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创作马拉松第二季:身处都市,你遇到过哪些让你难以忘怀的人或事?
征稿通道已于 2022 年 8 月 11 日 23:59:59 关闭,在该赛道问题下创作的作品将不再接受评委审核。
这里是长篇创作马拉松第二季「都市生活」赛道,本赛道共分为一条特设赛道和两条普通赛道,请创作者创作 6~30 万字内的小说内容,创作方向请参考:
职人手记(特设赛道):书写身处职场,你所见证的人生百态。
影视对标作品:《胜者即是正义》《非自然死亡》《实习医生格蕾》《紧急呼救》
出版对标作品:《今年我有 20 亿预算》《真实治疗手记:一个医生的生死记事簿》
家庭生活:记录家庭给你带来的悲欢离合。
影视对标作品:《父母爱情》《都挺好》《小敏家》《小欢喜》
出版对标作品:《美顺与长生》《我漂亮的女儿们》《我们与家的距离》
都市情感:写下在都市中相遇相识相恋的爱情故事。
影视对标作品:《欢乐颂》《三十而已》《我在他乡挺好的》《爱很美味》
出版对标作品:《看不见的二房东》《最强女主复仇的一百种方式》《最美的时光》
赛事简介
4 月知乎故事大赛·长篇创作马拉松正式开赛,面向全网长篇小说创作者征集优秀作品,共分为都市生活、青春校园、悬疑幻想和古风传奇四大赛道。
长篇创作马拉松第二季:身处都市,你遇到过哪些让你难以忘怀的人或事?
长篇创作马拉松第二季:忆同学少年,记忆中有哪些难以磨灭的故事?
长篇创作马拉松第二季:有哪些推理满分或脑洞十足的故事让人大呼过瘾?
长篇创作马拉松第二季:有哪些或情感细腻或气势磅礴的古风传奇故事?
为此,我们为创作者准备了:
超大奖池!超过 50 W 总奖池,入围即有收入。分赛道评选前三名,特设人气奖等多种奖项,只等你来拿。
超级评审阵容!分赛道各有大咖驾到,更有众多出版和影视机构全程关注。
事不宜迟!开始你的创作吧!
注:以下参赛回答内容禁止转载,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知乎所有。
往事莫重来
1. 难忘的故事
鬼怪由来,多为人造。造鬼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造故事的人,很可爱。
小时候没有听过什么有启示性的故事,怪志野史的故事也很少,所以对于听过的故事和场景记忆深刻。因为没有24小时的动画片和随意换频道的大电视,精致的玩具,丰富的零食,那都是不曾出现在想象中的事物,所以对于那个时候来说,能听到别人讲这种故事,都是一种高端享受了。深秋时节,碰到连续阴雨的日子,偶尔能碰到炉火旁讲故事的情景。小火带烟,熏着悬在上面的水壶,堂伯和我爸抽着不带过滤嘴的卷烟,像炉膛的火一样,不紧不慢的侃故事,这故事也许是他小时候像我这样听来的,无从考证。堂伯讲,我爸附和,故事情节爽口开胃:
“赵癞子做皇帝的故事:赵癞子从小长一头疥癞,人很聪明,家里穷,给地主放牛。放牛闲暇时,双手枕头,叉开两腿仰天睡懒觉,有个神秘的高人路过,见此情景,感叹到:此子必不同于凡人。这睡觉的姿势就是个‘天’字!放牛时听到有五彩鸟儿围着他唱:赵癞子做皇帝万万岁!赵癞子做皇帝万万岁······赵癞子一时既高兴又懊恼,随口说道:要是我赵癞子真能当皇帝,不用万万岁,三五百年也足够了!据说一语成谶,就此决定了他老赵家的皇运。某天与人合伙,把牛杀了吃了,吃完后得想个办法给东家有个交代,于是把牛尾巴埋在地上,跪地磕头祈祷:‘求山神保佑,此牛钻地缝,如东家来求证,请显灵助我’。果然东家问牛,答曰:钻地缝了。东家不信邪,于是带东家来到埋牛尾巴的地方,东家拔牛尾,山神显灵,配以‘哞哞’之声,东家大惊,遂信。及至成年,要娶妻,非要娶某家富贵千金,主家答话:要娶可以,有三件彩礼,缺一不可。其一:匾箩大的鱼鳞;其二:九十九筐雀儿蛋;其三:金丝绣成的彩衣三套。条件开出来,想让穷小子知难而退。但赵癞子长的可不是普通癞子,他既不去找鱼鳞和雀儿蛋,也不去想金丝彩衣,拿着个网捞子去了海边,开始在水里捞水草啊捞小鱼小虾啊什么的,边捞边念叨:我一日捞一尺,十日捞一丈,把那海龙王捞得头发胀······坚持几天后,有虾兵蟹将来找他了:你是什么人,在这里瞎捞个啥,弄得我们龙王整天心神不宁恍恍惚惚!找癞子把诉求如实告知,并且表示,娶不到那富家千金,此生就这样一直捞下去。没办法,龙王爷不能因为这三件事而早夭,吩咐下去,让虾兵蟹将想置办这三样彩礼,有了龙王的帮忙,彩礼成了,据说苦了那些找雀儿蛋的虾兵蟹将,鱼鳞和金丝彩衣倒还不难办。赵癞子拿着彩礼去提亲,把主家惊呆了,料想不是常人,这都难不倒他,也就不再为难他了,把女儿嫁给了他。婚后,遇到皇帝招秀女,把赵癞子的老婆给招去了,离家之前,吩咐赵癞子,让他准备好锦羽绣的衣帽,带上弓箭,在某年中秋节到某地侯着,遇到也穿锦羽衣服的人,用弓箭射死。赵癞子铭记于心,准备好老婆交代的衣物弓箭,如约到达,果然看到他老婆和一个穿锦羽衣裳带着弓箭的人出现。赵癞子立马搭弓射箭,直中对方面门,应声倒地而死。她老婆大声呼叫侍卫:快来人,有人冒充皇上!左右侍卫赶到,见此情景,问发生何事。赵癞子老婆说,有人穿着皇上一样的衣服,冒充皇上,被真皇帝射死了。就这样,赵癞子开始他的皇帝生涯。”
故事结束,还原不了当时的情和景,故事每到痛快处,总要停下来,两人讨论附和,一番揣摩,甚是惬意。
2.生活变成了故事
在同为俨字辈的人中,我爸爸年龄最小,很幸运上过高中,那时并没有高考,毕业后就要参加工作了。作为那个年代的读过这么多书的人,毕业就分配到了一份公职。现实的生活,也充满了故事性,在我父亲十来岁的时候,所住的村庄被规划成了水库,需要移民,当时都没有外迁,就往高处搬,搬到规划水位以上地方建了新家,所有的故事,包括部分祖坟,都留在了水下。这故事零零散散,虽然很吸引我,但我也无法把握。
我爷爷是搬迁多年之后去世的,我年幼,对其音容相貌已经没有记忆,只能大概记住一些有他参与的生活片段。我父亲并不在我面前谈我爷爷,关于他们父子间的故事,听我奶奶讲过唯一一个:
“你爸爸几岁的时候,不爱吃饭。当时吃大伙饭,经常吃红薯,你爷爷以为,你爸不吃饭是因为不爱吃薯,所以单独用个小钵子,放在红薯中间,蒸一点米饭给你爸爸吃,没想到还是不吃。以为是当餐不饿,下一餐又蒸热,还是不吃。如此两次,这小钵子米饭眼看要馊掉了。当时每家一年到头也分不到多少米粮,很珍惜这一小钵子米饭,你爸爸虽然不吃但其他人也舍不得吃,怎么办呢?你爷爷想了个办法,为了显示米饭无比美味,当着你爸爸的面,一口扒入嘴里,吃完不停的咂嘴吧,不过还是没用。最后是吃了卫生所开的蛔虫药,解决了吃饭问题。”
按我妈妈的说法,爸爸结婚后,爷爷就让他自立门户,自己开火过活了,虽然这样,但婚后很多年,爸爸还是按时把自己的工资交到爷爷手里。每论及此事,妈妈甚是不快。
在我记忆中,爷爷对他的三个儿子很是严厉,他常年咳嗽,身体差,很瘦。爸爸有时出差,回来会买很多水果,他不敢给我们私留,回来后就放在筲箕里,全部端给爷爷。那时候我和姐姐都能跑会跳了,水果之类的却见得很少,很馋,一路跟着爸爸到爷爷家,爸爸把水果放在灶台上,有时候还给奶奶一些钱和药,跟奶奶说两句就走了。爷爷在卧房里咳嗽,留下我和姐姐垫着脚欣赏着筲箕里的梨,香蕉,苹果。爷爷在房间里听到我和姐姐在屋外讨论水果,会指示奶奶,让我们拿几样吃。越到后来,爷爷脾气愈加暴躁,发脾气的频率也越高,他会坐在火炉前专属的高后背有扶手的椅子上,不停的骂骂咧咧,奶奶不敢接话,爸爸和伯伯在场的时候,也是低头任他骂完。我没有过害怕他的感受,可能是太小;还有一点,据我妈妈说,我小时候极其不好伺候,稍不满意就耍泼发赖满地乱滚乱磕,发疯一次,满头都是被自己磕碰出来的大小包包;最后就是重男轻女的观念让我感到爷爷对我很友好,经常能吃到他出去吃酒席带回来的花生和小糕点。
