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极）清宫·真假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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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颠簸的轿辇里，布木布泰似乎心事重重，缄默不语。一旁的哲哲却是目光如炬，一脸兴奋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这趟回科尔沁，我们一定要为大汗选几个可心的人儿，来巩固我们科尔沁的地位。现而今，我们科尔沁的女人遍布大金宗室，我们娘俩就不说了，豪格的侧福晋乌兰，多尔衮的大福晋诺兰、侧福晋巴德玛，还有多铎的嫡福晋……”

　　布木布泰垂头听着姑姑兴奋的讲述，却一点也提不起精神。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姑姑没有嫉妒心、没有对丈夫的占有欲，姑姑心里想的全部都是科尔沁。只要能巩固科尔沁利益的女子，姑姑待她们比亲姐妹还亲，若是触犯到科尔沁利益的人，则是她哲哲的敌人，就如同东宫妃乌仁托娅。

　　“姑姑……”布木布泰听得脑仁生疼，不得不打断哲哲，“有一件事布木布泰私下处理了，希望姑姑不要怪罪。”

　　“哦，是什么事？”哲哲慈爱地笑道。

　　“是……”想到马上回到科尔沁就要东窗事发，布木布泰只得咬咬牙吐露了实情，“额吉之前给我来过信，说是海兰珠姐姐没有死……”

　　“真的？”哲哲一下子抓住了布木布泰的双肩，用力摇晃了几下，“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布木布泰有私心。”

　　“这话我是越发听不明白了。”哲哲一头雾水，又急又气，“有私心才更应该告诉姑姑、告诉大汗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汗这些年未曾见过对哪个女人上心，若说宠爱，也只有乌仁托娅了。我第一眼看见乌仁托娅就觉得面熟，直到海兰珠怀着孩子来盛京的时候，我才知道大汗宠爱乌仁托娅全都是因为她有一点点像海兰珠。大汗之后做的种种疯狂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看不出来大汗有多爱海兰珠？此番为大汗挑选新妃，海兰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姑姑……不可。”布木布泰不知何时已经泪盈于睫，颤声道，“去年姐姐小产，大汗险些延误军情、荒废朝政。姐姐嫁给大汗，固然是可以巩固科尔沁的地位，但是一个贤明的君主身边不应该有一个专宠的妃子，而应该让后宫雨露均沾，只有末代帝王身边才有宠姬陪伴。您难道忘了唐玄宗独宠杨贵妃而‘从此君王不早朝’，忘了夏桀的妺喜、、商纣王的妲己、周幽王的褒姒、汉朝的赵飞燕姐妹吗？宠妃是祸水，只会灭了我大金的香火啊！”

　　布木布泰饱读诗书，历史知识信手拈来，听得哲哲只是云里雾里。哲哲眼中只有丈夫和科尔沁，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大金的天下。听闻布木布泰这么一说，哲哲只听懂了一句话：“宠妃是祸水，只会灭了大金的香火”，突然也觉得不无道理。又想起了乌仁托娅宠冠后宫的日子，哲哲的心里，难道真的不曾痛过？无数个深夜，倚靠着冰凉的玉枕，望着那紫金铜壶里升起的袅袅烟气，只得感叹“红颜未老恩先断，独倚熏笼坐到明”……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哲哲叹了口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汗总归会知道海兰珠尚在人世的消息。”

　　“只有一个办法。”布木布泰的眼中波澜翻涌，“在大汗知道消息之前将姐姐嫁出去。”

　　“嫁给谁好呢？”哲哲道，“蒙古宗室……”

　　布木布泰立刻打断了哲哲的话：“姐姐应该嫁给金国宗室，十爷德格类，十二爷阿济格，十四爷多尔衮，大阿哥豪格都是很好的人选，他们出身高贵，地位尊崇，且和姐姐年岁相当。早年失踪的十六爷费扬果若是年岁大一点，或许也可以。”

　　“金国宗室？你疯了？”哲哲诧异地叫了起来，又连忙低声道，“你是要海兰珠嫁给大汗的兄弟？依大汗的性子，怎么会善罢甘休？”

