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龟兹菱格画

　　刊登于《人民日报》8月14日12版收藏副刊。作者杨波为新疆龟兹研究院馆员。

　　龟兹石窟壁画创造了自己独特的风格，神秘的菱格画就是其中之一。当人们踏入龟兹中心柱窟时，肯定会被这满窟彩绘的菱形格所吸引——它们多绘于洞窟券顶，以红、白、蓝、绿等色相间排列，繁而不乱；每个菱形格由数座山峰组成，因此也称为“菱形山峦”。龟兹画师以这种连续组合的特殊方式，创造出了重峦叠嶂、连绵起伏的景象。在早期壁画中，山峦的形状相对写实，后来则趋于图案化；山峰的形状有栏杆形、树叶形、平顶形、圆突形等。每个山峰内还经常点缀花草纹，并绘有动物、树木等，一派山谷间林木苍翠、鸟兽云集的景象。

　　

　　克孜尔石窟第219窟甬道券顶山峦图案

　　

　　克孜尔石窟第163窟主室券顶栏杆形菱格

　　

　　森木塞姆石窟第1窟主室券顶圆突形菱格

　　

　　森木塞姆石窟第1窟主室券顶圆突形菱格

　　

　　克孜尔石窟第175窟主室券顶平顶山形菱格

　　

　　克孜尔石窟第38窟主室券顶树叶形菱格

　　画师为何要在窟内表现菱形山峦，或者说，为什么要满窟表现一片山林环境？这要从一个故事说起。据《长阿含经》记载，当释迦牟尼在毗陀山因陀娑罗窟中入火焰三昧之时，忉利天主帝释天欲拜访佛陀，于是先令乐神般遮翼来到佛窟旁边，弹奏琉璃琴，娱乐佛陀。之后，帝释天率领群神至佛所，向佛提问。这一故事在印度流传很广，唐代的玄奘在印度游学时还看到了“帝释石室”的遗址。在古代犍陀罗雕刻中，“帝释窟说法”也是被广泛表现的题材——冥想的佛陀端坐于山岩窟穴之内，四周雕刻岩石、动物、天人……

　　

　　犍陀罗雕刻 “帝释窟说法”

　　这一题材极大地影响了龟兹石窟的造像。龟兹独具特色的中心柱窟的主室正壁，便以表现“帝释窟说法”为主。主室正壁中央开龛，龛内原塑禅定坐佛，龛外壁面绘天人供养及菱形山之背景，或以泥塑山峦的形式表现菱形山。券顶的菱形山峦更可视为“帝释窟”的一种延伸：公元5至6世纪，龟兹壁画菱形格构图发展成熟，这一时期的中心柱窟，以连续菱形格布满券顶，整个窟顶彩绘的菱形山峦、动物、池水等，笼罩着主龛内端坐的佛陀，以及两侧的帝释请佛、天人奏乐等，让作为主尊像的佛陀，似乎正置身于一片美丽的山林中禅定、说法。

　　

　　森木塞姆石窟菱格壁画

　　龟兹画师以“帝释窟说法”为中心，通过菱形山峦等的绘制，在洞窟内人为“还原”了一个极为优美的自然环境。自古以来，泉池清澈、林木葱郁的幽静山谷，是僧人们习禅的最佳场所，如文献称莫高窟周围“川原丽，物色新。仙禽瑞兽育其阿，斑羽毛而百彩；珍木嘉卉生其谷，绚花叶而千光”，又如麦积山石窟所在之麦积山被誉为“秦地林泉之冠”。对于龟兹来说，窟外是戈壁绿洲的座座土丘，窟内则是通过菱形格而绘制的优美山林，窟内之“山”，比窟外之山更加符合佛经中对禅修胜地的描述，这真是一个奇景。

　　

　　克孜尔石窟第118窟主室券顶山峦、池水

　　龟兹画师不仅在窟内表现山峰，同时也借券顶两侧的山峦描绘天空。如果我们仰望窟顶，两侧菱形山的山峰仿佛刺向天穹，山峰之间形成了券顶中脊狭长的空间，在这空间之内，表现的是古人对天空的想象：蔚蓝色的天空中，描绘有日月星辰、立佛、风神、龙神、飞翔的圣者等。这即是“天相图”，与两侧延展的菱形山峦，共同构成了龟兹壁画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

