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结婚20年纷争不断，她隐忍过日子，女儿却说“妈，离婚吧”

　　

　　1

　　凌晨两点开始，西园蔬菜市场便变得热闹起来。

　　不断有货车涌入，渐渐塞满了大棚。

　　金枝一车一车的看着，尽管平时眼神不好，但在看菜这件事上，她从未走眼过。

　　最近叶子菜行市不错，金枝仗着和卖货老板的交情，要了一个友情价。

　　她算的明白，只要今天能顺利把这些菜卖掉，那她能挣不少。

　　“抹个零吧。”最后付钱的时候，金枝还在争取降低成本。

　　老板笑了笑，点头应允，随后又问：“姐，你闺女不是让你退休吗？你还来干啥？”

　　金枝笑得开心，“闺女孝顺是好事，但人这突然闲下来容易生病，我在家闲的，真是哪哪都疼……”

　　大家都很忙，说不了几句闲话。

　　金枝将菜收拾好的时候，丈夫得友才匆匆赶过来。

　　“今天……”金枝一脸笑意，本想告诉他自己进了不错的货源，可得友却一脸凝重的说：“闺女来了……”

　　金枝一听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准备离开，但刚站起身，又心疼的要把几百公斤的菜遮掩好。

　　得友见状有点恨铁不成钢，着急道：“人都到跟前了！”

　　金枝闻言抬头，果然顺着一双白鞋往上看，女儿素素双手叉腰，一脸生气的望着她。

　　金枝心虚地朝她笑笑，慢慢地，站了起来。

　　“妈。”素素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您不累吗？”

　　金枝手足无措，想说些什么，但她向来嘴笨，想了半天也只是讨好的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

　　素素一脸无奈，拉着她说：“妈，我跟您说了很多遍，我现在不仅能照顾好自己，也能养活你们。你和我爸不用再为了赚钱而起早贪黑的，你跟爸可以随便玩随便消费，只要你们开心。”

　　金枝偷偷看了一眼女儿身后的得友，想让他说些什么，可这人一辈子都话少的可怜。

　　“我跟你爸就是出来锻炼的，我们俩挺开心的。”

　　“这么重的活儿，又脏又累，怎么会开心？”

　　女儿不能理解，金枝也不恼。

　　因为她和得友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卖菜为生，每日起早贪黑的赚钱，就是为了让女儿能摆脱这样穷困潦倒的命运，有新的人生选择。

　　如今看来，她真真切切地做到了。

　　“我跟你爸，一辈子就是劳碌命……”金枝说出心里话，“你赚钱多，爸妈都替你高兴，但我俩现在也还不到六十岁，退休养老早了点，随便干干，弄点养老金也给你减轻点负担不是？”

　　金枝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那句话，素素突然发怒，像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一般，声嘶力竭道：“想锻炼身体可以去公园去健身房！我不用你们给我减轻负担！我只求你们不要再让我丢人了！”

　　丢人？

　　金枝大脑发懵，不知道自己没偷没抢，哪里丢人了？

　　素素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走了。

　　无论是金枝还是得友给她打电话，统统都不接。

　　“不会出事吧？”金枝担心。

　　得友蹲在一旁，抓着手机来回倒腾。过了许久，他激动道：“素素回消息了，说她去上班了。”

　　“这孩子。”金枝嗔怪一句。

　　确定素素平安无事后，金枝将菜码齐摆好之后，便开门做生意。

　　2

　　在市场干了二十多年，和不少人都认识。

　　大家见她开门，都愿意给她捧个场。

　　“您不退休了吗？”

　　“唉，有福不知道享啊您！”

　　“活动活动挺好的，反正也不全为着赚钱，就当是玩了呗！”

　　热闹。

　　金枝高兴，以前碰到喜欢讨价还价占便宜的小贩子她总是心生厌烦，如今也变得大方起来。

　　只要不过分，随他们去吧。

　　菜贩子也觉得奇怪，直打趣道：“阿姨果然是有钱了，都变得大方了！”

