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东京物语》的伟大之处体现在哪里？

　　说在前面：我不怎么喜欢把注意力过度放在镜头的隐喻之类的表达方法上，搞得看电影像考驾照一样。考场里一草一木都是有它的目的的，这可能还有点道理，但电影不是考试，镜头语言不是一个个得分点。不是电影来考验我们有没有鉴赏能力，是不是合格的观众，而是反过来，电影要经过我们的审查，我们能不能看懂你这部电影才是真正的考验。所以这篇文章中很少会有内容上的分析，只关注纯粹的镜头语言。小津电影很有自己的特征，其构图当然是第一个注意到的点。他的转场也独具风味，不过很少听到人们谈论，所以写这篇文章探讨一下。纵向看小津电影，其风格到晚期逐渐明显，转场的方法也固定下来。我们就通过他最负盛名的作品，《东京物语》中，总共36处大大小小的转场，来窥视一下小津电影的特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石灯，孩子们去上学，接着是两个火车经过村庄的镜头。镜头转到一处住宅外景，再切入内景，一对老夫妇在整理东西。开场

　　关于小津电影的评论，很多都会留意人物的移动方向，因为他经常使用越轴的手法。这种手法没有什么含义，仅仅作为美学标志体现在电影中。开场的几个镜头中，小孩上学是从左往右，第一次火车的镜头也是从左往右，但是切给火车近景时，变成了从右往左。在给住宅内景时，两位老人又变回朝向右边而坐。而这一场景的结尾时，两人又朝向左边。这一特点可以在观看小津电影时时常留意，不一定有剧情或主旨上的隐喻，就当作是我们和小津之间的一种暗号罢了。2. 老父母说要去东京看儿女，准备东西。接着是巨大的烟囱，车站的远景和近景，“平山医院”的牌子，最后一个晾衣架镜头。转场1

　　工厂的烟囱代表了城市，也就是东京。两个车站的镜头表达了老父母赴京的行程，两人坐火车来到了东京。平山医院是平山幸一，即大儿子的家，也是一个诊所。这几个镜头把我们从尾道带到了东京，没有人物，但我们仍能够理解镜头的逻辑。其中的空镜头大多用了圆柱体，比如烟囱、电线杆、树木等等。透视方向也大致相同，消失点都在左边，往右延伸。两个车站的镜头，用了开头火车同样的处理方法，第一个消失点在左边，第二个在右边。这种纵向的切割和透视方法使视觉上形成统一，不至于产生混乱。3. 阿实的空书桌，小孩在街上玩耍。下一个镜头是晚上，阿实在学英语。转场2

　　小津电影中的剪辑很注重对称感。一个场景是如何切入的，一般会用同样的镜头组切出。这里的剪辑虽然不算是转场，因为前后场景都是在大儿子的家中，没有场景的变化，但是时间从下午变成了晚上。从阿实的桌子切出，中间用一个小孩玩耍的镜头作为过渡，表示时间的流逝，再从阿实的桌子切入，也体现了一种对称感。这样的安排也可以表达一段情节而不是单纯的空镜头过渡。三个镜头的对象都是阿实，所以我们可以猜测：第一个镜头表示阿实没有学习，可能是因为他之前提到的，不满于自己的桌子因为爷爷奶奶的到来而搬到走廊的原因；第二个镜头紧接着就告诉我们阿实可能去玩了，虽然不能看清小孩子是谁，但我们完全可以把他当作阿实；最后镜头则是晚上阿实回来学习了。于是一个完整的小情节就产生了。4. 父母晚上准备睡觉，环境音持续到凌晨天空镜头。又是一个烟囱镜头，うらら美容院外景，内景有一个人在打扫卫生，二女儿金子和她的丈夫在吃饭。 转场3