　　至于画师为何要以菱形表现山峦，则众说纷纭。龟兹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历来受东西方文化的双重滋养。类似菱形山的构图，可远溯至苏美尔、亚述的浮雕，在波斯银壶中亦可发现类似的图景，所以有学者认为这可能是受到外来文化影响的结果。还有学者认为，可能与印度石窟寺顶部的菱格图案有关，也可能与中原文化有关，例如中原汉代的博山炉，也有连绵起伏之山丘、内刻动物等艺术表现。也有学者试图从新疆本地出土的陶器纹样中去追根溯源等。那么，龟兹人到底从何处获得了以菱形表现山峦的灵感呢？对此暂无定论。或许，龟兹人正是在吸收外来文化影响的基础上，创造了符合自身审美、适合表现佛教教义的一种新的艺术形式。

　　

　　波斯狩猎纹银壶

　　在龟兹石窟早期洞窟中，菱形山峦尚作为一种自然背景存在，山峦间的人物、动物并不拘泥于菱形格的空间。但随着龟兹佛教美术的发展，主室券顶的菱形格越来越成为故事画的背景，每一个菱形格内表现一个佛教故事。到了晚期洞窟，菱形格逐渐废弃不用，取而代之是方格的千佛，艺术感染力大为减弱。

　　

　　克孜尔石窟第17窟主室券顶规则化的菱格

　　

　　克孜尔石窟第17窟主室券顶趋于几何化的菱形格

　　

　　森木塞姆石窟新1窟后甬道正壁的晚期方格千佛

　　

　　克孜尔石窟第180窟主室左壁的晚期方格千佛

　　龟兹人在菱形格内填绘佛教故事画，这是龟兹画师对世界佛教美术的重要贡献，在世界各地都找不到完全相似的模板。菱形格内的佛教故事，大致可分为本生、因缘两种。本生故事讲的是释迦牟尼的前世，表现佛祖往昔在无数轮回中行善、求法的崇高事迹；因缘故事则大致表现佛祖成道后，以因果报应之说度化众生的事迹。菱格故事画在主室券顶的布局，或满绘“本生故事”；或以“因缘故事”为主，下沿半菱格内绘“本生故事”。菱形格琳琅满目，故事画丰富多彩，被学者们称作“故事的海洋”。满窟的菱格故事画，也成为一本本佛教的教科书，教导人们“从善去恶”“积功累德”。同时，画师在菱格故事画中还插绘一些动物、禅坐僧人等形象，始终强调了菱形格作为静谧山林的象征意义。

　　

　　克孜尔石窟第38窟券顶左侧“萨缚本生”

　　知识链接

　　新疆古陶器上的菱格纹

　　陶器是古人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器物，早在新疆的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新疆陶器就已显示出了丰富多彩的文化面貌和不同的地域特点。以龟兹文化圈而论，探索菱格画起源的陶器纹样应从中、晚期的察吾呼文化类型中去寻找，这代表了龟兹佛教文化之前的早期文化。这个时期的陶器中出现了三角形、菱格形等装饰主题，它们与石窟壁画中的菱格画是否存在联系呢？

　　

　　拜城县克孜尔水库墓地出土的山川纹彩陶釜

　　

　　轮台县群巴克墓地出土的人头像单耳带流彩陶罐

　　拜城县克孜尔水库墓地出土物年代约在公元前1000年至前600年，随葬陶器的纹饰以三角形、网格、菱形格、水波纹等为主，如一件单耳带流陶釜，在水波纹之上绘二排连续的“山形”，代表连绵起伏的山峰，与菱格画的“山水”意象颇为相似。在轮台县群巴克墓地出土的陶器中也可以找到支持“本土说”的证据，如一件带流陶罐通体上下绘两周平行线三角形纹，三角纹之间的菱格内绘以人像等小纹样，以菱格作为填绘人物的空间，这与克孜尔石窟的菱格画极为神似。不过，从早期的陶器纹饰如何过渡到佛教时代的菱格画，目前仍缺乏足够的资料。　　（杨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