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读 ｜《小偷家族》：一种弥漫死亡气质的爱

　　

　　一种弥漫死亡气质的爱

　　文/蓝夜行

　　剧情简介：

　　东京的都市丛林中央，残存着一栋古旧寒酸的老房子，这里局促地生活着柴田一家五口人。在工地当临时工的男人阿治（Lily Franky 饰）经常带着儿子祥太（城桧吏 饰）到超市盗窃生活用品，这一天，他们回家路上遇到了独自待在户外的四岁女孩由里（佐佐木美结 饰）。妻子信代（安藤樱 饰）起初极力主张将女孩送回父母身边，但当看到女孩原生家庭的状况时又心生恻隐。原本柴田家就靠着老奶奶初枝（树木希林 饰）的养老金度日，而今多了一口人，自然更艰辛了几分。包括信代的妹妹亚纪（松冈茉优 饰）在内，虽然一家人游走在贫困和违法的边缘，但笃深的羁绊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使他们的心不会随着冰冷的都市而寒冷下去……

　　“其实我们距离死亡并不遥远，也无需着急。

　　放开一个一个的欲望，打开身体。

　　如果人死后会成为宇宙的灰尘，

　　至少要变成一颗美丽且发亮着飞舞的尘埃。”

　　——树木希林

　　四年前的一部获戛纳影展金棕榈奖的日本剧情片译名《小偷家族》，再拿出来看，还是有很多看点值得品咂回味，反映人性和人心的东西，不会简单地流逝，并且在不同节点，给观者带来不同的人生况味。导演是枝裕和能够做到这一点，足以称道。片子的情节没有过度渲染的成分，几乎感受不到高潮，用一种近似记录片的平淡叙事方式，甚至是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质，讲述柴田家通过小偷小摸的犯罪，来维持艰难生计的故事。

　　 中川雅也饰演的柴田治，是这户人家的男主，影片开始他就带着小男生祥太到一家超市“采购”日常生活物资，衣着邋遢，面色憔悴，反映着他们的生活境况，在超市里小祥太在开始“行动”前，做着手指间的小动作，以求得顺利平安。在柴田治的掩护下，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顺利撤离。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高度的默契，这是这户人家长久以来日常生活中的一幕，行动结束后，他们买了一份点心，边吃边走在夜色下的马路上，轻松自在惬意，仿佛这种偷盗行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心理压力。

　　

　　但剧情片，或者说人文片的特点，在稀松平常中发现人的内心隐秘活动，是其擅长。从“恶”的一面入手，导演迅速转向人性的另一面，“恻隐之心”——他们二话没说，收留了一位被遗弃的小女孩北条。在柴田拥挤的房子里，已经住着五口人，再加上她，已经能难再有容身之地了。女主信代也嫌弃地说“要捡也得捡个有钱味的东西来吧！”，本身底层人的生活，百事哀的日子，却还要被分出去口粮，确实显得捉襟见肘。但他们最终还是收留了这个女孩。尤其是树木希林饰演的奶奶初枝，更是对北条疼爱有加，嘘寒问暖。北条和大家一样打地铺睡，晚上还尿床，折腾得一家人不得安生。柴田没有固定工作，信代只是一家洗衣店的临时工，后来又被裁员，这似乎并不影响他们一家并无血缘关系成员的组合，靠着奶奶养老金过活，也用自己的方式去关怀孩子，也努力得到他们的认可。 

　　

　　片子进行到这里，我们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呈现出别样的面貌来，它并非我们机械式定义和框定的A或B，而是突然冒出来个C，甚至隐隐感觉到这之外，还有C+。孩子的眼神，长者的细微动作，男女主人公纠结而又顺从人性的处置方式，都在不同角度，为现代社会裂变进程中的人的内心镜像做着诠释和刻画。他们讲的每一句话，都反映即时的心态，也代表他们的处境与身份，无奈、烦闷、困惑，但始终没有绝望的色彩，都在给人以希望和憧憬。即使生活已经这么艰难，却还是有着这样温暖治愈的基调，这是一个心理学、社会学或者是伦理学上值得深入分析的问题。 

