围人员做着什么。

  “罗老弟啊,咱们老哥俩可是隔了几十年几百公里啊,你说人生哪,看我这一俗人经历了这么多遭也成了哲学家了,想的事情就越来越多。”史强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态,但显然手边却没有停止操作。

  “想当年我刚刚入伍那会儿,天天被拉到海边练打靶,那盐粒和沙子就不时的顺着风刮进嘴里,真是磕碜,那捷克轻机枪支架还总陷进沙子里,常伟思那小子一见这些新兵蛋子不争气就恼火了,把一个小女孩拉来说道:‘你们这帮孬货,现在让你们看看,你们连个女娃娃都不如!来,云云,让这帮废物开开眼。’谁想那小女孩真的打出了两板子,还全是优秀,最后咱这脸啊都没地儿挂了,那时啊,咱可没想到以后真能干什么大事来,”史强双手一摊,好像又有些幸灾乐祸,手却依然调试着什么,声音和信号也变得大了不少,“不过嘛,人哪,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来咱不也跟着罗兄也整出了这番大事。”

  “史强!你们在干什么?”罗辑身后传来沈华北惊异的声音,“你们为什么启动震波通讯仪器,还是全功率?”

  史强摊手,拉来了身旁另一个忙碌的身影,沈华北看清楚了,那是原俄罗斯海军中将安东诺夫。

  安东诺夫继续史强的操作,试图平静自己的语气:“根据大峡谷号领航员刚刚收集的资料,我们确实可以证实进入了一个智子隔断区域,但领航员认为尽管失去智子导航,水滴内置的AI也会继续采取行动,我相信那个行动时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落日七号,”中将英俊的面孔转向罗辑,“也就是罗辑博士。”

  安东诺夫展示了导航员收集的水滴轨迹,曲折的三维轨迹在接近海平面下三千米处停止了原有的攻击加速,而是静止了一分钟,随后继续下潜,其轨迹,我想是和落日七号的震波通讯仪衍射的信号有关系。”

  “说明白点,就是水滴盯住你们了,因为我们两舰并没有完全关闭震波通讯仪,但从信息的频率和强度上来看,作为主力舰和指挥中心的落日七号显然吸引了它更多的注意力。”史强点燃了一只雪茄,信手点了起来,“刚才导航员向我们反映这个情况时我和伊万就一致加大了大峡谷号的震波通讯仪的频率和强度,现在整个大峡谷号成了这个地心区域的一个P波发射源,我相信水滴的AI会把兴趣从你们那里转移开来。”

  罗辑终于知道史强要做什么了,但知道已经晚了,震波通讯仪加大频率需要时间。史强微笑着看着罗辑身后伏在通讯面板上忙碌的沈华北说道:“老沈啊,别忙了,我知道你心眼好,换你到我这里来你也会和我做的差不多。以前明子跟我说过你这人,负担的太多,以后就不好过安稳日子,停了吧。”

  史强不理会面前界面中罗辑惊愕和恼怒的面孔,他点燃了盒子里最后一根雪茄,却找不到火,只能咬去头在嘴里含着:“老弟啊,其实这也没什么,人哪要做事总得付出点代价,当年和排长一起在前线时,排长就率领队里的大半去阻击越军,引开视线,让我和剩下几个突击队员攻击防备空虚的水库,我们端掉了准备炸毁水坝的那帮龟孙子,给大部队行进扫除了障碍,我那是第一次得了军功,可老排长却再也没回来,罗老弟啊,有些事就是这个样儿。时间不多了,你们那边要关闭所有震波通讯仪….”