　　金枝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夫妻俩一直忙活到中午才算清闲了。

　　金枝拿着扫把清扫店铺，得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来问她：“吃点啥？”

　　金枝歪头想了想，“吃啥啊？”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得友微微蹙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要个面吧，正好算午饭了。”

　　“行吧。”金枝没有异议。

　　多少年了，她吃饭的标准只有一个，能吃饱就行。

　　得友打完订餐电话，看见金枝在收垃圾，忙道：“都是脏水，我来倒！”

　　金枝便让开，随后将门口的菜搬到店内。

　　中午了，日头大，菜一晒就蔫了，那也就不好卖了。

　　得友倒完垃圾回来，看见她在搬菜，又赶紧道：“放那，我搬。”

　　得友这一辈子，说话总是硬声硬调的，一副命令的口吻。

　　不熟悉的人会觉得难受，可金枝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

　　金枝闲不住，又要去干其他的事情。

　　得友瞪她，“坐那等着，面送过来了吃饭。”

　　金枝有些烦躁，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身边总有苍蝇扰神，她从柜子里抽出苍蝇拍驱赶。

　　“你啊，这一辈子也就能拿捏我。早上的时候你咋不好好跟素素说说？”

　　得友闻言没说话。

　　金枝也不再跟他说话，而是机械式的挥动苍蝇拍，脑子里满是素素的事情。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只要没有发生性命攸关的大事，她都要以卖菜为先。

　　不仅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不冲动，减少犯错率。

　　现在坐下来想想，她倒是明白了素素为什么说他们老两口在给她丢人了。

　　她工作体面，薪酬不菲，父母却还在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多少会让旁人误会是她不够孝顺。

　　素素这孩子个性要强，肯定是听不得这些话的。

　　唉。

　　金枝叹气。

　　其实，她鼓动得友继续卖菜的真正原因，她有些无法跟女儿素素说出口。

　　素素自从成年之后，便一直鼓励她做自己，学习新女性思想。

　　金枝听不懂，无法理解，也不太想做所谓的新女性。

　　关于自由，她有自己理解。

　　3

　　金枝六岁没了母亲，十岁的时候又少了父亲，她是跟着自己姐姐长大的。

　　残缺的家庭让她从小就很懂事，也格外要强，和姐姐一样，处处都要跟男人争个高低。

　　这一争，就是二十年。

　　所以当听说有人要给她做媒时，金枝满心的不屑。

　　“我不嫁人。”

　　这四个字在那时的偏远山村显得极为可笑。

　　没多久，金枝嫁人了，嫁的是邻村姓李的小子，叫李得友。

　　结婚前，两人只见过一面。

　　金枝对这小子的印象都聚集在他的牙上。

　　李得友跟他妈妈长得像，两颗门牙像是想翻上天似的。

　　金枝给他起了外号叫兔牙，后来嫁过去了才知道，这个外号别人已经叫了他二十多年。

　　两人虽说都是大龄，但李得友比金枝小了两岁。

　　金枝心里是别扭的，因为觉得他年纪小，所以总觉得他这人不够成熟。

　　最起码，没有她成熟。

　　得友家里五个孩子，他排行老二，父母都在，从小吃过的苦，也肯定没有她多。

　　所以，金枝总是看不上他。

　　也因此，两人婚后矛盾不断。

　　可偏偏，婆婆又总爱火上浇油，较为愚孝的得友总是不辨是非，事事以她为错，向她发难。

　　一开始，两人只是争吵，再后来，竟刀刃相向。

　　素素从上小学之后，与旁人说的最多的便是二人打架最凶狠的一次。

　　那一次，金枝都已经忘记了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吵架，却还记得得友扇她的巴掌有多狠。

　　那一次，得友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让她有一段时间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等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菜刀砍伤了他的胳膊。