到我爷爷这一代,连个地主都没有评上,也算是家道中落了。还有一种说法是,爷爷当时是全村仅存的从字辈,辈分最高,加上移民搬迁的花费,家当所剩无几,所以也就没有打地主这一环节。家里的大件的和值钱的家什,从落款名字的辈分推算,均是爷爷的爷爷辈留下的。据说往上溯,高祖辈们取得过好成就。爸爸曾说,祖上有位才俊,很年轻考取了武举人,身材魁梧,力大无穷,能用脚勾起碾麦穗的大石磙,因其相貌堂堂,恩师劝其弃武从文会更有前景。后来虽然积累下了大家业,为躲避战乱,把家业变现(据说除了金银还有美元之类),几经奔波,到了后几代每况愈下,加上连年的战乱,整个家族没有一支能再现往日辉煌。
在曾经的水底下家园生活期间,整个宛姓是当地的一个大姓,也是个强横的单一姓氏村庄,据说整个庄子百来户人家,可以用一把锁把村庄锁住,可见其建筑的严密和精神上的团结。与邻村在土地山林分界线产生纠纷的时候,总能战无不胜。在爷爷往上的几辈,都是经商加务农式的生活。村庄很多人都会一门手艺,在农闲的时节,用木头和竹子做些生活用品,挑着担子走村窜巷售卖,或者去一个大村庄,做十天半个月的停留,挨家挨户的为主家做竹椅,做笼屉之类,挣点家用。长江中游地区是鱼米之乡,这里湖塘众多,小块的平原和丘陵沟壑间是水田,旱地都在山丘底部。在以农业为主的社会,这样的村庄,除了贫穷带来的种种之外,还有一份外观上的安详和美丽。
3.难以忘记快乐
水库建成开始蓄水后,逐渐淹没了低处的田园,形成了别有韵味的水乡,我们的童年都与这大湖息息相关,有快乐的经历,也有惨痛的事实。
有收获是件快乐的事。当时有种很暴力的捕鱼方法,用雷管和火药自制的土炮炸鱼。有人在岸边山顶追踪鱼群的动向,指挥小木船跟踪,时机成熟,点火后把土炮扔出去,像电视里的战争片一样,一声惊雷伴着水花腾起,水面陆陆续续浮起大小鱼儿。然后划着木船靠近爆炸中心,站在船头,拿着网兜左右捞鱼。我们常常跟着这群炸鱼的人,享受捞鱼的快乐。正常的捕鱼是用丝网,每天傍晚划船去河面选一次位置,布好渔网,第二天早上去收网。季节不同,所选的渔网也不同,夏季白条最多,秋冬季节鲫鱼最肥。后来捕河虾成了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捕河虾用虾笼,都是自家买好材料,手工制作。一般二十几个虾笼连成一串,每个中间间隔两米,用塑料绳子串联。放下水后,每天早上去收,需要花费四五个钟头。夏季暑假期间,会去离家10公里外的水域作业,晚上睡在船上。找个小岛上停靠做饭。只有遇上雷雨大风,才能刺激一下日常的平淡。早餐的做法很新奇,在开水瓶里放些米,加开水,盖上瓶塞,第二天早上就成了一瓶很好的粥。当时我对捕鱼和捡鸭蛋已经着魔了,一旦有空就布网,尤其喜爱暴雨天气,能把整个水面冲成黄浊的暴雨,是捕鱼的最佳时期,随便选一处位置,把渔网一字放入水中,固定好两头,然后开始来回不停的把撞在网上的鱼取下来,二十米长的渔网,在一两个钟头内的收获,是平时一天捕鱼量的几十倍,这份快乐在我童年的幸福排行榜上一直高居不下,直至多年以后,仍能记忆犹新。
捡鸭蛋也很不错,不过要早起,划着船沿着水鸭经过的岸边,仔细寻找,每天都有收获,幸运的话,还能遇到整窝的鸭蛋!但是要控制欲望,对水底的鸭蛋要保持克制,不能为一个未知的鸭蛋做出无谓的牺牲,所以大人们给了我们讲了个故事,以示警戒。水底世界,未知混沌,要保持起码的敬畏和距离。水鬼作为其中一味,让人痛恨又害怕,而且专杀青少年。它可以幻化成任何形态和各种声音,包括游泳时拉脚的鬼手、夜里水面的叫声、水边的浮鱼、缠脚的水草······当然也会变成鸭蛋,一旦让水鬼闻到了贪心,它会让人感觉水不深,伸手就能够到,但是就差那么一指远,继续往水下走,总是还差一点,马上就能够到时,一个趔趄,不知是被水鬼推了一把,还是被水鬼绊一脚,反正跌入水中,一旦落水,任你怎么好的水性也难逃厄运。我爸爸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在这个事上的态度也是模糊的,只是告诉我,水里的用网捞子捞,够不到就算了,鸭子才不会把蛋下在那么深的水里。
为了在水边生存,必须拥有游泳这项技能。虽然大人们把“淹死的都是会水的”长挂在嘴边,提醒我等,但是他们还是乐意教我们游泳。事后看来,这纯粹他们的一项娱乐。也有游泳馆式的文明教法,但更多的时候是他们取乐式的教法。他们告诉我们这些小孩子,要想学得快,先学潜泳,就是头抬不出水面时,记得手脚并用划水,在危急情况下,效果最明显,进度最快。于是把我们扔到深水区,看着我们在那里扑腾,约摸喝的差不多了,就捞回来,加以指导,继续反复练习,他们就开始谈论,将来谁的酒量会更好些·····不论过程多么辛酸,游泳是学会了,日后确实派上了用场。
总体来说,水上的活动都是被严禁的。爸妈作为第一防线,主要以体罚为主,加以宣传恐吓。小木棍加竹条日常伺候着,各种水鬼精怪故事信手拈来讲述着,配合着‘上个月某某地方小孩一人在水边玩耍淹死了’为开头的新闻示以总结:危险!作为第二道防线的是邻居叔伯,他们就一句话:再玩水,我告诉你妈去!学校是一道非常有效果的防线,五一之后必须来学校午睡,规定时间没来午睡,说明原因,酌情处理——给出晒太阳惩罚的时长。早操集合时抓典型通报批评,情节严重事态恶劣者,打。小孩的保密效果不好,承受不了老师的威逼利诱,一个回合下来,知道的都说了,再一个回合下来,就是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情节了····
不过,每个暑假里,在水库大湖周边的村村落落,真实的溺水事件断断续续的在发生着,这是真的。
4.复杂的滋味
开始上学之后,才发现身边的小伙伴都是魔鬼般的存在。我敬老师如皇上,隔壁家一起长大的小马,完全不把打手板放在心上,对老师的惩罚有求必应,直接伸出小脏手,不哭不闹看着老师打完。小马从来不为自己的劣势(学习成绩差)感到难过,相反,他愿意用他的优势来震慑我们。清明时节,每到周末我们约几个人去摘树莓或者采竹笋,我们一行人翻过一个个山头,趟过一条条沟堰,穿过一道道田塍,总免不了碰到蛇虫之类,经过苎麻地,叶子上全是黑黄相间条纹的毛毛虫,样子恐怖,数量极多,小马不但不会怕,还会抓一只放在手掌上,看它在手上爬行。对于一两尺长的小型蛇,小马也不会放过,用竹棍把蛇打个半死,提着蛇尾巴抖成波浪,据说这样可以把蛇骨架弄散,然后提着死蛇唬人玩。用细小的木棍把蚂蟥内外翻过来晒干,抓白鹭的幼崽送给我们饲养,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是小马办不到的。
我问爸爸,我怎么才能像小马那样,爸爸的解释让我产生了观念上的变化。小马的爷爷年轻时,被经过的部队抓丁带走了,几年之后又回来了,受了轻伤。据他所说,刚开始帮部队运物资,后来问他愿不愿意拿枪打仗,应该待遇有所提高,他答应了。一段时间之后回来了,逢人就讲战场上人死的惨状,倒是没讲过为啥回来。在家待了几年,受不了没有战争的生活,打听到哪个地方有部队,于是弃下妻儿老小,又参军去了,这次一去未归。后人长大成人,为了便于祭扫,做了个衣冠冢。我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祖上没人参军,所以我无法变得像小马那般的神奇呢?