  安东诺夫打断史强,示意他加大通讯密度,水滴高速前进冲击着前方的熔岩,化作高温的波浪打在大峡谷号的前端,把最外面一层的保护外壳烧熔掉了,露出里层古旧的表面,当所有修缮后的外部零件全部熔化后,如果有人站在船外,会看见表面上蚀刻的北美太空军的标志,大峡谷号似乎又一次变得年轻了,变回了当初制造时的模样,那时它还承载着和中国落日计划较劲的使命,在北美西部的山脉下进行着同样不逊色于落日系列的科考工作。

  曹彬和导航员透过落日七号的一个界面,看见了原本尾随落日七号的能量波动迅速拐成一个锐角向着大峡谷号的方向上冲去,地心处的物质阻力极大,水滴自然没有在太空中那样凌厉,但速度却远远高过两艘地航飞船,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不知道水滴在消灭大峡谷号后落日七号会如何应对,他感到一阵远比地心成亿吨计的物质更大的压力,一旁的沈华北终于保持了冷静,他示意曹彬和操作员关闭用于深度维持的烧熔发动机,全力把全舰的能量加载到上方的推进发动机上,巨量的物质被推进发动机喷出,全力推着本已下降的落日七号冲向地球的中心,沈华北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或许在地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真的可以碰见什么。

  代表水滴的点全速冲向大峡谷号,为了防止水滴,落日七号和马尔维纳斯号的震波通讯仪也即将关闭。

  屏幕里的史强冲着罗辑伸出一只大手,似乎在拍他的肩膀:

  “罗老弟啊,哥这是最后一次救你了,以后可就靠着自个儿了。”呼啸的警报声和高温的红色光晕里,史强笑的很轻松,像是终于卸下所有的任务和担子,他和安东诺夫以及背后大峡谷号上的成员对着战友们轻轻的挥挥手。

  然后,那个熟悉的身影随着震波通讯仪的关闭消失了,界面上红色的点和白色的点已经交汇,变成炙热的火红,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大峡谷号和上面几十名船员已经湮没在漫漫熔岩之中。

  船舱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起沉默的还有落日七号所有的外在震波通讯系统,曹彬看见面前的前任执剑人,此刻那个手握两个文明生死的威慑机器所有的神秘和威严都消褪了,变回一个颓然瘫坐在地上的老人,他想上前拉他一把,可却又有自主的停止了,因为那个可以拉他救他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不再是冬眠的小别,而是永恒的死亡。

  “江振浩会指引地面上的反抗军行动的,马尔维纳斯号里有毕云峰,他知道该怎么做。在我们再一次可以和地面联系之前,落日七号的安全是我们最首要的目的,毕竟这里有整个抵抗运动的精神领袖。在这个时刻,我们必须给地面的同志保存希望。”曹彬听见沈华北平静的声音,他知道沈华北只是一个执行者,他的背后是那个藏在黑暗里的男人,尽管那个男人此刻已经进了监狱,但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早已把一切安排完毕,等待着结果。

  “希望?”曹彬感到一丝绝望,即使落日七号没有被水滴发觉,它也绝无可能和地面进行联系,只要震波通讯仪开启,落日七号就会被定位,而中微子通讯只会让信息首先被隔断带外的智子率先解读,领导地面的反抗军也是万里浮云,想到这里他不禁羡慕起在地面上的江振浩,那个公元世纪的韩国外交部长,至少他可以光荣的迎接死亡。

  五分钟后整个地航飞船才感受到撞击传来的震荡,被激荡的铁镍流在外地核的某处放射状的辐散着能量。推着下方的的落日七号无声无息的下降。

  “导航员报告深度。”

  “海平面下6240公里,落日七号已抵达地心区域。”导航员原本平稳的声音忽然变得颤抖起来,落日七号尽管关闭了震波通讯仪,但接收装置依然可以接收到地心铁镍流等各类波动,此刻,沈华北盯着三维显示界面上的波形,上面仅仅是一个流速不快的铁镍流,但其中似乎包裹着什么物体,那个物体显然和铁镍流的液态不同,是一个跟随流动的固体,但显然不是水滴,因为速度太慢,而且运动轨迹也没有水滴的凌厉笔直,就像是一块在浓浓浆糊里翻转的石块,大小有落日七号的一半。

  仅仅一瞬间,舰长所有的人员都想起了那段苦难和辉煌的历史,惊起和激动化作异口同声的尖叫: “落日六号!”

