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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篇
潘源实在太累了。
从傍晚开始一直沉睡到后半夜,急剧降温后冰凉的沙漠把他冻醒。
潘源摸一摸身上,没有被子,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什么不盖被子?
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天空漆黑一片,朦胧中也看不到卫生室摆放的桌子和对面药柜的轮廓,他试图下床,触摸到身边全都是沙粒,顿时,大脑“轰”的一下惊醒——白天救护战友,迷失方向,现在深陷异国。
清醒后的他即刻紧张起来,身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还发出喘气的声音,这是什么怪兽,他害怕至极,浑身开始发抖,牙齿噔噔打颤,双手紧紧的抱住药箱,当作唯一的防身武器。
远处传来凄凉的哀鸣声,接着飕飕的风沙吹来,寒冷和害怕使得潘源惊惶万状,恐惧到了极点,他极力放大瞳孔,诚惶诚恐地注视着这个毛茸茸的怪物。
一阵凄寒的风沙再次吹过,毛茸茸的怪物开始伸伸腿,连续发出“咩咩”的叫声。潘源忽然间看清,这不是怪物——是只小黄羊,即刻间提到嗓子眼快要蹦出的心脏瞬间放松滑下,危难之时就像遇到久违的战友,猛然间,潘源展开双臂疯狂地把小黄羊拥抱在怀里,顿时产生出强大的安全感。
小黄羊被寒风吹醒,此时又被人类像妈妈一样紧紧地抱在怀里,它兴奋地发出一连串的叫声,又喃喃地诉说昨天被大盖帽追赶,痛失母亲,同类遗弃,落难到此的悲惨经历。
潘源太孤独了,半天的时间就像过了半个世纪一样的漫长,他急切的渴望解救,盼望得到帮助,即便是小黄羊,也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伙伴。此刻小黄羊毛茸茸的身体让他立刻感到温暖,激动地潘源热泪盈眶,他情不自禁地亲吻起小黄羊,小黄羊也感受到最亲密的爱抚,伸出爱神的舌头反复地舔在潘源的脸上。
黑夜和沙漠相伴,泪水和激动相随,两个孤独的灵魂遭此劫难,同命相连,互诉衷肠,难舍难分。
无情的风沙开始暴躁,一阵又一阵的扫荡着两个落单的生命,轰鸣的气流声如犀利的虎啸,又掺杂着女人凄凉的娇笑,一个修长的黑影缓缓而来,让潘源毛骨悚然紧紧闭上双眼。
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肚子饿了,妈妈便讲鬼的故事,吓得他和弟弟妹妹赶紧爬上炕头睡觉。有一次,外婆来到家里,他亲眼看见一个白胡子小矮人跟在后面,他大声告诉妈妈,外婆说是你姥爷来看你们,姥爷不是死了吗?怎么变成小矮人了,当时吓的潘源魂不守舍,至今也无法忘记。
在拾柴禾傍晚回家阴冷灰暗的山道上,他也碰见过脸色煞白,身着旗袍,伸着长长的血淋淋的舌头,朝他咧嘴淫笑,向着坟地蹦蹦跳跳而去的厉鬼,当时吓得他扔下筐子撒腿跑回家里。
潘源把小黄羊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庞,壮着胆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到远处有一群又一群没有脚的凶神恶鬼,被铁链穿锁向他飘动着,它们的衣服随着风发出呼啦呼啦凄厉的鸣叫,个个青面獠牙,杀气腾腾,挥着骷髅的手向他扑来……
潘源极力用小黄羊遮住脸颊护住头颅,忽听耳边厉鬼刺耳的尖叫,吓得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骤然紧绷,心脏剧烈地跳动爆炸似的要冲出身体,顿时昏厥过去,全身散架变成瘫软状。
………
其实潘源所看到和听到的都是戈壁大漠中的自然现象,风沙经过不同的地域环境会产生不同的鸣响,不断飞扬飘落的沙子在夜间看去,如同幻象中的魔鬼跳跃闪动而张牙舞爪。
常年巡逻在边境线的官兵们风餐露宿时,常常听到鬼哭狼嚎,像厉鬼索命般的凄惨声,然而对于这一切,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每当常建军带着巡逻队宿营时,他专门选择能够聆听厉鬼鸣沙的地方安歇找刺激,期盼搂着漂亮的女鬼在他响雷般的鼾声中逍遥入睡。
不过潘源只是营部卫生所的一名卫生员,既没有巡逻潜伏的经验,也没有露宿野外的体会,更没有一个人单独执行任务夜晚独宿的习惯,再加之他胆怯懦弱的性格,才使他面对幽灵似的黑夜和满目狰狞怪兽般的大漠,心惊胆战,丢魂失魄,这也是正常人的心态。
昨晚常建军替换战士站岗时,被前来查哨的张宝柱打断回忆,二人在哨位上又开始商讨对策,常建军回到房间后情绪过头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再加上后半夜风沙呼啸,最终辗转难眠,一夜未合眼。
风沙停摆,天色微亮。
常建军穿好衣服,来到对面李进房间,他认为军政一把手要首先统一认识,再做商定寻找潘源的途径。李进和潘源不仅是一起入伍的同乡战友,而且还是同校读书的好学友,因为潘源的出走,昨晚同样彻夜无眠。对连长在天刚亮就主动来征求自己的意见,他深受感动。
常建军沉重的对李进分析道:“在潘源出走问题上,我始终认为他没有边境实战经验,虽和我去过两次哨所,但不具备独立完成任务的能力,对哨所位置不熟悉,迷失方位才导致出境,这是我的意见,你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连长讲的非常客观,潘源到我们连只有半年时间,对边境地形不了解,这应该是误入境外的主要原因。”李进立刻阐明自己的观点,当然这也是他内心的真实看法,昨晚虽然没有说,但现在连长征求自己意见,应该坦诚的表明态度。
“既然是误入境外,又没有携带武器,自然不会产生军事挑衅,也不会造成国际影响和外交麻烦。”常建军进一步肯定。
“我也认为不会的,潘源苗红根正,工作积极,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现在又是营里培养的提干对象,无论如何不会走向反面,应该相信我们的同志。”李进站了起来,坚定地道。
常建军激动地看着李进,一股热流涌进心头,他刚硬的大手握住李进:“好!我们俩的意见一致。既然是误入,他肯定要返回来的,我今天带一队人马去接应,你看如何?”
“连长,我和您一起去!”李进不但同意接应潘源的行动,而且要求一起参加营救。
常建军拍拍他的肩膀:“你在家主持全面工作,向营部随时报告情况,让孟庆贵负责施工不要停止,指导员已经牺牲,我们不能再出事了,连队安全是首要大事,拜托你。”
李进异常激动:“连长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希望,管好连队,晚上全连安排安全教育分析会,查找漏洞,严格纪律,确保安全施工和边境执勤。”
“好,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和张宝柱林云风快速出发。”
“连长吃过早饭再走。”李进挽留。
“不用,接应潘源要紧,”出门后又飘过话来:“起床后先清理房前屋后的沙堆,然后带领大家出操训练。”
“是!”
起床号还没有吹响,林云风提前起床,因为潘源没有找到,他警觉到今天肯定有事,随即穿好衣服,拿起军锹铲除昨夜风暴堆积在地窝门口的沙子。
刚刚清扫完毕,看见连长跑过来,让他带上发报机赶紧出发。林云风一看时间紧急,也无法吃上早饭,就迅速挎着水壶干粮袋,背上电台无线设备奔向军驼。
常建军和张宝柱已经骑上军驼在等待,林云风不等“美男子”卧下,一个箭步飞越驼身跑步跟上。既然是奔向哨所的方向,不言而喻——接应潘源!
经过一阵狂奔,他们来到河槽边境线,常建军拿着望远镜从境外河槽尽头,到山体两端仔细搜索,未发现脚印和异常的变化,只是昨晚的风沙又将山体和河槽扫荡一番。
常建军望着他们俩投向境外的目光,着急地询问:“你们觉得潘源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感觉应该就在境外那一片沙漠的某个角落,因为沙漠对面就是查干乌拉山,这是异国最明显的标志,这点最基本的判断潘源应该是明确的,所以不会傻的跑到对面山上去。”张宝柱还是坚持昨晚留给常建军的看法。
林云风沉思片刻:“昨天下午和晚上的两场风沙,对迷失方向又没有沙漠行军经验的潘源来说,恐怕凶多吉少,具体在境外左中右哪个方向还真不好说,但应该排除越过沙地到达对面的可能。”他果断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大家都坚持同样的意见,排除出逃的可能。常建军心里有了底,但还是谨慎地征求意见:“潘源既然是迷失方向而出境,他一定要返回来,我们在这里接应他,好不好?”
