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看懂《菊豆》的一个设定、两个意象

栏目:科技资讯  时间:2023-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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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杨家:异变扭曲的伦理道德20世纪20年代,一个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年代,外面的世界闹翻了天,军阀割据,兵荒马乱,新思想与旧文化的正面交锋才刚刚开始。

  这一切,对于群山环抱来说的小山村来说,都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小山村延续的,是几百年来一贯的简陋、却又宁静的生活。这里,没有政府,没有王法,替而代之的,是宗族。宗族治理下的乡村,族长便是权威,礼教必须遵守,祖训不可违背,祖业必须继承并且努力发扬光大。

  故事就发生在一个僻远的小山村里不知道传承了约900年的老杨家。

  

  在老杨家的祠堂里,有两副对联。第一幅,“任斯文而从祀道绍先儒,编解字以成书谋遗后学”。从这幅对联来看,老杨家的祖上应该是北宋大儒、“程门立雪”的主人公龟山先生杨时。杨时著有《解字说》,并从元惠宗时从祀孔祠。

  杨时师从程颢程颐,是程门四大弟子之一,他上承二程,下启朱熹,是程朱理学的中坚力量和关键人物,为理学南传也作出了巨大贡献。而程朱理学的核心主张便是“存天理,灭人欲”,强调通过自觉的道德修炼而建立理想的人格。但流变既久,程朱理学成为统治者钦定的社会意识形态,“天理”却同时逐渐异变成为加强社会意识形态控制的封建伦理道德如三纲五常而已,成为控制他人的工具,而失去了自我修炼的作用。

  因此,祠堂里最显眼的第二幅对联“积德胜遗金,守身如执玉”便充满了讽刺和警示意味。积德,即修养自身德行,守身,即珍爱自身名誉,这正是程朱理学的本义,也是儒家道德的本义。但千年传承之后,却面目皆非了,只剩下了对人性的桎梏。

  杨金山,经营者家族产业老杨家染坊,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守着老杨家的金山。但他却惜金如命,不管是菊豆还是天青,都要勤快地给他干活,不能白吃饭,也休想得他个好脸色。

  杨金山一辈子积的最大的德恐怕就是收养了邻家的孤儿杨天青,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找个免费的劳力。他从来没有把天青当作儿子看,为了避免多一口吃饭的人,天青已经40岁了,也不肯给他娶一个老婆。

  惜金如命、把人当牛做马却把马看得比人重要的杨金山又能有什么好名声呢?来揽工的二赖子都称他为“老东西”,毫无尊敬之意。

  “积德胜遗金,守身如执玉”的教训,不过是封建的伦理纲常为杀人不见血的行为所立的牌坊罢了。

  被封建道德所谋杀的,是老杨家的所有人。

  杀人的现场,就是老杨家的染坊。

  

  染坊:走不出去的伦理围城

  推开老杨家染坊的大门,首先看到的就是染料池、脚手架和挂着各色布匹的竹竿的天井。这就是老杨家染坊,被青灰色的瓦、棕灰色的木门门窗、斑驳的白墙围绕起来的唯一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五颜六色的染坊后面,就是香烛长燃的、腐朽古旧的祠堂。

  祠堂上去二楼,就是杨金山的卧室。

  对于一个封建大家庭来说,延续香火是最大的纲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老杨家却面临着断了香火的危机。老杨家金字辈这一代没有一个人生下儿子,杨金山是金字辈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生育的压力最终全部压在他身上。

  而杨金山却是一个性无能者,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到老来,就更不行了。生育的压力使他心理扭曲,以虐待女性为乐,以此来弥补自己性无能所带来的缺憾。他的前两任妻子就这样被他折腾死了。

  但这都无法消解杨家即将断送他手里的恐惧。他不敢承认自己无能的事实,也不敢面对杨家绝后的未来。于是,他买来了第三任妻子——菊豆。

  

  夜里,杨金山把马鞍放在菊豆身上,用皮鞭抽她,有酒水浇她,用言语污蔑她——“我杨家迟早断送在你手里,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虽然他很清楚,真正断送杨家的,是他自己;真正没用的,也是他自己。他无法承担断了香火传承所带来的道德压力,只好转嫁责任给自己的妻子。