  真的是落日六号,所有的目光,急切的,焦虑的还是担忧的,都落在了沈华北身上,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示意靠近那个可能是落日六号残骸的物体。

  机械臂小心的固定在上面,一番简单的检查后,他们发现落日六号依然封闭完好,尽管失去了后半部分的推进发动机,更惊异的是尾部的对接口也几乎毫无损坏,这就意味着落日七号可以和六号进行对接。

  “落日七号虽然是新船,但所有的流程和规格都和它前面的姊妹船一样,既然落日六号的对接口是完好的,那么两舰就完全有对接成功的可能性。”沈华北点头示意询问对接任务的工程师和导航员,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落日七号小心翼翼的调整角度,和落日六号进行对接。

  “对接后要立刻对过渡舱进行A级封闭。”沈华北忽然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就像一个早已扔下筛子的赌徒,却在最终揭开碗的时刻感到矛盾。他知道自己心里还存在着一丝幻想,刻意不去想却也无济于事,那个念头依然不安分的冒出来。

  “等我进去之后,万一出现意外,你们立刻断开连接,不必管我,曹彬接替我指挥。”沈华北穿上厚重的隔热工作服,开始准备进入落日六号。

  “你很紧张,”一直沉默的罗辑跟在他的身后,也穿着厚重的隔热服。

  “你,你不能去,这里随时都有危险,一旦…….”沈华北坚决阻止。

  罗辑已经套好了头盔,他的动作很熟练:“就我们两个,你不必担忧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他经历过比这更加接近死亡的时刻。”

  沈华北无声的点头同意,两人带着简单的仪器走到对接的舱门口。身后的隔热门死死的封住。

  短暂的操作之后,新固态的密封门带着一丝震动缓缓打开。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了走了进去。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亮着灯光的房间,面积不大,大约十几平米,沈华北并没有惊异这一切,他知道落日系列的地航船都采用地热能驱动,只要供给生活的地热能转换器没有损坏,落日六号甚至都可以重新修缮使用,只需要接一个推进发动机就可以。

  这是一个女孩的房间,所有的墙面上都画满了大大小小的画,风格各异,但最多的还是和大自然有关的主题,草原和湖泊在头顶上铺展,那湖水好像要从上方落了下来一样,成群的牛羊在茫茫草原上汇聚成一个个几何状的点,而更多的动植物则被集中到一个植被密布的雨林中,在雨林好草原的交接地带,沈华北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尖尖的物体,那是整个壁画里唯一一个人造物体,终于他看见了那个物体的形状,那是曾经利用闪电发电的高阻塔,下方是稀疏的草原和树木,塔底站着一个小小的天蓝色身影,看不清面貌,却能感受那依依飘动的裙摆。

  很快,罗辑和沈华北的注意力就被背后一张单独的画面吸引住了,那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个曲面,和其他的自然风光毫无连接,是单独的一幅作品,落地窗台上有着一盆盛开的梅花,还有一个很现代的小装置,沈华北认出那是以前的中微子眼睛,落日窗外是无垠的星空,繁星错落有致的排列,像是谱写一首宇宙的歌谣,沈华北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光里,曾有个男孩带着她的眼睛去看外面的无限星空。

  房间里的一切都被打上了她的印记,连脚下都是不同颜色和形状的小花和蝴蝶,直到这一刻,沈华北才对自己的孙女有着具体的印象,不再是记忆里照片中瘦小的身影而是一个充满灵动和梦想的女孩,他轻轻拿起了控制台前的一个小装置,罗辑也认出来那是那幅画里的中微子眼睛,沈华北轻轻的戴在头上,里面的能源早已耗光了,再也不可能发来中微子的波光和外界无限美好的世界了,只是一个没有电池的相机,折射着曾有的美好。

  沈华北透过中微子眼睛看着周围,眼睛里的目镜是略微暗淡的,是当初为了防止传回图像有可能会有强光伤害连线者眼睛而设计的,就像是一个墨镜,这就使周围的画也变得阴暗了,像是在阴天在一件光线不好的房间里徘徊一般。

  然后,沈华北扫视周围的目光僵住了,他死死的盯着那面画有高阻塔的墙面,快速的扫视着,罗辑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他凑近了想去仔细观察却被沈华北猛烈的推开。

  “快闭上眼睛,坐着别动,它们在消失。”

