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第一禁片导演，就这么走了

　　韩国导演金基德，去世了。

　　根据报道，他是在拉脱维亚因感染新冠肺炎并发症去世。

　　

　　上周，刚听到这条消息时还将信将疑。

　　因为消息源基本来自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等东欧媒体。

　　而韩国方面完全没动静。

　　大家都希望这只是一个假消息，同时还诧异：

　　金基德为什么跑到拉脱维亚去了？

　　原来，他正打算在当地购置一所房子，并长久定居。

　　而在此之前，因为在韩国METOO运动中卷入一系列丑闻中，受到民众的强烈抵制。

　　在韩国基本等同于「社会性死亡」。

　　

　　这个在20多年里拍出多部足以载入韩国影史的导演，也是唯一一位在世界三大电影节都获过奖的韩国导演——

　　最后竟然以这样一种受尽非议、漂泊他乡的方式，溘然长逝。

　　宛如他的电影一样，孤独，寂静，荒诞，遥远。

　　一瞬间，那些另类而惊人的影像，全都涌进了鱼叔的脑海里。

　　今天，就和大家一起怀念一下这位充满矛盾、难以评价的导演。

　　金基德

　　Ki-duk Kim

　　

　　金基德坎坷的前半生跟电影没有丝毫关联。

　　1960年12月20日，金基德在韩国庆尚北道奉化郡的一个小山村出生。

　　父亲在当地当了20年村长，母亲是普通的主妇。

　　在家中，父亲是绝对的权威。

　　他在《野生金基德》里说道：

　　「他就像顽固的高高在上的君主，只会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发号施令。」

　　

　　9岁时，为了让金基德的大哥受到更好的教育，全家移民汉城（即首尔）。

　　但父亲对于大儿子的表现感到失望，恼羞成怒，于是不愿再让金基德继续学习。

　　当时，还在一所农业技校读书（相当于初中学历）的金基德因此辍学。

　　年仅15岁，便被拉进了工厂打工。

　　20岁前的生活充满了苦难与压抑。

　　如果那时的他畅想过未来，那可能只有一片黯淡。

　　

　　1980年，20岁的金基德自愿报名加入了海军服役。

　　5年的军旅生涯结束后，他在一个教会学校中找到一份差事。

　　这段时间，他还在一家残疾人收容所兼职干了5年的体力活。

　　在那里，他平生第一次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

　　画画。

　　1990年，金基德以留学的名义前往巴黎学习美术，并在巴黎街头以卖画为生。

　　

　　金基德的画作

　　在法国电影院观看的两部电影，深深影响了他的人生轨迹。

　　一部是法国影片《新桥恋人》，一部是美国影片《沉默的羔羊》。

　　

　　《新桥恋人》

　　

　　《沉默的羔羊》

　　金基德萌生了要拍电影的想法。

　　就这样，一个从未接受过专业学习的街头画家，决定要成为一名导演。

　　

　　在法国待了两年后，他回到韩国，立即报名了两个写作培训班学习写剧本。

　　早年的坎坷经历，为他带来了大量的素材。

　　1992年到1995年期间，接连拿下了韩国三个电影协会的最佳剧本奖。

　　到了1996年，在几经辗转拿到一亿韩元投资后，终于拍出了处女作《鳄鱼藏尸日记》。

　　自此，没有受过正规电影教育，没有半点电影工作经验的他踏进了电影世界的大门。

　　他将自己的这种大胆归因于一种「野生般的纯粹」。

　　而这部处女作《鳄鱼藏尸日记》也非常怪异，非常野生。

　　讲述了一个流浪汉先是救了一位为情自杀的少女，后又将她强占为己的故事。

　　

　　显然，「野生」的金基德并没有受到国内主流电影圈的待见。

　　但他并不在乎，而是继续投身到一部又一部作品的创作中。

　　1997年，他以自己法国经历创作了半自传题材的《野兽之都》。

　　1998年，以一位妓女和女大学生为主人公拍摄了《雏妓》。

　　虽然影片的票房和口碑依旧不尽人意，但《雏妓》受到国外多个电影节的邀请。

　　

　　金基德的名字，开始在国际上越来越受到关注。

　　2000年，《漂流欲室》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

　　2002年，《坏小子》入围柏林电影节。

　　2003年，《春夏秋冬又一春》入围洛迦诺电影节，并获得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观众选择奖。

　　

　　彼时，正是我国盗版碟泛滥的时代。

　　金基德的《漂流欲室》等作品，因其禁忌的题材、大尺度的画面、前所未见的实验手法，成为最畅销的碟片代表。

　　也在无意中，成了不少人对于「艺术电影」的启蒙。

　　

　　国内遇冷，海外开花。

　　这样的情形让金基德大受鼓舞，同时也使得他在韩国国内有了一定热度。

　　2002年，他邀请到了正当红的张东健出演自己的电影《海岸线》。

　　

　　2004年，金基德拿下了自己第一个国际重磅大奖。

　　以一部少女援交题材的《萨玛利亚女孩》斩获了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熊奖。

　　

　　同年9月，他又再接再厉。

　　凭借《空房间》拿下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

　　

　　

　　2005年，他拍摄了《弓》。

　　又入围了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

　　

