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计划、橙剂与科技伦理

　　你知道什么是伦理，什么是科技伦理吗？为什么科技伦理如此重要，以致中央专门发文要求大力加强？回答这些问题，需要研学与探究，首先是广泛的自启蒙。此文为我的一则学习札记，透过对曼哈顿计划、橙剂滥用等的回顾分析，来认识科技伦理。是是非非，见仁见智，愿与大家分享并讨论。

　　引言

　　

　　3月20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并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区各部门结合实际认真贯彻落实。这是我国首个国家层面的科技伦理治理指导性文件，也是国家科技伦理委员会成立之后，我国科技伦理治理的一项标志性事件。

　　《意见》指出，科技伦理是开展科学研究、技术开发等科技活动需要遵循的价值理念和行为规范，是促进科技事业健康发展的重要保障。《意见》从明确科技伦理原则、健全科技伦理治理体制、加强科技伦理治理制度保障、强化科技伦理审查和监管、 深入开展科技伦理教育和宣传等方面，对科技伦理治理工作提出 了系统性要求；体现了国家对科技伦理治理的重视和对科技向善的追求，对科技稳健发展具有战略意义。

　　中国航空学会快速反应，随之发出学习和贯彻《意见》的文件，要求学会各级组织、会员及有关单位认真学习，开展科技伦理知识宣传普及，提高科技伦理意识；积极开展科技伦理理论探索，加强对科技创新中伦理问题的前瞻研究；引导科技人员自觉遵守科技伦理要求，开展负责任的研究与创新。对此，我深为赞赏，并愿响应号召，积极践行。

　　

　　此前，“科技伦理”是一个较少见诸媒体、也较少使用的词语。要理解“科技伦理”，首先需要明确何为伦理。在汉语中，“伦”的主义是辈。组词如人伦（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伦辈、伦伍、伦序、伦望、伦族等；扩至“天伦”（古代指父子、兄弟等关系）、伦物（人伦物理）、伦经（天道人伦的常则）、伦质（人伦道德之理）、伦谊（人伦大义）等；“伦”的辅义指条理、顺序，称“序乃伦”，组词如伦叙、伦次、伦绪等。而“理”字本就指事物的纹路、层次、规律等。两字组合后，“伦理”的意义就是指在“伦”中的“理”，主要指人与人关系方面的约定。

　　伦理有多种概念，综合而言，伦理是涉及道德责任与义务的一种约定，是指一系列指导行为的观念。对伦理可以作如下定义：伦理是为保障社会文明进步，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关系中的道德理念与行为约束的总和。伦理不是法律、规章、制度或规范，但却是渗透其中的一种精神约定。不同历史阶段、不同国家与族裔之间，伦理不尽一致，但基本面高度趋同。

　　我们常见的一个伦理方面的术语就是“乱伦”，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是违逆伦理，本应该是广义的，但实际使用中多指狭义的违逆，集中于婚配嫁娶中的不守伦理，诸如乱辈、乱祖之类。

　　在认识伦理的基础上，科技伦理可以定义为：科技伦理是在科技领域里，为确保社会文明进步，在科技活动与成果应用方面的道德理念与行为约束的总和。用《意见》的话来说，科技伦理必须聚焦于“科技向善，造福人类”，而不是相反或其他。

　　

　　科技本应向善！遗憾的是，反面案例屡屡发生。在现代科技史上，最为纠结也是影响最大的事件就是原子弹的研发。1945年7月15日凌晨，美国研发出的世界第一枚原子弹试爆成功；紧接着，8月6日和9日，即悍然在日本广岛、长崎投下两颗，直接杀死和后来受伤害致死的平民达30-40万人。这是迄今在战争中被使用的唯一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从此，全人类开始生活在核武器的阴影之下。

　　美国的原子弹研制来自著名的曼哈顿计划。1941年12月6日，罗斯福总统批准该计划，称，为先于纳粹德国研制出原子弹，给予该计划以“高于一切的特别优先权”和巨额经费，汇聚以罗伯特·奥本海默为首的大批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在军方的直接领导下开始实施，并取得成功。

　　犹如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如今，全世界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多多，包括合法有核国家：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中国，非法拥核国家：印度、巴基斯坦、朝鲜，匿核国家：以色列、伊朗、日本和弃核国家：阿尔及利亚、阿根廷、巴西、南非和苏联遗留（包括现在陷入战事的乌克兰）。

　　当看到原子弹的真实威力，以及被政治家用于屠杀平民，被称“原子弹之父”的奥本海默陷入深深的自责。原子弹使用的两个月后，他辞职了。在他仍担任美国原子能委员会顾问期间，他努力游说对军备进行国际管制，宣扬控制核武器和推动核不扩散运动，并强烈反对发展氢弹，但这些努力收效有限。

　　在原子弹首次试爆成功的多年之后，奥本海默回忆表示，观看试爆让他想起印度《薄伽梵歌》里的一句话：“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显示他内心对创造出如此武器的罪恶感。而在他极力作禁核的补救工作时，正值战后美苏冷战，奥本海默反对发展氢弹、反对核武竞赛的言论，让他被怀疑有共产党倾向，导致美国政府撤销他的安全许可，他也失去了最后的影响力。

　　与奥本海默具有相同心路的还有当初致信罗斯福、呼吁美国政府开展相关研究项目的爱因斯坦，他至死都在忏悔参与发明如此可怕、足以毁灭人类的武器。爱因斯坦曾经说：“科学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怎样用它，究竟是给人带来幸福还是带来灾难，全取决于人自己，而不取决于工具。”遗憾的是，他掉进了“带来灾难”的深渊。

