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流水》太空漫游 古琴的知音其实难求

栏目:生活资讯  时间:2023-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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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总统马克龙近日在广州聆听的一曲古琴曲《流水》,其实早在1977年就被刻录在一张喷金铜唱片上,随美国“旅行者号”探测器进入太空,作为地球人类试图在浩瀚宇宙中寻得知音的媒介。

  而马克龙现场所听的《流水》,来自一张名为“九霄环佩”的唐朝古琴,据传郭子仪和苏轼都曾听过这张琴的演奏。存世千年以上的琴固然早成传奇,但更为精彩的,却是古琴造就出的超凡脱俗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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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存的古琴中,最具知名度的可能就是唐琴“九霄环佩”了。“九霄”指极高的天空或仙界;“环佩”是古人佩于腰带上的玉饰,相碰时有悦耳的叮当声。“九霄环佩”大意即为:琴音如天上仙界传来的鸣玉之声。

  至今存世的“九霄环佩”古琴,一般认为有五张:两张为私人收藏,马克龙所聆的古琴就来自收藏家何作如;其余三张分别存于辽宁省博物馆、国家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它们出自唐代蜀中斫琴世家雷氏,琴身均有“九霄环佩”题款。

  长期以来,仅有故宫的这张“九霄环佩”琴被普遍认为出自蜀中制琴名家雷威(723-787)之手。琴上有不同朝代的题款,清晰展示出其流传经历,比如“诗梦”就是古琴家叶赫那拉·佛尼音布(1863-1937)为其书斋所题的斋名。

  叶赫那拉·佛尼音布是正蓝旗人,姑姑是慈禧,父亲瑞麟是两广总督。辛亥革命后他改名叶潜,号诗梦居士,从此以“叶诗梦”为世所知。他幼年学琴,家藏百余张古琴,其中以唐琴“九霄环佩”“鸣玉”、宋琴“昆山玉”“风入松”“归凤”和自制的“霹雳”六琴为最,所以又自号“六琴斋主”。

  1936年,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到叶诗梦北平的家中学琴,这也是古琴传入现代欧美的起始。高罗佩是荷兰驻日外交官,痴迷于中国文化,曾在东京为民国驻日使馆参赞王芃生抚奏《高山流水》一曲,并表示“贵国琴理渊静,欲抚此操,必心有高山流水,方悟得妙趣。”1940年,高罗佩写就《琴道》,这是第一部以西方视角研究古琴及其文化理念的著作,影响极为深远。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到重庆担任荷兰驻华使馆第一秘书,不但与中国古琴家合组“天风琴社”,更娶了张之洞的外孙女水世芳为妻。

  叶诗梦的那张“九霄环佩”琴,后来被“民初四公子”之一的爱新觉罗·溥侗用古帖换去,几番辗转后,于1952年由当时的文化部文物局局长郑振铎主持,从藏家刘氏手中购得归藏故宫。

  也是这一年,瑞典女孩林西莉(1932-2021)高中毕业,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学习艺术史和语言学,而汉语课老师是世界顶尖的汉学家高本汉(1889-1978)。

  1961年,林西莉随来华当外交官的丈夫来到北京。来华前她本打算学琵琶,但莫斯科的音乐教授Alende坚决反对,他说有鲁特琴学习经历的林西莉,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古琴,“正如文艺复兴时的鲁特琴一样,古琴也是用来反思和感受心灵的乐器。”

  机缘巧合下,林西莉找到了北京古琴研究会,并成为唯一一名学员,师从管平湖的弟子王迪。研究会中查阜西、溥雪斋和汪孟舒并称“三老”,其他人则皆称“先生”。

  研究会借给林西莉一张宋代古琴用于练习,她每天抱着这千年古物在拥挤的人群和公共汽车上穿行,去研究会见一群其貌不扬的旧老头。这一切,林西莉当时只道是寻常。

  林西莉到古琴研究会学习的时候,21岁的李祥霆正在中央音乐学院就读,他从1957年开始就师从查阜西学琴,是研究会中最年轻的一辈。

  近半个世纪后的2006年,林西莉出版了《古琴》一书,至今仍是介绍中国古琴最经典的著作之一。而李祥霆也早已成为名满天下的古琴大师,何作如2003年以345万元购入的“九霄环佩”琴从他手里开始发声。此次为马克龙演奏的李蓬蓬正是李祥霆的女儿。