　　血流不止。

　　无论是得友的胳膊，还是金枝的鼻子。

　　两败俱伤，惨不忍睹。

　　金枝从小就要强，所以得友打她的骂她的，她统统都要还回来。

　　而当素素将这一次的惨烈积攒成心理阴影时，夫妻俩已经不打架了，只是还是诡异的会在过年这种欢乐喜庆的日子里大吵一架。

　　就跟春晚似的，一年不落。

　　可这种时候，金枝是最不愿与得友争吵的。

　　因为太丢脸了，尤其是这样的日子里，会凸显她日子过得格外不好。

　　金枝只能佯装平静，认真的按照习俗准备着年货，来粉饰自己满是疮痍的生活。

　　素素从小敏感，她不爱说话，所以过年时，总是冷冷清清的。

　　金枝觉得亏欠，总是尽量和得友发生争吵。

　　因为孩子，她收起自己的要强，开始愿意成为输者。

　　可年轻的得友脾性很怪，他能对亲朋好友甚至于陌生人都好，付出真心，却唯独在面对金枝时，像是要把骨子里的恶劣都抛给她。

　　金枝觉得委屈，有时候跟素素诉苦，说如果不是为了她，早就跟得友离婚了。

　　素素说不出什么，只是沉默。

　　再后来一晃二十年过去，素素上了高中，每每察觉夫妻俩气氛不对的时候，总要对金枝说：“我已经长大了，离婚的话，就离吧，不用顾及我了。”

　　结婚20年纷争不断，她隐忍过日子，女儿却说“妈，离婚吧”

　　这个时候，换成金枝沉默了。

　　她心里思绪万千，如同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

　　金枝的沉默，让素素有些鄙夷，她道：“我以后绝对不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4

　　素素态度坚决，让金枝觉得万分难堪。

　　“我是哪种人？”

　　“没有骨气的那种人！”素素激动道：“明明就是你自己胆小不敢离婚，为什么要拿我当挡箭牌，非要说是为了我？我有求着你让你为我牺牲吗？他打你，你忍，他骂你，你也忍……他一个不高兴就在家睡觉撂挑子，而你为了一毛钱都要跟人掰扯半天……你忍来忍去，就是窝囊没骨气！”

　　素素的话，很伤人。

　　她本以为，自己是个称职的母亲，虽然不一定会得到褒奖，但也应该不至于被如此恶评。

　　这一次，常年无休的金枝，第一次闹了罢工，自己闷在被窝里睡觉。

　　她之所以和得友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一些，就是因为他们离开了老家，在一个没有熟人的城市落了脚。

　　没有熟人，就没有了闲言碎语，当然也不会有人能够帮扶一把。

　　因为没有人帮扶，所以金枝和得友只能从最底层做起。

　　一开始，两人在工地干活。但因为包工头心肠歹毒，总是克扣甚至不发工资，所以对于没有一分积蓄还要喂养幼女的夫妻俩来说，是无法继续当这个傻子的。

　　后来，两人卖河鲜，卖水果，最后决定卖菜。

　　无论如何，一个世界不会缺买菜的人，而且卖菜的成本相对较低。

　　两人在废品站赊了一辆破三轮，走街串巷就能开始他们的生意。

　　只不过，得友这人除了在面对金枝时，其他时候都脸皮薄，死要面子。

　　所以每每开张，总是金枝在卖力的吆喝。

　　她不怕丢脸，她只怕这个家的人吃不饱饭。

　　渐渐地，他们的小三轮变成了电动的，然后三轮变成了四轮……最后，他们拥有了一家菜店。

　　可这期间，也并不是这一两句话说得这么简单的。

　　小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得友和她也算是有了一些朋友。生性仗义的得友总是喜欢与人搭伙，可每次搭伙的下场都是他出钱出力最多，最后赚的最少。