张宝柱和林云风自然明白,潘源误入境外牵动着上上下下各级领导乃至总部的注意,营长和教导员肯定是焦虑不安,所以连长昨天火速赶赴事发地点,今早顾不上吃饭又飞驼来此迎候。如果潘源不能返回,将在尖刀连和边防部队乃至贺兰山守军,都将引起极大的震动,此时重任在身,二人同时发出“遵命”的应答。
于是,他们回撤到安全距离线内,在811高地下面找到一块比较隐蔽的地方,准备潜伏下来,不过骆驼目标大无法荫藏。常建军摸摸自己的肚子,向张宝柱扔了一句:“老大,来到你的地盘,你也不请客,把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呀!”
张宝柱生气道:“你见风就是雨,早上我连脸都没有擦一把,就被你拉来,哪有吃的?”
林云风趁机献上:“连长我带着干粮,你先吃几口炒米吧 。”
“不吃,让张宝柱这个小气猫请客。”常建军开始耍无赖。
张宝柱双手一摊,非常无奈:“你是连长,我们都是你的兵,要请客也是你来。”
“你这个张宝柱就是个守财奴,整天哭穷,赶紧去找王大壮,慰劳我们。”
张宝柱恍然大悟:“你不早说,我这就去哨所弄些吃的,马上就回来。”
“不用,让王大壮过来就行,你这个排长很官僚,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和三班打成一片,今天你就去慰问慰问病号,看看他们病况如何,再和大家互相交流交流,做做扎根边防教育什么的,当一天指导员吧。”
“好!借此机会做个工作检查,掌握大家的思想动态,确保边境执勤万无一失。”张宝柱自然领会到连长的意图,满口答应。
别看常建军大大咧咧,可他非常细心,他知道张宝柱高温下流鼻血的身体反应,希望王大壮来代替他潜伏。
张宝柱牵着无法隐蔽的骆驼一同前往哨所驻地。常建军和林云风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卧倒潜伏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河槽的动态,期盼着潘源出现。
不多一会儿,全副武装的王大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人还未到,牢骚声先甩在石头上:“连长过来也不给俺打个电话,给你们多蒸些馒头。”
话音刚落,从挎包里掏出早饭仅剩下的两个馒头,分别给二人递上,又取下冒着热气的水壶。常建军一手拿过馒头,一手接过水壶,瞪大眼睛:“你脑子进水啦,昨下午在瞭望塔上就告诉你,今天有任务,你不长个心眼!还怪我!这以后还咋娶媳妇,话都听不出来。”
听到连长的训斥,王大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站在原地发愣,他的确记着常建军说今天有任务,但真的不明白和做饭有关系,这连长的话让俺捉摸不透。
喝惯凉水的常建军喝了一口王大壮递上的壶水,又像是被蝎子蛰了般地吼道:“怎么这么热?好你个王大壮!”话刚落音,突然间想起昨天在瞭望塔上王大壮告诉过他——为防止传染病疫情,所有人都要喝温水,这是潘军医的命令,你是连长也不例外。他马上向王大壮摇摇头又摆摆手,表示收回刚才的质问。
想着潘源此刻还不知在哪里,常建军心里发急,不忍心再吃下去,便将手中的馒头和水还给王大壮,“留给潘源吧,他一会就要回来。”又向王大壮叮咛:“你和林云风的任务就是监视境外的动静,随时做好接应潘源的准备。”说完把望远镜交给王大壮,翻过身,立马打起呼噜。

太阳已经升高,大漠恢复了平静,葡萄糖液体酷似妈妈的味道,让饥饿中的小黄羊着迷,它用力地踢抓药箱,并使出吃奶的劲头试图咬开,结果都无济于事,无奈,它只好“咩、咩”的大叫,期盼得到人类的帮助,因为这个人类昨晚一直亲吻并拥抱着它。
潘源被唤醒,他睁开眼,看见活蹦乱跳踢打着药箱的小黄羊,他细细地观察,小黄羊头顶长着两只白色锋利的犄角,两边竖着长长的耳朵,阳光照耀下黄绒绒的羊毛如镀金般灿烂,肚皮下还有一道白如残雪般的颜色相间,它忽闪忽闪的两只大眼睛,向药箱不断示意并发出吃奶的呼叫。
潘源抖了抖满头的沙粒,把被黄沙覆盖的双腿缓缓弯曲,准备扶身站起,然而四肢关节剧烈疼痛,头脑一阵眩晕两眼直冒金花,只好原地坐下。
他伸出手摸了摸脑门,有些发烫,嗓子也干涩难受,大脑昏昏沉沉,肯定是感冒了。这时候多么渴望有一碗姜汤或者胡辣汤那该多好呀!
因为在部队的大家庭里,一旦战士生病,排长和班长都会问寒问暖,连队还安排适合每个人口味的饭菜特别照顾。潘源除了给大家看病吃药外,还在炊事班帮助做病号饭,体现连队亲人般的关怀。
如今,他一个人沦落到此,多么向往连队官兵平等,战友们之间亲如兄弟般的情意。潘源非常后悔,为什么要拒绝孙排长的好意呢,如果和他一起来哨所,不至于迷失方向,即便走错路,好坏有两个人一起商量,何况孙排长多次参加过巡逻,而且经常穿梭于连队与哨所之间,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自己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凭借着两次乘车熟悉哨所的理由,连孟庆贵副连长的建议也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导致迷失出境,这完全是自己的虚荣心在作怪!是自我膨胀的个人主义!是资产阶级名利思想!是严重的私心杂念!
说白了,就是想通过这次去哨所救护战友的行为,来体现个人的工作能力,得到领导的肯定,希望组织尽快提干,穿上四个兜军服,实现当军医的梦想,否则到了年底,只有退伍复员。
那样的话,他如何给家乡小学的那个女教师交代,因为他已经告诉对方,自己很快要被提干,这似乎已经成为二人确定恋爱关系的基础。
在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不但吃不上大米白面,即便每亩地出产200斤左右的高粱玉米谷子等杂粮,也照样填不饱肚子,每天只能满足喝上两顿稀饭,而且人民公社集体化,干一天农活只有几毛钱,全家干一年,除去吃粮,仅落下十几块钱,还不如在城里上班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呢。
谁不想走出大山望平原,谁不想去城里享受国家每月供应的粮油还有肉。潘源既然当兵走出来,自然是保卫祖国干革命,但内心深处也是希望通过这个台阶提干留部队,将来带着当教师的媳妇变城市户口,进城享受国家待遇。
如果一旦不能提干,告别军营,拿着几十块钱复员费回家继续当农民,那个身价比自己高的教师,自然不会再把他当做亲人解放军崇拜,甚至连阶级兄弟的面子也不给,纵然不留情面的把绣球抛向城里的工人大哥们,最差也找个铁路道班工,总之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找个商品粮出嫁。
事已至此,出境的现实摆在眼前,自己犯下大错走向下坡路,难道不许人家往攀高枝,“哎’了一声——随她去吧。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潘源放下包袱,心境自然亮堂许多,他背诵着毛主席语录:“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毛主席的教导给予他无穷的力量,潘源打起精神,心里发誓:“今天再苦再累,就是死也要找到哨所,这是我的职责,要用实际行动挽回影响,弥补犯下的错误,坚决不给连队抹黑,更不能给父母丢脸。”
不过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发烧而且饥渴难耐,绝对不能让身体垮掉,想到此,他毅然打开药箱,取出为救护战友而准备的另一瓶葡萄糖液体,用力撕去瓶盖,再次疯狂地吞进嘴里。
当听到小黄羊的呼救和厮打后,他顿时明白,小黄羊也同样又饥又渴,同是天涯沦落到此,虽不同类但同伴,而且是它陪伴自己度过了寒冷而可怕的夜晚,现在想起来还浑身有些哆嗦,既然都是生命,就不能丢下它,我们同生死共患难。
潘源给手心倒上液体,伸向小黄羊,只见小黄羊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在他的手心疯狂地吸吮,然后仔细的一遍一遍舔过,再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面前可爱的人类。
小黄羊再次吸吮到香甜的液体时,眼里充满着感激的泪花,因为这是它痛失母亲离开同伴后,还能又一次享受母亲的味道,而且是衣服上有红色领章身背红十字药箱的人类,主动送给它的。
它心里想,这个人类就是它的新主人,和妈妈一样爱自己,而且也失去了母亲和伙伴,才孤零零的流落到此,我不能辜负新主人的爱,要互相帮助,同呼吸共命运,共渡难关。
小黄羊不再贪恋,它知道这是人类生命的源泉,要格外珍惜。它看着人类只是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下,便放进红十字的箱子里。小黄羊明白,新主人是不舍得喝,而且也没有食物充饥。
以它超长而敏锐的嗅觉,小黄羊发现了远处有一种散发着能量的食物,它急切的告诉主人,并撒腿向沙漠里的一片洼地奔去。
一会功夫,小黄羊嘴里噙着淡淡的绿叶,兴奋地跑回来。潘源惊讶地发现,沙漠里还有绿色植物,生命的渴望让他一下子兴奋不已,他坚强地站起,忍着饥饿和疼痛,随着小黄羊步履蹒跚地迈出。
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洼地中,长着几棵似灌木丛状弯弯曲曲的小树,三角形鳞片状带有芒尖的树叶有些发黄,灰褐色的枝干粗糙裂缝,小黄羊围着小树欢庆跳跃,还不停地低下头,用嘴在树根部啃来拱去。
潘源看着小黄羊的举动,猜想这些灌木丛下一定生长着什么植物,不然小黄羊为什么要带自己过来。他突然想到,连队经常组织大家在沙漠里挖苁蓉,而且苁蓉就是寄生在梭梭树的根部,难道这就是梭梭树!