　　祥太带着北条，继续行偷盗之事，感觉有些残忍，但也无奈，没有接受正规教育的条件，又没有大人正确的教育引导，他们的行为处事方式和逻辑，都在“小偷之家”的潜移默化下，逐渐形成。对这种社会问题的揭示和揭露，导演用了一种很柔情的方式来处理，而并不是一味站在道德法律的制高点，进行批判和打压，而是从更多面的角度。也反映出这类人群内心闪光的一面，带有人情味的一面，在现实惨淡的境况下，能够生活得滋味丰饶，那种发自心底的“爱”超越了生活本身，变得摄人心魄。 

　　演员都是经验老到的戏骨，奶奶树木希林的角色，看上去昏沉木讷，但充满慈祥仁爱之心，但面对前来劝说她拆房子的议员，却也丝毫不怂，底气十足。而女主信代极有主见，也颇为强势，但内心也柔和包容，懂得进退，知冷暖，和柴田男主在这么一地鸡毛的生活间隙，还能迸发爱情的激烈火花，可见对生活充满热望。而奶奶的孙女亚纪正值青春年华，情窦初开，却也只能通过出卖色相来赚取酬劳，所幸也通过交往遇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有着属于自己的小确幸。

　　片子对准日常生活。镜头细碎、切近，受伤、购物、偷盗、喂饭、取钱、谈心、做爱，看似漫不经心的场景，都在诠释日本社会的某个局部场景下，草根一族的生活群像。真正的生活哪来那么多精彩和典型性，都是一地碎渣，在碎渣中捡拾起来的东西发光，那便是电影带给我们的滋味吧。

　　一家人都非常有仪式感，包括对北条旧衣物的焚烧，预示着去掉以前生活的晦气。“因为爱你才打你”的说辞，让小女孩深有感触，懂得生命的尊严和独立并且彻底融入了这户“小偷之家”。全家人也去海滨浴场度假，奶奶一人在海滩上，看着全家人在沙滩上嬉戏，由衷地轻声念叨了一句“谢谢”，轻柔地几乎听不到发声，但正是这种细微，使得情感有了潜在的力量。北条牙齿掉的那天，奶奶去世了，为了继续拿养老金，去世的事情被严格保密，并且众人合力把奶奶埋在自家院子里。没有嚎啕，没有哀怨，低调到只有孙女亚纪暗自垂泪。

　　我发现，人与人之间真正的认同，不是简单的社会身份，或者依赖于物质，核心部分就是情感认同，或者心理皈依。通过爱这个媒介，把不同人串联在一起，组成非血缘的牢固共同体，这部片子真的是给日趋冷眼相看的人们，好好上了一课。 

　　最后小偷家族的人，都被带进了警局接受问话，没想到最强势的女主扛下了所有，换得了其他人的自由。最后大家都各自去往了各自的归宿地，只留下小女孩一人，爬上栏杆往外看，影片终了，不知不觉，也是留了很多空白。它要告诉的，其实都在里面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宿命里转悠，扮演，成长，也终会落幕。带着那些发光体给予的爱和热，再一个人，孤单平静地走完一辈子。

　　 “连续剧也好，电影也好，说到底就是怎么活、怎么活过而已。这才是演员的根本。”主演树木希林在五十几年的演艺生涯中，与其说是为了角色而努力，不如说是为了活着而努力。本色出演，也是本我出演。 

　　2018年6月《小偷家族》首映会，散场时，在轮椅上的树木希林坐跟导演是枝裕和说：“把老太婆的事情忘掉，把时间花在年轻人身上。我不会再见你了。”是枝裕和则在树木希林离世后受访时表示，“我需要考虑现在没有她该怎么办，没有她该怎么拍电影。”

　　树木希林在最后一次访谈中，留下了自己对日本电影未来的祝福：“电影不就是思想吗？从技术上来说，我不认为日本电影已经完全达到了美国电影或者欧洲电影的水平，但我认为在思想上，日本的电影、日本人制作的电影是值得期待的。我认为日本是一个能够把东方思想和西方思想处理得非常好的国家。所以，我期待这方面能够诞生优秀的作品。要做到这一点，我希望创作者们能更加成熟，不要看‘谁拿了什么奖’这种表面上的输赢，而是要在日本电影里表现人的魅力。我非常期待未来，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坟墓里了。”

　　《小偷家族》就是这样一部，不带节奏，不跟风，沉稳平和，晚风徐来中“表现人的魅力”的片子。关于爱与被爱，感恩与和解，缺憾和完整，人生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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