无所不能的小马在偷个桃摸根黄瓜的事情上还是有所顾忌的,在物质贫乏的童年,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顽皮,会引爆成人之间积蓄已久的矛盾。灵婶家的桃树众多,品质上乘,而且她家好像不爱吃桃,不采摘,等待果实熟透自然掉落。即使这样,她也不允许小孩来偷吃,经常对外宣称,已经喷过农药,偷吃的毒死不负责。对于这种常用伎俩,我们都产生免疫了,不说别的,她邻村的亲戚经常来采摘,还是活的挺好啊。趁着晚上大家都去村头堂伯家看电视,我们还是动手了,偷了不少,吃的也开心,出于谨慎,我们还把掉在地上的断枝落叶都收拾了一番,万事无忧,甚是满意。不知怎么回事,灵婶居然通灵,知道了有人偷桃。第二天拿着菜刀砧板在晒谷场大骂,对于贼人,上至祖宗,下至后人,辱骂加诅咒,边骂边用刀剁砧板。带刀和砧板骂人,在当地是一种十分恶毒的诅咒。小马和我们偷桃的小伙伴,做贼心虚,心神不宁,再厉害的人,也跨不过这人情间的反复之事。这次是冲着小马家来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直指小马父母,小马被爸妈唤回家,质问,承认了,拉到灵婶面前一顿暴打,灵婶不满意这种解决方式,有点不依不饶,最后两家终于大吵起来了,在动手前被大伙控制住了。随着争吵的深入,原因也就露出来了:前些天灵婶发现,小马家把她家的地沟分界线给挖过了一锄,找小马爸爸理论,小马他爸不承认,所以记恨在心,今天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了。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所以在偷嘴这件事上,我们十分矛盾,整天要跟自己和大人们做斗争。但是也有个很不要脸的方法,能安全的吃上应季家常水果。当一群大人们心情很好的聚着时,我们会选一个平时形象口碑都很好的小伙伴,插入人群中,来一句:海叔爷,能不能去你家摘几个桃吃啊?当着那么多人面,或许发问者的爸爸妈妈或亲戚也在,不答应显得不合适,所以一般情况都会同意。当我们冲向他家果树时,会冲着我们的背影喊一句:“小心点别把枝丫都折断了”“未熟的就莫摘啊”之类的话。这种方法不能常用,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凑效。
除了仇家对头之外,一般有几户人家是公认的惹不得,虽然我们是小孩,还是特别注意所有跟他们家有关的东西,有保持距离的恐慌感。我们放牛,一般是看住牛,不能让它跑到庄稼地里,但是,当牵着牛路过这些特别人家的田地时,就像闯关一样,怕这些慢吞吞的大家伙随意卷一舌头,给自己带来未知后果。不过在儿童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该战斗时还是照样打,到了和好时,前嫌尽释,倒不在意各自爸妈是谁。
不涉入儿童纠纷的都是开明的家长,但是当时这类家长比较稀少。
5.重要的伙伴——大黄狗
小时候家里一直有养狗,印象深刻的只有大黄狗,没有取过名字,就称呼它为大黄吧。在我和大黄之间,是我妈。当大黄还只能称为小黄的时候,一脸萌样的被带进家门,我就深深的喜欢上了它,对于我妈,却是糟心生活的开始。我妈认为,狗吃屎就可以了,天经地义。但是,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小黄在吃的方面受委屈。小黄的窝在灶下,刚到我家时,夜里可能想狗妈妈,总是发出悲鸣,像小孩嘤嘤的哭声,这声音让我和我妈都很难受。我妈觉得吵,要把它挪到屋外;我觉得它可怜,要把它带到床上睡。最后我爸出面斡旋,还是让小黄睡在灶下。但是它在灶下的窝里大便,我妈不能忍受,要打他。我在家的时候保护它,担心去学校后,它受欺负,所以又带它去学校,又怕它在学校走失,就把他放在书桌的斗里,它在里面呆久了会焦躁不安,发出叫声,影响课堂,还是只能把他留在家里。我爸保持中立,既不宠它,也不讨厌。
小黄在这种情况下茁壮成长,四肢变长,腰身变壮,毛色光亮,跑得更快,就像个婴儿长成了少年。我没有它这种长势,但是我们的感情不因为谁长得快而产生隔阂。全家只有我不嫌弃它,我不在意它吃我碗里的饭,虽然鸡也在我碗里啄过食,但我是极不情愿的。它可以随意的舔我,不管是舔脸舔手都可以,扑在我身上也可以。我们相互信任,我把手放在它嘴里,它也不会用力咬我,我去山间水边,它都跟着我。我上学,它跟我到学校,然后回家;我放学,它来迎接我,远远看到我,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路奔到我脚边,因为不会说话,绕着我摇着尾巴,嗅着我的脚,前腿趴到我身上,舔我的脸。在大黄的世界里,我想,我是他最爱的人了。
大黄的一些特别表现,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包括我妈妈。只要是家里的亲戚,即使是首次见面,大黄也变现得很友好,不会吠他。本村的邻里,来家里串门也没事,但是,如果家里没有大人,他们拿了家里的东西,那是非常危险的事。隔壁胖婶来我家来借铁锹,拿着铁锹准备出门,大黄看到后,堵在门口,前脚微微下撑做俯冲状,呲牙露齿,大声叫,伴随喉咙发出低吼,眼看就要出大事了,出于大黄对我的信任,我只能抱住它脖子,姐姐抱住它的后腰,这样才让胖婶安全离开。大黄从不在我家以外的地方进食,即使饿死,也不会吃家人以外的其他人喂的食。在收油菜的季节,一家人全去帮外婆家收割,三天后回家,路上碰到隔壁大伯,对我们说:你家的狗快饿死了!回到家里,看到大黄睡在门边,已经奄奄一息,看到我们回来,躺在地上发出“嘤嘤”的声音,抬起鼻子冲着我们的方向嗅嗅,尾巴无力的动了两下。我爸爸去隔壁家借了碗稀粥,扳开大黄的嘴,给它喂下,直到两天后,才恢复过来。周围的邻居都说,你们不在家,大黄经常在饭点到各家窜门,给它吃的,只是闻一闻,就是不吃,没见过这么硬气的狗。从此以后,我妈妈默许让它吃家里的猪食(我们小地方煮熟食喂猪)了。
大黄的这些表现已经很受人尊重了,但是,大黄在捕猎方面的天赋,在整个村子的养狗史上也是百年不遇的存在。我爸爸出去干农活,大黄经常跟着去,在半岁以前,只能嗅嗅野物的踪迹,追逐一下野兔取乐。半年以后,大黄身形长成,精神饱满,在山下的花生地里捕兔子,惹得在附近做活的人都停下活计观看:它先匍匐在地边的草丛里,看着兔子窸窸窣窣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来到地里,开始刨土里的花生,前爪捧着小口快速的咀嚼,不时神经质般的摆头向左右看看,地上野兔渐渐增多。大黄耐心的观察,锁定一只作为目标,全身发力,弹射而出,兔群一哄而散。被锁定的兔子左右奔跑,急停掉头,怎么也甩不掉如影随形般的大黄,看到人精神紧绷,既为大黄暗暗鼓劲,又为野兔担惊受怕,生怕一个转向大黄被甩掉,又眼看野兔马上被大黄的嘴挨到了·····几个回合下来,野兔在跑下坡时的一个踉跄,这个致命的失误,让稳健的大黄捕猎成功!在大黄独自一人捕猎成功时,它叼着猎物往家走,有人在路上碰到过,用过大声呵叱法,试图让大黄放下猎物,但都不成功,他们说大黄只是放慢脚步,仔细观察后,保持警惕的绕过,继续往家走。
大黄对待猎物的方式,是让人动容的。有次家里农忙,大黄叼回来一只半大的野兔,放在爸爸脚边,爸爸看着兔子不大,又没有时间来处理兔子,就把兔子提到大黄面前,示意这次的猎物让大黄自己享用,但是大黄按每次放猎物的习惯,坚持叼着野兔放在爸爸脚边,如此几次,爸爸理解了大黄的意思,抽出时间,把野兔收拾了一下,把剥下的毛皮皮丢到屋外。当再次出去时,看到大黄坐在丢弃的毛皮前,认真仔细的吃着野兔的毛皮。从那以后,爸爸对大黄在态度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有时候,我希望有些故事不要有尽头,但是结局总会到来。在大黄来我家第四个年头的冬天,大黄跟着爸爸出去,但是没有跟着爸爸一起回来,这是很正常的事。到了吃晚饭时间,还没有回来,爸爸有些着急,吃完晚饭去周围邻居家找找,都说没有来过。睡觉之前,爸爸去屋外找了一圈,也不在平时睡觉的窝里。就这样上床睡觉了,躺在床上留心外面的声响,但是没有大黄回来的迹象。到了半夜,觉得不放心,顶着小风雪,拿把柴刀带着手电筒上山去找,沿着当天出门经过的山头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只能回家了,仅有的希望是,第二天大黄自己又出现在眼前。第二天早饭后,放兽夹的刚叔告诉爸爸,夹住一只狗,让爸爸去认认,是不是我们家的黄狗。大黄就这样找到了,不过已经冻死了。刚叔求了爸爸老半天,让爸爸允许他把狗带回家吃一顿,爸爸同意了。刚叔带着几个人在屋外忙着搭架子,燃火堆,准备先把大黄烧烧毛烤一烤,这时,爸爸带着绳子拿着锄头出现了,他在大黄的后腿套上绳结,用锄头把子穿上挑走了,一个人挑着大黄往山脚下走去,挖了个坑,埋了。
后来,我们总希望再能养出一只像大黄一样的狗,每次都会观察,看看小狗是不是拥有大黄一样的特征:舌头上是不是也有斑点,爪子的肉垫上有没有斑点,是竖耳朵还是耷拉耳朵···但是,不管有没有这些特征,都没有出现过另一个大黄。
6. 关于奶奶的一些记忆
奶奶出生在民国初年,据我姐姐告诉我,奶奶缠足,小脚。在爷爷去世后,奶奶没有中风这段时间,姐姐跟奶奶一起睡。奶奶娘家在我们村子隔壁,小时候跟爸爸去拜年,离开马路后,要拐进一段傍山沿湖的小路,沿路直走,蜿蜒直到山脚下,看到一处不大的村庄就到了。一个很大的祠堂祖屋在中间,周围几户矮屋围绕,祖屋正厅是宗族祠堂,往下几步是个天井,天井两边是木屋,有人家居住。早上来到这里,山雾氤氲,像个世外之地。