一阵狂喜,潘源不顾一切地趴下,疯狂地抛开梭梭树根部周围的沙子。
用力!再用力!
根部的沙子开始变的湿润,慢慢的,慢慢的,树根下面露出黄色的植物,潘源把根部继续扩大深挖,那长长的水灵灵的裸露的黄色植物,似出水芙蓉般在阳光下绽放出清新的艳丽荷花。
苁蓉!这就是苁蓉!

潘源在营部和连部都见过,凡是来边境考察的各级领导,走时都急切的盼望得到一包这样的礼物,听说男人吃了它,站直挺立三天而不倒,怪不得考察的人越来越多!
饥饿已经使人显露原型,潘源什么也不顾,立刻用手扒拉一下苁蓉表面的浮沙,张开嘴浑然吞了进去,他不知道牙齿有没有嚼,只觉得一股久违的甘甜涌进心里,流淌在全身,顿时觉得嫩芽破土般茁壮而出,全身的细胞被激活爆发。
太不可思议了,原来苁蓉有这么神奇,潘源觉得全身充满能量。
小黄羊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主人近似疯狂而狼吞虎咽的举动,让它感到能为主人找到食物非常开心,应该说主人的确是饿坏了,可它也饥肠辘辘,当主人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它忍不住大叫一声。
潘源即刻停下,发现自己竟忘记了同伴,真是过河拆桥,是小黄羊带领他找到的食物,不能吃独食。潘源把塞进嘴里的最后一口苁蓉嚼碎,放在手心,送到小黄羊面前,认真检讨:“对不起,这是你的功劳!”
小黄羊第一次听到人类说话,不但好听而且语言这么丰富,还用牙齿为自己把食物嚼碎,它好感动呀,妈妈也没有这样做过,从来只是带领它觅食,并不会这么细心照顾,这个人类太不可思议,小黄羊一边吃着一边欣赏着他的新主人……

生命的活力重新注入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吃过苁蓉有了力量的潘源,他决定今天一定要找到哨所,但不知现在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是金黄色的茫茫大漠,对面右后方隐隐可见的异国查干乌拉山,身后连绵的山丘不再高大,向西延伸逐渐趋于平缓。
根据异国乌拉山的方位,潘源确定自己身处811哨所西线也就是左前方异国的境内。要找到哨所,最佳的方案就是沿着山体转身返回,只要走到乌拉山正对面,找到那条河槽便回到境内再寻找811高地。
现在,潘源的优势是头脑清晰,位置明确,了解河槽和811高地的大体方向,而且刚吃过苁蓉身体得到暂时恢复,况且是上午,沙漠还不会太热,在中午12点之前完成原路返回的目标,应该说没有问题。即便对方通过高倍望远镜发现了他,但也要穿越两国间相隔的茫茫大漠地带,至少也需要两个小时,根据时间差,异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潘源进入河槽边境线,被常建军锁定救回。
——这是一条最直接最简便的军事行动方案。
更何况连长常建军带领王大壮和林云风,从早上开始便潜伏在河槽里,急切地等待迎接潘源的归来。
然而潘源否决了最佳方案,他认为如果大白天原路返程,很容易被异军发现打死或者活捉,成为叛国叛军的俘虏而遗臭万年,无奈,他选择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向西寻找通道先回到境内,然后再返程寻找811高地,这样的话,距离811高地更加遥远,再加之中午高温到来,体力也会丧失,后果极其可怕。
潘源顺着山体,带着小黄羊向西进发,他觉得身上有了力量,四肢也不再疼痛,步伐开始轻松不再蹒跚。
眼前出现一道沙梁,绕行增加距离浪费时间断不可取,看着小黄羊蹦蹦跳跳冲了上去,潘源受到鼓舞,迈开大步攀登,松软的沙粒又将他拉回原位,走一步退半步,走走停停,艰难移动,潘源拼劲全身力气,终于爬上沙梁。
站在沙梁上,他发现前方山体断开,有一片较大的开阔地,中间凸起竖着一块石桩。潘源不顾一切的跑上前,“啊”界标! 边境的界桩!祖国的界碑!
高高竖起的界碑正面刻着庄严的两个字——中国。
潘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强大的喜悦,紧紧地抱住界碑,泪水夺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祖国,我终于回到你的怀抱。
失去祖国的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只有身在异国,遭受磨难,才能体会到祖国的温暖,就像孩子离开母亲,男儿远离家乡一样的焦虑,思念和孤独。
潘源从昨天中午走出河槽,陷入异国大漠,风暴掠夺丢失军帽,夜遇魔鬼饥寒交迫,唯小黄羊相伴,苁蓉相助,回到祖国,满腹辛酸要向母亲倾诉,自信、失误、无奈、悲伤、激动一起涌上心头……
兴奋中的潘源整理好着装,立正!向祖国界碑行军礼!然后转身,向南,向着祖国的怀抱大步走来。
小黄羊是在山里出生山里长,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山,它希望主人和它一起回到乌拉山羊群的栖身之地,急的“咩、咩”的大声狂叫,试图阻止主人南行。
潘源走上前来,俯下身抱起小黄羊,亲吻后依依不舍的告别:“我要回家了,再见!”
时间已近中午,太阳开始燃烧,大漠热浪来袭,潘源快步越过山体,放眼向南望去,远处是茫茫戈壁广袤的丘陵。他头脑异常清醒,回到祖国,心情大好,只要沿着山体南侧的沙漠地带向东也就是向回走,自然就能找到811高地。
潘源的判断是对的。但如果他采取第一个方案,现在恐怕已经走在河槽里,常建军他们用望远镜自然锁定住他,或许他已经喝上了祖国的水吃上哨所的饭,可惜的是这一前一后他多走了10公里,现在距离811高地还有多达14公里地。
身体能量耗尽的潘源,突然感觉胸腔里开始燃烧,鼻腔膨胀冒烟,瞬间,一股热辣辣的鲜血喷出,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如着火般的烧灼。
应该说苁蓉这会儿在体内发挥出最大的功效。潘源本是处男,身体上下不通,苁蓉又是一种壮阳强身健体的补品,怎奈何火上浇油!
潘源吃苁蓉的目的只是充饥补充能量,正因为这一点,才能够使他精神振奋走了这么多路,可是苁蓉的副作用就是干阳上亢,让体内产生熊熊烈火,何况潘源年轻,不适合使用这种药材,这会不燃烧才怪呢!
无法抵抗住体内如爆炸般的烈焰,潘源打开药箱,先撕出药棉塞住鼻孔,然后快速打开仅剩余的半瓶葡萄糖液体,急不可待地倒进嘴里。
要知道,这半瓶液体是他生命的唯一来源,而且他反复叮嘱自己,要向战友们那样,泯在嘴里,细水长流。当然现在说这些,对一个处在绝望中急喊救命的人来说,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小黄羊含着泪水眼睁睁地看着主人,离开自己决意回家,它伤心至极,可也无能为力,毕竟他是人类,要寻找他的爸爸妈妈和伙伴。自己也不是要回山里,寻找同类吗?
