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斯宾诺莎《伦理学》中灵魂永恒的讨论： 基于教授论证方式的总结

　　声明：本文并非由账号“刘扑通”独创，系基于教授观点的总结，发布于这个平台供读者参考。

　　斯宾诺莎在他最著名的著作《伦理学》中论证的所有论点中，人类不朽的理论，或更具体地说，人类灵魂的永恒被认为是最有争议的论点。关于这个主题的争论的存在源于外部和内部。在外部，永生问题一直是哲学，宗教，科学，伦理和政治之间以及各个研究领域之间争论的焦点。世界上的主要宗教，无论西方还是东方，都对灵魂的永恒持多种观点，并将其作为宗教观念的一部分，彼此之间有所不同。来自人类历史上不同时期的相应哲学家，包括柏拉图和笛卡尔，也针对同一主题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和理论，以期支持他们的哲学观点的同时澄清了使成千上万的人类困惑多年的真相。鉴于来自如此众多不同学术领域的众多理论和观点的存在，其中任何一个观点一旦在知识分子中发表和传播，就会立即遭到其他人的驳斥。实际上，斯宾诺莎的灵魂永生的理论被认为是1656年他被逐出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犹太社区的原因之一。也是由于斯宾诺莎在他艰苦而宏伟的杰作的最后一部分中对精神永生进行了阐述，随后的一些敌对哲学家和评论家认为《伦理学》的整个第五部分都是有缺陷的和多余的。

　　然而，斯宾诺莎的不朽理论在内部也引起争议，因为它与斯宾诺莎本人在其《伦理学》先前部分中确立的某些论点相抵触。这种矛盾比外部的矛盾更棘手，因为始终需要一个更明确，更深刻的解释来调和争议的两个矛盾所在，以便安抚其内在冲突而不会推翻彼此，而这将是本文的重点所在。

　　斯宾诺莎认为，人的思想或灵魂是上帝思想属性的“某种确定性模式”（Spinoza, Ethics； II，proposition XI），其对象是“某种延展的模式”。 （Spinoza，Ethics； II，proposition XIII）。同时，斯宾诺莎声称，“思想和事物的观点在心灵内是怎样排列和联系着，身体的感触和事物的形象在身体内也恰好是那样排列和联系着（Spinoza，Ethics； V，proposition I）。就是说，人类的思想和身体被连接和统一为一个实体，彼此的变化与另一实体的变化平行。因此，必然的结果是，如果一个身体被其他实体改变到任何程度，它的思想也会受到影响。如果身体不复存在，无论是外部破坏还是内部崩溃，心灵也将同样不复存在。为了阐明这种推论，身体和思想的存在是从一个人的存在，而不是其在上帝中的本质意义上引出的。由于每种思想和扩展方式的本质都建立在上帝永恒的本质基础上，因此它们是非持续性的。后者的永恒存在感不应等同于人类灵魂的永生，对此有两个原因：首先，它不是人的灵魂在其死亡之后的长期存在，因此与人类的死亡没有共同点，具有精神永生的语义；其次，它对于上帝内的所有有限模式都是成立的，因此并没有阐述人类灵魂潜在的不朽性的独特性。话虽如此，让我们回到前一点：由于身心是不可分割的，因此身体的存在以心灵的存在为前提。

　　但是，如果要完全证实这一论点，那么精神永生的概念只能理解为是基于身体复活的概念。但是，斯宾诺莎没有在他的伦理学理论体系中包含任何痕迹，这使他对不朽灵魂的宣言变得有些无据可循。在《伦理学》第五部分中，斯宾诺莎说：“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与此世生活相关的一切说明……因此，现在该是我们进而讨论心灵的绵延（单就心灵不与身体相联系而言）的时候了”（Spinoza，Ethics； V，Proposition XX，Scholium），并声称：“人的思想不能被身体绝对摧毁，但其中仍然存在着永恒的东西”（Spinoza，Ethics； V，Proposition XXIII）。斯宾诺莎从他的作品的不同部分得出的论断的不一致之处将如何解决？