　　“大汗一向喜欢汉学，喜欢汉人的那套伦理纲常，定不会夺人之妻，尤其是自己的骨肉兄弟之妻。姐姐嫁的人与大汗关系越近，大汗就越不好对姐姐产生非分之想。再说了，大汗是个爱面子的人，夺人所爱总归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布木布泰成竹在胸，眸中精光毕现。

　　“布木布泰……姑姑以前只当你是个小机灵鬼，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足智多谋、不输须眉……”哲哲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侄女，英气妩媚的脸上一双熠熠闪光的凤目，摇曳着她的缜密的心思，也许，由她当大妃，或许就是翻手为云覆手雨，将那些个男人都能够玩弄于鼓掌之间。

　　“布木布泰再聪明，也不及姑姑您呐。”布木布泰乖巧地一笑，“您知道，在大汗的心中，您是无可替代的。”

　　“你这小嘴儿可真会说甜话。”哲哲笑道，目光出身地望着远方，“我在大汗心中的地位能否稳固，全看这次为大汗选的妃子能否诞下麟儿了……”

　　科尔沁。

　　蒙古包内。

　　哲哲一身暗黄色旗装坐在主位，梳着富贵琳琅的高圆髻，面如满月，唇若施朱，颇有一种凤临天下的雍容端庄。多尔衮和布木布泰分别坐在她的两旁。

　　“妹妹此番前来，是为了一件事。”哲哲端起酒杯，敬自己的哥哥寨桑贝勒。

　　“所谓何事？”额其格豪爽地饮尽了杯中的酒。

　　“大汗子嗣不旺，而我和布木布泰又一连生了六个格格，膝下没有阿哥，科尔沁的地位岌岌可危……所以我想，在从科尔沁适龄的格格中选出几个拔尖的，供大汗挑选，以便生下科尔沁血统的阿哥，将来继承大统。”

　　“妹妹上次回科尔沁省亲，也是为了这件事。”额其格不禁微微感叹，“那次你带走了布木布泰，谁料到又会有现在的再度联姻。”

　　“女儿福薄，无福为大汗生下阿哥。”布木布泰低垂着头。

　　“这事不怪你，生男生女的事，哪能是人能决定的呢。”额其格慈爱地笑了笑，“之前布木布泰来信说大汗已无意纳哈日珠拉为妃，我还替哈日珠拉惋惜呢。”

　　我顿时觉得呼吸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难受。

　　“大汗兴许是最近太忙了，淡忘了哈日珠拉。”哲哲呵呵而笑，一派和乐的样子，“不过哥哥您也别担心，我和布木布泰已经为哈日珠拉选定了几个金国宗室子弟，绝对不会亏待了您的宝贝女儿。”

　　我听了只觉得心被什么紧紧揪了一下，越发觉得呼吸不畅，忍不住大口地喘气着。站立一旁的惠哥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样，立刻贴心地扶住我的肩膀。

　　“那就好，哈哈哈。”额其格爽朗地大笑，“至于给大汗选妃子，肯定要选出身高贵的嫡出格格。我看杜勒玛那丫头就不错，她是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洪果尔贝勒的女儿，也就是明安贝勒的孙女，是妹妹你的堂侄女。布木布泰，你还记得你这个堂妹吗？”

　　“自然是记得的。”布木布泰微笑道，“杜勒玛妹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一定出落得如花似玉。”

　　“还有我们的同母异父的妹妹达哲，是索诺木跟额吉的女儿，也是出身高贵，年纪尚轻。”额其格说道。这位达哲姑姑，是我和布木布泰的祖母、哲哲的母亲科尔沁大妃的女儿。科尔沁大妃原先嫁给祖父莽古思贝勒，祖父死后复嫁给其第三子索诺木，生下了达哲。（注：女真人有“父死子妻其后母，兄死弟妻其嫂”的风俗。）

　　“达哲姑姑长得那么丑，大汗怎么会喜欢呢？”满珠习礼在席间不能到处走动，也许是憋坏了，开始叫嚷起来。

　　额其格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连忙低声呵斥了几句：“闭嘴。都十岁了，马上也快到娶亲的年纪了还这么让人淘神。”又吩咐侍女道，“把小少爷带下去。还有，叮嘱他别乱说话。”

　　“满珠习礼还是那么可爱。”哲哲哑然失笑，“想起我上次回科尔沁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呢。”