无奈中的小黄羊只能目送着主人一步一步离他远去,消失在山体之外。突然,一股妈妈的味道随风飘来,小黄羊不顾一切的向潘源消失的方向疯狂而奔。
葡萄糖液体喷向体内再次把烈焰熄灭,潘源顿时冷静下来,理性告诉他不能喝完,要泯在嘴里含服。可高温燥热难以抵抗——我要喝水!理性无法战胜本能!
正当潘源一边喝着一边很艰难做理性选择的时候,猛然间听到小黄羊的狂叫,他即刻停止蹲下,向看见老朋友般两眼放光:“你可回来了,想我了吧?”
小黄羊在他的身上亲密地蹭来蹭去,张着嘴表示要喝的强烈意愿。潘源明白,再次把液体倒入手心,微笑地道:“喝吧,你也受不了了吧。”
吃过苁蓉的小黄羊,体内也火烧火燎,燥热难耐,它一点也不客气,还贪恋的要求主人再次添加,以满足身体需要。
潘源心地善良,怜惜生灵,无奈的满足它的需求,不过他还是坚决的为自己留下最后两口,毅然塞上瓶盖,装进药箱。小黄羊无奈地看着主人这一系列无情的动作,只好望洋兴叹。
浩瀚的戈壁大漠千百年来,并没有得到上天的恩惠,贫穷的沙粒不但耗尽最后一丝水分,而且被大自然反复蹂躏,纵然还要忍受火球般阳光的暴晒。此刻大漠张开60度火炉般的血盆大口,企图要吞噬跨入其领地的所有生灵。
体内暂时被降温的潘源,只觉得脚地下解放鞋的胶皮在熔化,滚烫的沙粒涌进脚缝,蚕食鲜活的肉体。头上又仿佛被扣上了火盆,头皮发出被烧焦般的刺痛,他抓一把头皮,伸手细看,黝黑发亮的头发变得干枯发黄,而且脱落成片。如果没有了头发,岂不是丑陋无比,潘源内心充满的人生理想和纯真爱情顿时荡然无存,他大惊失色,心理防线瞬间坍塌,长吁口气后立马昏厥过去。
鲜血的腥味掺杂着葡萄糖的气味,吸引着众多沙漠夜袭杀手的青睐,他们虎视眈眈企图掠夺人类的食物来分一杯羹。
披着黑甲口禽利剑的蝎子,急忙爬出洞穴,还没有抬头,就被滚烫的热浪迎头猛击,打得翻了筋斗,两眼冒着金星,仓皇逃回。
身体雄壮皮毛厚实的沙鼠,凭借自己锐利的目光探出头想看个究竟,结果刚出窝还没有来得及张望,沸腾的气流如蒸笼般将它团团包围,自以为聪明透顶的沙鼠被憋得脸色红涨,喉咙里发出几声“吱吱”的惨叫后,前爪慌忙抱头,身体失重滚下阵去。
只有全身长满鳞片,卷起修长尾巴耷拉在屁股上的沙虎悍然出洞发起进攻,没有走两步,四只爪子在沙地上被烧得无法站立,它只好停止前进,竖起左边的两只爪子散热,身体成45度努力的向上倾斜,瞬间又倒换为右侧姿势,不停地变换几次后,爪子还是不能忍受踩油锅般的酷刑,无奈放弃猎物,灰溜溜地窜回洞里。
精明老道的沙兔和沙狐,也被葡萄糖的味道所吸引,但他们知道这是人类才有的味道,所以它们没有敢冒然行动,悄然躲在洞穴里透过前沿的防护孔向外观察,结果发现有个人类躺在地上休息,身边还有只小黄羊陪伴。唯一跑出去送死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沙虎,殊不知要是人类醒来一巴掌就要了它的小命。
正当它们幸灾乐祸的准备看一场好戏时,忽又望见耐不住酷热的沙虎,踮着脚,尾巴冒着焦烟一瘸一拐的跳着返回,提前宣布战败。
小黄羊守护在失去知觉俯身倒地的主人身边,它看着主人失去光华后的灰色青脸,浓黑的眉毛变得稀疏,闪光的双眼开始深陷,青筋暴起颧骨高跳,两个酒窝荡然无存,嘴唇青紫嘴巴凸显。
主人被饥渴累倒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它不忍心看到主人这幅模样,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食物救主人,小黄羊向四周张望后,操起敏锐的嗅觉沿着山体开始搜索……

常建军昨晚没有睡觉,趁这会潜伏卧倒,睡意来袭,倒在两人中间立马蒙头大睡,鼾声在寂静无比的河槽里悠然回荡,朝阳似一根根金线,倾泻直下,照在三人身上泛起波纹。
林云风迅速架设无线设备,做好随时呼叫联络的准备,王大壮在连长的另一侧,把冲锋枪背在身后,随身卧倒拿起望远镜,从境外
河槽尽头开始紧张的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俩人怕吵醒连长,都不敢说话,蹑手蹑脚,林云风招手示意王大壮过去。王大壮知道是自己惹的麻烦让大家顶雷所以不敢怠慢,拿着望远镜慢慢爬起身,把一只脚小心翼翼的跨过连长的双腿,当抬起另一只脚时,岂料常建军一个翻身把腿弓起,将他的腿绊住,王大壮身体一下失重像头死猪般重重地砸在林云风身上,疼得林云风也不敢叫喊,只好做着呲牙咧嘴默默承受状,气得他伸出手一把捏住王大壮的鼻子,王大壮一时憋得出不了气,无奈改用嘴大口呼吸,谁知气流太大,溅起的沙子飞落在连长脸上,常建军抬起一只手在脸上乱抹一通,然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嘴里还乌拉乌拉乱喊打得轻再来,吓得他俩拼住呼吸,双对眼睛死死互瞪一番后,又不敢大意,全部投向河槽方向,只是心里相互不服气,四条腿在下面还不停的较劲厮打互踹着。
林云风和王大壮还有梅文化属同年入伍,几年来,他们在一起学习训练,摸爬滚打,巡逻潜伏,顶烈日抗风沙冒严寒,共闯生死关,结下深厚的战友情谊,如今已经锻炼成为坚强的革命战士,尖刀连的骨干力量。
过了一会儿,俩人都厮打累了,双方罢手休战言和,林云风从口袋里捏出一块糖来,塞进王大壮鼻子下方的黑洞内,王大壮泯住糖咧嘴一笑,随即从挎包里掰出一小块石头馍,堵住林云风下巴上方窟窿里,林云风感觉对方的包里还有货,便伸手去夺,被王大壮坚决挡住,随着用手指向河槽方向。林云风明白,是给潘源准备的,两人便安静下来,回忆着守卫边防的难忘岁月:
三年前,尖刀连进驻边境后,根据指导员方正本提出的调整方案,连队重新整合,来自不同部队不同岗位的人员做了相互交流,优势互补,战斗力大幅提高。林云风担任无线电报务员,王大壮担任轻机枪手,梅文化分配到炮排任40火箭筒射手,而且不到两年的时间,常建军带领的52名尖刀连战士,充实到边境一线各个连队,尖刀连所向披靡的精神到处开花结果。
林云风参加军区报务训练走前,是一个星期天,他们三人依依不舍,王大壮有些闷闷不乐:“哎!云风根正苗红,是连队培养的骨干,明天就要走了,俺家是中农成分,还不知道去干啥,是让俺喂猪还是去放羊?”
梅文化感叹:“听说连队的八大员都确定了,也不知我能不能当个驾驶员,我很想学开车,有个手艺以后回到家乡跑运输拉货,挣钱养活父母,让全家都能吃上饱饭穿上衣服,可我虽然家庭成份好但可惜没文化!”