　　在《伦理学》中，斯宾诺莎区分了三种知识。第一种知识，他进一步分为两类，要么来源于“零碎，困惑，无序地通过我们的感官代表我们的智力的特定事物”，要么源于符号或象征，例如“基于……的事实”。阅读或听过某些单词后，我们会记住事物并形成关于它们的某些构想，类似于通过构想来构想事物的构想”（Spinoza，Ethics； II，Prop. XI，Scholium 2）。因此，第一类知识由于通过物理上基于有限的扩展方式的感觉和想象力而获得，因此随着人体的破坏而逐渐消失。但是，当我们获得第二种知识后，我们会从一种不充分的认识提升为足够的一种认识。这种知识是从“我们拥有所有人共同的观念和对事物性质的充分认识这一事实中获得的”（Spinoza，Ethics； II，Prop. XI，Scholium 2）。斯宾诺莎称这种特殊的理性知识，只能通过理性来拥有。但是，这仍然不是高级的知识。直觉知识（scientia intuitiva），“从对上帝某些属性的绝对本质的充分认识到对事物本质的充分认识”出发，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持续存在中可以获得的最好的知识（ Spinoza，Ethics；II，Prop.IL，Scholium 2）。斯宾诺莎本人承认，通过第三种知识来理解事物是“思想的最大努力及其最大的美德”（Spinoza，Ethics； V，Prop. XXV）。

　　实际上，根据斯宾诺莎的说法，正是通过这种第三种知识，精神上的永生才得以实现。由于直觉知识仅由适当的思想组成，因此我们拥有的知识越多，我们在脑海中存储的思想越充分，我们对特定事物的理解就越多，我们对上帝的理解也就越多（Spinoza，Ethics； V，Prop. XXIV） 。因此，通过第三种知识，人的才智与上帝的才智相同。由于后者是在自然意义上永恒的，所以前者也是如此。因此，由这些适当的想法组成的我们思想的特定部分将变得不朽。结果，一个人的思想越是由适当的思想构成，他就越完全地参与永恒。因此，斯宾诺莎关于灵魂永生的理论更精确地表明了思想的品质，而不是死后的实际持续存在。

　　尽管如此，斯宾诺莎对于此的论证仍然在两个方面存在问题。首先，斯宾诺莎的精神永生不具有扎根于独立的个人层面上的推广意义。诚然，上帝及其属性，即自然的法则，是无限而永恒的。但是我们不能简单地由此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一个人类的思想，如果充分并独特地理解了上帝的真理，它本身也是无限的和不朽的。因为，与上述永恒的身心本质一样，这种无限永恒的思想的本质属于上帝的智力，而不属于人的智力，如果用类比来说明的话，就是：到了晚上，我们在附近的湖中看到了月亮的倒影，但是我们不会去怀疑地球边上产生了第二颗卫星。这仅仅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反射仅在月亮光的作用下出现，而月亮光又来自太阳。湖中的倒影反映了真实月球的存在，但不如后者大。上帝永恒的真理和人类的适当观念是相同的，后者反映了前者的永恒，但靠自身无法实现任何永恒状态。

　　其次，上一段所述的永生感与斯宾诺莎本人所宣称的不符。斯宾诺莎在《伦理学》第五部分中说：“人的思想不能被身体绝对摧毁，但其中仍然存在着永恒的东西”（Spinoza，Ethics；V，Proposition XXIII）。如果他只说头脑具有适当的观念就意味着它是不朽的，那么在身体不复存在之后，头脑将一无所有，这显然与此处的引用相矛盾。换句话说，现有的解释仍未调和心与身的有限统一与死后的心灵无限存在之间的矛盾。只有解决了这两个矛盾，我们才能充分理解斯宾诺莎的人类不朽理论。

