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终于不值班的除夕夜回家，却发现外婆罹患癌症 ｜ 协和八

　　小编按：

　　随着春节即将到来，家人团聚渐渐成为了每个人内心的期盼和渴望。同样是在春节，作者回家后的经历，让行医的他渐渐明白了更多。以下是作者在外祖母罹患癌症后的历程，很久之后Ta才走出那段难过的日子，也明白了即使是医者，依然无助。

　　

　　图源：今日中国

　　01

　　我们亲爱的老嬷嬷

　　“你外婆最近一直腹胀便秘，下班回家前先去看一下。”

　　大年三十的中午，老妈在我下夜班的时候打了个电话。彼时的我还是兴致冲冲的，那会儿过年期间的排班已经出来了，除夕夜、大年初一都有得休，初二照例去外婆家拜年，这将是本年度最好的一次节日排班了。

　　只是听了老妈的话，心情不禁有些沉重，对于行动不利索的外婆而言，便秘可是个大难题，如果是肠道的问题，过年还不好安排住院呢。

　　于是出发前，我匆匆钻进楼下的药店，挑了乳果糖、莫沙必利等药物，大冬天的多囤点肯定没错。

　　我们亲爱的老嬷嬷，是一位资深的慢性病患者了。臃肿的身材、常年吸烟以及老照片中九十年代的港风装扮，是我从记事起对她的整体印象。而作为乡村小学的退休教师身份，威严中带着慈爱，总能让我们二十几个子女、孙子孙女时常牵挂她的身体状况。

　　往后等我读上医科大学，慢慢才了解到她除了原有的高血压、糖尿病，还有因高血压导致的心功能不全、常年吸烟引起的慢性肺疾病。因此戒烟宣教，是每年大年初二去外婆家的拜年例会之一。

　　图源：istockphoto

　　02

　　给外婆查体

　　外婆的家，位于这座城市的城乡接合部，再往南走五公里便可听到大海温柔的拍打声。海浪冲刷出贫瘠的沙田，也能养育出夏日里最鲜甜的西瓜和玉米。但近年的大开发使它难以保持曾经山青水秀的模样，高楼及铁路横亘而过，悠然吃草的大黄牛、大白鸭群叽喳着下水的情景也早销声匿迹。而我和老妈的每次探访，也从跋山涉水的脚踏车到电动车再到小汽车。车子在冬日的寒风中呼啸而过，一路上畅通无阻，“接下来要多来看望外婆了”，我暗自想着。

　　图源：gorcc

　　到了外婆家，我仔细一看，外婆面色蜡黄，精神良好，可能是因为便秘的原因有了些许的焦虑。我连忙把带来的药交给舅舅，叮嘱他如何服用。思索了一下，还是做个查体稳妥一些。

　　毕竟不是专科人士，初略地按了一遍。中上腹轻微的压痛、无明显反跳痛，肠蠕动正常......稍微松了一口气。突然就压到了右上腹似乎肿大的结节，无明显疼痛，难道是胆囊？胆结石？我不禁一头雾水，此前的腹部B超报告完全没问题呀。

　　想到各家都在准备过年，我也匆匆回家，准备过完年再详细安排检查一番。

　　03

　　无痛性黄疸，没有胆结石

　　

　　图源：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大年初十刚过，过年气息依旧弥漫在医院楼道里，一波新病人即将在节后随着寒流汹涌而来。投入工作的我还未来得及问候，便接到舅舅的电话：“你外婆这几天皮肤越来越黄，乡下大夫看了也觉得不对劲，说最好过来检查一下”。

　　于是安排了一个急诊CT。外婆硕大的肚子、老慢支导致的桶状胸令她难以平卧，但为了配合检查，她尽力在忍耐着。

　　“腹部的影像我不会看啊”，我心里暗暗叫苦，先看看有没有胆结石吧！一边缓慢移动鼠标，一边思考可以请哪位普外科师兄帮忙一下。

　　胆囊果然是肿大的，但是完全没有石头的影子，周围的结构也挺混乱的，我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或许只是一块不显影的石头在暗中作梗吧，只能安慰自己了。刚好联系到轮科时跟过的师兄，连忙请过来帮忙看。

　　“无痛性黄疸，没有胆结石，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我的内心猛地一沉，八九不离十了。

　　图源：Cancer Network

　　04

　　治疗方案

　　安排好了住院，接下来是一系列的检查。增强CT、磁共振、消化内镜……然后是考虑治疗方案了。一方面同舅舅姨妈们解释这个疾病，做好心理预期；一方面心平气和地安慰外婆，连哄带骗地做完每一项检查。

　　在离确诊最近的时候，恍惚间我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的玩笑吧，外婆前半生养育了两子四女，拖家带口四处闯荡，如今安稳下来子孙满堂，本该是享福的年纪。但她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甚至在临终的那一刻也是如此。

　　“先做个PTCD，然后肝功能恢复了尽早安排化疗。”考虑到基础疾病多，风险过大，手术方案提前被家人pass掉了。

　　现在想来，此举无奈但确实必要。

　　PTCD术，即经皮经肝胆管穿刺置管引流术（percutaneous transhepatic cholangial drainage），可快速解除胆道梗阻，改善肝功能，缓解炎症进展，为下一步治疗做好充分准备。