  在比他更柔弱的女性身上,杨金山通过虐待找到了自己身为男性的尊严,疏解了无法生育所带来的压力。促使杨金山心理扭曲的根源,正是封建伦理对于人性的压迫。

  他的妻子,正如“马鞍”这个道具所隐喻的一样,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当牛做马、生儿育女的工具。而杨金山本身,也不过是这套工具的另一个组件而已。

  

  封建伦理的核心是夫妻,父母儿女是夫妻关系的延伸,君臣关系又是父子关系的延伸。然而,在封建道德下的男女的结合不过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为了延续香火,而不是因为爱情。

  封建道德的基础,看似是从家庭出发,实际上却根本不存在人性。 

  甚至,菊豆和天青偷情,也不是因为爱情。

  菊豆发现马棚里的小洞时,是崩溃的。她不止要承受杨金山的虐待,还要承受杨天青的偷窥。她把小洞塞上,惶然、恐惧,却无处可去。

  菊豆是被卖到老杨家的。年轻娇美却被卖给他人为妻,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悲剧。丈夫无能而被虐待,这是她的第二次悲剧。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封建伦理所要求的,但实际上,菊豆的家人、丈夫却在接力迫害她。

  更为可悲的是,菊豆虽然具有强烈的反抗的欲望,却也潜意识地认为能解救他的,只能是另一个男人。夫妇有别,男女有别,夫为妻纲,一个女子必须有所依附,才能在社会上生存。这又是封建伦理所造就的社会道德与社会现状。

  当远远传来猪被杀时惨叫的声音,菊豆忍不住对天青诉苦:“你听听,那猪在哭它的命。”菊豆何尝不是在哭她自己的命呢?

  如何反抗自己的命运呢?身边唯一能够救她的,只有老光棍天青。

  菊豆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从偷窥的小洞里发现天青对她有欲望,这欲望便是她可以利用的东西。村口相遇时简短的交谈,菊豆又发现对她的关心和同情。

  再一次被虐待之后,菊豆通过偷窥的小洞向天青展示自己身上的伤痕,希望能唤起天青的同情。趁干活的时候,把自己接下来会被老东西虐杀的宿命撩给天青,并以“你别拦他”刺激他,希望他能出手相助。

  

  菊豆能付出的,只有自己的身体。趁杨金山外出给马看病,菊豆主动勾引天青。白天暗示无果,夜晚推门不开,第二天,菊豆只好把话挑明了,“婶子这号身子,给你留着。”

  

  染好的布滚滚落下,红色染料池荡起涟漪。性,这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在封建伦理压迫之下尽情释放。

  性的目的是生。通过性来换取杨天青的保护,或者生下一个儿子,满足杨金山的愿望,从而不再被虐待。在偷情的过程中,两人却相爱了。

  以生育为目的的性导致杨金山的心理扭曲,菊豆被虐待;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却带来了爱情。

  偷情,让菊豆有了孩子,免于虐待,又让她有了爱情,有了真正的依靠,却无法带她逃离这座染坊,更无法带她离开封建伦理的压迫。

  她所找到的希望,杨天青,不过是封建伦理压迫之下另一个被扭曲的人物罢了。

  

  菊豆曾经问,“天青,你怕什么?”

  天青怕他叔,从小,天青就在他叔的压迫之下生活。这是心理惯性。菊豆怀孕,天青也只敢偷偷摸摸地去问几句,“别让老东西撞见”。

  天青还怕其他人看见,所以他看懂了菊豆的暗示,却不敢跨上楼梯一步,反而回屋,锁上门。

  菊豆评价他说,“你人厚,做什么都没胆子,一个鬼。”

  宗族主导下的乡村,是没有个人隐私可言的,更是不允许任何挑战伦理秩序的事物存在。每一个人都在伦理秩序中被规定好了位置和角色,不允许有出格的行为存在,否则将遭遇群体的舆论谴责,甚至宗法的审判。

  老杨家的一个老人,不过吐槽了没有好名字可取了,便被质问“你比祖宗的学问还大”。偷情,因其带来的亲子不确定性,直接危及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香火传承,一向被视为对社会伦理的极大挑战。乱伦,则是对伦理的最严厉挑战。

  在这样的伦理道德的压迫之下,实际上不管是天青还是金山,都是没胆子的。

  封建道德要求的不是勇敢者、反抗者,而是顺从者。每个人都各安其位,都要在伦理道德的面具之下生活。

  所以,菊豆激动之下揭露了天白是天青儿子的事实,杨金山却不敢有任何宣扬,村人说他有福气,他也只能忍着,回到家里才能在祖宗牌位面前呐喊。天白不是他儿子的事情一旦揭露,他将失去所有颜面。