林云风悄悄开口:“说心里话,我其实想学医,我们家乡种水稻,经常有瘟病传播,如果我是个医生,复员后村里人会另眼相待,一辈子吃香喝辣没问题。”他拍拍左右俩人的肩膀,“不过,我们来当兵,一切服从组织安排,党叫干啥就干啥。”
“对!云风说得对,听从命令服从分配。可俺就想扛枪为祖国站岗,不想去喂猪放羊。”王大壮心思很简单,本想通过当兵扛枪打仗,能立功受奖,带着大红花回家乡,也好找个贫农的姑娘当媳妇多光彩。
“你个死脑筋,当一年羊倌只要把羊喂肥,兴许就能入党,你不去我去。”
“好你个精猴子,你去,当你的羊倌去,俺们见不上面,就不是好朋友了。”王大壮生气,打了梅文化一拳,梅文化机灵躲闪。
“不管以后在哪个战斗岗位上,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好战友。”林云风一边说着,将他俩的肩膀紧紧搂在一起,然后快乐地征询:“趁今天休息,我们为连队做好事吧。”
梅文化泄气 :“炊事班帮厨的人就像下饺子,我们去了站的地方都没有。”
“大家都在学雷锋做好事,积极要求上进,争当五好战士,你去看看,厕所已经被打扫过三遍了,比宿舍还干净。”王大壮亲眼所见,如实爆料。
“连队最缺什么?”林云风问。
“水!”二人异口同声回答。
“我们去给连队拉水,顺便在水井旁把大家的脏衣服洗了,好不好?”林云风提出这样美妙的建议,因为他是在水井旁摔倒的,发誓要在水井旁站起来。
“一头沉,你又想喝水!”梅文化满脸放炮呱呱大笑。
原来冬季在阿拉善红旗中学新兵集训期间,作为通迅员的林云风不但要参加军事训练,每天还要承担叠床洗衣,打扫卫生,收拾炉灰,打饭烧水等杂事,而对个子矮小力气单薄的他来说,最难最怕的便是从井里面打水。
南方本来下雪少,林云风打小也没有见过厚厚的冰块,他对北方冬季到处结冰感到稀奇,结果在上面狠狠地摔了一跤后,从此看到结冰的路面便望而生畏,结果怕什么便来什么,偏偏有一次,林云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食堂门外结有厚厚冰层的敞口井里吊上满满的一桶水,正当他满心欢喜时,吊绳绊住脚下失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双脚滑到井口边缘,碰倒水桶,水从脚后跟灌入后脊梁,吓得林云风哇哩哇啦直叫。打那以后,他心里更加发虚忐忑不安,生怕一不小心滑进井里,还没有上战场就变成水鬼。他心生一计,弄了一根棍两条绳,打水时不但省力,挑水时一头吊上桶,一头挑上烧水壶把握平衡,虽然轻重不一,走起来别扭,但毕竟不至于绊倒安全了许多。但事不过三,人总有大意之时,一次挑水,林云风晃着肩膀闪着棍子得意洋洋唱起了‘一头沉一头沉,你是’后面的词还没有来得及唱出,不料棍子滑溜失去平衡,后面的水壶唰的滑到后背,把他从上到下灌成了落汤鸡,前面的水桶噗通落地,他身子失重倾斜,一头栽进水桶,撅着屁股喝了半天冰水,打那以后,大家都叫他‘一头沉’。
林云风狠狠踢了梅文化一脚,“好你个精猴子还笑我,说说你在新兵连的丑事,我还一直替你保密。”
“快说快说,这精猴子还有什么好事瞒着俺。”王大壮着急催促,因为他是跟随常建军从福建前线过来的。
林云风告诉王大壮,有一次梅文化在半夜里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的拉起衣服就向里蹬,当伸手提裤腰时,却摸到了棉衣的领子,虽想着褪下棉衣再穿上棉裤,可谁知这两条腿好进不好出,脚后跟绊着怎么褪也褪不出来,而这时候他已经憋的不行,没办法,只好提着棉衣领子向厕所跑,不过这两条腿裹在棉衣袖子里无法迈腿,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挪。更可笑的是,这家伙看见医务室门口一块冰地明晃晃的,以为到了厕所,蹦蹦跳跳刚挪上去,便放松闸门,糊里糊涂的对着医务室门便是一番扫射。医务室里的乔老爷被一阵剧烈地敲门声惊醒,以为是发生紧急病情,便快速开门迎接,于是也被点射命中,急的乔老爷说不出话来。梅文化这家伙发现有个白衣人从厕所出来,以为是鬼,吓得两腿发软站立不住,摔倒在冰地,一阵寒冷刺激,闸门不由自主又开始松弛,把剩余的污渍全部残留在自己身上,结果弄湿了棉衣一身骚气,在乔老爷面前丢人现眼。碰巧我也尿憋上厕所,才把他弄回宿舍,更无奈地是,乔老爷以为是我撒的尿,你说气人不气人?
“啊!有这等事,那乔老爷是谁?”王大壮急问。
“我们尖刀连的乔军医呀,我听老兵们开玩笑都这么叫。”
梅文化呲牙带着憨笑,还一再搪塞:“不是我不是我!”林云风上去撕住梅文化的耳朵:“承不承认?”梅文化只顾嗷嗷叫,死不认账。
王大壮笑一笑:“俺当新兵连也闹出笑话,第一次紧急集合把裤子和鞋都穿反了,背包还吊拉了一路。”
“哈哈!你当时是怎么跑步的,像个小脚女人踮着脚,”梅文化马上学着小脚女人随风摆红走路的样子,逗得二人咯咯地笑,这家伙不解馋掉转头对着王大壮:“当时要在你屁股后面开叉的洞里点上一串炮,我看你比兔子还跑的快,保准全连第一。”说完,发现王大壮的一只脚向他飞踢上来,马上捂住屁股躲开。
“好了好了,我们帮毛驴去拉水,让毛驴休息,咋样?”林云风再次提议。二人兴奋答应,便返回宿舍带上大家的脏衣服,向班长请假后赶着毛驴车出发。
连队的吃水井在无名高地西侧,一片戈壁和沙漠相间地带所连接的河槽里,是牧民回迁时遗去的一口废井,由边防分站整修后再次使用,如今要保障尖刀连这么多人的生活供应,这口浅薄的地表井水的确难以维持,所以尖刀连似水如金。
本来他们三人要亲自拉车取水,不过炊事班长心眼好,考虑他们都是新兵,不认识路,便让毛驴一路陪同照顾长长见识。
离开营地,梅文化迫不及待的把放满衣服的脸盆望车子上一扔,如狗急跳墙般的抢先一步坐在车头上,正准备洋洋得意张嘴唱戏时,猛然间被林云风狠狠地拉了下来,他睁大眼睛瞪着林云风。
王大壮上前质问:“炊事班长是让毛驴帮俺们认路的,你怎么让毛驴驮着你?”
“没有呀,我只是坐在车上,学习一下怎么驾车,没有骑驴。”
“你想学开车想疯了,连毛驴车都不放过,那你亲自拉吧。”林云风毫不客气。
梅文化自知不对,自觉从车上抱下衣服,随二人跟着驴车后面四处张望。过了戈壁滩,远远望见前面有一道宽厚的沙梁,三人抱着脸盆正在相互憋瞪眼时,岂料毛驴好像惊了般的冲向沙梁。
毛驴的举动,开始让他们惊慌失措,梅文化以为毛驴生他的气了耍脾气;林云风感觉运水员没来,毛驴不愿意和他们三人为伍;王大壮觉得一定是梅文化在驴的尾巴上做了什么动作,让驴烦躁不安。
于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大喊:“驴!驴!驴!回来!快回来!!”梅文化继续央求:你别生气了,你来骑我吧。林云风做出保证:“我们帮你拉水,你休息你休息。”
还是王大壮眼睛雪亮:“不对不对,驴没生气!你们仔细看,三人直溜溜的睁大眼睛,发现小毛驴在沙丘上,如同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顽强拼搏,奋勇前行,终于穿过沙梁,然后又开始齐步行走。
他们终于明白,毛驴的示范带头作用和炊事班长的用意。瞬间,抱着脸盆,个个学着毛驴的样子撒腿穿越沙梁追车而去。
驴终于将他们带到河槽的水井边,他们首先给驴松了绑,对驴说了一通辛苦赞美的语言,驴似乎也明白,“昂——昂”回应两声,便在河槽里自由走动观景。
水井边虽是松软的沙土,但也不再是结冰时的滑溜,林云风心中立刻产生出冲上811高地时的豪情,率先拿着桶,放进井里,毫不费力的吊上一桶水来,开始洗衣服。梅文化也不示弱,照着林云风的动作,战战兢兢地吊出半桶水,快到进口时,还是王大壮帮着提上来,然后蹲在一边,模仿林云风的动作,一件一件揉搓衣领和袖口。
王大壮的家乡使用的轱辘井绳吊水,从来没有这样打过水,但他有的是力气,仔细观察林云风的操作,马上干了起来,大约半个小时,便将水箱装满。不料当他检查拉车绳索时,四周观望发现不见了毛驴。
“驴不见了!”