　　这六个镜头中有一个镜头很不寻常，天空的空镜头。这一个镜头没有人物、建筑、景色，只有一片天空，很不小津。小津安二郎早期的电影我没有怎么看，所以不能妄下结论，但我猜测是他早期的风格的残留。今后补他电影的时候再回头看一下，有没有证实我的猜测。烟囱从六个变成了四个，暗示我们到了东京另一个地方，到了美容院。切入内景的时候，我们先看到打扫卫生的镜头，没有直接切到二女儿吃饭的场景，可能只是为了增加连贯性和展示美容院内景。5. 美容院的餐桌上直接转到了幸一家中，他们正准备行装，出去玩。转场4

　　这个转场很直接。吃饭时两人说到爸妈今天的日程，二女儿说大哥会带父母去玩，接着就转到幸一家准备出门。我们通常看到转场注意到的是空间的变化，这里是从美容院到幸一家，但同时要留意的是时间的变化。从吃早饭到出门，一般都有一段时间差，当然也说不准，万一金子吃早饭吃晚了或幸一出门早了。如果拿一般情况的话，那么从早饭到出门的时间就跟着空间移动被切去了。这样的剪切显得简练，在串联两个不同场景的情节时非常有效。6. 行程因幸一的工作取消了，幸一的妻子文子和父亲对话。镜头转到老母亲带着孙子阿勇玩。老人的近景。转场5

　　两人向左望去，镜头切到他们的视角，看到奶奶带着孙子玩耍。这个镜头和转场2那个是同一个，这也体现出了小津的另一个特点，重复使用，这一特点也算是对称性的延伸了。7. 阿勇和奶奶在玩，同一个镜头结束段落。父亲一个人在屋内，镜头切到美容院，再到金子。转场6

　　前两个镜头就是上个场景切入的镜头，这就是小津追求的对称感。这种镜头安排使场景有明显的开头和结尾，可以看作独立的一个部分，就如同在一篇文章中插入一首诗，精巧又回味无穷。父亲独自一人，说明这时文子离开了。父亲的表情有了变化，和母亲的表情变化相呼应，整个场景构成完整的段落。这一个转场的重点就是父亲的这一个镜头，因为去掉这个镜头不影响转场的效果，直接从第二个镜头转到第五个镜头完全说得过去。但正是因为镜头最后短暂地停留在孤独的父亲身上，在无声中，我们感受到无法言说的、隐隐的苦涩。加上第一个母亲的镜头，加强了这种氛围。8. 金子打电话给纪子，纪子向老板请假。转场7

　　剪辑师将本来应该两人对话的场景变成了一个简单的转场。镜头没有急于向我们展示纪子，一直对准金子。电话另一端也没有听到声音，只有金子在说话。等到金子差不多说完后，情节安排了一个纪子向老板请假的情节，场景自然转到纪子的办公室，完成转场。接着镜头也没有切回金子，纪子说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9. 纪子挂断电话，巴士往外看到东京景色，车上人的背影。转场8

　　这里是感情的爆发点。由于之前父母始终没有和孩子们一起逛过东京，这里纪子终于抽出身来陪父母。所以转场没有使用静止的画面，一上来就在移动的公交车上，增加了动感，背景音乐也很欢乐。10. 纪子指给父母看自己的家在哪，切到他们视角看到的东京景色。纪子住的楼外景，一个女子坐在桌前。转场9

　　第二个镜头是父母和纪子视角下的东京，消失点在左边，切到纪子住所时变成了消失点在右边。从楼的外景切入内景后，我们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性，可能一开始以为是纪子，因为之前的逻辑都是外景加内景，照理接的是纪子的房间。但是她不是纪子。正当我们疑问她是谁的时候，纪子进来，问能不能借一下茶杯。这时我们才知道这是纪子的邻居。这个小细节就是特意逗我们的，像海顿《惊愕交响曲》那个重音一样，让我们一瞬间提起精神。我这样讲不能体会到那种惊喜感，所以还是建议大家看原片体会一下。11. 纪子在给父母扇风，幸一和金子也在给自己扇风。 转场10

　　这个转场也很特别。通过扇风的动作，串联了两个场景。同时也强化了对比：一边是纪子腾出时间照顾父母，给他们扇风；另一边是儿子和女儿给自己扇风，想着怎么让父母出去。到这里可以说影片第一部分结束了，以后慢慢补满整部电影的其他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