  “九霄环佩”四个字背后,固然藏着千百年来的古琴传奇,但令人好奇的问题是:一曲《流水》的音符,究竟有多少抵达了马克龙的脑甚至心?因为古琴比一般意义上的音乐,要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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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9年,古琴诸城派传人王露在北大奏琴,在场的听众周作人抱怨场地大琴声小听不见,“远观好像一个人在打算盘。”

  周作人毕竟是知名文化人,古琴家郑颖孙想让他感受古琴的魅力,在室内专为他抚琴。周作人依然没有什么好评,“琴声听得清了,只是丁一声东一声的,不敢说不好,也总不知道它是怎么好。”

  单音多、旋律散、音量低甚至听来散漫不成曲,的确统统都是古琴的标签。古琴曲更是令人难以记住。一首《孤勇者》人人会唱,一首《广陵散》听上几十遍也不见得印象深刻。

  这是因为古琴曲跟西式音乐相比,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无论是巴赫的奏鸣曲、莫扎特的交响乐,还是二胡《二泉映月》、琵琶《十面埋伏》,连贯流畅的旋律都是最明显的标志,音符之间的起承转合、乐器之间的无缝衔接至关重要。古琴的音乐却并非旋律性的,高罗佩早就意识到,“它的美不在于音符的衔接启承,而恰是蕴涵在每个独立的音符之中。”

  以一个接一个的单音来呈现,是古琴音乐的特征。由于古琴的每个音都是独立的,因此音色成为至关重要的因素。同一个音,在不同的弦上发出,色彩各异;同一根弦,用食指还是无名指来弹,差异显著。古代琴书传下来动辄多达数十种的手法指法,都是为了造就差异化的音色——然而这些音色的微妙不同,甚至一个音从鸣响到消失包含的曲折变化,在普通人耳朵里听起来差不多都一样。

  曲谱的差别也巨大。西式乐谱用节拍精确地标明乐曲进程的快慢,古琴的减字谱对速度快慢却不加以明确限定——只告诉你弹什么音,至于弹得是徐是疾,视乎演奏者的理解和境界而定。也就是说,同一首曲子一百人来弹,会弹出一百首速度不同的乐曲来。

  比如管平湖弹《幽兰》,整首曲子用时10分24秒。其他三位琴家弹,却分别是10分05秒、6分20秒和5分43秒——他们都是弹的同一份1884年版《古逸丛书》琴谱。每个人对乐曲整体节奏的理解、对颤音泛音修饰音的处理不同,造就大相径庭的一曲《幽兰》。究竟谁更高明?时长的不同并不是原因。

  快慢无定规,并不代表古琴不重视节奏。王迪教林西莉,“要给每一个音留下空间,耐心等待让音一一流出,并完全把握住其准确自然的节奏,然后再在最精确的一瞬间结束。”当王迪觉得林西莉弹得太平整时,会叫停,教她如何弹得像一幅山水长卷一般交错起伏,而且始终保持“轻与重的平衡”。类似的要求,中国书法和绘画概莫能外。

  琴与瑟自古本是一字,后来音色更清脆响亮的称为瑟,更柔和丰富的称为琴。古琴向来使用蚕丝所制的弦,音色柔和却不响亮。古琴蕴含的力量也并不来自于简单的音量,林西莉看管平湖弹琴,“如此有力,仿佛整栋楼都要倒塌一般。”

  然而归根到底,弹奏古琴的用意和初衷并不是为了娱乐听众,甚至也不为打动他人。古琴的终极目的在于自我修身——它从来就不是一种大众乐器,弹琴也不只是为了习得一门技艺以自娱娱他,而是控制贪念和私欲、摒除邪心和杂念,最终求得与天道自然的相契相通。