三人立刻开始紧张,分散在河槽和周围沙丘里找。瞬间在旷野里回荡着一声高过一声,“驴!驴!驴!快回来”的急促呼唤。约莫找了一个时辰,三人筋疲力尽,声音嘶哑,手里拄着顺便捡的干柴棒,垂头丧气的回到井边,先灌了一肚子水,然后躺在河槽仰面朝天出着大气自言自语一番:
“这下坏了,把驴丢了,驴可是连里装备的运水员,等于我们把手中的枪丢了一样重要。”
“本来我们是学雷锋做好事,可没想到干了坏事。”
“那怎么办?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都没有带武器,万一遭遇敌特……”
“不能犹豫,赶紧返回,向连里报告。”林云风坚定的道。
“我拉车,你们俩抱着衣服在后面跟上。”王大壮说着准备驾车要走。梅文化一脸苦相,“这么多湿漉漉的衣服,我咋抱得动”。林云风眼前一亮,“好办,把干柴棒分散插在车架上,所有衣服搭上去,一边走风干得还快。”
衣服很快晾放在车厢两侧,看起来很是威武壮观。三人心急如焚,拉起水车快速上路,王大壮身强力壮,赶得他们二人在后面一路小跑紧跟。快要接近沙梁了,王大壮想起毛驴冲刺的情景,鼓足干劲,大喊一声“冲”,向着沙梁狂奔而上。林云风梅文化听到了冲锋的号令,奋力推着车子向前攻击,两边的衣服哗哗漂动着,如同尖刀连的战旗飘扬,瞬间感觉脚下的沙丘在流动,似溃败的敌军向后仓惶逃窜,整个身体犹如乘风破浪般随波飞翔。
张宝柱接到炊事班长的报告,林云风三人拉水途中走失,张宝柱问:“你怎么知道?”炊事班长回答:“驴单独跑回来喊了三声,我就知道意思了。”张宝柱感觉事态严重,便速同一班长二班长准备搜救。当他们来到无名高地前面时,发现三人驾车飞奔而回。
王大壮还没有停下车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排长——班长,驴——丢了,我们——失职。”后面的林云风梅文化也怯步走进:“请求组织处分。”
张宝柱哈哈一笑:“我以为把你们丢了。”
“谁说的。”三人同时发问。
“驴回来报告的。”
“啊……”

林云风和部分新战士到军区参加各专业集训期间,我边防巡逻队在漠北边境西线遭遇敌军突袭,损失惨重,双方处在一触即发的战争态势。根据上级部署,一线连队立即进入临战前的状态,韩化岗和赵南声决定,对沿线部队的战斗力做一次实践检验。
次日一早,韩化岗带王东祥还有陈参谋准备出发,王东祥询问先去那个连队,韩化岗明确回答:“811高地是我们防区的重点目标,先去811哨所。”王东祥马上领会韩化岗的意图:“对,上次去是在哨所建成后,至于哨所的防御工事到底如何布局如何完善的,不能只听常建军口头汇报,现场检查眼见为实。”陈参谋准备下车去通知尖刀连,却被韩化岗拦住,韩化岗说:“要突击检查,必须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进行,如果提前通知,很难看到实情,但不通知,也有越级行为,让常建军心里不快。”王东祥脑子灵活,想了一下:“这样好不好,我们还是直接去811高地,打一个时间差,通知尖刀连只是说十点出发,其实那个时间我们已经到了,一举两得,并不违背上下级关系。”韩化岗开心一笑:“你不但是个活地图,鬼点子还这么多,好!就这样通知。”说完示意陈参谋去打电话。
李进带领四班进驻811高地一个月来,在连队的大力支持下,各项设施和防御工事修建已基本完工。这天上午,他正在检查火力部署,哨兵报告,从内地向811方向开来一辆小车。李进琢磨,连队并没有电话通知有人要来,他立刻警惕起来,命令各战斗小组进入阵地,严密监视。
不一会儿,小车到达811高地山脚下,李进从望远镜里分辩出是营部指挥车,营长和副教导员陈参谋先后下车向山上走来。李进一阵惊喜,向山下奔去:“报告营长,尖刀连二排四班正在811高地执勤,欢迎首长一行光临指导。”“你们连长还没有到吗?”王东祥故弄玄虚。“报告副教导员,连长没有来,也没有电话通知,我现在给连长打电话报告。”李进突然觉得连长怎么这么大意。
韩化岗看着面容黑瘦衣服破旧的李进,马上明白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高地镇守多么艰难,他一把抓住准备要快速上山打电话的李进,仔细的打量:“不用打电话,让我好好看看你。”李进充满豪情的神态和憨厚的微笑,让韩化岗心中变得踏实。
“营长和副教导员今天来主要是检查哨所的防御工事建设情况。”陈参谋向李进开门见山道:“我已经电话通知常连长,估计一会也就来了。”李进明白首长来意,立刻带领他们顺着小道上山,首先来到战士们宿舍,韩化岗看到,原来四面透风的简易房子,已经修缮的严实耐用,地铺干净整洁,物资装备齐全,真正有了家的感觉。然后他们检查了厨房,看望了炊事员,李进又指着隐蔽处的物资储备间:“这里面有通道,是连长带侦察班挖的防空洞,存放着足够的弹药物资,为我们坚守阵地创造了良好的条件。”韩化岗他们走进去参观了一番,心里开始发热,王东祥感叹:“怪不得常建军申领那么多弹药,原来除了部署的战场存放点以外,这里还打了埋伏私下囤积。”“够精明的!”韩化岗赞赏道。
李进将全副武装的战士们集合在一起,接受首长们的检阅和慰问,韩化岗和战士们一一见面之后,走上瞭望塔,陈参谋已经对哨塔瞭望镜做了细致检查并侦查完毕,等候多时,他们在哨塔上又反复研究,陈参谋遗憾地道:“虽然坚固的像一座碉堡,但不能登高望远,看不到周围地貌和界碑。”王东祥充满希望:“等有了军费,我们修一座40米高的空中哨楼,在装备高配望远镜,哨所的功能才真正发挥。”韩化岗内心一震,展望未来的远景规划自己恐怕等不到了。
随后,他们一行跟随李进查看了811高地上的所有战斗通道和掩体工事,李进介绍说:“常连长几乎每天都带人过来挖坑道,修哨所,现在811高地整个布防全部完成。”查看结束后,王东祥赞不绝口,他十分感慨:“这连环工事简直就是一个迷魂阵,进退自如,防守兼顾,811高地不光是我们的哨卡,完全是一座堡垒。”
大家正在议论,常建军风风火火赶来,看到营长一行已经提前到达,便一个劲表示:“来晚了,请营长责罚。”韩化岗并没有喜形于色,而是进一步了解战士们的生活状况,眼看到了中午,常建军邀请他们到连里吃饭,韩化岗执意不肯,要在哨所里和战士们一起交谈。李进说炊事员已经做好了饭,请首长们在小院中坐下,拿出战士们刷牙缸子,给每人沏了一杯黑乎乎的窝窝浓茶,随后端出两碟菜,一个是罐头烧白菜,一个是豆腐乳拌榨菜,韩化岗把战士们请了出来,围成一团共进午餐。
下午,韩化岗一行来到尖刀连,首先听取尖刀连对第一阶段巡逻情况的总结。常建军汇报:“根据营部统一部署,尖刀连重新整合后,采取传帮带的方法,由孟庆贵等熟悉地形有巡逻经验的人员带路,连排班各级指挥员为首,老兵骨主为主再加入新兵组成的几个精悍小分队,首先开展主要方向和防御目标,实施重点巡逻勘察……”对于常建军的汇报,韩化岗觉得还不扎实有轻敌思想,心中不太满意。
接着,指导员方正本报告连队思想建设状况,他提着男中音嗓门绘声绘色的说:“连队以临战姿态进入边防后,南方新战士对沙漠荒野的艰苦环境产生畏难情绪,一部分战士被准备打仗的紧张态势所惊吓,思想波动较大,经过忆红军讲先烈赞英雄等政治教育和细致的思想工作,现在,部队情绪稳定,战备热情高涨,请首长放心,全连指战员有决心,保证完成边防守卫任务。”方正本汇报完,韩化岗点头表示满意。
这时,外面刮起大风,韩化岗看了一下时间已晚,立刻问道:“今天你们安排的是短线巡逻,张宝柱怎么还没有回来?”常建军回答:“估计延误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张宝柱做事请营长放心。”
韩化岗立刻黑起脸来:“风这么大,又没有骑军驼万一迷失方向呢?”王东祥也感到张宝柱第一次独立承担巡逻任务,对边境又不熟,绝不可粗心大意,他站起来说:“我熟悉地形,我和陈参谋去找他们。”这时常建军开始慌了:“我去我去,首长们先吃饭。”
“吃什么?张宝柱他们不回来决不吃饭!”