　　时至今日，人们对于原子弹研制和使用仍见解不一。我的看法是，原子弹的开发违背了科技伦理，而且从史料中得知，并无充分理由对一个行将被击败的敌对国的平民实施这样的滥杀。从亚原子粒子产生能源的科学研究，到基于核裂变爆炸装置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仅一步之遥。科学家在其中起了不可推脱、不可替代的作用，没有科学家的肇始与“请战”，断不会有后来的开发。但决定研制和使用的是政治家，更是不容诿过。

　　

　　当历史进到21世纪，科学技术仍在继续进步，科学的突破与技术工具的互动带来新的气象。近年来，基因编辑技术、人工智能技术、辅助生殖技术等前沿科技迅猛发展，在给人类带来福祉的同时，也不断挑战人类的伦理底线和价值尺度。在生物科技、生命科学、医学、人工智能等领域，如何最大限度地避免对人的生命安全、身体健康、精神和心理健康造成伤害或潜在威胁，以切实维护尊重生命权利、尊重人格尊严的基本伦理，成为现实而严峻的挑战。

　　说到生物科学，想到另一桩案例——在越战中美军对于“橙剂”的滥用。美国生物学家亚瑟·盖尔斯敦原本从事植物荷尔蒙和光线对植物生长的效应研究。1943年，盖尔斯敦发现了一种植物生长调节物质，可以刺激大豆开花，加速大豆生长，但如果大量使用，可能引起植物落叶。1955至1975年间，越战中的美军为从空中发现潜藏在丛林里的越共游击队，利用该物质造出“橙剂”，从空中大量投放达2000万加仑之多，造成严重的生态灾难。

　　盖尔斯敦对此深感不安，多次警告美国政府和国际社会有关橙剂对环境的可见破坏和对人类健康的巨大威胁。橙剂最危险的成分是二噁英，能在受污染环境中存在数十年，会引发癌症、不孕、胎儿畸形，导致神经和免疫系统受伤等人道灾难，也包括伤及参战的美军士兵自身。盖尔斯敦的警告最终促成尼克松总统下令禁用。

　　盖尔斯敦就此表示，“我以前以为，只要不从事会有邪恶或毁灭性结果的科学研究，就能避免伤害社会，但是我现在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几乎所有科学研究都可以被滥用或曲解。”联想到当下美国在世界各地建有数百个生物实验室，岂不同样令人生疑并细思恐极。

　　被人们关注的基因编辑技术同样如此。在为人类克服病痛、带来福祉的同时，极有可能成为种族主义者或目的不纯者实施选择性改造人类的工具。2018年南方科技大学原副教授贺建奎等人，因实施以生殖为目的的人类胚胎基因编辑和生殖医疗活动，构成非法行医而最终获刑。

　　航空人熟悉的无人机在充分展示独有优势的同时，也正沦为违逆战争伦理的杀人机器，不经审判、不经确罪，就可以对目标对象执行死刑；且具有极高的误伤误死率，而难以裁判与追究；这成为新战争形态下，一个引人关注的重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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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5月，我曾写下第172篇《评美军攻击型无人机的实战表现》微文。在进行一些研究、特别是看到英国非营利机构新闻调查局（Bureau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网页上披露的数据后，深感震惊。那时的数据表明，在用无人机实施对恐怖分子打击时，超过90%的死者，是“殉葬者”。而现在，这种恶行愈发猖獗，而不受任何约束了。

　　在那篇文中，我写道：

　　面对自己不活，也不让别人活的恐怖分子，面对汹涌的极端民族主义，全球打击与遏制成为主流的正义之声。我们当然不能行宋襄公式的假仁假义，但在果断消灭高价值敌对目标、以避免更大杀戮时，究竟应该承受什么样的附带牺牲？多大的代价是可以接受的呢？美国宪法中对所有美国人赋予的基本权利，包括未经法律程序不能剥夺生命的权利，对于其他国家的人民不也一样应该适用吗？有人说，这是战争。可是，受打击的目标所在国（如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并没有同实施打击的国家开战呀。而且，所在国一再强烈反对这种无视别国主权、自由进出别国领空的行为。弱国无外交，弱国无国防，再次得到鲜活的印证。

　　

　　

　　

　　

　　因“橙剂”伤害的畸形儿

　　由上，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我国政府推动科技伦理治理工作的睿智与果决。这确为事关民族复兴、国家强盛、共创发展大业和光明前景的一件大事。

　　每一位科技工作者都应该明了科技伦理的重要性，提高自己的科技伦理意识，自觉履行科技伦理的社会责任。作为一名老航空科技工作者，我也要自启蒙、自学习、自修身、自向善，同时宣传和影响社会，投身建设伦理环境的事业。

　　当前，我国科技创新快速发展，面临的科技伦理挑战日益增多。科技伦理工作迫在眉睫，每一项科技活动从立项或开始之时，就应预判其成果对于社会进步的意义和全部作用，包括不确定性和有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

　　在成果应用时，更需审慎评估技术应用风险，防止误用、滥用，避免危及社会安全、公共安全、生物安全和生态安全，力求规避、防范可能引发的伦理灾难，以确保科技创新在正确的道路上稳步前行，推动社会文明健康而持续地进步。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聚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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