　　如果确实存在不朽的精神，这取决于获得足够的思想，但是，正如我们已经证明的那样，作为思想属性的有限模式的充分的思想本身并不是永恒的和无限的，唯一的可能性必须在于实现这些思想的后果。在斯宾诺莎的身心体系中，人的思想就是身体的观念，它有意识地感知到身体受到其他身体的作用以及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关系而对身体的各种影响。这个过程导致获得第一类知识，即Imaginatio。然后斯宾诺莎说，每个实体的本质是conatus，这是每个事物都在努力坚持自己的存在的例证，通过这种努力，头脑从Imaginatio中发展到了Ratio，最后发展到了直觉知识（Scientia Intuitiva）。然而，思想在人类思维中从想象到科学的演进并不是用充足知识简单地代替非充足的知识，而是由于思维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而涉及情感，情绪，个性和行为的全方位变革。因此，由于对自己的身体与其他身体之间的相互作用的感知不足而导致的不良情绪将转化为健康的，积极的，自我促进的情绪。对其他实体的模糊不清印象造成的恶性行为将得到纠正成为友好，仁慈和公义的行为。所有这些都是神的无限力量的产物，是通过对人类获得足够的观念而实现的。此外，一个人由于通过第三种知识对事物的理解而变得越完善，他就越渴望得到它（Spinoza，Ethics; V，Prop. XXVI）。一个人内这种无所不在的，周期性的运作完美产生了人对神的知识性爱（Spinoza，Ethics； V，Prop. XXXIII），“就像神爱他自己一样的真爱”（Spinoza，Ethics; V，Prop. XXXVI）。因此，不断完善的过程是人类对上帝的自我认同的过程，通过这个过程，人类将自己与世界其他地方融合为整个自然或上帝的单一物质。在这个时间点上，上帝内部任何将一物与另一物区分开的形式上的物理和时间上的区别都不再重要了，因为所有事物都已成为上帝无限性的一部分。对于人类的思想而言，这种实现具有无可比拟的意义，因为他或她的身体形态和时间持续时间，身体和寿命的波动将不再困扰他或她。当然，他们将在生命的尽头死亡，但是对于那些与上帝统一的人来说，死亡的恐惧程度甚至更低。这就是斯宾诺莎在宣称时的意思：“头脑对第二和第三种知识的理解越多，对邪恶的影响作用越少，对死亡的恐惧就越少”（Spinoza，Ethics； V ，Prop. XXXVIII）。因此，死亡的超越是凡人充其量只能达到的唯一一种永生。

　　尽管令人印象深刻，但对死亡的超越仍然留下了最后一个问题：人的灵魂如果拥有能力，如何在人逝世后留下来？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们必须再次回到最初的观点，即身心之间的联系。正如我们已经检查过的，这两种模式的存在是相互依存的，没有任何一种，就不可能再存在另一种。但是，本文并不要求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个实体中。但是，一个人的思想有无可能在其相应身体的死亡中幸存下来，但仍继续存在在别人的身上？答案是肯定的。实际上，斯宾诺莎本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尽管斯宾诺莎已经去世300多年了，但他的哲学思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他的思想的一部分）在这一刻仍然在我们的脑海中产生共鸣，而没有失去任何活力。我相信这是斯宾诺莎永恒的心意，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个孤立的实体，在这个星球上徘徊，人类是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的其中之一。任何人的思维都可以在他死后出现在成千上万个与他有着这样人类种族共享记忆的人的思维中。但是，这种能力并不能保证思想的永生。从经验中我们知道，某些人的思想比其他人的思想在我们心中的生存时间更长，但仍有少数人的思想甚至可以永久地驻留在我们的思想中而不会消失。当然，这些想法的持续时间部分取决于被思想停驻的人的决心——他们保留根据自己的偏好决定某个前辈想法是否可以保留在他们心中的权利，但更重要的是，它还取决于一个人的价值：一个想法与普遍真理越接近，就越有可能保留它。否则，如果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以错误的观念为基础的知识，它就不可能生存到今天。因此，只有适当的思想才能最大程度地将其扩展到其他人的思想中，从而成为不朽的潜力。必然要遵循我们之前所说的，一个人的思想越是由适当的思想构成，他或她的思想就越具有不朽的历史。到现在，关于斯宾诺莎人类永生理论的所有矛盾都得到了解决。

　　在本文中，我们讨论了斯宾诺莎伦理学中的一个主要争议，这是他关于人类精神永生的理论。这场争论是由不同的宗教机构，哲学家，科学家，甚至是政治家所持有的不朽理论所引起的，但更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斯宾诺莎自身论文之间存在的矛盾，即心智与身心的平行性。然后，我们检查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即思想的一部分是永恒的，因为它包含与上帝永恒真理相同的适当观念，却发现了两个缺陷：这不是个人不朽，也没有解决如何死后仍会保留思想的问题。因此，我们着手探索其他可能解决这些难题的解决方案。最终答案由两部分组成，分别对应于先前的缺陷说明所留下的两个问题。首先，通过不断获得直觉知识，一个人最终可以与上帝统一，这使他的思想超越了死亡，从而成为永生不朽的人。其次，在他去世后，由于他的思想获得了尽可能多的适当思想，因此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被其他人继承的潜力。因此，他的思想被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