奶奶是个孤儿,她的爸爸是烈士,她有一个“烈士家属证”,每个季度可以领取一次抚恤金。我们每年去奶奶娘家拜年,也是奶奶的堂叔堂侄,是堂亲。妈妈说,爷爷去世后的奶奶,是非常体恤后辈的,在妈妈生孩子坐月子期间,悄悄的给妈妈送过一只老母鸡,也给过妈妈一些散碎的银质小件,让妈妈去打个扳指。而我所记忆中的奶奶,是非常神幻的。
我夜间好哭,她有办法,并不是拿点吃食来哄哄我,而是去庙里求来一道黄符,在晚上朝东南方向,摆上碗碟祭品,焚香烧纸,口中不停祷念: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喜(爱)哭郎·····具体我也记不住了,祭拜完成后,把黄符贴在门上,据说很是灵验。我作为当事人,感觉不到神力,旁观者觉得有效果就行。
至于外出归来,突然的感冒发烧及其它不适症状,也就是当地常说的“撞到什么(邪祟)了”,也有办法,这个我常见:拿个碗,倒上大半碗清水,拿三根筷子,放在碗中间,捏在一起,用手指从碗里勾起点水,从三支筷子顶端浇下,不停的微微调整筷子,口中默念:是某某(都是死去的人名,远近亲疏都可以)来找就显灵····反复试不同的人物名字,直到筷子立在碗中。然后会对着立起的筷子许个诺,待某某情况好转,一定祭拜感恩,如果这样处理后,筷子倒了,就按筷子的倒下的方向,到屋外把碗里的水朝那个方向倒掉,这样就圆满结束。但是还有一种情况,筷子总是不倒,而且患者情况转急,这就需要硬朗的方式来处理了:先是道歉式的解释一下,可能某个行为不经意妨了此鬼,希望莫怪,再三承诺来日必祭。如此后还不见效,就拿菜刀砍倒筷子,倒水时说道:泼你水,远走高飞!这是件相当严肃的事,由于我的无知,经常学大人的方式,来模仿这个立筷子玩耍,奶奶看到后,表情惶恐,训斥、制止我们,但也忌讳用“引鬼上门”之类的话,来恐吓或解释不能这样做的原因。
还有种移物治疑难病症的法子。家里有人突然头疼背疼脚疼之类,不论患者在家还是远在他乡,都会用这个方法试试。比如有人头疼,就会想想,近段时间,家里移动了哪些长期固定在一个地方的物件,然后把它移回原处。物件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跟周围的其它物件和所处的时间空间产生联系,以至于演化成有灵有感的超自然能力,不可随意挪动。
我们当地有句话叫“初一十五起早了”,用来形容某人近期霉运当头,诸事不顺。我很是不解,问奶奶初一十五起早了跟倒霉有什么联系,她白了我一眼,回了一句:“小孩子莫乱问!”时至今日,这句话的用法我是会了,但还是不能理解原意,幸运的是,这类禁忌的问题,不是在大清早或年头年尾的时候问的,凭经验,在那些时候问这样的话,肯定得挨一“栗子崩”——被弯曲的指关节磕在脑壳上。
奶奶晚年受了疾病的长期折磨,中风两次。奶奶有个马灯,晚上出门,不论刮风下雨都好使。第一次中风,是晚上在下石阶的时候摔倒了,马灯的玻璃罩摔破了一角,当时我很心疼马灯,没在意奶奶有什么不同。她每天在床上吃饭睡觉,床边摆了一堆塑料的小药瓶。过了些时日,她被人搀扶的坐到火炉旁,我去跟她说马灯罩摔破的事,才发现她的一边嘴角歪了,有一只手也不能活动了,总是保持着一种僵住的姿势放在怀里,我们讨论了老半天,我说着马灯,她也在说着话,可我听不懂她吐字不清含含糊糊,不分长短不断句的话语了。说道最后,她可能是被自己逗笑了,突然哈哈大笑,笑声的末尾变了调,她好像停不下来了,把我懵住了。最后好像用了很大的努力止住了,那半边能动的脸上有些落寞,抬起那只能动的手,在凹陷枯萎的眼角抹抹笑出来的少许泪水。我放学经过奶奶屋外时,她总能判断路过的是我,有时候还请我帮忙,她让我把鸡蛋打到吊锅里煮荷包蛋,我很努力的尝试了一下,成功一个,另一个没拿住,直接掉进锅里,成了水煮蛋,她为此又笑了一顿。我很沮丧,经常去问她,有没有打鸡蛋的活让我帮忙。
首次中风大约半年治愈了,从她为我出头的一件事上看得出来,是痊愈了。在我被大孩子欺负后,她拿着鞋板等在路口,逮到那个坏小子,拍了他一顿,从整个过程来看,奶奶思路清晰,行动流畅,已经摆脱了病魔。但是两年后,还是在同一个地方摔跤了,这次是在白天摔倒的。倒地后,她无法自己爬起来,被扶回家之后,只半天时间,就变成和上次情形一样了:从头到脚,好像是由两个人组成,一半醒着,一半沉睡。这一次,爸爸三兄弟轮流照看,每人照顾一个月。这次没有熬过来,在第四个年头的一个晚上,奶奶去世了。后来听到奶奶临终前在场的人回忆,当时奶奶很清醒,虽然说不清楚,但是对后辈都做了简短的祝福,而且知道当天大限将至,平静的告诉了当时服侍她的人,告诉知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爷爷去世时的情景我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这是我出生后,家里办的第二次丧事。在入殓之前,少年儿童一般不被允许见遗容。从知道奶奶去世,到棺材摆在灵堂,这就是我对死亡最直观的认知。同宗的本家,都开始忙碌起来,晚上守灵,白天分工办事。找阴阳先生,到属于我们家的祖业山头,堪舆坟穴,订好下葬日期和入穴时辰;找好下葬前一天晚上做法事的道士和乐队;给各路亲戚报丧;去采办下葬当天酒席的菜品和其它用度,酒席上各路来客的座次安排和宴请的宾客名单;订好当天抬棺的人和所走的路线;安排好各路亲朋当天祭祀的顺序·····
在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才是体现宗族重要性的时刻。整个过程,死者的子女一直守灵,上述事情,都由族人去办。我对下葬前的法事印象很深。当天下午,道士先开始布置灵堂,棺材后面和左右的墙上挂满道家的神仙画像,泛黄的画像包围整个灵堂。然后在棺材前面摆好高脚方桌,桌上摆好祭品,还有道士用的各类器物,方桌两旁是长条凳,是乐队人员的座列,孝子都跪在方桌前面,听道士的口令来上香,祭酒,跪拜行礼。从天黑开始,一直要持续到凌晨甚至佛晓,中途会有夜宵,还有烧灵屋纸钱环节,在这个环节,四邻八舍都会送来黄纸折的包袱。会场乐队有唢呐,大鼓,笛子,锣,钹,道士念咒文时是笛声,梆子和一枚圆形小铜磬轻声作乐。道士唱诵一段,然后孝子上前上香或祭酒,再是一顿唢呐大鼓铜锣铜钹混奏,这样循环,直到结束。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没有在其它地方听过当时的那段笛声了,不知道是谁创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曲目。
奶奶生前应该去过很多人的葬礼,对这一套流程也很清楚了,她应该知道,终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这个葬礼的主角,别人也会来参加她的葬礼。
7.特别的节日
在乡村生活,过节全是传统的农历节日。从春节到除夕,有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小年,基本上和全国重要节日一样。中国地大物博,由南到北,至东向西纵横千万里,很多地方有特别的民俗和节日。我们也有个很特别的节日,甚至是我们村独有的。在过完端午后的一个星期——农历五月十二,就是这个节日的时间。
至于这个节日从哪个年代开始,不光我不知道,我爸爸也说不清楚。跟这个节日有关的人物,是三国时期的蜀汉名将,中国十圣之一的武圣——关公(关羽160-220),这个节日的名称——关公磨刀!从这个名称可以感受到长江中游一带的民风之剽悍。
这个节日的主角是关公的银塑像,祭品是馒头和公鸡。
据说,五月冬麦收割,度过了青黄不接的时节,蒸馒头庆祝丰收的同时,也为秋冬季节用兵储备粮草。关羽作为华夏英雄,威震四方,镇守荆州,保一方平安;死后更是化为天神,受天下人祭拜。在麦收时节,关公应该是为整顿军容,振奋士气,磨刀,是扬军威的象征。
关公的塑像,在我们村里有十分重要意义。平时供奉在德高望重的长者家中,保卫森严,防止周边村庄的觊觎。我们一族人丁兴旺,无大灾大难,都得益于关老爷庇佑。在天灾无雨的农时,请出关老爷求雨;有妖妄横行的岁月,在关老爷的震慑下,魑魅魍魉不得靠近滋事。周围十里八村,只要是略懂玄门道术的圈内人士,都尊此神像为无上至宝,神威凛凛。我有幸近距离瞻仰过一次:关老爷天庭饱满,丹凤眼,赤面长须,头戴青扎巾,身穿绿缎战袍,正襟危坐,右手执立青龙偃月刀,左手抚须,正襟危坐,威风凛凛!整个塑像约一尺来高,纯银制作,精心上色描绘,栩栩如生,衣襟裙摆上刻有隶书铭文,制作非常精美。
到了“关公磨刀”这日,本村各家各户及邻村一些人家,蒸好馒头,精选大公鸡一只,换上干净的素旧衣服,来到祠堂。在鼓锣声中点燃鞭炮,摆好酒肉馒头祭品,开始给公鸡灌酒,迎侯关公出来。在鞭炮的烟雾中,关公身披红绸,坐在缠有红绸的镂雕大椅上,用两根圆木穿过椅子,由四个光膀子的壮汉抬出。鼓乐鞭炮持续不断,四人抬着塑像,开始绕圈走,大家提着灌过酒的公鸡,顺着转圈的神像围成一个圆,在神像经过自己面前时,把公鸡头部砸在抬神像的圆木或椅子上,随着鼓乐声的加急,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大家把公鸡往椅子杠子上砸变得争先恐后。一时间鲜血四溅,抬塑像的椅子和杠子都是沾满鸡毛的鲜血,周围人的脸上衣服上都溅上了血滴,空气里是鞭炮的硝烟味和腥甜的鲜血味。随着鼓乐声的缓和,鞭炮声渐渐停止,座塑像的椅子被放下,大家把酒淋在神像座椅的四周。祭祀接近尾声,大家开始收拾祭品,在混着酒香,硝烟味,血腥味里,逐次退出祠堂。