  整个的曲面墙上原本的壁画出现了一行行娟秀的数字,简洁的公式和推理过程隐藏在画中的雨林和草原的叶子上,眼睛滤去了杂光,让隐藏的字体变得格外清晰,沈华北疯狂的扫视着每一片树叶像是强行把自己变成一个扫描的机器一般,最后,他猛然回首看着身后的画着落地窗的壁画,那无限的繁星变幻组合成最后的推论证明,随后和星光一起悄然而逝,在窗户的正中心,是密集的银河,所有的推论分化组合最终都化作一行简洁的文字:

  “宏观量子态和常态有着可逆的转化窗口,只有10分钟7秒”

  沈华北摘掉了中微子眼睛,埋头在操作台上,他的大脑在最后理清所有的推导和思路,最后他颤抖的站起身来,示意罗辑可以睁眼。

  “好像是一连串的数字和公式。”

  “是的,是她,我的孙女,这些公式在描述一个可以颠覆物理学的模型,我们可以把物质通过宏原子反应转化为量子波态,也可以把量子波态转化为常态,但这只有一个很短的窗口,大概十分钟多一点,继续进程就会便成为不可逆的宏观子核聚变,物质就会永恒的变成宏原子态,就会真正死去。所以,你也看见了那句话,10分7秒,是生与死的交界,只有在这之前控制住宏观态进程才可逆,而一旦失去这个窗口,只有永恒的死亡,和那些当年死于宏原子核聚变的幽灵一样,”沈华北淡淡的说着,“是的,还有我的儿子和孙女,渊儿到底还是和静儿一起变成量子幽灵了,这些公式和推导多半是她死去之后写在上面的,这里是智子隔断区域,因而一直存在着,但因为我们两个人的闯入,它们在渐渐消失。”

  罗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自己的同行,弗雷德里克.泰勒,他妄图毁灭所有的太空军舰,造就一个幽灵的宏原子波态的舰队抗击三体入侵,若他知道这些,或许心里也会有所安慰,其实他当初不必那样绝望,或许他的计划真的会有希望。

  沈华北知道罗辑在想什么,他点点头:“他的计划是可行的,假如他当初得到这个公式的话,量子舰队可以在十分钟内对三体舰队发起攻击,因为是量子态,它们可以在几乎全太阳系范围的任意地点塌缩回常态,只要把量子态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就可以,量子化的舰队显然拥有了机动和打击的优势,尽管时间很短不一定能完全消灭三体舰队主力,但随后还可以进行下一次宏原子态转化,方法却很简单,泰勒只需要在太阳系不同的地点布置宏原子核而不是单单在太空舰队的军港,就可以为已经塌缩回的舰队准备下一次的量子化,这样整个幽灵化的太空舰队就可以多次攻击,最重要的是,泰勒不再有很大的道德压力,因为这些战士并非永远死亡,只要在十分钟内塌缩回去就可以。”

  罗辑双手合十,对着顶层的舱壁绘出的深蓝湖泊,怀念那个曾经在湖畔结束自己可敬生命的面壁者。

  之后,两人带着落日六号里沈静保留的地心的科考资料准备离开,罗辑看到沈华北把那副中微子眼睛小心的放在隔热服里,此外还有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上面是幸福的三口之家,袁圆和沈渊牵着沈静的小手一起坐在一架秋千上,罗辑发现那个秋千附近的环境很熟悉,那不是秋千,因为并没有绳子系在上面,沈渊一家坐在某个悬空的平台上,下方是绿油油的青草,那是亚洲引力波发射台,自己和庄颜(抑或是庄颜的克隆体)带着孩子曾在下面游玩。他看见照片里那个年轻的女工程师笑得很甜,而那个曾经权倾天下的男人也笑的很单纯,照片的右上角有着一行歪歪斜斜的花体字:

  “圆圆,渊渊和静静的一家。”

  沈华北无言的收好,忽然对着罗辑说道:“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请不要告诉第三个人,我是说这些,”他指指周围曲面舱壁上的画,罗辑知道他的意思,点头答应了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可我知道这个秘密一旦被某个人知道,有可能带来更多的麻烦。”

  此刻,沈华北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黑暗里和他交易的男人。

  “前进!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他知道自己的事业路途还很长,也不知道这条坎坷的荆棘路上还会有多少人走向死亡的祭坛,自己的隐瞒或许可以避免他的野心和疯狂,未来会有量子化的舰队,但他希望不是依靠那个人的不择手段和无数的牺牲。