　　人们用「饥饿精神」形容金基德拍电影的方式。

　　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低的预算，拍完一部惊世骇俗的电影。

　　《萨玛利亚女孩》用了11天，《空房间》则用了16天，其余大部分作品也都在十几天内完成。

　　而在1996年到2008年这12年中，他几乎保持了一年一部的产出。

　　

　　随着名气越来越大，金基德也渐渐获得了与更多明星演员合作的机会。

　　

　　对于电影的争议始终伴随着金基德。

　　但主流电影节的大奖无疑是对其才华的一种认可。

　　但在他导演生涯的晚期，针对他自身的非议纷至沓来。

　　在2008年拍摄《悲梦》时，有一幕女主角李奈映上吊自杀的场景。

　　为了想要逼真的效果，金基德迟迟不喊「卡」，以致李奈映当场窒息昏迷，鲜酿悲剧。

　　

　　这件事曝光之后，金基德遭到韩国舆论的讨伐。

　　加上自己的学生离开，他感到失落和抑郁，选择隐退3年。

　　2011年，他以自己为主角拍摄了纪录片《阿里郎》。

　　将过去三年离群索居的日常生活和自我反思，都一一展示了出来。

　　东山再起的他，拿下了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大奖。

　　

　　2012年，他的第18部电影《圣殇》，拿下了威尼斯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狮奖。

　　至此，金基德成了唯一一个拿下三大电影节奖项的韩国导演。

　　

　　《圣殇》讲述一位为儿子复仇的母亲，以假扮母亲的方式进行报仇计划。

　　让对方以为获得了失而复得的亲情，又在关键时候将其夺走。

　　真正的「杀人诛心」。

　　影片中，依然充斥着大量暴力和重口味场面，给人带来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冲击。

　　

　　到了2013年的《莫比乌斯》，金基德讲述了一个更加极端而残忍的故事：

　　想要惩罚出轨丈夫的妻子，错将儿子阉割；为了弥补过失，丈夫又选择自宫。

　　如此挑战人伦底线的离奇故事，将金基德身体里的「野性」发挥到了极致。

　　无姓名，无对白，无配乐，无灯光。

　　出乎意料的是，这部电影成了他少见的一部获得不错商业成绩的作品。

　　

　　金基德曾这么阐述自己电影中的人物：

　　我的电影主人公，虽然以大众道德标准来看，难免有些奇异兼行为悚然之嫌，但若将「人到底是什么」这一话题放在电影阅读的中心，围绕它去思考，我相信对影像的理解将是不同的。

　　疯狂，怪诞，残忍，极端。

　　这样的调性，注定了金基德始终游走在主流审美之外，保持着他的特立独行。

　　

　　虽然始终保持争议。

　　但在《莫比乌斯》之后，金基德似乎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其作品越来越难以引起广泛关注，即使在评论界和影迷心中，口碑也大不如前。

　　

　　直到2017年，韩国兴起METOO运动。

　　金基德的丑闻被不断曝出。

　　有三位女演员现身控诉他在片场对她们施加暴力和性骚扰。

　　

　　金基德自己否认这些指控，并向媒体做出回应：

　　「我的生活不是那样的，电视上说的那些行为我从没做过。」

　　2019年，法院最终判定金基德掌掴女演员耳光，罚款约人民币3万。

　　但因缺乏有效的性骚扰证据，并没有认定她的性骚扰指控。

　　

　　但在这场舆论旋涡中，金基德早早就成了输家。

　　许多反感他电影的人，普遍形成共识：

　　「只有内心黑暗的人，才会拍出如此恶心的玩意。」

　　《人间，空间，时间和人》成了金基德最后一部上映的电影。

　　早先声称「十年走遍中日韩三国」而创作的电影《无神》，也没了后话。

　　

　　不久，金基德又遭到妻儿的抛弃，只能孤身远走他乡。

　　根据媒体报道，他原本计划在拉脱维亚购买房产以取得永久居住权，但在签约当日没有如约到场。

　　等朋友找到他时，才发现他已经感染新冠肺炎住进当地医院。

　　2天后，因并发症去世。

　　

　　金基德曾在自传中，这么评价自己：

　　「金基德在膨胀。

　　金基德其实很脆弱。

　　金基德一无所有。

　　我一边如上自怜，一边如下狂想：

　　你们有信心绝不看金基德电影么？

　　虽然这样说多少有些难为情，但我敢肯定：

　　即使我现在死去，我也会马上得到人们的重新评判。」

　　

　　鱼叔不是神，也无接触过导演本人，无法对金基德的个人做出评判。

　　对于他的电影，倒可以一说。

　　我一直认为，金基德算不得一位十分卓越的大师。

　　至少与李沧东、朴赞郁、奉俊昊等韩国导演相比，没有那么精巧，也没有那么深刻。

　　但另一方面，我确实也忘不了，多年以前观看金基德电影时感受到的震撼。

　　

　　这种震撼，绝对能够在一个影迷心中持续很久很久。

　　我一直在想，能拍出这种电影的，到底该是个多么孤独、多么痛苦的人？

　　竟然能以这样一种卑微而又狂傲的姿态，用这样一种可怜而又惊骇的方式洞察人性。

　　让我们，在这样极端的残酷与优美之中，质问，怀疑，寻求安宁。

　　

　　最后，还是得说，逝者已矣。

　　希望金导就此安息。

　　他有罪。

　　他把电影，当做自己唯一的救赎。

　　而如今，死亡也是了。

　　但求下辈子，别做导演。

　　做个单纯快乐的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