在祭关公的场合,儿童被挡在门口,不允许进入祠堂,恐小孩子受到惊吓。这是我的记忆中最有气氛的节日场合了,虽然清明节也有祭扫的队伍,有时候也敲锣打鼓,但是激烈程度不能跟这个相比。武圣关羽的名声和精义,在华人世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地都有立像建庙的拜祭行为。在我去过的地方,都留心观察过当地特有的民俗节庆,也没有遇到跟我们当地类似的祭关公活动。
随着人口流动的加速,乡村长年在家的人数并不多了,不知道这样的节日,每年还有没有继续举办。随着文明程度的提升,也不知道这类血腥味很重的祭祀,能不能被人们所接受。毕竟,现在阴柔貌美的男士,更为大众所欢迎。
8.生命的仪式
成长的代价是不断的接受死亡,不管是正常的或非正常的死亡,都要面对。贫穷使得生命不被温和对待,在最艰难的时候,面对任何的考验所作出的任何抉择,都不应该被批判。在晨雾暮霭下的乡村,每个人都要面临各种挣扎。
我有一位堂爷爷,在我记事的年龄,他就已经很老了,不能下地干活,还能自己走动。高个,人很瘦,面部和手背长了很多老年斑,即使是夏天,也穿着一件长装的军绿色棉衣。只要天气好,好像一年四季都在门前的院场晒太阳,活动范围极其固定,不管我们在他周围怎么打闹,他用沉寂镇守着属于他的一小片领土。平敞的圆形场院周围,有两面陡坡,坡上有橘树桃树梨树和琵琶树,有条小路绕过菜园直下河边。夏天过午,去河边游泳的念头蠢蠢欲动,几个小伙伴约在一起,往河边走去,经过闭目养神的爷爷身边时,被他喝住:“过来!”我们停住,腆着肚子面向他,“水边不能去!”夏日漫长,在蝉鸣造就的空寂阳光里,这个声音简短而不容辩驳。在记忆里,没见过他对我们说过其它的话语了,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偷摘那些半熟的果子,他也只是抬眼一瞥,并不制止。不论是世间的人和物,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都已经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了。
这样晒着太阳,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他的阳寿在渐渐燃尽,无论哪个季节的阳光也温暖不了他了。他的皮肤上长了褥疮,手关节和手背上也有,溃烂的疮口长了虫子,任何细微的生物,都不再对这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有任何敬畏。去世的那个下午,我全程站在他的小屋门口。小屋的床边围满了人,这是在两条长凳上铺上木板拼成的床,床上铺着泛黄的被子,靠在屋角。我的堂伯,也就是他的儿子,靠墙坐在床头,抱着他的肩膀让他保持坐姿,让他的头靠在手肘弯曲处。另一个堂叔坐在床沿上,面对着他,端着一碗糖水,用小勺子往他嘴里喂,屋里其他人都在低声啜泣,整个小屋里弥漫着一股老年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堂爷爷脸上泛一种特别的灰色,眼神呆滞,时而睁开的眼瞳上,也有种掩盖着瞳仁光泽的灰色,他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枯萎干瘪的嘴巴微微张开,喂到嘴里的糖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身体里还有一丝力气,只能从时而睁开一次眼睛这个动作,才能判断他还没有离去。小屋里每个人都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凝固的小屋里,只有堂伯哽咽着一声接一声的叫“爸爸”,没有回应。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眼睛不再睁开了,大家把堂爷爷放在床上躺平,周围的啜泣变成了大哭······
出于大人们的疏忽,让我很小就见到了死亡的过程,最难忘的是临终前那种灰颜色,那个已经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没有表情,没有力气的那种状态。自然的死亡带来的是自然的悲伤,如果还有多一层伤痛,这个必然不是自然。
从我读四年级开始,就到镇上的小学住校了。每个星期回家一次,带好换洗衣服和粮米,用铝饭盒蒸饭,用喝茶的搪瓷杯子蒸菜。和我一样,很多村子没有开设四年级,都来镇上住读,每天吃饭上课,结识新朋友,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当时学校进行着各项建设,扩建操场,建伙房,修路,勤工俭学采茶叶,秋游爬山,在这些活动促进了学生的交流,增进了我们的革命友谊。,我也新交了很多朋友,小界就是其中之一。
小界眯缝眼矮个子,长得壮实,勤劳忠厚不爱抬杠,遵纪守法勤恳学习,长年眯眼保持笑容,简直是中庸典范,不可多得的好伙伴。随着友谊的增进,我们打破同村同伙派系界限,一起蒸饭,搭伙睡觉,一起喂蚊子,一起感染疥疮,晚上上厕所,相互陪伴壮胆。然而一切的平衡和发展,都被突如其来的死亡震得支离破碎。
小界的妈妈在大清早来看他,给他带了一新鞋,分别时,拉着小界的手,抱着他很久,断断续续哭了几次,走出校门口又转回来,用脸挨着小界的脸,又捧着小界的脸,让人看得很难受,表现得明显有异于一般的家长来校探望。结束后,小界正常来上课,中午还是一样吃饭,下午照旧上课。在课堂上,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校长来找上课的老师,在外面说了几句话,他们把小界带出去了,后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小界没有来学校。老师也没有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在学校周边的一些杂货店听到了事情的大概。小界的妈妈看完小界后,去街上买了农药,全部喝下去了,总想着再来看一眼小界,但是走到离学校门口不远时,人开始不行了,在地上翻滚,用手刨土,极其挣扎·····当聚拢了人,准备把她抬到卫生院洗胃时,已经没有活着的体征了。
小界还是来学校了,一直跟我们同学到初中毕业。总是喜欢盯着一处地方发呆,眯缝眼耷拉着,老是低着头,不喜欢与人对视。不主动与人说话,应答别人时,就是简单的“嗯”,或者只是摇头作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最开心时只是扬一下嘴角。就是这种悲伤,无法反抗,一个人默默的吃下。
我阿姨告诉我,小界的妈妈当天买农药并不顺利,好几家不肯卖给她,因为那个时候喝农药的事件太频繁,店家害怕,据说还是用赊账的方法骗过老板,才买到的。喝农药就像邪祟一样,在农村试探徘徊,每个村子都有这种事情发生。简单的农业劳作,使每个家庭变得疲惫不堪,每到需要花钱的时候,更是雪上加霜。在这种情况下,家庭里本该有的代际亲情、夫妻感情如履薄冰,语言暴力充斥在日常交流中,最终,弱小的一方(女性)试图用这种最无奈、最绝望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既然说到这里,在喝药致死后,女方娘家人的行为也可以向大家说说。当娘家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于非命的消息后,悲痛之外是愤怒,是愤怒的行为,这种行为叫做“打人命”。娘家人集合本族兄弟,到女婿家中,质问女婿极其家人:为什么让我家女儿这样死去?她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委屈和待遇?当事人这边也会请来族中长辈,来调节纠纷,主要是安抚对方,态度顺从。在娘家的来访团中,大家心情和言语难以一致,只要稍有突变,就会发生暴力打砸,甚至伤人。一般打砸家什是在所难免的,如果有打人的情况,也不能还手,只是尽量保护住被打的人,不要闹出重伤或人命。闹过之后,要摆酒席招待娘家的来访团,再三赔罪道歉,协商后事,甚至赔钱给女方父母家人,直至娘家人满意为止,否则,娘家人会阻止死者下葬,摆尸当场,持续的打砸闹场,场面将不受控制,后果也是不可预知的。
我曾经和小伙伴们见过“打人命”现场,其中一个伙伴是死者的孩子,对于死者的孩子来说,那只是成人世界的恩怨情仇,在刚刚失去母亲时,除了恐慌害怕也没有其它感触,随着时间的推移,总能感觉到来自周围的点点滴滴。人们会在纳凉聊天、洗衣淘米时,聊起有关他的话题,本来没有太多细腻触角的心理,会在这些话语中缓慢的发酵成一团阴影。以至于许多年以后,在他人生中路过的那些傍晚黄昏,那些无人的角落,那些空旷烈日下的蝉鸣声里,那些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喧闹中,总是被当初那股熟悉又讨厌的感觉追随着,如影随形,直到梦中。
贫乏的现实使得很多生命的无法被温和对待,活着的尊严大打折扣,倒是死去化为缥缈未知的鬼魂,在逢年过节还能得到虔诚的祭祀。
9.特殊人群
我一位伯伯的手有震颤的毛病,之前没有察觉。在一次同桌吃饭的时候,有一粒米饭掉在他端碗的左手小臂上,因为手臂上布满汗滴,他又倔强的不想浪费这颗粮食,所以想用筷子把它夹起来。出于好奇,我盯着他看。他抖着筷子接近饭粒,每当碰到时,感觉抖得更厉害,我咬着碗沿,暗暗为他焦急,我看过小人书,像张飞这样的猛将,是拿不住绣花针的,我这伯伯说话做事有张飞的风格。好多次都不成功之后,他直接用嘴巴凑过去吃掉了。看到我盯着他,他有点嗔怒,对着我一瞪眼,说:“快吃饭!”我问过奶奶为什么伯伯的手颤抖,她有些难过,说是因为伯伯在年纪小的时候(大约12岁开始),为了挣工分,就跟成年人一样干活,挑重担,开荒地,劳累过度,就落下这个毛病。奶奶解释事情,一向都带点玄幻风格,这次解释,倒显得真实合理。