　　图源：World Journal of Surgical Oncology

　　但是，与一根管子相伴左右，应该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吧。「我一晚没睡好，左边翻身怕压到，右边翻身怕扯到，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拿掉？」，我心里发酸，这一放，恐怕是拿不掉了吧。只得安慰她：「相信郑医生，医术高明，确定好了治疗方案就可以拿掉了」。

　　不一会儿她又困惑地问，「人怎么会长这么大一块石头？」

　　考虑到外科病房的床位很紧张，我们暂时安排出院，居家继续护肝治疗。叮嘱家人绝对禁止吸烟。

　　05

　　等不到了

　　外婆的第二次住院也挺仓促的，开始吃不下饭，引流管放着难受。我跟师兄商量着，若是肝功能恢复良好，尽早启动化疗方案。同期经PTCD管置入胆道支架，便可拔除引流管，兴许可以改善更多的生活质量。

　　但还是等不到可以化疗的那一天。

　　持续的肝功能异常，退黄格外的缓慢，难以代谢的化疗药将会带来无法预估的后果。这颗残酷的肿瘤如脱缰的野马，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她的生命力，令她的眼眶凹陷，下颌瘦削，甚至在夜深人静之时开始令她周身作痛，如蚂蚁般啃嗜着外婆的躯体。而吃了一辈子苦的她，宁愿暗自忍耐也不愿麻烦别人。

　　肿瘤的性质，同病理科的师弟再次确认，胰头部的低分化腺癌。这是一颗源自胰头的高度恶性肿瘤，同襁褓中婴儿般不断被孕育，它饥渴地蚕食着周围的血管和组织的营养，身形不断庞大，直至一口吞下纤细的胆总管和十二指肠，被拦腰阻断的胆汁无从排泄，经肝脏逆流至全身皮肤、巩膜。而缺乏了胆汁的辅助，外婆从一开始的消化不良、便秘到后头的黄疸，也合理解释了由内向外扩展的病症。

　　这是个毫不起眼的拐点，却注定了后续治疗的回天乏力。

　　同肝癌一般，大多胰腺癌患者早期症状并不明显，经常一发现便是晚期。倘若开始出现脏器功能的衰竭，接下来便是时间的问题了。

　　我们尽量采取了相对积极的支持治疗，眼看着外婆进食愈发的困难，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全身水肿，只能适当补充白蛋白，但随之而来的心衰、呼衰等一系列问题，即便是单独放至内科病房，同样令人头疼。

　　她像一棵村口的老树，垂垂老去。

　　图源：pixabay

　　06

　　告诉，还是不告诉

　　而在工作闲暇，我独自思考，外婆会希望得知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吗？

　　作为手握第一手信息的医者，临床工作中我们一般都会考虑到患者知情权的问题，而顾虑的原因总是认为[病人得知自己罹患某种绝症，会加速病情的进展]这个前提。可若是到了那一步，患者是否会选择接受事实并与死亡和解呢？然而这是个涉及自身尊严及伦理层面的问题，却往往令患者在找寻真相途中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以到了自己的亲人这里，我们也不约而同地隐瞒起了这件事，如同电视里演的那些桥段。

　　却不知对未知的恐慌更能压垮一个人。

　　外婆日况愈下的身体敏锐地感知着这一切变化，从内在的不适感到旁人的关切，这种接收信息的不对等让她开始感到焦虑及恐慌，我们苍白的安慰究竟在治疗过程中起了多少作用？

　　这注定是个充满善意的遗憾，可在生命面前显得毫无意义。

　　07

　　不要忘记你家人们有多爱你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我没想到外婆的病情会发展得这么迅猛，待我赶回家帮忙取掉PTCD管及输液管，她的意识已逐渐消散，虚弱地呼吸着。她熬过了年轻时的苦难岁月，熬过了风烛残年时的肺病频发，却在这个温煦的季节，在夏夜的虫鸣中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留给儿女们无尽的追念和悲伤。

　　送外婆的那天，几日来的阴霾天气倏尔转晴了。这个沿海的南方小镇在朝曦中显得格外喧闹，暖流从海面阵阵涌来，让乡间小路铺满了黄的红的鲜花，晨露仍未消散，伴着新燕的呢喃，不知另一个世界是否也是如此。

　　下夜班之后，我交完班便匆匆赶了过来，弄堂里人声鼎沸，携夹着潮汕特色的锣鼓喧天，都是来自本地外地相送的亲朋好友。陪伴这最后一段路，长辈们做完仪式，祷告接下来的路途，顺风顺水。

　　而随之带走的，还有年少记忆里的外婆家，以及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我突然想起了《寻梦环游记》的一句话，「不要忘记你家人们有多爱你」。

　　图源电影《寻梦环游记》

　　5月31号，即世界戒烟日，设立于儿童节之前，意在希望下一代免受吸烟的危害。又恰如年少时的我们，对外婆的习惯习以为常，最终为这经年累月的突变付出了痛心的代价。然而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往后，我将在家园群里继续宣传戒烟。

　　作者：高（来自邮箱投稿）

　　编辑：大论是弘

　　投稿邮箱：tougao@xieheb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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