  

  但天青和菊豆始终也只能关起门来偷情。金山正常的时候,二人偷情怀孕金山好歹是一个障眼布;当金山瘫痪后,菊豆怀孕必将使二人的奸情大白于天下。

  因此,肆无忌惮地在金山眼皮子底下偷情的同时,菊豆又特别担心自己怀孕上。菊豆偷偷地找到尼姑庵的尼姑得来了不怀孕的法子,用了几次之后却发现只是辣椒面。

  (尼姑要遵守佛教的清规戒律,怎么会知道避孕的法子呢?这又是对伦理道德的一次嘲讽。)

  受尽了身体的痛苦与担惊受怕的折磨的菊豆再次提出带天白一起走,或者敞开了过日子,任村里人骂他们。杨天青又一次拒绝了,“是骂也罢,让人知道就活不成了。”

  “活不成”,正是封建伦理道德规定之下人们对于挑战伦理的人的回应。

  杨天青不是没有离开的机会,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单独离开村子去外面送布,他见过外面的世界。

  从现实的生活角度而言,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离开村子将会面对极大的风险。

  而从心理的角度来说,杨天青幼年失去父母的经历又使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也是杨天青对菊豆哺乳的乳房表现出异常强烈的渴望的原因,他对使他免于饿死街头的老杨家也有极强的依赖心理。杨天青自小生活在老杨家,四十余年的封建伦理之下的生活又消磨了他所有的棱角与勇气。

  

  再者,他的所有生产生活资料都来自于老杨家染坊,离开这里,他将直接失去生活的依靠,童年失去父母的梦魇将再次苏醒。

  纵然杨金山待他不厚,但杨金山事实上相当于杨天青的父亲。杨天青深受金山的虐待,一直担忧被他发现,却始终难以鼓起勇气将二人偷情的第一障碍杀掉。不止是因为杨天青内心的善良,也是因为他无法背负“弑父”(弑长)的罪名。

  偷情的男女可以杀,父母兄长却不可杀,这也是封建伦理的要求。

  不管是个人命运的悲剧,还是封建伦理的塑造,杨天青都几乎注定了会成为一个精神上阳痿的男人,没有勇气离开现在的生活,更不用说带菊豆逃离她悲剧的宿命,只能在染坊里消磨一生。

  

  奸情被揭露,发现天白不是自己的儿子之后,恼羞成怒的杨金山也曾伺机报复。

  趁二人偷情,他尝试摔死杨天白;趁菊豆和天白睡觉,他爬下楼底,锁上大门,扯下布匹,引火烧屋,但都失败了。

  人物的欲望在染房里不断膨胀,并不断被压抑扭曲。

  天青和菊豆决定好好养着金山,让他精精神神地活着,看着他二人偷情,以此来报复金山对他们的压迫和虐待。

  后来,杨天白独自跑回家,郁郁寡欢地在染缸中染红手中的狗尾巴草。杨金山想要将天白推下染料池,却几次三番阴差阳错地被天白躲过。杨天白转身喊他“爹”,杨金山喜笑颜开。亲生儿子喊别人喊爹,却喊你喊哥,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报复更为痛快呢?

  

  在变态报复的快感之中,杨金山跌进了染料池,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杨天白平生第一次开怀大笑。

  生理阳痿心理变态的杨金山、心理阳痿怯懦软弱的杨天青、敢爱敢恨却不由自主的菊豆共同养育出来的,正是这样一个心理阴暗冰冷,更扭曲变态的杨天白。

  杨天白是天青与菊豆爱情的结晶,这样的爱情放在任何一对夫妻子女身上都是幸福的事情,但因为天白是偷情所生,乱伦的行为又是为社会所不齿的,天白并不能从中感受到任何幸福,只有耻辱,以及亲生父母偷情时对他的冷漠。

  天青天白,清清白白,周围的一切,连他的名字都似乎在嘲笑他的出生。

  所有的怨恨都被他积压在心里,因此他从不开口喊他们。

  

  杨金山的意外去世似乎给天青、菊豆的生活带来了转机,他们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忽然实现了,压迫着他们的力量似乎消失了,但老杨家的老人们还在,封建伦理道德的威力还在。族长的几句话,祖上的老规矩,就决定了天青和菊豆接下来的生活。