伯伯的这个情况是颤抖病,生活自理没有问题,算不上残疾。在我同族中,有一对聋哑兄妹,辈分比我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伯还是叔。兄妹俩住在不同的亲戚家,哑巴叔叔家的后门正好对着我家前门,中间有条小道,可以通到菜园地。哑巴叔叔非常勤劳,总是碰到他砍柴放牛,整个人精瘦矮小,面色黝黑,从来不捉弄小孩子。夏天,他喜欢端着饭碗坐在后门吃,有穿堂风很凉快。有次,看到他在吃饭,碗里摞着一种黑红色的粑粑,我没有见过这种新鲜吃食,好奇之余非常馋,觉得无比美味,站在门口看他吃,吮着手指咽口水。他没有发现我,一直低头在吃着。我这没出息的表现被经过的妈妈发现了,跟我解释了这种粑粑是用薯干做的,不是很好吃,如果我非要吃,改天做点给我吃,说完就拉着我走开。没吃到嘴,我心有不甘,手里抓着门框不愿离开。这时被对面的哑巴叔叔发现了,我觉得他非常聪明,他朝我妈妈摆摆手,让我妈不要责怪我,又比划着自己的饭碗,点着头,示意让我尝尝。我妈妈去拿了个碗,去讨点给我吃。妈妈夹了一个,他觉得太少不够吃,不停的往我碗里夹,非常大方客气,我可高兴坏了。其实真的不好吃,有点甜味,但是又粗又硬,很噎食,不好下咽。分了他的午饭,妈妈怕他吃不饱,给他端了一碗米饭和菜,他对我妈妈的行为表示了不满,微微皱着眉头,连忙摇头摆手,指指自己的碗,表示还有很多,足够吃饱。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吃,他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比划一下,示意我用心吃饭。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接触,对他印象很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的眼睛失明了,我经常看到,他从自己住的偏房里顺着墙摸索着进出。他的房间里放了成捆成捆的干稻草,是秋冬季节用来喂牛的。一天下午,我看到他从房间里摸索着出来,他的房门前面,菜园地上种了桔子树,菜园地势较低,有个半米高的小坡。快到下坡处时,他伸出一只脚小心翼翼的试探,慢慢的靠近下坡,蹲下身子,一只脚在前,双手向后撑在坡顶,滑下去有点踉跄的站住了。然后伸着双手,慢慢前移,双手不停的划着弧线试探前方,他碰到了桔树,顺着枝丫蹲在地上,摸索着掉在地上的小桔子。这时桔子大概有硬币大小,掉在地上的桔子有的发黄,有的半黄半青。他捡到桔子后,一只手放进嘴里,一只手继续在地上找。我看不到他吃桔子的表情,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多少面部表情,在他寂静的世界里,也许真的不需要那么多表情。后来,他眼睛又能看到一点光线了,他继续砍柴放牛,还是黑瘦。在一次上山干活后,天黑也没有回家,大家打着火把手电找了一番,没有发现,第二天又去那些有暗坑野洞的地方寻找,在坑洞里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他的妹妹住在另一亲戚家,不能像他哥哥那样干活,智力方面也不如他哥哥,经常在村子周边捡柴捡破烂,后来镇上建了福利院,她就去福利院居住了。
像他们兄妹这种,跟我们是同族堂亲,智力正常还能顶个劳力,在亲人的照顾下,有个固定的家保障吃住,也没有人欺负他们,或多或少带有一些怜悯和同情。最过分的行为,也就是用他们的名字或行为加在别人身上,消遣一下别人,最终还是能善终。我见过一个叫“哑巴牛”的智障低下患者,他一直游荡在周围的村庄,每个村子都知道他,知名度颇高。只能大概知道他出生的村子,他家具体的情况都不知道。
哑巴牛矮小精瘦,有两颗不很突出的兔板牙,额头皱纹很深,面黑无肉,说话含糊不清,不能使用长句表达。据说之前对跟在他身后起哄的小孩有过暴力行为,被人责打过,以后就没有听过有这类事件。他游离于周围的村庄,遇到红白喜事摆酒席,就能痛快的吃一顿大餐。在这种场合,是不允许他上桌和客人同吃的,但是也不会拒绝他讨要一顿饭的请求,会给他一个搪瓷盆子,多多装上肉食,让他吃饱。遇到好心的婶子,还会让他吃饱后,再打包一份带走。之前他并不抽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捡烟头,学会了抽烟。他会向一些经常逗弄他的人讨要香烟,在逢年过节,这样的要求都会被满足。在插秧种红薯的农忙季节,他路过我们村庄,只要有人请他帮忙,他都乐意,甚至有点兴奋,安排他的任务,他尽职尽责努力做好。从2000年开始,农村到处盖新楼房,经常有人请他做事,会给他香烟和一些钱作为报酬,待遇有所提高。可能是感觉大家对他接受度提高了,他有了个不好的习惯,对那些经常给他点旧衣服,请他干活给他饭吃的女主人,她就以“妈妈”来称呼。刚开始,这些“妈妈”被这个称呼弄得非常尴尬,不许他这样叫唤,但是哑巴牛非常固执,还是不改口,也就这样子了。在哑巴牛还没有进驻福利院之前,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混迹于江湖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我们族中“德”字辈的老人都入土了,他还是保持着原有的身形和相貌,一点不见衰弱变老;在这十几年里,村里一批人从青年步入了老年,有的疾病缠身,当看到一脸乐呵的哑巴牛迈着高低轻重不协调的步子经过时,感慨万千,回想起来,就没有见过哑巴牛生病的时候,别说阎王忘记了他,就连灾病都绕过了他。据说这种吃百家饭活下来的人,都有非凡的运势,上到天子,下到如哑巴牛,也被上苍眷顾。后来哑巴牛被收录到了福利院,从此干活都有了钱财的报酬,能自己支配一部分,买烟买零食都不在话下了。
还有一类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病患,这种给家庭带来的痛苦是持续不断的。附近村的张姓一家,爷爷生下两子,到孙子这代,已经开枝为五户,可谓人丁兴旺。但是他爷爷有精神疾病,间歇性发作,发病期间整天敲着铜锣高呼“毛主席万岁”“打到国民党、反动派”之类的口号,从早到晚,喊到嘴角泛起白沫。到他儿子一代,一个健康,一个犯病,这个犯病期特点是谦和有礼,对谁都恭维一番,让人感觉礼貌过头,很不自在,对家人偶尔有暴力行为。到了孙子一辈,两个儿子的后人中,各有一个犯病,长期照看在家里,不太出门。就像中了咒,伴随着家族一路走来,外嫁的女儿很正常,这个疾病只留在了家里。每到一代人迎来新的生命,高兴之余,隐忧还在。
无论遇到本村的还是外来的患有这类疾病的人,都需要告诫小孩,切莫招惹,可能在某个突然之间,他们会给这些小孩带来不可预知的意外或伤害。在医学还没有发展到可以治愈这些疾病时,这个群体是存在的,只希望在和平年代,都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归属。
10.寄宿学校
从四年级开始,就必须要去寄宿学校了。除了交报名学杂费,因为还要蒸饭,就多加一个柴火费,柴火费可以用实物抵充,就是规定重量的柴。我在学校住读蒸饭吃,我爸要承担柴火费,从四年级到初中毕业,每个学期都要交,看家里情况,有时是用实物抵充,有时交钱。
刚到学校,心情相当复杂,这可是从吃饭到睡觉都完全不同的生活啊!引导我们走上正轨是同村高年级的大哥们,每个同村的都会自觉抱团,既可以加深同村之谊,也可以抵御外侮。我们这批新来的菜鸟,在热情的大哥们的引导下,分好了床位,装大米油盐的小木箱也占好了位置,还教我们蒸饭蒸菜的技术,一时间感觉有了靠山。在教室里,小伙伴们来自四面八方,更远一些的地方,语调稍有不同,特别是遇到长相清秀的女同学,心情简直大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鲜感褪去,生活是面对各种复杂的小问题。首先是一次冲突,吃饭时,有个同学总是把一些菜汤弄洒在我的箱子上,我找他理论过,他虽然个头小,但是比较横,后来还是有意无意的弄些汤汁在我箱子上,我们的靠山大哥都看不下去了,找到他,训斥加恐吓说了他一顿,说完看到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就在他脑壳上拍了几巴掌。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他趁我不在,掀翻了我箱子。我大哥看到后,一脚踢翻了他的箱子,到处去寻找他,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这小伙应该是有了准备,人不见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带来一个彪形大汉为他报仇,我们探到风声后也逃跑了,我去找来我姨父,姨父风风火火的赶到学校,正好校长在跟那彪形大汉理论,我姨夫在街上做生意,也认识这人,大家讲清楚事情原委,握手言和圆满结束。
