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向「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或者是「无善无恶论」？

　　当我们在谈论人性的善恶的时候，也就是在谈论人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向来是中国哲学争论得最为激烈的问题之一，同时也是我们人类不得不去探寻的问题之一。

　　《三字经》的第一句话就平铺直述地阐明了“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三字经》获得了经书的地位，说明它的内容是不容置疑的，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人性本善就是一条真理呢？

　　性善论是孟子提出来的，孟子出生于战国中期，被世人誉为“亚圣”，并且和孔子并称为“孔孟”，可见孟子在儒家的地位之高。

　　孟子是一个信念坚定，爱憎分明的人，具有以天下为己任和舍我其谁的抱负，不为权势所迫，不为富贵所诱，浩然之气充于一身。

　　众所周知，除了主张性善论的孟子，还有一位著名的儒家代表人物主张性恶论，他叫荀子，荀子出生于战国末期，比孟子晚了几十年，荀子以孔子的继承人自居，荀子的思想言辞非常犀利，吸取了道、儒、法、墨等各家之长，是百家争鸣时代的集大成者。

　　荀子对除孔子以外的诸子百家都或多或少有过批判，其中对孟子的性善论批判得最为激烈，荀子和孟子同为儒家的著名代表人物，孔子是他们共同敬仰的老师，为什么他们在人的本质问题上会产生如此大的分歧呢？

　　首先我们要看看荀子在他的《性恶篇》中是如何论证人性本恶的。

　　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荀子认为人的本性是恶的，善良的行为是人为的。人生下来就有喜好利益之心，顺着这种本性，就会产生争夺而谦让就会消亡；人生下来就有嫉妒憎恨之心，顺着这种本性，就会产生残杀陷害的行为，而忠诚守信的美德就会消亡；人生下来就有耳目之欲，喜好音乐美色，顺着这种本性，就会产生淫乱而礼法就会消亡。

　　所以放纵人的本性，顺从人的感情，就一定产生争夺，出现违背等级名分、扰乱礼义的事情，从而导致暴乱。

　　《性恶篇》开篇荀子就阐明了人性本恶的观点，那么善是从哪里来的呢？

　　荀子曰：“枸木必将待檃栝蒸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始皆出于治，合于道者。”荀子说弯曲的木头一定要依靠矫木工具进行蒸烤和矫正然后变直，钝金一定要依靠磨刀石才能变得锋利。人的本性是恶的，一定要依靠老师和法度然后才能端正，得到礼义然后才能治理。

　　古代的圣王认为人性本恶，认为人偏邪阴险而不端正，悖理混乱而不能治理，所以为人类设立了礼义、制定了法律，用来整饬人们的性情而使之端正，用来教化人们的性情而加以引导。使他们的行为开始遵守秩序，合乎正道。

　　由此可见，荀子认为善是人为的，而不是先天的。圣人为了约束人类的恶从而发明了道德、礼义、法制，把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纷争限制在合适的范围之内，从而避免社会的解体。

　　在荀子看来，孝悌之道是反人性的。

　　荀子曰：“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饥，见长者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其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礼义之文理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荀子认为人的本性，饿了就想吃饱，冷了就想暖和，累了就想休息，这是人的本性。人们如果肚子饿了，看到长辈在就不敢先吃，会有所谦让；累了不敢要求休息，要为长辈代劳。

　　儿子谦让父亲，弟弟谦让兄长，儿子代替父亲，弟弟代替兄长，这两种行为，都是违反人的本性并且背离性情的；这是因为孝悌的原则和礼义的制度在发挥作用。所以如果顺着性情那就不会谦让，谦让肯定就背离本性了。

　　由此看来，人的本性是恶的就很明显了，善良的行为是人为的。

　　相信大家听了都会感同身受，因为从这个角度出发确实是这样。

　　然而孟子的观点却不是这样的，孟子是乐观的，他从最美好的角度出发，完备自洽地诠释了性善论，自此开启了伟大的心学。

　　孺子落井，是孟子用来论证人性本善的第一个例子。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每个人都有不忍人之心，也就是同情他人的心。

　　比如说有人忽然看见一个小孩即将掉到井里，就会产生怵惕恻隐之心，也就是恐惧怜悯之心，并且会上前救他，这不是想要和小孩的父母交朋友，不是为了在乡村博得一个好的名声，也不是因为厌恶小孩子的啼哭声才这样的。

　　由此可见，只要是人就会有恻隐之心，如果没有恻隐之心，就不能算作人。恻隐之心，是仁的端头；羞恶之心，是义的端头；辞让之心，是礼的端头；是非之心，是智的端头。

　　这四端就叫心之善端，是仁、义、礼、智的端头。孔子主张仁，但没有告诉我们仁的来源是什么，孟子在这里给了我们明确的答案，仁来源于我们的恻隐之心。人有四端，就像人有四肢一样。

　　孟子认为恻隐之心这种心理活动是普遍存在的，就像人有四肢是普遍存在的一样，从而得出四个善端就像人的四肢一样，与生俱来，这就是孟子对于人性本善的论证。

　　紧接着，孟子阐述了心之善端的重要性。

　　孟子曰：“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有这四个善端却说自己不行的人，是自暴自弃的人，认为他的君主不行的人，就是残害君主的人。凡是知道自己有这四个善端的，并且知道将它扩大发展起来，就像火开始燃烧，泉水开始涌出一样。如果能够扩充这四个善端，便足以安天下；如果不能扩充，那么就连奉养父母都做不到。