常建军发现营长火气很大,便让孟庆贵快叫驾驶员,自己先跑向汽车,方正本突然觉得自己没有监督好很失职,而且也不会招待人,便征得营长同意后,换下孟庆贵招呼首长,跟随常建军一同去接应。
韩化岗生气的走出营房,站在风沙里直喘气,王东祥陈参谋孟庆贵,也陪在韩化岗身旁练着气功。
原来,当各路巡逻顺利完成后,只剩811高地西线一处目标。一排长张宝柱主动请缨,带领一班外加炮排40火箭弹射手梅文化和背弹手两人。因为前几次骑驼巡逻一路颠簸腰酸背痛,大家还不适应的缘故,所以纷纷要求步行前往,连长常建军也深有同感,考虑到距离较近,便批准了张宝柱的请求。
不料当小分队巡逻查勘完毕返程时,一班长突然发现前方有情况,他指着不远处的沙丘大声喊:“快看,两只狗!”张宝柱急忙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他从小生活在草原上,一看便知是狼,便把一班长拉到旁边低声道:“这是两只大灰狼,你和南方战士都没见过狼,当成狗了,就当是狗吧,不要吓着新兵,自己乱了阵脚。”随着排长提醒,一班长也突然意识到,边境一带本没有牧民,那来的狗,对!一定是野狼,便问道:“排长!书上说野狼喜群居,怎么是两只呀?”张宝柱心里明白但不能说,只是坚定的道:“我们有枪不怕它!”突然一想,不行,边境不能轻易开枪,这是纪律,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把大家安全带回。张宝柱命令一班长:“你带领大家加快步伐,我断后。”
西北天际起了沙尘,这是大风要来的迹象。
一班长收拢队伍快速前进,张宝柱掩护队伍返身前行,发现左前方也有狼,他即刻明白,真遇上了狼群。顿时沙风扑面而来,并已极大的力量向小分队冲击,前方沙尘扬起,连绵的沙丘似波涛起伏,沙蒿滚动,骆驼刺发出呜咽声响,巡逻队遇上顶头风,行进速度开始缓慢。
王大壮也分不清狼狗长相,端着轻机枪急喊:“左边有几只野狗围上来了。”梅文化也大叫:“右边也有!”队伍只好停下来,看着野狗,议论开来。
张宝柱想,遭遇狼群,既然甩不开,就该告诉实情,让大家做好思想准备。他便清晰地咬住字:“不——是——狗,是——狼!”狼字刚吐出,梅文化和几名新兵便“啊”了一声,神情慌张的向他和一班长身旁靠拢过来。
一班长表面镇静,内心也十分紧张,他从没有见过狼,只是在书本里看到过,听大人们讲过北方狼极其凶残,然而作为班长,他的责任是要把全班战士安全带回去,要向排长一样勇敢冷静才对。
张宝柱怕大家慌乱,被狼群冲散各个击破,那样会造成极大的伤亡。便鼓励大家:“同志们!狼虽然比狗厉害凶残。但你不怕它,它就会怕你,我们革命军人,手中有枪,还怕这几条畜牲!”
顿时,战士们受到极大的鼓舞,紧握住枪,极目对着狼群。果然如排长所料,野狼纷纷卧在沙窝里,开始心虚害怕。一班长见状命令道:“从现在起,全班以战斗小组为单位,成品字形队形缓缓前行,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队伍,更不可慌乱。”
张宝柱非常赞赏一班长的果断处置:“同志们!听从班长指挥,不得独自离队,以免被狼群攻击,我在后面守卫,大家放心前进。”
黄昏时分,狼群不断增多,张宝柱命令:“全部上刺刀,我们离边境线太近,不能开枪。”
一班长不停地鼓励全班:“保持队形,稳步而行,狼与狗有相通之处,你怕它,它追你,你停下,它躲开。”此刻,小分队再没有慌乱,但人人内心紧张,如临大敌。
黑暗中,一对对蓝色的眼睛,露出贪婪的凶光,獠牙利齿,狼群开始不耐烦,企图向战士们发起攻击,一班长突然看到前面的高地,果断命令:“全班成扇形,抢占高地。”随之大家向高地扑上。
梅文化被蓝眼睛吓的发抖,反应变得迟钝,一班长的命令他没听清楚,待反应过来,大家已去远。他慌乱地跑着,喊着:“狼来了!狼来了!排长救我!”
张宝柱看到后面两团黑影,纵跃着向梅文化奔来,这架势真是恶狼扑食,梅文化命悬一线,张宝柱举枪飞步向扑来的黑影迎上,在千钧一发之间,突然他左手打开手电,照向腾空的黑影,手电光突亮,两只野狼受惊,躲闪着光柱而逃,张宝柱急忙拉着梅文化冲上高地。
小高地狭窄,一班长挑选胆大健壮的老战士站在外围,让胆小体弱的新战士站内圈,王大壮血气方刚,临危不惧,他把机枪背在身上,接过内圈战士上刺刀的步枪,勇敢的站了出来,梅文化站在内圈,浑身颤抖,惊魂未定,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夜空被风声占领,黑暗之中有许多糢糊的影子,或站或卧,围在小高地四周,几个游动的黑影,在高地前不停的晃动,野狼似乎又增加了不少,它们开始向高地进攻并慢慢收缩包围圈。
一个庞大的黑影站在相邻的一座沙丘上。张宝柱用手电照射,看上去是一只高大凶猛的灰狼,贪恋的目视高地。它的左右,有四五只野狼簇拥着。
——狼首!
一声嗷嚎,十几个黑影直扑高地。张宝柱命令:“准备突刺!”野狼的奔跑迅疾如电,冲在前面的头狼愈加凶猛。突然,张宝柱迅猛飞出,双手挥枪抡起枪托对准头狼奋力砸去,“砰”地一声,头狼闷声倒地。排长的英勇行为鼓舞着大家,战士们手中的枪握得更紧,当群狼扑上来前爪腾空瞬间,小高地顿时“杀”声一片,所有的刺刀勇猛的刺向野狼腹部,王大壮全身血液沸腾,使出全身力气刺刀凌空而出,群狼接二连三发出低沉吼叫,纷纷滚下坡去。
野狼不甘心第一次攻击损伤失败,静默地蹲在沙窝里,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芒,等待命令伺机而动,再次发动攻击。张宝柱想——两军阵前,擒杀敌首,敌军混乱或退军,杀了狼首,野狼便会自然退走。便对一班长交代:“我去解决狼首,你指挥杀狼。”
一班长让大家靠紧:“全班准备好手电筒,听我命令,打开手电,照狼的眼睛,打开保险,危急时刻保护自己射杀野狼。”
张宝柱没有找到野狼首领,却感到狼群又在步步逼近,高地周围尽是涌来的黑影,野狼齐头并进,气势迫人。战士们已看到狼狰狞的面目,一班长大喊:“开!”十条光柱划破夜空,照在野狼脸上,到处都是蓝色的眼睛,野狼的数量比想象的还要多,光柱使狼惊恐,粉粉躲避,胆小的狼先退了下去,群狼也跟着退缩。
正在此时,一班长发现从营地方向隐隐约约射来两束光,大声喊道:“你们看,援兵来了!”大家顺着光束的方向望去,轰轰的汽车声越来越近有人喊,是解放车!肯定是连长接应我们来了。张宝柱立刻命令:“大家做好准备,汽车接近高地,跟随一班长迅速上车。”
常建军和方正本乘车出无名高地行了三公里,看见前方突然出现亮光,那亮光莹莹点点,行成了一道光环,方正本经验丰富:“有狼!”常建军问:“你怎么知道有狼?”方正本在西大滩也遭遇过野狼攻击,便指着荧光的方向:“看到前面的光了吗?”“看到了!”方正本道:“张宝柱他们被狼群围住了,在用手电光吓狼,我在建设兵团平整农田时,也用手电还有火堆吓过野狼,不过是零星几只,他们现在遭遇的是狼群攻击。”
常建军急问:“怎么知道被狼群围了?”方正本道:“那光是圆的,又不移动,说明他们走不了,肯定是被狼群围困,难道是被羊群围住不成?”说着话,汽车已接近高地,灯光照过去,看到了密密麻麻成群的狼。
汽车冲来,狼群虽受到惊扰,却并没有退意,掩护主力打援的野狼躲闪灯光,从侧面扑来,驾驶员待狼靠进,一把方向两只野狼被甩出远远的,车灯照在山坡上,常建军看到张宝柱与战士们站成一圈,立刻高喊:“向汽车靠拢!”而狼群也跟随撤离的小分队向汽车围拢。
常建军不由得怒火冲天,他叮嘱指导员指挥大家上车,随即操起驾驶室里的自动步枪,“趴”的一声打开刺刀,冲下车门,大吼一声,向狼群奔去,他要大开杀戒。
顺着灯光,已经安全上车的王大壮梅文化和战士们清晰的看到,常建军手中的刺刀,似一把利剑明光闪闪的在空中飞舞,宛如火龙前后左右川流不息,只听到野狼接二连三不断低吼倒地的声音传来,突然,利剑在空中飘起,锋利的划破空气,‘嗖’的一声在黑暗中形成一个圆,狼群被挫败,开始四下逃窜。