更糟心的是祸害整个宿舍的疥疮,只要有一人发病,一传十,十传百,没人可以幸免。只要住过宿舍,哪怕一晚,也不会被它放过。疥疮平等的对待每个人,无论贫富美丑,无论是男是女,一视同仁。当时的硫磺软膏已经失去了人心,高锰酸钾溶液也有人尝试,就算侥幸治好了,只要还住宿舍那种上下两层的大通铺,再次复发的可能性极大。多年以后,我听过一位老兄对它的描述:泡着热水,爽到肝颤;痒起来,抓挠得火星四溅!这是我听过最确切的形容了。如果当时有哪位神仙能瞬间帮我们祛除这顽疾,我相信很多小伙伴会像我一样,心甘情愿的用半条小命来交换。
为了避开这祸患,我搬到了姨妈家住宿。姨妈家离学校走捷径大约有两里多路,要经过一个小山头,山坡下住了几户人家。这几家都养狗,正常情况下大家结伴路过,势均力敌,相互鄙夷而保持克制。但是每年春末夏初,狗群中会有一两只变得狂暴易怒,在这一两只狗的引导下,狗群蠢蠢欲动,每次经过都小心翼翼,像历险一般,和狗群斗智斗勇。我想带根棍子防身,高我两届的表哥对我的幼稚表示了鄙视:“俗话都说过:拿上棍,招上狗!你这是自杀。”我姨妈告诉我,遇到狗靠近,千万别跑,要对它大声怒吼:瞎了狗眼!如果还不凑效,就蹲下身子做捡石头状,狗就会吓退。我问姨妈:如果还是没有吓退狗,怎么办?这下她也没办法了。我试了她教我的办法,对着狗怒吼没用,一群七八只狗发出的叫声足以淹没我的声音,蹲下捡石头这招也只能让狗稍微警惕一下,重复多次,这种把戏也就被狗看穿了。有个三年级的小女孩,被狗群攻击,据知情人说,全身都是伤,看过伤口会让人产生不适,而且伤口还引起过敏反应,差点要了小女孩的命。小女孩的爸爸和叔叔,拿着锄头棍棒,挨家挨户的上门把狗清理掉了。其实在事情发生之前,有很多家长和老师都去跟这些狗主人交涉过,都是不欢而散,之后这片地方再也没有出现这类狗群了。
在六年级时,班级来了个新同学,叫小鹏。很活跃,人非常聪明,经常遣词造句来讽刺其它同学,矮个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危害。我表哥家附近有个厉害的人物,是学校的“四人帮”之一,叫小贾,和我同班,出于跟我表哥是同族堂亲,对我颇有照顾。为人作风强悍,很讲义气,虽然受尽老师的折磨凌辱,在坊间还是以“替天行道”自诩。刚开始,大家都是试探性的接触,发现小鹏的嘴上功夫跟他生活其它方面形成巨大落差。不爱刷牙洗脸,餐具清洗随意,不洗衣服,他视这些为不拘细节,最后,打败他自己的是他的尿床。这个问题他无法反驳,不敢正视,当他与人争论占据上风时,最怕别人用尿床来回击。尽管他的生活方面一团糟,依旧是嘴上对人毫不留情,就在这种情况下,小贾就像啄木鸟锁定生虫的病树一样盯上了他。刚开始他还作一些反抗。在一次自习课上由于停电,大家点蜡烛照明,他睡着了打呼噜,小贾点燃了他的课本,烧着了他的头发,把他弄得狼狈不堪。他动手了,这次彻底暴露了他的武力值,他根本不是身经百战的小贾之敌手,甚至连普通的身手都算不上。尽管他失去控制,全力以赴的和小贾搏命,还是被小贾控制在股掌之中,相当悲壮,绝对力量和战斗技巧的差距,让他崩溃了。尽管后来老师惩罚了小贾,但在战略上,小贾已经胜利,之后小鹏连反抗小贾的勇气都没有了。小贾就这样一直把欺负小鹏当做日常取乐,直到他自己辍学,小鹏才得以摆脱小贾的蹂躏,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是在六年级的时候,我舅舅家的表哥也来我们学校读书了。他跟我同年,个子差不多高,性格温和,话不多,不挑食饭量大。其它的评价都来自我妈:懂礼貌,勤劳,节俭,听父母的话,长相好,忠厚老实,谦和······评价再高,也没有捧杀他,倒是跟我们学坏了。学校开春季运动会期间,我们表兄弟三人偷遍了附近所有成熟的枇杷;在桃李成熟时节,周围的桃李被我们一次次扫荡;在秋季桔子成熟时,早熟的桔树在哪我们也一清二楚。到了初中,来到新学校,回姨妈家要经过一条小路,这条路嵌在一马平川的庄稼地之间,地里稀疏的有些桔树杉树之类,经常有猎人在这片地里打野兔,用那种填小钢珠土铳。晚自习回家经过这里,在声声枪响中,也是提心吊胆。为了不被当成野兔,我们高声讲话,用手电筒的光束朝天空摇晃,后来还用长竹竿做了个投降旗,进入小路之前,摇旗大喊:有人!有人······
每个星期去学校,家长都会给一两块钱备用,以当时的经济状况,大家都差不多,贫富差距不大。平时的零食是嗑瓜子,两毛钱一盖子,就是用来扣在开水瓶上面的塑料盖子,比较小的那种,一盖子瓜子大约一两重。也有以物换物的交易,学生可以用一搪瓷杯大米换一支油条或一个包子,柴房的蒸饭阿姨也收大米,如果不想蒸饭,可以用一搪瓷杯大米在她那里换顿饭吃。以前,姐姐上学时,放假回家经常带几段油条给我和妹妹吃,现在才知道,都是她省下的大米换来的,她去学校不带钱。表哥很反对我用大米换吃的,在他有钱时,他宁愿掏钱买给我吃,也要阻止我用大米换。在冬天,淘米洗菜洗饭盒都是冷水,大家的手指都冻伤了,有溃疡,来年春暖就结成了痂,也是钻心的痒。从初三新学期开始,我变得很叛逆,对蒸熟的饭菜没有胃口,对周围的人都充满厌烦,跟老师的关系也很紧张。可能因为这样,我和表哥的关系没之前那么亲密了,见面只是礼貌性的问候招呼一下。
从小学到初中,在寄宿学校经历了六载,之后是去县城读寄宿高中,感觉一直是睡在他乡的床上度过黑夜。算算在家乡度过的时光,也不过15年,之前为走出这四面环山中间是水的地方而兴奋,过了十多年之后,随着一代人的逝去,在带走的光阴里,却留下了让人思念的山山水水。
11.家
即使再传奇的人物,也不能越过童年变成大人。
我在一个三连间的土胚瓦房出生,中间大门进去是堂屋,两边分别是厨房和卧室。整个三间房子夹在一排房子之间,从东至西分别是奶奶家,大伯家,我家,二伯家,我家厕所在最东边,独立一处,旁边是个巨大的圆形储水塔。这一排房子的前门是菜园地,中间有条通道,东边通到马路,西边通到水边,房子的后面是坡地,不朝阳,有点菜园,基本上是荒地,下面是河岸,其它人家的房子或联排或独栋,坐落在周围,布满在整个村落北边的水岸高地。整个村子被一条马路分成南北两边,北边是依水而建,南边背山而居,从地理位置上看,属于东西交通必经之路,依山傍水,能守能攻,好地方。
姐姐大我一岁,比我让人省心,我是以好哭闻名于父老叔侄之间,姐姐以勤劳懂事赢得口碑。在妹妹们还没有出生、爸爸还没有辞掉公职之前,家里的光景不错。有自行车,黑白小电视,收音机,衣柜,缝纫机,爸爸的手表,最让我有印象的是个电烤片的灭蚊器,那种香味,不沾身不熏人,无烟,还能拿用过的烤片送小伙伴。在我第一个妹妹出生的时候,我4岁,听到她到来的哭声,我有点怅然若失,惊讶,恐慌不安,奶奶给发呆的我挖了一勺白砂糖,舔食着捧在手掌里的糖,才能感觉到世界还是真真实实的。在第二个妹妹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执法队扫荡了我家,除了锅碗瓢盆和床之外,稍微像样的东西都被搬走了。我当时6岁,和姐姐并肩站在自家的屋檐下瑟瑟发抖,他们像斗殴时发出的嚎叫一样呼喊着,满脸凶相和不耐烦,把不要的椅子又踢又摔。带队的妇联主任就住在我家前面,平时一脸和蔼,这时满脸正气,指挥着人群到处搜,连放在阁楼上,被我拆过的坏收音机也找到了。搬完东西,又带走了我爸妈。也不知道这天是怎么度过的,从早饭后一直到黄昏,我和姐姐在周围人家四处游荡。奶奶生病了,自己需要人照料,她家没饭吃;我的两个伯伯,他们和我爸兄弟三人之间长年闹矛盾,偶尔还动手打架,我们连他们家大门都没有进过,平时也不敢正眼看他们严肃的脸,这时投靠他们也不现实。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农村屋前屋后鬼怪出没,我和姐姐一言不发故作沉静,心里却暗暗焦急。正当我们思考怎么度过今晚时,爸妈抱着两个妹妹回来了!危机解除,高高兴兴等待晚饭。
后来爸爸被抓去做了结扎手术,远近亲戚都来看望,家里摆满了罐头,白砂糖,红糖,麦乳精,鸡蛋,看着摆满桌面的食品,顿时觉得生活充满生机,心里暗暗的贼高兴着。后来,爸爸去把电视机和自行车赎回来了。姐姐开始做饭的时候,年龄并不大,不是她有做饭的爱好,而是必须要做饭。两个妹妹刚能走路的那几年,政府每年都有摊派任务:挖荒地种桔树,种竹子和其它一些劳役,爸妈早上出门,晚上才回来,所以我们要自己做饭吃,有时还要喂猪。因为农活太重,加上上班工资不高,而且妈妈觉得爸爸不够精明,上班还吃亏,所以爸爸辞掉了工作,现在看来,这是多么昏暗的一招啊。
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变故。和村里的一家人闹了矛盾,持续有大半年。简单的安排了一下我们的生活之后,爸爸妈妈都去了浙江打工,我们四人在家过日子。上学是个难事,必须带上两个个妹妹,我和姐姐一人带一个,老师也没有为难我们。我们买了一对小水桶,每天有空就去河边挑水,把水缸装满。家里有足够的大米,菜园里有蔬菜,家里还有不少腊肉,我们过得并不慌张。放假的时候,可以去外婆家,她也会给我们一些时蔬带回来,后来渐渐地不去了,因为后面几次去的时候,外婆问我们:“你们来干嘛?”我们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所以也就不去了。在收麦子的时节,不知道小姨是怎么知道我家有待收的麦子的,她来我家,把麦子收割了,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她到现在都念念不忘。中午的时候,由于天热,煮粥吃。姐姐帮小姨割麦子去了,我在家做饭,平时是姐姐做饭,我找不到米放哪了,楼上楼下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些陈米,当时也没有在意,洗了一下就煮了。小姨他们中午收工回来吃饭,端着碗里的粥,一脸吃惊:“你这是煮米虫给我吃吗?”我自己查看了一下,果然满是煮熟的小米虫!后来,小姨说了句经典:“大虫吃小吃,闭上眼睛吃蟊虫!”