　　金枝心疼他，劝他不要再和那些所谓的朋友打交道做生意，可得友非但不听，还责怪金枝小人之心，斤斤计较。

　　金枝劝不过，只能与他分开，又捡起最初的那辆破三轮，到处赶早市晚市买菜，用来贴补家用。

　　好在，得友最后撞够了南墙，终于醒悟过来，两人的小生意才继续维持了下来。

　　得友喜欢买彩票，谁都有一个暴富梦，金枝也有，但她手里的钱始终都是靠着自己一分一分的血汗换来的。

　　日子很苦，可她熬下来了，她从未被生活打倒，她又怎么能被称作是没骨气的人？

　　她委屈，愤怒，发誓再也不管这个家的任何一件事。

　　可是一到饭点，她就像是被定了时的机器人一样，麻利的做好饭菜放在锅里保温，随后再钻回被窝生气委屈。

　　她也恨自己越来越窝囊，可哭完抹了泪，还是要起来刷碗打扫卫生。

　　她总是个输者。

　　饭，她可以不吃，但不能不做，碗也不能不刷。

　　无论有没有人承认她的价值，她总是要去付出，去牺牲，然后低头做个输者。

　　她为什么要做一个输者？

　　最初的时候，金枝经常这样问自己。

　　可后来，她又经常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赢家？

　　没有什么比一家和睦更重要了，所以她不用赢，不必赢。

　　素素这孩子跟她爸爸一样，不说话也就罢了，一旦开口，总是能伤及人心最深处。

　　金枝不愿记恨得友，当然更不会去记恨素素。

　　5

　　其实，当初素素大学毕业后，金枝是想跟得友提出离婚的。

　　她虽然算是个文盲，可她也看新闻，知道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

　　以得友与她结婚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恶劣行径来说，她如果不离婚，才真的是要被人耻笑的。

　　可她静下心来回想，得友的那些恶劣行径却又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得友这些年的改变。

　　素素上大学离开后，得友的话就越来越少。

　　两人凌晨就得起床，白天在外干活基本没什么交流，下午回家做了顿晚饭，迅速吃完就要赶紧睡觉，以防明天早上起不来。

　　如此反复反复，直到得友有一天早上真的没有按时起来。

　　金枝事后也觉得奇怪，那个时候她竟然没有一丝慌乱和害怕，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似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并非是难以预料的，他们已经上了岁数，明天对于他们越来越充满不确定性。

　　今天没起来的是得友，明天就有可能是金枝。

　　好在得友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高血糖。

　　医生建议多吃五谷杂粮，金枝便给他做杂粮馒头，熬豆浆……

　　凡是要进嘴里的东西，她都要仔细想想，哪些是有益的，而哪些又是有害的。

　　得友生了病，脾气性格也发生了转变。

　　金枝偶然间发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本来她没在意，可后来又发现了很多次。她觉得奇怪，便询问得友为什么。

　　得友迅速看她一眼，随后眼睛盯着电视机，像是在同旁人说话一般，带着感慨道：“这么多年，咱们这个家都是你在干活……多亏了有你啊！”

　　金枝闻言愣了许久，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结婚这么多年，这是得友第一次对她说这么温柔的话。

　　金枝紧紧盯着得友，看见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低头的瞬间，似乎还看到了他眼角的泪水……

　　金枝刹那间鼻头一酸，也湿了眼眶。

　　她好像一直在等这样的话，如今等到了，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欣喜之余便只剩委屈，她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冲得友说：“你终于知道了啊！”