当常建军回到车上时,群狼也向汽车三面包抄而来,不过,它们只是在远处张望,好像不甘心失败而归,但也不敢轻易前行,因为常建军就是它们的噩梦。
张宝柱向浑身是血的常建军报告:“小分队完成巡逻任务,所有人员全部到齐。”常建军向车上望去,战士们在一班长的号令下,整齐的向他和方正本敬礼,虽然黑暗,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温暖。
风突然停了,夜是那么沉静,大漠无声无息。群狼一动不动在等待狼首的命令。张宝柱用手电照向沙丘,三人同时看到一只大灰狼蹲在那里,姿态很威严。常建军立刻持枪准备射击,方正本立刻制止道:“老常,如果打死狼首,群狼会和我们拼命的,811高地和连队住地从此就成了狼群攻击的目标,要看大局不可莽撞行事。”
张宝柱也认为指导员说得有理,不能打死狼首,常建军便冷静下来,但他完全不能容忍群狼对他如此不敬,于是,他一手操着枪,一手拿着手电,向狼首奔去,他要和狼首拼个输赢,把小分队安全带回。
张宝柱再照,沙丘上的大灰狼已不见了,战士们打开手电,蓝眼睛少了,狼群俏俏退去。方正本感叹:“狼首是位智者,它知道援兵里来了高手,主动撤离。”狼群向西北遁去,离开了一直霸占的领地。狼首明白,自己被打败,从此这块领地将被强大的人类所占据。
一班长命令:“全体都有,退子弹。”战士们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他们相互拥抱,为自己的勇敢而自豪。这次经历,对大家来说终身难忘。
张宝柱向营首长汇报了事情经过,韩化岗表扬他们英勇无畏,处置果断。常建军受到营长的严历批评:“你存在严重的麻痹松懈思想,战备观念淡漠,判断事态迟钝,处置军情不果断,你耽误了20分钟,可能会牺牲一个班,这是一个军事指挥员的失职,你要深刻反省,吸取教训,还要在营党委会上作检讨!”
面对营长的批评,常建军完全接收,过后他仍然十分后怕,若不是张宝柱和一班长处置得当,假如队伍被狼群冲散,即便开枪杀狼,也会受到大的损伤,还没有打仗,却被狼群伤亡,这不成了大笑话。
韩化岗和王东祥去看望战士们,见枪刺上还有血迹,韩化岗当场夸奖:“好样的,刺刀见红!”
不过,当晚他们并没有走,边境形势这么严峻,说开战就开战,部队的战斗力到底如何?能不能随时拉出去打响?小股敌人来犯,能不能歼灭?他和王东祥商量,决定来一个突然袭击!
凌晨,急促的哨声骤然响彻在尖刀连营区,常建军从床上纵起,迅速摸过手枪将子弹上膛,他第一个反应是不是遭到敌人突袭?难道哨兵没有任何反应的举措,正在疑惑却听见王东祥高声喊道:“尖刀连全体,紧急集合,全副武装!”常建军松了一口气,镇定自若的完成紧急状态下的连续武装动作。方正本慌慌张张跑来,急问怎么回事?常建军告诉他,是营长要把尖刀连拉出去,自己也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三分钟后,常建军和方正本来到院子,看到营长副教导员已经在操场就位,陈参谋跑过来传达命令,要求尖刀连整装接受营长指示,然后急忙去各排检查武装程序,八分钟后全连集合完毕,常建军整队向营长报告,韩化岗命令常建军入列,大步跨向队列正中央,要求一班全体出列,一班长精神抖擞的带队而出,全班如钢铁般站立队前。韩化岗下令:“报告携带的武器装备。”一班长操着南方普通话声音洪亮:“营长同志,尖刀连一排一班携带冲锋枪3支,自动步枪6支,班用机枪1挺,弹药两个基数,报告完毕。”
“入列!”韩化岗眼前仿佛进入抗美援朝出发前的那一刻,他和王东祥陈参谋分别走向三列队伍,检查每位指战员的列装情况。在他们眼前,一双双激情四射的眼睛等待出击命令,手中紧握钢枪随时准备扑向战场。韩化岗十分清醒,尖刀连携带的是步枪,轻重机枪,40火箭筒,75炮等全部武器装备和两个基数的弹药,就连炊事班也全部携带野战炊具。
不过,韩化岗明白,是骡是马拉出去溜一溜,才能检验真伪,他和王东祥陈参谋用眼神满意的交流一番后,当即命令尖刀连执行五公里沙地越野,时间三十分钟。话音刚落,尖刀连在常建军的指挥下,如一股青烟,瞬间消失殆尽。韩化岗心里还不踏实,命令陈参谋跟踪监督。
尖刀连出发后,营区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哨兵在岗位上持枪警惕站立。二人走过去,哨兵马上立正,“报告首长,尖刀连炮排40火箭筒射手梅文化正在执勤,请首长指示!”韩化岗看着眼熟,王东祥问:“昨天你是不是参加巡逻,被狼群围困?”“是!”“那你怕不怕?”梅文化害羞的回答:“开始很害怕,后来就不怕了。”“为什么?”“一班长说,你怕它,它就不怕你,你不怕它,它就怕你。”梅文化好像开了话匣子,“班长还说,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敢于拼搏,就能战胜敌人,何况是狼!”梅文化停顿一下,激动地又说:“首长你没有看见,张排长为保护我们新战士,一个人冲上去和头狼搏斗,后来多亏连长赶来救援,我们在车上看的清清楚楚,连长一个人在狼群里拼杀,像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那么凶猛,狼群终于被打败四下逃走。”梅文化说的真真切切,韩化岗王东祥听得热血沸腾。
韩化岗感动的说:“小同志,你是好样的,很勇敢,你们都是好样的。”“好好干!小梅同志。”王东祥也一再勉励。梅文化立刻受到极大的鼓舞,立正敬礼:“谢谢首长鼓励,我一定要像连长排长老同志学习,把自己锻炼成为合格的革命战士。”
韩化岗和王东祥又先后在连队地窝子宿舍检查一番,发现所有物品携带一空,赤裸的床板整洁如一。
转眼间,尖刀连急促狂奔的脚步声,犹如一股强大的气流席卷而归,挥汗如雨的猛士们看去好似一道道铜墙铁壁横亘操场。常建军厉声:“整理装备,军容风纪。立正!报告营长,尖刀连奉命完成五公里越野,请求指示。”
王东祥一看表,25分钟提前到达,他想象不出来,尖刀连带着火炮和重型武器,怎么完成沙地武装越野,不过从汗流浃背仍精神抖擞的陈参谋身上已经有了答案。
韩化岗横下心来,绝不给尖刀连以喘气机会,把利箭直插敌人心脏。他断然下达命令:“敌对势力进犯边境,命令尖刀连按照作战预案,立即进入阵地进行阻击。”
一声令下,常建军带领尖刀连迅猛向预设阵地扑去,韩化岗和王东祥陈参谋随队观看部队运动。尖刀连进入阵地后,班排按照战斗队形迅速展开行动,火炮和步兵配合默契,班排之间衔接有序,单兵动作精准干练,战斗意志坚决果断,完全符合训练要求。
接着,常建军又分别组织班排进攻演练,各级指挥员下达命令准确无误,韩化岗满意的点点头,王东祥深有感触的说:“看来他们下了大功夫,对守卫任务认识深刻,战场应变准备充分,军事基本功训练扎实,已经形成一把利箭。”
韩化岗拍着常建军的肩膀高兴地说:“建军同志,尖刀连很不错呀,训练有素,守卫811高地我放心!”随后又补充一句:“你功不可没,送你两瓶茅台酒,就放在你的柜子里,你明白。”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大家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傻笑一番。
常建军更是做贼心虚,又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上次去营部开会,偷偷拿了韩化岗房子里的两瓶茅台酒,还是被他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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