这期间有件事我必须提一下,希望说出来以后能忘记它。我们四人在家,姐姐保管着几十块的零钱,有一天,我在箱子里发现了几个一毛的硬币,我把它收起来,装在口袋里。学校有人贩卖冰棍,一毛钱一支,我用这几毛钱买了几次,背着姐姐和妹妹一个人独吃。有一次我看到妹妹吮吸着手指头,隔着一段距离,眼巴巴的望着小贩桶里的冰棍,小贩提着冰棍走到哪,她们就盯着冰棍情不自禁的迈着步慢吞吞的跟着。我已经花光了硬币,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从此以后,我把对自己的恨转移到了对冰棍的恨,我再也不吃冰棍了。在这段时间里,最难的事情是碰到突发事件。我大妹妹,也就是老三,跟我小时候一样,好哭,那种情况下,打她显得很不合适,哄她是件极需要耐心的事,非常痛苦,弄得人疲惫不堪。老四好点,是那种没心没肺神经大条的性格,吃饱就行。有次在麦场玩耍时,眼睛进了东西,我们只能按照土方法,撑开眼睛吹一吹,没有效果,挣扎哭闹了一晚上,第二天已经红肿得很严重,而且疼痛,一直哭,我们束手无策,是附近的好心婶子带我们去了医院,医生在老四眼里取出了一小点麦芒,保住了老四一只眼睛。遇到狂风暴雨带电闪雷鸣的傍晚,无论大小都有点发怵。我们坐在方桌上吃晚饭,停电了只能点蜡烛,闪电把屋外照亮得像白天,雷声像石头,从四面八方滚到房顶上方汇聚,突然爆裂,就像在房顶炸开,声音尖利响亮,天际传来回音,把老三老四震哭了,我和姐姐也有点害怕,饭还没有吃完,就上床睡觉了。遇到一次死人做道场,整个晚上都能听到鞭炮声和奏乐,这种奏乐声,在我们的记忆中,已是不祥之音,而且这个人,是上吊死的,听周围见过的人描述过,舌头吊出很长,长舌头鬼在电视剧《聊斋》里经常见到,这次恐怕要来到现实中了。这乐声配合着想象,使我们在大夏天蒙着被子睡了一晚,热是热了点,总算安全度过,幸而没被鬼抓走。
后来事情解决了,父母都回来了,生活继续。有一年碰到旱灾,人倒是没事,猪的生存成了大问题,到处找不到喂猪的草,最后去河里割菱角藤喂猪,我很喜欢干这个活,可以名正言顺的下水了。喂猪是大事,养猪是重要的经济来源,每天都要置办猪食,红薯,米糠,玉米粉,猪草,大的剁碎,混合煮熟来喂它。爸妈吵架是日常,可以为任何事情争吵,他们两间断的出门务工,时间都不长,应该也没有挣到钱。为了挣钱,父母做了很多我喜欢的事:做虾笼捕虾,撒网捕鱼,放钩子钓乌鳢,上山挖土参,冬天退水了掘莲藕,就是这样,好像挣的钱也不够。在打一顿就能制服我们的时候,挨打我还能接受,大约从我四年级开始,不打了,每次惹到妈妈不顺心,她就哭闹,用头撞墙,用拳头砸自己,或者跑到河边跳水,拿农药自杀。他跟爸爸吵架也这样,跟邻居吵架也这样。我不知道其他的小伙伴家里吵架是什么样的情形,我们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过活。我庆幸自己去学校寄宿,我怕听到家里的任何消息,然而,家里有事一定会告诉我们。从十来岁开始,所有接到的消息里,没有一件好事,好像我家里就不会发生哪怕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贫穷对每件事情所决定的都是类似的,带来的结果也大致相同。爸爸小时候家境稍好,完成了高中学业,由于他那个时候停止高考,就开始上班了。妈妈小时候家庭人口众多,吃饱饭都需要非常努力,只上过几天学,虽然一直拼尽全力干活却还是受饥饿威胁。他们他们结婚之后,爸爸表现得与世无争,忠厚老实,谁都想在他身上沾点便宜。他最好的朋友并不是自己的兄弟或同姓族人,而是中学时的两个同学,四十年来,不论贫富保持交往,遇到困难也是极力相助,我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情谊。妈妈表现得毫无安全感,性格刚强不服输,大小决策都必须由她来决定,恩怨分明不会迂回,处理事情犹豫不决,反反复复,对所有人的评价都是负面的,大舅舅是她评价最高的一个人,也是他认定的世上唯一好人,爸爸的同学在她眼里也显得不真诚、套路多。可想而知,我们的成长和性格,就像种庄稼,撒上种子盖上土,收成全靠老天爷。
还好,都顺利长大成人了,有个别的还做到了自学成才,重塑自己。
12.外婆家
这我妈妈唯一评定的好人,她的大哥,我的大舅舅。我妈妈对别人的评价一向以负面为主,看似简单的两个字——“好人”,但这个评价是出自我妈之口,显得极其难得的,有如“季布一诺”般珍贵。
外公外婆养育了四男四女共八个孩子,大舅舅是老大,之后是大姨,我妈排行老三。外公生于民国二十五年,苦难缠身,幼年丧父,到六岁时,母亲也去世,变成孤儿。由于年龄太小,还不能独立生活,由他叔叔(我太外公)抚养。叔叔出远门期间,婶婶把他赶出家门,给他一个破竹篮子,装一副碗筷,出门要饭讨生活。幼年外公趿着草鞋提着碗筷出门,在周边乡村要饭。当他叔叔回家后,问明原由,赶紧出门寻找,把外公带了回来。之后,叔叔婶婶一直没有生育,把他养大成人。外公成家后,生下大舅舅,给太外公抚养,将来由大舅舅给太外公养老送终。
太外公是有福之人,在八十大寿时,儿孙满堂,四代同堂。我记得当时的拜寿场景,在祖屋举办。破旧空洞的大堂张灯结彩,两把披上红绸的太师椅摆在堂上,太外公和太外婆在太师椅上面北而坐,左右两旁是为他贺寿的堂亲和后辈,一人站在座位左侧主持会场,按辈分分秩序进场,给坐在高堂上的太外公太外婆行三跪九叩之礼。我当时很小,我们曾孙这辈,由各自父母领着,下跪和叩头都听父母指挥,应该是稚气未脱,憨态可爱,这时太外公手捋胡须,面目慈祥,张口点头微笑。再后来,记忆最深的是太外公的葬礼了,葬礼由大舅舅主持操办,一切安排的适当合理,颇有家主之风。之后外婆家这边所有的红白喜事,都是由大舅舅支持。
小时候,每年都跟爸爸去外婆家拜年,大舅舅单独立户,也要去他家拜年。当时我有个绰号,绰号是我三舅舅的名字,原因是我跟他长得很像,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我很倔强,跟三舅舅很像。大舅舅不叫我绰号,吃饭时也很照顾我,对我说话总是满脸笑容,总是额外的拿些东西给我吃,从记事开始,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在我上学以后,暑假期间,我曾经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每天早上我起床,家里已经没人了,锅里留了饭菜,我吃完,顶着太阳去舅舅家找我表哥,他也早早出门了。我闲得无聊,想找点乐趣,舅舅傍晚去放兽夹,早上由我和表哥去收,嘱咐我们带上柴刀,遇到夹子上还活着的动物,一定要先敲死,野兔也不能例外。我们捕到过野兔,狗獾,还有岩鹰,这些野物身上长满了吸血的虱子,散发着骚臭味,毛色灰秋秋的,至于吃过的味道,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大舅舅家有两个表哥,一个表姐,大表哥年龄比我大得多,不怎么爱搭理我们这样的小孩了,表姐也有自己的伙伴,只有和我同年的小表哥,我们才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其实,妈妈准许我去外婆家居住,可能是想让我跟这位小表哥学习一下,这个表哥在亲戚里的口碑极好,放在古代,肯定是忠、孝、礼、义的代表了,到了成年,恐怕是可以被举荐为孝廉的人物。
我对这类文明礼仪没有多大感受,我觉得跟着小表哥在一起,肯定会越来越差,我妈这个想法适得其反。小表哥是砍柴好手,能把柴禾捆绑的很好,我砍柴的速度不如他,柴刀也是块多年没打理的刀型钝铁——外婆觉得我去砍柴是出于打发时间,不用糟蹋好刀。我无法用藤条把柴禾捆好,我挑不动跟他一样大的柴靶子。吃饭也是,他不挑食,饭量大,简直是人见人爱;我不同,胃口差,挑食,长的瘦弱。外公的看法不同,他已经活到了坦然豁达的年纪,晚饭时喝两口酒,对我这些缺点一概忽略,反而觉得并非坏事,他认为人的命运各有不同,自然有不同的活法和际遇。外公种了些红米,我对掺杂在白米饭里的红米粒大为稀罕,这让他很高兴,跟我讲起修水库大坝的事,还有他种的甘蔗。每天吃完晚饭,坐在门口,外公讲的很惬意,没有说过儿时的苦难经历。每年的播种都能有收获,稻米积蓄得一年比一年多,孩子们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孙子辈都健健康康在成长,在他世界里,已经没有难事了。可是我,还在为明早收兽夹有没有收获而操心,担心草丛里有没有蛇,忧虑什么时候回家······我怎么才能像外公一样,可以不再受到生活的琐碎的烦扰?我甚至认为,人到了这种境界,连夏天的酷热和蚊蝇都不能靠近他了。
这是我看到的大舅舅,我妈说他是好人,是因为在最困难的时候,舅舅理解她,帮助她。那年,舅舅在我们附近做了一点木材生意,一共也没挣多少钱。当时我家得到指砍树做椅子的指标,但是没有钱,马上要逾期了。舅舅做完活收工后,特意来我家吃饭,问起今年我家有没有分到做椅子的指标,知道了我们家有指标,却看到到现在家里还没有动静,猜出了一二,临走时,悄悄的给了我妈二百块钱。就是这两百块钱,在我妈看来,意义重大,不单解了家庭的燃眉之急,还可能会让大舅舅在舅妈面前为难。为了家庭团结,他处处让着舅妈,这是我妈妈的看法,我认为舅舅怕老婆。只要说起大舅舅,这件事一直被我妈挂在嘴边。我觉得,大舅舅在妈妈的眼里有这么高的评价,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舅舅了解妈妈要强的性格,凡事都不会跟她争论,甚至会顺着点妈妈的意思。其实,在妈妈的众多姊妹当中,都了解妈妈的个性,多少都照顾着妈妈的心理。
妈妈跟我讲她的经历,都是苦兮兮的伤心事。他跟外公一起,大清早去高山岩上,砍一种可以做铅笔的小乔木,她挑着一担回来,匆匆忙忙吃两个红薯,有时累的吃不下,就带着饭,给还没有回家的外公送去,到了山上,外公觉得她来得太晚了,生气要打她,她也很生气,顶撞外公说道:“我都挑一担回家了,马上又来给你送饭,你还要打我!那好,我把饭提回去,不给你吃了!”幸而有旁人劝解,就没事了。平时吃饭会发生矛盾,据妈妈所说,家里吃饭时,只有不多的一点菜,任何人夹菜时,只要外公觉得他夹得太多,就会发脾气,甚至会把菜碗扣到夹菜人的饭碗里。在读书这件事上,妈妈讲起来也很伤心,因为家里姊妹多,虽然学费只要几毛钱,也很难负担。妈妈上学不到一个星期,每天认真识字,认真写作业,老师夸奖她聪明。外婆到学校告诉老师,说妈妈在家很懒,什么家务也不做。这让妈妈既气愤又伤心,不能忍受外婆对她的诬陷,一气之下,就不去上学了。她为此非常恨外婆,认为他们重男轻女,舅舅们都上学了,她和几个姨妈都才上过几天学。还有其它一些事,也和这些差不多,我没有听过使人高兴的事,妈妈对我们说这些,可能是想告诉,我们很幸福,她受过很多苦难,我们要理解她同情她。到后来我发现,我们成了她的物品,我们必须让她有成就感,而不是我们过得好不好,这可真成了人生一大难题。
后来去外婆家的频次变少,平时舅舅们都出门务工,见面都是逢年过节。二舅舅和小舅舅性格温和,三舅舅倔强,对我们外甥晚辈都很好。大姨和小姨性格类似,不计较细节,很开朗;三姨心思细腻,成天念念叨叨,善于交谈。
世事都在变化,记忆就显得珍贵。潮流换了一波又一波,但绝大多数人的性格,恐怕真的难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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