  沈华北小心的关上落日六号的舱门,里面最后一丝光亮也被他随之关掉,两艘地航飞船分离,沈华北和罗辑平安的回到落日七号里,受到了英雄般的欢呼。

  落日六号上的科考资料被传入到地航船的计算机里,里面有很多非常宝贵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地心不同区域的物质流动状态和数据,这对于以后两艘地航船躲避水滴和抵抗运动都极其有用,众人在惊喜之余不禁想起了那个曾经独自一人在地心深处工作到最后的女孩,当年她阻止了三体组织对落日六号的劫持,却永远被困在地心深处,最终和自己的父亲化作量子幽灵离开了世界。唏嘘之余,不少人开始对今后的抵抗运动进行规划,但很快又陷入郁闷之中,因为两艘地航船固然可以作为地面抵抗军的支援,但显然只能进行一次,而且这种自杀式的支援或许中途就会被水滴粉碎,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智子隔断区域,指挥层的人至少可以谋划计策,再向地面传达指令,尽管地航船无法参战,但人类却再一次享有了计谋的优势,曹彬甚至建议重启类似于面壁计划的方案,不过这一次面壁者却是地航船上几十名人类精英一起做出的决策,无疑有了更大的优势。

  只有沈华北一人没有参加这些讨论,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张相片,去想象最后的时刻里落日六号上自己的孙女和在地球隧道里来回做着简谐运动的儿子。他感到抵抗运动艰难无比,步履重重,一旦三体第二舰队降临,反抗军所有的行为都没有意义。

  但很快想起的警报声让落日七号上这小小的会议也变得毫无意义。

  三维的显示界面上一道剧烈的冲刺引起的铁镍流飞速向下,像一只射在水里减速却不停止的箭簇,指向了地心区域的落日七号,依照着落日七号下降对周围铁镍流的轻微扰动,水滴的AI花费了不少时间分析,加上对另一艘马尔维纳斯号地航船失败的搜索,但还是定位到了落日七号。

  曹彬转身急切地望着导航员,要求他解释,导航员分析后认为关闭震波通讯仪的落日七号泄露行迹的可能性很小,水滴确实捕捉到落日七号的痕迹,但最后的确认显然是和落日六号的对接有关,因为在地心深处随着液态高温物质运动的某个物体在和另一个物体连接后,不可避免的会产生特殊的扰动,水滴就是在这一点上做出最后行动的判定。

  沈华北安慰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呜咽的导航员,除此之外,整个落日七号上的成员都露出释怀的笑容,毕竟他们已经尽到维护地球文明的责任,曹彬和A.J.霍普金斯无声的看着两个接近的点,他们知道,当两点重合后,他们就会化作最后的火焰,融入到地心的液态铁镍洪流里。前任执剑人和沈华北却是最平静的两人,他们经历了太多生死,如果智子能在这里看到他们,一定也会惊异于他们的表情,那是三体文明曾经无数次毁灭后才有的平静和坦然,但却没有冷漠和麻木。平静的努力着,坦然的迎接毁灭,虽是死亡,却拥有着谁也无法夺去的高贵和尊严。

  两个点越来越近,像是即将纠缠的微观粒子,两个粒子在无垠的空间里做着冲击的运动,直到剩下一个,那便是静止和死亡的宇宙,但忽然间从无限的虚空里冒出了另一个粒子,原本交汇的两个粒子开始变成三体运动,但这个三体运动却十分短暂,新出现的粒子缓慢加速,直到相遇也没有水滴的速度快,但它却在水滴撞击落日七号之前和其交汇,之后,整个三维的界面上只有一个粒子存活了下来,那便是落日七号。

  撞击的水滴被毁灭了,原本静止的落日六号忽然启动了残存的三个烧熔发动机,在接近水滴的一刻把前方发动机的喷口朝向水滴,落日六号组成发动机喷口部分的新固态材料在地心最深处的高温高压环境里拥有了和强互作用力物质一样的硬度,变成一枚简陋的拦截导弹,和水滴同归于尽,沈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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