  古琴不是不能用于沟通,只是它给听众设定的进入门槛实在太高,因此钟子期之于俞伯牙才成为千古佳话。一味追求动听悦耳,古人的定义是靡靡之音。何况“大音希声”,与耳朵可聆的声音相比,琴音起止前后和音与音之间的沉默无声值得同等程度的关注。会听无声之声,才算是会听古琴,一如看懂了山水画似乎并非必要的空隙和留白。

  林西莉得知不能用古琴练音阶后,并未拂袖而去,她思考及体验后得出如下感受:“用古琴来练音阶当然是对它的亵渎。这种乐器的品性可谓独一无二,它发出的音能让人类与大自然沟通、触及人的灵魂深处。如果能够把它在恰当的时候恰如其分地弹出来的话,其实一个音也就够了。但完美地弹出一个音绝不是目的,关键在于弹琴者通过音乐达到对人生的领悟。”

  高罗佩总结得更言简意赅:“古琴音乐最朴素的本质就是奏出大自然不朽的音响。”古今中外致力于音声者不计其数,以乐臻此境界者又有几人?而真正走到这一步的人又才能明白:为什么古琴奏出的,是一种超越音乐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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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数量众多的中国传统乐器中,没有一种的价值和意义堪与古琴相提并论。古琴源自上古巫医与天地神灵沟通的尝试,经历了儒道尤其是道家的主导引领,再融合佛教思想、西域胡乐等域外文化,在荣华绮罗和草莽荆棘中一路行来至今。弦、木与手指共同造就的音响,是数千年亘延不绝的华夏文明在音乐上的极致呈现。

  1978年,湖北随县的曾侯乙墓考古发掘除了著名的编钟,还有一张十弦琴,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琴。1993年,又在同时期的湖北郭店楚墓中发现了七弦琴。但古琴的弦数,此时还远未固定。魏晋时代,嵇康弹的琴就是五弦琴,“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赠秀才入军》)由晋至唐,古琴才固定为今日所见的七弦。

  由唐至宋,随着士大夫文人阶层的昌盛,古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书斋,文人雅士甚至是方外僧道都以抚琴为雅事。到明代,古琴名家更是前仆后继,古琴琴谱层出不穷。

  古琴的衰落,始于清代。有清一朝,大部分杰出的琴家都出自于南方诸省。

  等到鸦片战争将国门撞开,古琴迎来了更严峻的挑战和冲击。

  1937年,《天下月刊》上刊载的《音乐编年史》一文倡议,“它们(中国乐器)中的多数仍旧相当粗糙和简陋:无法运用高潮的、发展完善的技巧;而且这些乐器的音质也毫无悦耳可言,七弦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中国所有的乐器一定要加以改造,使它们重新发出符合西方音律的音阶。”

  高罗佩读罢,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一个荒唐的时代:人们让每一天都充斥越来越多的音乐,而音乐中的内容却越来越少;人们制造出各种声音的乐器,将西方大师的名作抛向普罗大众,而大众也正对这些趋之若鹜,却将自己珍贵的音乐资源毁之殆尽。”

  林西莉只学了一年多的古琴,1962年冬离华回国了,因为买不到古琴,研究会送她一张明琴“鹤鸣秋月”作纪念。管平湖更对她说,要是回去后还想继续学琴,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听录音。林西莉用德国根特录音机,录下了当时研究会的先生们为她弹奏的二十二首琴曲。

  在高罗佩的《琴道》中,他以古琴对标欧洲的鲁特琴。林西莉刚开始写《古琴》时,也确信会继续用“鲁特琴”来作为古琴对于西方世界的称谓。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开始动摇:鲁特琴真的适合成为中国古琴的对标物吗?一定要给所有非西方的器物都贴上一个西方的标签吗?各种乐器不应保留它们在本土文化中的本来名称吗?

  于是她最终直接使用了“古琴”这一名称,因为古琴就是古琴:超逸高远、举世无双、绝无对标、不可替代的中国古琴。

  而无论马克龙能听明白多少,一曲琴音都是中国文化面向世界能给出的最精华、最精彩也最精致的天籁之声。文/启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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