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锅伙》（108）：跳梁作小丑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住嘴！”牛蒡瞪眼怒喝道，“没人想听你说相声，满汉全席《报菜名》！”

　　“还是儒林兄弟知多见广，我的话他一听就懂，这叫知音又知心！”许百媚一边油嘴滑舌，一边重新穿上打满补丁的灰蓝布褂子，背起一筐垃圾走出去。

　　“狗嫌儿，你跟这个娘儿们有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搭？”啭儿那绷紧的面皮，能拧出陈年老醋汁。

　　“我是那么贪嘴的人吗？馋得想吃烂杏。”牛蒡也铁青着脸，“她有个妹子叫迢儿，曾跟我订过口头婚约。许百媚说他的后娘和妹子都变了卦，我才同意你安排我跟杜梨儿对了个象。”

　　“那你该在家里陪着杜梨儿呀！”

　　“我想叫他们两口子团聚一会儿，也许能破镜重圆，重归于好。”

　　“你一片好心，却断送了那个人的一条性命！”啭儿突然面无血色，“公社造f团的阎小蕙儿女干将她说只要那个狗崽子一死，杜梨儿还算贫下中农，公社造f团发给她红臂箍。”

　　“阎小蕙儿这个搅屎棍子，怎么见缝就下蛆？”牛蒡气歪了脸。

　　“杜梨儿也许还没下毒手，你快回家拦住她！”啭儿推搡着牛蒡。

　　

　　牛蒡一个跟跄，正撞进跨进门来的杜大活驴怀里。“别白磨鞋底了！那个地主儿子早离了阳间下阴曹，上了望乡台，过了奈何桥。”杜大活驴一屁股坐在牛槽上，斗大的脑瓜像霜打的向日葵低了头，“儒林，你找个吉日良辰，跟杜梨儿花烛成亲吧！”

　　“我宁肯叫刘家绝后，也不想娶个杀人犯！”牛蒡跳脚大骂，“我要把她扫地出门，不许她把我家当杀猪的汤锅。”说着，一阵风向牛棚外跑去。

　　“儿，你鸡蛋碰石磙，自找碎尸万段呀！”杜大活驴一把没扯住牛蒡，跳下牛槽，跟踪紧追。

　　“大叔，您怎吓得不像一团烂泥，也像一堆豆腐渣？”啭儿嬉笑着挖苦道。

　　“人家管我叫活驴，榆木脑壳直肠子，可我多少还知道盐是咸的，醋是酸的。”杜大活驴满面惊慌，“公社造f团大头子眼下的势力，比得上忠义救国军的胡司令，咱们刘家锅伙犯不上为个地主家的狗崽子跟他枪对枪，刀对刀，上刀山，下油锅。”

　　“我说的是阎小蕙儿，不能叫这个骚丫头仰巴跤子撒尿贱(溅)上脸！”

　　“你有所不知，那骚丫头是大头子一条炕上滚的‘亲密战友’呀！”

　　“快救儒林！”啭儿又急忙推搡杜大活驴。

　　不知是公社造f团先被叫成“忠义救国军”，大头子才被叫做“胡司令”，还是大头子先被叫做“胡司令”，公社造f团后被叫成“忠义救国军”，反正大头子的名气，在这个公社顶风臭十里。从打他闹起造f团，北运河就灌满了污泥浊水，鱼虾不生，荷菱不长，就像一河沥青。

　　大头子是公社配种站一个保卫干事，造f当上农工红卫军司令。阎二旦子和阎小蕙儿的造f团归顺到红卫军的旗下，领到了一个番号，被称为十八路诸侯之一。大头子嗜血成性，每回武斗都要亲手杀人。县革委会成立，清查逮捕杀人犯，大头子畏罪逃到阎家暂避一时。阎二旦子和阎小蕙儿把大头子存放在不烧火的北房西屋冷炕里，夜晚才敢出外放风。

　　这天夜晚，大头子倒背着手在院子里转磨，转来转去转到阎小蕙儿的窗根下。阎小蕙儿睡在临窗的小土炕上，夏夜贪冷，门窗对外开放；月光照进窗，凉风吹进门。阎小蕙儿脱个净光，四脚八叉，摆个大字。大头子一阵心跳，嗓子眼冒烟儿，两只眼贼亮，哪怕是下油锅跳火炕，他也顾不了许多。脑瓜子一热，从窗口爬进去，饿虎扑食压在阎小蕙儿身上。阎小蕙儿睡得死沉，不哼不哈不喊不叫不踢不咬，只像被马蜂蜇疼槐蚕，翻滚打挺，砸塌了几大块土坏才格格笑起来。

　　抓杀人犯雷声大雨点小，吵吵嚷嚷几个月便烟消云散。阎小蕙儿也被调到公社吃皇粮。

　　牛蒡赶到自家小院，只见小院内外，被公社造f团的男女打手，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针插不进，风雨不透。难得的是阎小蕙儿身穿警服行头，在柴门外昂首挺胸踱来踱去。那身姿和步态，非常像电影《地下尖兵》、《五十一号兵站》的国m党女特务。

　　“阎小蕙儿，杀人犯杜梨儿在哪里？”牛蒡喘着粗气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们阎副指挥吆三喝四？”一男一女两个打手，凶眉恶眼，撸胳臂挽袖子。

　　阎小蕙儿假笑着摆了摆手，走上前来问道，“狗嫌儿，看我这副打扮是不是有点古怪？”

　　“猪八戒也会三十六变，不足为奇。”牛蒡又跨上一步逼问道，“杜梨儿男人的死尸呢？”

　　“派出所归顺了造f团，我穿警服就是为了‘飒爽英姿’！”阎小蕙儿陡地变脸，面目狰狞，“谁跟你说杜梨儿杀人，谁跟你说那个男人被她杀死？”

　　牛蒡眼珠儿一转，想出个瞎话，说：“我一看造f团围困万千重，就料定出了凶杀案。”

　　“你知其一，不知其二！”阎小蕙儿横眉立目、满脸杀气，“杜梨儿是杀了人，那是大义灭亲！ 地主狗崽子是被杀死了，那是他自取灭亡！过两天，公社开大会欢迎杜梨儿回到红五类革命队伍中来。”

　　“应该把她归入马、牛、羊鸡、犬、六畜中去！”牛蒡气哼哼转身就走。

　　几天后，公社造f团勒令牛蒡搬进牛棚大院，牛蒡家的小院被没收。杜大活驴还算给他脸面，加封他为牛棚大院副院长。院长是啭儿，好歹还算是贫下中农娘儿们。地蛆咬的瓜都是最甜的。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作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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