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墓碑巴金题

　　万安公墓，我去过几次。距李大钊烈士陵园不到一箭之地，便是享誉世界的剧作家曹禺的墓地。那天，我从陵园出来，靠左手小路径直去那里凭吊。

　　

　　曹禺照片

　　曹禺，系笔名。他原名万家宝。其笔名的来源是因为他本姓繁体的萬。″萬"字为草头下一个禺。于是，他将″萬字"上下拆分为″草禺"。又因″草"不是姓，故取谐言″曹"，两者组合而得曹禺。他祖籍湖北潜江县，出生在天津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里。

　　曹禺在南开中学读了大量″五四"以来的优秀作品和外国文学、戏剧作品。读南开大学后，常为易卜生、莎士比亚、契科夫的剧作所陶醉。为了专修西洋文学，他又转考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插入二年级。

　　1933年，他23岁，即将大学毕业时，写出了处女作多幕话剧《雷雨》，1934年在北京的《文学季刋》上发表后，震动了当时的戏剧界、文学界。此后，《雷雨》还被译成英文、俄文、法文、日文等。1935年，他又写出了《日出》。这两个剧本，使他跨入了著名剧作家的行列。1940年，他又发表了剧本《北京人》。

　　上述三个剧本，都是以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大城市上层社会的腐朽生活为题材，无情地揭露和抨击了黑暗的旧制度，予示了它行将灭亡的历史命运，同时又寄希望于未来。正如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电视台给曹禺拍专题片，他讲《雷雨》这个剧名时所言:″雷，是轰轰隆隆的巨大声音，惊醒他们；雨，是天上而来的洪水，把大地洗刷干净。"

　　曹禺的三部经典话剧，我只看过电影《雷雨》，而且不止一次。《雷雨》以复杂而又突出的典型性格、紧张而又错落有致的故事情节、个性化而又富有魅力的语言，艺术地真实地再现了周、鲁两家錯综复杂的爱情、血缘、阶级关系，暴露了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和卑鄙的灵魂，成为话剧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佳作。我每看一次，都会被剧情紧紧抓住，就像从前看托尔斯泰的小说《复活》一样，手不释卷，如饥似渴，百看不厌！

　　那些充满激情的优美的台词，是从曹禺先生心底深处流淌出来的，那里面有他的爱，有他的恨，有他的泪，有他灵魂的呼喊，他为自已的真情实感而写戏。我每看一次《雷雨》，不仅为作品点赞，而且为曹禺赞叹，赞叹他的才华，弱冠之年竟然写出这么一部传世之作，让世人对他高山仰止！有时想写一封信给他，掏出我心窝子里的话，但又不敢在江边卖水，圣人门前卖字，怕词不达意，大师笑话。

　　曹禺先生，是与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齐名的文学巨匠，有″鲁郭茅巴老曹"之称。曹禺先生曾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全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北京市文联主席。继郭沫若、茅盾、周扬之后，1988年他当选中国文联主席。1992年，全国优秀剧本创作奖更名为″曹禺戏剧文学奖"。

　　曹禺的作品很多，如剧作《正在想》、《黒字二十八》、《蜕变》、《明朗的天》、《王昭君》；如译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他的戏剧创作生涯历经一个甲子，他被称为中国现代话剧艺术的奠基人之一，是中国现代史上话剧成就最高的剧作家，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他的作品被搬上银幕，改编成芭蕾舞剧，谱成交响乐，并成为中国各戏剧学院的经典范本。他的许多戏剧作品不但在国内演出经久不衰，也译成外文被外国艺术家演出。为了推动中西方文化交流，曹禺学了英文、日文、俄文。他还到美国、日夲、印度访问和讲学。1987年法国总统授予他法国荣誉勋位团勋章，以表彰他为中法友谊和东西方文化交流作出的贡献。

　　曹禺先生去世近三十年了，人们还在纪念他，这是为什么？回答很简单，他写了几部经典、传世戏剧。正是他创作的这几部戏，使他今天还和我们在一起，进行着思想和情感上的交流。我敢端定，人们纪念曹禺先生，怀念曹禺先生将是永远的。

　　曹禺墓地坐西朝东，为占地八九平方米的长方形，十块左右长1.5尺、宽1尺、厚1尺的土黄色石块铺地，在其上面有一块被打磨成东西各呈三角形、南北各呈梯形，类似民居使用的二坡屋顶的黑色花岗岩。″屋顶"下面埋葬着的是那蕴藏着不尽智慧的头颅和身躯的骨灰，以及不朽的旷世经典《雷雨》、《日出》、《北京人》等各种各样的人物和故事。

　　

　　曹禺先生墓地

　　在曹禺先生墓地西端立着一块一米多高、近一米宽、一尺多厚的牛皮纸颜色的墓碑，它有棱有角，光滑如镜，给人一种厚重简洁感。碑的正面右侧竖刻着他的生卒年份"一九一0一一一九九六"，中间竖刻着″曹禺"两个大字，左侧竖刻着″巴金题"。所有汉字均为黑色，一看就知道是巴老的手迹。曹禺八十六岁去世时，巴老九十二岁，他在碑上的题字和落款，就像用火柴棍拼起来的，显得苍劲有力。碑上再没其它文字，一切都不需要，″曹禺"二字足以说明一切。

