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33|青山流水读书声 作者:庞惊涛

栏目:教育教学  时间: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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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33|青山流水读书声 作者:庞惊涛

1.被蒸汽机征服了的巡抚大人

从上海到杭州,今天坐动车,不过一个多小时,但在一百多年前,传教士Judson和他的新婚妻子,却足足走了整整八天。

现在,按照Judson的音译以及杭州人民约定俗成的习惯,尊称他为裘德生(1852—1831),中文名裘德生,美国长老会教育传教士。1879年纽约协和神学院毕业,随即偕妻杭州布道兴学,接任育英义塾监督。1886年为杭州带来了第一台蒸汽机、旋转车床和木工、金工工具,极大地增长了塾生们的见识。1897年义塾升格,改称育英书院。

裘德生先生到杭州的那一天,是清光绪五年(1879年)十二月十二日。在杭州万安桥码头,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中国城市时,决不会想到,他会在这里扎根四十余年,献出了自己宝贵的大半生。

为便于交流,裘德生先生在完成基础的中文学习之后,就开始将精力投入到义塾的教学管理和实践中,在他的推动下,义塾开设了实验教学课程,新建校舍之后,又有了专门的车间和实验室。为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裘德生先生还开办手工课程,让学生掌握木匠技艺。

有一年,裘德生先生利用回国休假的机会,从美国带回来了一批实验教学设备,其中一台蒸汽机,是杭州城历史以来第一个蒸汽机。据说这些设备到杭州的时候,很多杭州市民闻讯都前来围观。

这个东西怎么用的?有什么功能?

裘德生先生决定三天后,在育英义塾进行一场公开的实验。他不仅开放实验现场,让杭州市民参观,还重点给杭州的一些文人学者发来了邀请函,邀请大家共同见证“奇迹”。

在裘德生先生的回忆录里,这次实验现场被他生动地记录下来了:

那是七月份一个炎热的日子,他们身上都穿着绸长衫,手里摇着漂亮的绸扇子。蒸汽机的火点着之后,蒸汽开始冉冉升起,压力表也随之一度度地上升。气缸顶部的一个安全阀在压力达到70度以后就会自动跳掉,然后放出蒸汽。我事先没有跟他们说明。当压力达到70度时,安全阀砰的一声跳了起来,发出可怕的嘶嘶声,浓雾般的蒸汽一下子冒了出来,在房间里弥漫。客人们吓得四下逃散,有的从前门夺门而出,有的从后门,还有的是从窗户跳出去的。我转动了节流阀,蒸汽机的嘶嘶声消失了,小马达开始以每分钟250转的速度转动起来,它转动得如此平稳,以至于肉眼几乎看不出它是在高速运转。我向客人们解释了安全阀的原理,并用皮带轮把马达与车床连接起来。客人们看着车床轻而易举准确无误地将一根铁棍切削成一根有螺纹的螺丝杆,一个个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些士绅们从此成了学校坚定的朋友,后来还帮助学校教授一些跟科举考试有关的一些中文科目。

只是,裘德生先生不知道的是:在这些慕名而来的“文人学士”和杭州士绅里,还有两个大人物:时任浙江巡抚廖寿丰(1835-1901),字谷似,晚年自号止斋,福建汀州府永定县青坑人。熟悉历史,精通数学和历算,同治十年(1871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充国史馆编修。 历任浙江按察使、河南布政使、浙江巡抚等官职。在浙江巡抚任上,主持了求是书院的建设,是杭州近代教育的开创者之一。杭州知府林启(1839-1900),字迪臣,福建侯官人。光绪丙子二年(1876年)进士,担任过编修,陕西学政,后又任浙江道监察御史。在杭州任知府时,兴办学校,提倡农桑,并开笃实的士风,参与创办的 “求是书院”为浙江大学的前身。同年办蚕学馆,为浙江丝绸工学院(2004年改名为浙江理工大学)前身。1899年办养正书塾,即今杭州高级中学、杭州第四中学前身。三校为浙江省开创省立大学、职业学校和普通中学先河。

这是又一组省市官员兴学的黄金组合。

他们虽然官职有高低,但是,在顺应时代变迁、改革书院体制、培育新式人才上的想法,却不谋而合。早在裘德生先生来到杭州、主持育英义塾教育工作时,他们就对裘德生先生的新式教学、尤其是实验教学给予了极大的关注,而对这些来自欧美诸邦的“洋教习”倡导的实学课程,他们都一致报以支持和响应的态度。

作为身处时代变局之中的地方大员,廖寿丰的开放教学思维其实早有流露:

他是坚定的维新者,虽然没有机会成为维新变法的中坚力量,但在多年地方主政实践中,不遗余力推动地方行政事务的除弊革新,尤其是在改革教育体制上,每每有深刻而颇具见地的改革思想。在履新浙江巡抚之后不久,他就给光绪皇帝上了一道奏折,力主兼课中西实学,尤其是欧美诸邦的船学、矿学、种植学、制造学,都是讲武、训农、通商、惠工的实用之学。廖寿丰的这个眼界,当然是开阔的。