　　得友抬眼看她，只匆匆一瞬，便把头低下。

　　金枝看着他，看他的头越来越低，似乎要将脑袋埋进身体里。

　　就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感谢，可更像是在道歉。

　　此话之后，两人沉默无言，气氛也有些尴尬。

　　两个人都很倔，一有事就针尖对麦芒的互不相让，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情时刻。

　　就仿佛万年冰山融化，巨大的水流冲击过后，留下的便是潺潺溪流，是连绵不断的温柔。

　　缓缓地，钻进了金枝的心里。

　　6

　　金枝本以为得友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毕竟结婚多年，他甚少操心过家务事。

　　可自从那一天之后，家里的大事小情得友都记挂在心里，扫地做饭，洗衣晾晒……

　　好像一瞬间，两个人的身份互换了一般。

　　金枝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可后来，兴许是因为得友的体贴周到，她的脾气倒是有些无法收敛了。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心里有些愧疚，却也发现得友并没有因为她的不妥之处而心生不满。

　　金枝心里满是惊喜。

　　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一个合格的丈夫。

　　金枝享受这样的生活。

　　因为她和得友算是包办婚姻，结婚之前并无了解，结婚之后却始终觉得没时间了解。

　　结婚之后一直矛盾不断，好不容日子平静，却又迎来了素素的降生。

　　其后，便是不停地为生计奔波。

　　匆匆又匆匆，他们就像是一根麻绳和一根棉绳拴在了一起一般，经过许多年的磨合，这才稍稍融洽了一些。

　　金枝一开始是向往素素安排的养老生活的，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剩下的只有空虚。

　　虽说不用辛苦的早起了，可他们的生物钟压根没有放过他们，每日依旧是吃过晚饭就困，天不亮就醒来了。

　　两人闲着无事，在家除了看电视就是躺着看手机，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神采一般，如同两具行尸走肉。

　　而且因为太闲了，得友好不容易养成的好习惯，渐渐的也给磨没了。

　　两个人都变得懒散起来，浑身难受，偶有一言不合，又像以前似的冷战，各自生闷气。

　　金枝意识到，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虽然卖菜不够体面，但她自己看得起自己，她算是个生意人。在市场做生意二十多年，她从未缺斤短两，也从未哄抬物价或抢人生意……

　　在这二十多年里，她认识了不少的人，在市场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都多……

　　市场，才是她觉得最轻松自在的地方。

　　虽然累，可是心里高兴。

　　这就是她和得友的工作，只有工作着，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人。

　　而也只有工作着，金枝才能继续体会到得友的体贴周到。

　　说来也是有些可笑，活了五十九年，金枝竟在这些日子里生出少女情愫来。

　　就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却又从头来过，谈起了恋爱。

　　金枝有时候会跟得友开开玩笑，问他有没有后悔娶过她？

　　得友一如既往的耿直，张口就说：“后悔过。”

　　金枝闻言不高兴，偏过头生气，偏偏得友向来不会哄人，等了半天，金枝只好自己再开口问：“后悔过几次？”

　　得友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像是开玩笑一般道：“一亿次。”

　　金枝不服气，大吼道：“那我从嫁给你后悔到现在了呢！”

　　得友笑得更加灿烂，紧接着道：“可我更庆幸和是和你结婚。”

　　他稍稍收敛笑容，认真道：“比后悔的次数，多了一次。”

　　金枝看着他，愣住了，渐渐的好像脸变烫了，这种异常的温度却也瞬间让金枝体会了得友的心意。

　　“老不正经。”她骂了一句，随后迅速扭过了头，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后根。

　　7

　　金枝是一直都想和素素好好谈谈的，但是每次说不了几句，素素都会发脾气，不愿意听她说太多。

　　两代人存在隔阂很正常，可是一直无法打破隔阂却令人十分苦恼。

　　可这一次，素素却一改往常，只道：“我请了长假，陪你们几天。”

　　金枝不太理解她的意思，素素解释道：“这几天你们想去干活就去干吧，我陪着你们。”

　　金枝和得友都不同意，从小到大都没让她干过脏活累活，怎么能这个时候让她插手呢？

　　“你们能干，我为什么不能干？”