　　曹禺碑上的字，是巴金主动提出书写，是曹禺生前留有遗嘱交办，还是曹禺后人从巴金给曹禺的来信落款所集？我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巴金和曹禺的名字一同出现在一通碑上，则把两位大师之间的关系，淋漓尽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曹禺的女儿万方2020年6月出版了《你和我》一书，用很多文字写了她父亲与巴金的关系。她说，父亲″真正的好朋友，一辈子的朋友只有一个，巴金。他们结缘于《雷雨》的出版，抗战时期，李伯伯(巴金原名李尧棠，字芾甘)又出版了我爸爸的剧本《蜕变》，并写了后记:′从《雷雨》起，我就是他的作品的最初读者，他的每一本戏都是经过我和另一个朋友的手送到读者面前的。他相信我们，如人相信他的真实的朋友……’"

　　万方也写了他父亲曹禺说的一段话:″巴金对朋友永远是那么的厚道、宽容、友爱，他永远是我的大哥，我敬重的兄长。"

　　

　　曹禺与巴金在一起

　　2019年12月20日的《新华每日电讯》报道，巴金故居与中国现代文学馆共同推出″温暖的友情一一巴金与友朋往来手札展"。为此，郭慕清先生写了包括萧珊篇、冰心篇、曹禺篇、读者篇在内的一篇文章。其中的曹禺篇，通过曹禺写给巴金的一封信，将曹禺与巴金的关系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读到你那篇《怀念萧珊》时，我痛苦不已。

　　我为你这一不幸的遭遇和巨大的悲痛而悲痛，也为失去了这样一位天真、纯洁、爽直、善良的年轻朋友，失去这样一位伟大女性而悲痛。连着好几个晚上，我的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流下来，流到了耳朵里。老天不公，你这么好的人，怎能经此苦痛？我不忍心。

　　你对我是有″知遇之恩"的，像是我的引路人。1933年，我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大学生，写了一个剧本《雷雨》，四处投稿，不被认可，这对我是个巨大的打击。试想一下，一个年轻作者经过辛勤劳作，写出一部好作品，但无人发现、推荐、评价，那种感觉就像是把自已的文章投在水里，任它浮游四海，没有人来理睬，最伤害作者的自尊心。

　　后来，你从上海来北平看望沈从文，住在《文学季刋》编辑部所在地三座门大街14号。在南屋客厅旁那间用蓝纸糊壁的阴暗小房间，你看到了这个放在抽屉里近一年无人问津的稿子，你以艺术家的敏感和鉴赏力，发现了《雷雨》的价值，一口气读完了，成为第一个被《雷雨》感动的读者，你还为之落泪。第二天，你就将剧本推荐给郑振铎，并且作主将这个剧本在《文学季刋》一卷三期(1934年7月1日出版)上一次刋完。

　　识马不容易，识人更难。你把我介绍到文艺界，以后我的每部稿子，都由你审看、发表。我是何其有幸。

　　我的第二部作品《日出》面世后，文坛上众说纷纭，也有不少批评，你却同样给予了热情的关注和肯定。你断言《日出》是一部杰作，认为″它和《阿Q正传》、《子夜》一样是中国新文学运动中最好的收获"，这深深鼓舞了我。

　　你在《大公报》的文艺副刋发表文章《雄壮的景象》，指出从《雷雨》到《日出》我的创作在题材和思想都有了巨大的进步，你认为《日出》″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它触及到了我们社会的各方面"，″它所表现的是我们的整个社会"。对于很多人批评结尾太悲观，你也进行了反驳和分析，″单单暴露这社会的黑暗面是不够的，它还隐约地指示了一个光明的希望"，你肯定了我对结局的描绘和刻画，″这是一个多么雄壮的景象！这是一个多么乐观的结局！"

　　再后来，我对你的经典作品《家》进行改编。我的观点是，对小说的改编不应该是匠艺式的，而是一种真正创造性的改编，所以我在剧作中融入了我对现实生活的切身体验和人生感受。可搬上了话剧舞台后，我的改编和诠释也饱受争议。依然是你，自始至终都大力支持，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你认为我的改编让话剧《家》具有了独立的生命。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

　　于我而言，如果没有你，我想我或许还要走无数的弯路，或许会因为不被认可而放弃这条文学道路。是你"慧眼识英才"，发现了我，也成就了我。

　　也是你，在我晚年消沉的时候，写信劝慰我，你说″感到人活着，无论遇着什么，活着还是要有劲，有点分量"。那时你的身体也不好了，600字的信，你要写很久，每个字都写得很吃力，却依然惦记着我。

　　你是我的伯乐，亦是我的知音，我是曹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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