  

  菊豆不准改嫁,要尽妇道,保贞洁;天青则搬出染坊,夜里睡到老王家,以避嫌。

  不管愿意不愿意,既然无法离开,他们最终不可避免地向封建伦理秩序妥协了。穿上样式老旧的藏青布棉袍,只能做一对偷偷摸摸的地下夫妻,并忍受村里人的闲话。

  又一次,菊豆对天青说,离开这儿吧,走得远远的。

  天青再一次拒绝了。这么多日子已经熬过来了,接下来的日子怎么会熬不下去呢?他始终无法鼓起自己的勇气。

  虐待自己的性无能丈夫,虽然爱自己却怯弱的情夫杨天青,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始终怀着恨意的杨天白,因偷情而失去的生育能力……随着年华的逝去,菊豆彻底沦为封建伦理道德的牺牲品。

  染坊里颜色鲜艳的布再多,再亮,也无法再穿到菊豆身上了。

  逐渐老去的她,是否会想起自己曾经穿着一身鹅黄短衣的年华呢?

  染坊里颜色鲜艳的布挂得再高,也无法突围出周围这灰、黑、白色组成的世界了。

  在他们之前,有多少青春的男男女女在这个灰暗陈旧的世界里窒息了生命呢? 

  地窖:鲜活生命的绝望呻吟

  天青和菊豆最后一次做夫妻,是在染坊的地窖里。

  地窖有一段台阶和一个相对宽阔的腹腔,像极了女性的阴道与子宫。杨天青正在从这里搬出一桶桶染料,给那些清清白白的布匹染上各式各样的颜色。

  

  颜色,则象征着不同的人不同的欲望。

  菊豆最初的欲望是象征着肉欲的黄色,金山死去时,掉进的是象征着血腥与杀戮的红色染料池。

  反对他们的,他们所生活的世界,是黯淡无光的灰色,以及将他们层层包裹起来的藏青色、黑色。

  性,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也是美和艺术的根源。性,本来也是封建伦理道德的起源,却反过来桎梏了无数生灵。

  天青和菊豆的偷情交欢,正是他们对封建伦理道德最彻底的反抗。

  从一个对性好奇而偷窥的小洞洞开始,到再做一回夫妻的大洞洞结束,他们拼命地反抗,却留给他们的空间却是越来越窄,能够让他们自由呼吸的空气却越来越薄。

  地窖,是饮食男女追求自由的动力的象征,也是封建伦理道德迫害人的象征。

  也可以说,地窖,就是一个小一号的加强版染坊。

  染坊有一个可以承受阳光雨露、挂出五颜六色的花布的天井,地窖,只有一个被掩盖的透不过气来的盖子。

  天青和菊豆能走得出地窖,却走不出染坊;走得出染坊,却走不出老杨家;走得出老杨家,却走不出深入骨髓的封建伦理道德的约束。

  渴望自由,渴望着逃离的人们在这里绝望地呻吟,安静地躺着,等待死亡。

  

  而绝望地躺平等死也是不可能的,追求自由的男女还将接受封建伦理的反扑。

  天白将天青背出地窖,扔进那个淹死了金山的红色染料池,又给了天青一棒子。红色的布匹哗哗落下,和当年天青和菊豆第一次偷情时一样。

  

  菊豆亲眼目睹天白杀死亲生父亲杨天青,惊恐地大喊,从二楼攀爬而下,却无能为力。和当年金山爬下楼梯纵火烧屋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金山当时没烧成的房子,菊豆烧了。

  染坊,酿成了杨金山的悲剧,菊豆的悲剧,天青的悲剧,还有天白的悲剧。烧了,一切就全都不存在了,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但封建伦理道德的迫害会就此消失吗?

  

  杨天青若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想起那首他最幸福的日子里常常哼唱的那首童谣——

  铃儿铃儿镗镗响一步走到王家庄王家庄上一伙狗啊吓得咱就没处走没处走啊,咱回家回家吹咱的小喇叭

  起初,摇着铃儿活活泼泼地来;走着走着,却碰到了无处不在的封建道德的压力与封锁,无处可走;最终,他们只能回到封建伦理的围城之中,绝望地吹起喇叭,发出鲜活生命对自由最后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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