而更让廖寿丰震惊的是,传教士裘德生不远万里带到杭州来的那些所谓“奇技淫巧”,正是中国当下最为稀缺的。假如能通过学堂教学启发更多中国人的创造,那么,积贫积弱的中国,必将迎来振武自强的新时代。

那场让杭州士绅开始夺门而出、继而瞠目结舌、最终为之折服的蒸汽机实验,让他对所谓奇技淫巧的批评大为改观。亲眼所见、终生难忘,这句话,对巡抚廖寿丰而言,也同样适用。

毕竟,在那个时候,并非有多少中国人有这个“眼见为实”的机会。

于是,巡抚廖寿丰决定带上林启,以公开的身份拜会裘德生先生。

“你们,看着很面熟?”裘德生先生用他并不流利的中文问道。

“先生那场实验,实在让我等开了眼界。”事先既已决议公开身份,林启索性也不隐瞒,一一告知了身份和来意。

“两位大人好。”裘德生先生按西方人的习惯,向廖林两人致以问候之后,又俏皮地说:“按照你们国家的习惯,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们下跪?”

“不敢受先生此礼。”廖寿丰和林启连忙拱手致意。

“那么,两位大人还想看稀奇?”裘德生先生问道。

“不特如此。”廖寿丰道:“我等此来,专为请教先生几个问题。美西开国,积淀未深,缘何近世以来,每以先进技艺远超我国?此其一。国民弱则国家弱,经济弱则外交弱。中国欲强,要在强其根基,先生以为,根基何在?”

这段半文半白的提问,裘德生经过自己的理解和义塾翻译已然明白,他能领会得出两位大人出于赤诚的提问。来杭州日久,中国的问题他已看得了七八分,在他看来,教育问题,中西是没有门墙的。中国这个大国家,几千年来经历的教育发展和变革,恰是美国所没有经历的。这是优良的传统,可在美国人看来,又何尝不是包袱。现在,是到了甩下这些不好的包袱、学习轻装上阵的时候了。

“美国是一个新兴的国家,没有那么多包袱,它所有发明的出发点,都在于希望快速地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麻烦。而你们不同,总觉得那些历史的东西是祖先传下来的,不仅不能轻易丢掉,而且还需要花大力气让它们传下去。这是我们的差别所在。”

“包袱?”廖寿丰和林启听到这个词之后,面面相觑,似有所思,但他们并没有打断裘德生的讲话。

“对的,就像你们的科举,它就有很大的问题。教育的目的,不仅仅是让这些孩子们将来当官,而是让他们掌握解决各种麻烦的技能。我们相信,只有先解决了生活中的麻烦,国家遇到的麻烦也才会有迎刃而解的机会和可能。在我们的国家,个人的能力,首先是为生存需要而提高的,而不单纯是为了国家的需要而提高的。当然,你们也可以这么理解,个人的生存需要和国家发展的需要,息息相关。”

廖寿丰和林启从没有听到这样的言论,两人像一个恭敬的学生,端坐在裘德生先生前,继续听他讲话:

“我到杭州已经有好几年了,义塾让我看到了很多中国的问题,尤其是教育的问题。正如大人所讲,中国要强大起来,必须提高国民素质,而这个问题的基础,就在于办好教育。虽然有很多国家和很多人,在打你们国家的主意,想欺负你们,拿走你们有价值的东西,并从中得到利益和好处,但是事实上,还是有更多人愿意无偿地帮助你们,比如教育,这是一个让全人类受益的事业,这个事业里,没有国家和种族的区别,只要把桥梁打通了,这样的帮助就会成为你们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你们曾经帮助过我们以及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那些帮助最后也成为了我们的经验与能力的一部分。这个世界本该如此,不是吗?”

“先生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让我等茅塞顿开。”廖寿丰感叹,今天这次拜访真是受益良多。“如此,浙江省与杭州市的教育改革大业,要劳先生支持了。”

“我很愿意贡献我的力量。还有,我很喜欢杭州,很喜欢西湖。”裘德生先生最后提出了一个请求:“你们能否支持我,参加一个实验,因为,你们是父母官,你们的参与,比老师更有示范意义。”

林启回道:“先生的实验,我们理当支持。”

“如此便好,三天后,我请大人参与放电?”

“放电?”廖林两人再一次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裘德生这个洋教习手里,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实验在等着他们?

作者简介

庞惊涛,四川南充人,居成都。自署云棲阁主,号守榆居士。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成都市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钱学(钱锺书)研究者,蜀山书院山长。有《啃钱齿余录—关于钱学的五十八篇读书笔记》、《钱锺书与天府学人》等著作。现供职成都时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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