　　两个人被这句话堵得死死的，无奈之下只好同意。

　　金枝本以为素素只是借此机会想阻止他们继续卖菜，却不想她竟然只是帮忙干活的。

　　等到中午不忙的时候，素素也不回家，只是安静的坐着，听着金枝和得友与其他人胡侃。

　　金枝其实也在观察她，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嫌弃到有所感悟。

　　金枝想，她大概真的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理解她的父母。

　　果然，没多久，素素便在晚饭的时候同他们说：“爸妈，这些天我看到了也听到了，我努力的融入你们的生活，体会到了你们所拥有的快乐，我之前确实太过于自私了，总是自以为是的把我认为的幸福强加给你们……

　　我现在既然已经明白了，那也就不会再束缚你们。

　　不过……”

　　素素说到这忽然话锋一转，表情更加严肃。

　　金枝不自觉看向得友，发现他也表情凝重，一脸紧张。

　　“不过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毕竟这工作太累了，你们坚持不了就算了，别再像以前一样硬撑了好吗？”

　　金枝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放心，就算我们不自觉，这身体也会提醒的，我们都不年轻了，我们……都知道的……”

　　金枝没有把话说完。

　　他们知道他们已经不年轻了，所以才会趁着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抓住更多的快乐。

　　以前拥有却失去的，一直拥有却从未察觉到的，所有的所有，只要是能抓在手里的，他们都要牢牢抓住。

　　不过反应过来，金枝也觉得好奇，素素以前性子也很倔，怎么这一次竟然知道换位思考了？

　　素素闻言还没回答便红了脸，作为父母的两人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

　　素素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金枝本以为她是独身主义，所以一直也没提过，害怕惹她厌烦。

　　可不提并不代表不在意，所以眼下机会正好，她连忙笑道：“谁给的主意？”

　　素素犹豫一会儿道：“公司同事。”

　　金枝八卦道：“男的吧？”

　　素素点点头，索性直接道：“他很喜欢我，但他比我小五岁，不过我也很喜欢他。”

　　金枝听后奇怪道：“那怎么不带过来让我和你爸看看？”

　　素素有些苦恼道：“但他比我小五岁。”

　　金枝方才直接省略了中间的话，却没想到这被省略的竟然才是最关键的。

　　“小五岁又怎么了？”金枝不解道：“我比你爸还大了两岁呢！”

　　素素摇头，“跟你们不一样。”

　　8

　　金枝沉默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受到了我跟你爸的影响？”

　　金枝常听新闻说父母的婚姻关系会影响到孩子，她也感觉到素素是有一些心理阴影，但她一直也不敢确定。

　　素素却是很迅速的摇头，否定道：“以前小时候确实是有一些，不过后来长大了，也能理解到你们的不容易，毕竟你们那个年代……”

　　是啊，金枝他们那个年代是没有太多选择权的。

　　况且虽说得友算不上什么好丈夫，但作为父亲始终是及格的。他没有像极端的人那般要求一定要有一个儿子，也没有因为素素是女儿就苛待她，反而一直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只是他家的背景不错，而我其实再工作几年，就想回老家过平淡的日子……他虽然同意，可我就怕时间长了，他会后悔……”

　　素素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我其实也害怕你们会觉得失望。”

　　金枝不解的看着她。

　　“你们辛辛苦苦把我培养到现在，我如果回去做一个农民，你们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

　　金枝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很简单直接的告诉她：“放心，我们永远不会对你感到失望。”

　　一直沉默的得友也开口道：“我们这辈子对你的希望只有一个——”

　　“希望你开心快乐。”

　　夫妻俩难得如此有默契，竟异口同声道。

　　素素有所感触，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金枝继续道：“同样的，我们也不会将自以为是的快乐强塞给你，这是自己的人生，做何选择，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这便是金枝对于自由解放的理解，完全做自己的主导，不再为旁人而活，也不要旁人来定义自己的快乐。

　　她活了五十九年才懂得的道理，她希望她的女儿能早一些明白。

　　大步闯过冬夜，迎来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