　　“哥哥说的这两个人，妹妹看可好？”额其格面色上仍是尴尬不已。

　　“自然是极好的。”哲哲笑道，“达哲妹妹虽然长相上是中人之姿，但是出身高贵，品德贤淑，是汗妃的绝佳人选。总比一些个狐媚惑主的人要强。”说罢，眼珠不自然地转了转。

　　额其格料到哲哲一定是在金国受了什么嫔妃的气才说出这番话，他也不言语，很快转移了话题，气愤重新变得和乐起来。

　　“吴克善，”哲哲笑着望向一旁的侄子，“前段时间听闻你娶妾，不知你和这位女真格格相处得可好啊？”

　　吴克善的脸色顿时一沉。那天婚礼上的闹剧和耻辱他如何能忘？更令他不解的是，自从新娘苏醒过来之后，似乎是疯了一般，一直像筛糠一般颤抖，面色惨白，也不和人说话，只是暗暗地流泪。

　　见吴克善沉默不语，哲哲也心存疑惑，却依然端庄地笑道：“你们年轻夫妻小打小闹都是正常的，你是男人，要让着妻子。”

　　还未等吴克善发话，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额其格顿时变了脸色。

　　自从吴克善婚礼的那场闹剧之后，额其格就觉得自己作为部落领主的颜面荡然无存。而现在，又在哲哲和布木布泰两位金国的汗妃面前失了礼节，顿时变得面色铁青。

　　“谁在那里大呼小叫？”额其格沉着脸站了起来，吩咐手下的侍卫，“快给我押下去。”

　　还未等侍卫及时行动，只见一个女人冲了进来，目光空空地扫视了在座的人一周，就径直奔到多尔衮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声恸哭：“十四叔，快带我走、带我回家——”

　　“这、这是怎么了？”多尔衮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扶起那女子，仔细看去，发现她原来是不久前嫁给吴克善的女真格格、辅国公塔拜的女儿。这位格格抱住多尔衮不断地嚎哭，不像是悲伤之至，倒像是得了失心疯，涕泗横流，弄脏了多尔衮的衣襟。

　　“吴克善，可是你对格格不好？”哲哲这时候面子也挂不住了，不由地冷声发问。

　　“不，是那次婚礼上，她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吴克善的嘴唇嗫嚅着，却被女真格格的哭声打断。一旁的额其格脸色极为难看，不断呵斥着侍女和侍卫：“怎么不把她看好，就这么放进来了！”奴才们只得唯唯诺诺地叩头解释说，福晋听说金国的十四爷来了，吵着嚷着要回盛京去，谁也拦不住。

　　“十四叔，衮代、衮代继妃还活着，她是不是要找我们报仇……”女真格格抱着多尔衮的腿，几次抽泣打断了她的声音，但是坐在主位的哲哲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衮代、富察·衮代——那不就是曾经被老汗王努尔哈赤罗织了一个“私藏金帛”获罪而被休弃的第二任大妃，她明明在天命五年就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五爷莽古尔泰贝勒用来向父亲邀功而杀死了吗！她居然还活着？！

　　“你、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她？”多尔衮不禁也吓白了脸。

　　“千真万确！是她，不会错了！”女真格格死死地抱住多尔衮的腿，颤声道，“十四叔，之前我祖母和您的额娘阿巴亥大妃合谋……”

　　“够了！”多尔衮一声暴喝，踢开脚下的格格，“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你我！”他眯起双眼，又一种极低的声音喃喃道，“大汗三年前幽禁了莽古尔泰致使他郁郁而终，如今又想对十哥德格类和三姐莽古济下手，衮代怎么会善罢甘休……”

　　“吴克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哲哲脸色也是极为难看。本来是商谈着和亲的美事，却被一个意外来客搅得鸡飞狗跳，一发不可收拾。

　　“回姑姑的话，婚礼之后，那老妇人、不，衮代继妃带着她的儿子已经人去楼空——”

　　“混账！”多尔衮一拳捶在了桌子上，“跑了，她的儿子居然还活着……不过这女人年届六十，身体又一直不好，应该跑不远。”

　　“十四爷，不知在下可否提供帮助。”额其格站了起来，走到多尔衮身边。

　　“劳烦领主了。”多尔衮抱拳向额其格行了一礼，“请借给多尔衮三百名士兵，让我全力追击衮代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