　　所以孟子进而得出结论，虽然说人的善性是与生俱来的，但这四个善端仅仅为人们提供了向善的可能性。

　　人们只有不断扩充，培养这些善端，才能最终成为具有仁、以、礼、智等道德修养的完人；如果我们不去扩充和培养，又受到后天环境的影响，最终就会让我们的善心一步一步地被世俗和各种诱惑所蒙蔽。

　　所以人们要不断地加强自我修养和学习，不断地反求诸己，找回被蒙蔽的良知，这也是王阳明所说的“致良知”，良知这个词最早也是由孟子提出来的。

　　既然人性本善，那么恶从哪里来的呢？孟子举了一个牛山之木的例子来回答这个问题，并引出了“夜气”的概念。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荫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牿亡之矣。牿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牛山的树木曾经很茂盛，但如果经常用斧头去砍伐树木，它还会茂盛吗？当然，即使被砍伐，牛山的树木日日夜夜也在生长着，受到雨水的滋润，它们也会长出新的嫩芽来，但是紧接着又在山上放牧牛羊，嫩芽都还没有长成树木，又被牛羊给吃完了，所以整座山才会看起来光秃秃的。

　　人们看到山光秃秃的，便以为这里从来都没有长过树木，这难道是山原本的样子吗？

　　就像《狂飙》里的高启强，杀害了很多人，他难道就从未有过仁义之心吗？并不是，他最初卖鱼的时候很善良，有侠义之心，但他后来逐渐丧失了善心，不就像斧头砍伐树木一样，天天砍伐它，慢慢的就不茂盛了吗？

　　他在夜里所滋生出来的善心，在清晨时所呼吸到的清明之气，就像被砍伐的树木长出嫩芽一样，但是一到第二天，他的所作所为又将这些善心给消灭了，这样反复地消灭，那么他在夜里产生的善心就不能留存下来，久而久之，他离禽兽就不远了。

　　人们看到他和禽兽无异，就以为他从未有过善良的本质，可是这难道是他的本性吗？所以，人心中的善端，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如果我们用心去滋养它，没有什么会不生长的；如果失去了滋养，那么也没有什么会不消亡的。

　　紧接着，孟子通过水来做类比，进一步阐明了人性中的恶是由后天环境所造成的。

　　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孟子又把人性比作水，孟子说人性本善，就像水永远都往低处流一样，人的本性没有不善的，水没有不像低处流的。拍打水，可以让它溅得比人的额头还高；用戽斗抽水，可以把水引上高山，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是外在的形势迫使它这样的。所以人会做坏事，也是因为它的本性受到了外在形势的影响。

　　以此观之，荀子的性恶论是建立在生物性的层面。

　　人是生物，所以人有生物的自保本能，当生活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人与人一定会产生争夺，一定会有利益纷争，进而说明人性本恶，但是人与人之间无节制的利益纷争会造成社会的解体，所以人类发明了道德礼义，设置了法律刑罚，因而把利益纷争限制在了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以避免社会解体的后果。

　　然而，孟子的性善论是建立在心学的层面。

　　孟子认为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人类有心，而心中有善端，心中有良知，只要我们用心去呵护我们的心之善端，它便会长成参天大树，使我们成为一个具备仁、义、礼、智等道德修养的君子。

　　所以，荀子的性恶论和孟子的性善论并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荀子是从人类的生物性和自然性出发的，孟子的心学是超生物，超自然的；荀子的观点是形而下的，孟子的观点是形而上的。

　　我们不能说荀子的观点是错的，但荀子的论证是片面的，他离开了人的社会属性，仅仅从生物性来谈论人性，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性的本质问题。

　　人和动物不一样，人有理性能力和道德，动物却没有，动物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生存和繁衍。

　　我们可以依照荀子的观点，来做一个假设论证，如果人类只有动物的自保本能的话，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人类不可能衍生出道德？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道德，那就不能单单从生物性的层面来探讨人性的本质。

　　所以我们只能说荀子的性恶论是一种抽象的人性论，这也是为什么程颐评价荀子说：“荀子极偏颇，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

　　让大部分人理解荀子是容易的，所以荀子的学说在秦汉时期大受推崇，然而孟子的学说却一直不受重视。

　　一直到了唐朝中期，孟子的学说受到了韩愈的表彰和推崇，才逐渐开始成为儒家的正统，孟子的地位也因此而提升。

　　再到后来的宋明时期，张载、二程、朱熹、王阳明等大家，都对孟子推崇备至，孟子的学说对于宋明新儒学的诞生影响极大。

　　孟子和荀子两个人虽然在人性的问题上有所分歧，但他们却对人类有着共同的憧憬。

　　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曰：“涂之人可以为禹。”“涂之人”就是普通人的意思，尧、舜、禹代表圣人。荀孟似乎说出了相同的话，他们对人类的上限都有着乐观的憧憬，认为每个人都有机会到达那个顶点，就像每个人的双脚都可以走遍天下一样，只要去做了，并且持续专注下去，就可以做到。

　　不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不论是孟轲还是荀卿，出发点虽不同，最终都汇聚到了止于至善的辽阔江海之中。

　　百川异源，皆归于海。

　　善，永远都是人类砥砺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