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后的张少帅之六

　　少帅戒毒；赴欧洲考察，在意大利会见墨索里尼，在德国会见希特勒。

　　端纳的汉语尽管说的不太流利，但“大丈夫”这三个字说得既真切又响亮。宋子文在劝张学良戒毒时，则由浅人深、天南海北、旁征博引地说明吸毒的危害。他还从生理学的角度，讲了吸毒对人身体的损害，讲了少帅未来的前途。最后，宋子文说:“汉卿，我劝你在出国前一定要戒除毒品嗜好，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是关系到国家尊严的大事。你不要忘了，日本人叫我们是东亚病夫啊!”端纳和宋子文的劝说，使张学良深受触动，骤然醒悟: 到国外，我张学良就代表中华民族的精神，若吸毒不改，岂不让洋人耻笑? 我这面黄肌瘦、萎靡不振的样子，不是“东亚病夫”是什么?于是，张学良下决心戒毒。这天，张学良把身边的人都召集到屋里，郑重地 说:“我无论如何要戒毒，你们是我身边的人,最容易 动摇我的意志。当然，戒毒也是有危险的。我想你们就把要说的话都讲出来，不然，你们都会后悔。”于凤至和赵一荻及端纳等人听了少帅的话，都瞪大了眼睛。戒毒，这是他们共同对少帅的企盼。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少帅现在就开始戒毒。眼下少帅瘦弱不堪，戒毒受的罪能挺得住吗?大家看着少帅铁青的脸，坐在沙发上闷不出声的样子，就不再说什么了。屋内的气氛令人窒息。于凤至开口打破了这氛围，她用温和的口气说:“汉卿，你戒毒的决心使我们大家感到高兴。只是你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了，我很担心。我看，先征求一下医生的……”“医生?”张学良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吼道,“我不相信医生，那次我算领教了。我的命运，自己主宰，绝不容别人插手!”于凤至夫人听了并没有动气，她理解丈夫。那次少帅戒大烟时，找来一位日本名医，不但没有戒掉大烟，反而又染上了吗啡，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这件事，张学良对请医生有顾虑。这时，端纳心平气和地对张学良说:“汉卿，医生里是有坏人，但我深信好人还是多数。你的身体虚弱，强行戒毒身体是否能受得住，只有让医生检查一下再决定。为了东北父老，为了你的抱负能得以施展，你就听夫人的话，找医生决定吧。”张学良觉得端纳说的有道理，同意请医生决定是否可以立即戒毒。在屋的好友宋子文答应为张学良请来德国名医密勒博士。这位博士对张学良早有所闻，知道少帅是已故张作霖的大公子，又是统兵数十万的年轻将领。他对少帅染上吸食毒品的嗜好表示同情和惋惜，决心帮助少帅戒除这个恶习。密勒博士为少帅仔细诊视病情后，认为他身体没有别的疾病，只是虚弱些，可以戒毒。博士郑重告诫少帅:“要戒除毒根，对阁下是极其痛苦的，我想至少需要两周左右的时间才能奏效。所以，请阁下要有精神准备，下决心忍受痛苦的折磨。

　　张学良从密勒博士的话音里听出，他对自己戒毒的决心有疑虑，便说道:“密勒博士，请相信我的决心吧!”密勒博士见少帅有决心戒毒，答应从明天早晨起为他戒毒。这天傍晚，上海的一些名流都来看望张学良，听说少帅要戒毒，都到病榻前祝贺。张学良慷慨激昂地拱手说:“诸位，学良我为能收复失地、上前线杀敌，现借岳军(张群字岳军)兄这方宝地戒毒，还望各位体谅我的苦楚。从今天起，我闭门谢客，不戒毒干净，清除毒根，学良决不出门见人。所以，还请各位仁兄给予谅解。”众友人听了，对张学良的决心深为感佩。张群对少帅的这席话更感欣慰，端起酒杯敬请张学良喝下，预祝他戒毒成功。张学良接过酒杯，一仰脖，将酒一饮而尽。而尽，宋子文上前紧紧握住少帅的手，久久不放。而后，张学良叫人拿来笔墨，伏案写下:“陋习好改志为鉴，顽症难治心作医”的条幅，以示戒毒之决心。3月13 日早餐后，张学良便进了内屋。开始戒毒前，他叫赵一荻进来。此时，赵一荻不知屋里发生了何事，匆匆进屋,见密勒博士与少帅没发生什么事，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张学良对赵一荻说:“我要戒毒了，你一定帮助我。”“汉卿，我一定帮你，叫我做什么都行!”“一荻，从现在起，你在门外看着，不管屋内发生什么事,不许任何人进来!”“这是为什么?”“密斯赵,”密勒博士解释,“我要为张将军戒毒，要从他的内脏治起，这是极其痛苦难熬的，时间可能在两周左右。我担心，在张将军疼痛难忍时亲朋好友会闯进屋来营救，这就会前功尽弃……”“所以，我命令你把住门!”张学良坚定地说,“不许任何人进屋，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赵一荻见少帅戒毒决心如此坚定，高兴得几乎掉出眼泪，保证道:“我向你发誓，坚决执行你的命令!”就这样，她一直看守着屋门。张学良戒毒的第一天上午，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看莎士比亚戏剧集和线装《全唐诗》。茶几上，有一大盘瓜子和一大盘水果及一壶浓茶，供他无聊时吃喝用。中午，赵一荻让警卫端着午餐送进屋内。张学良因胃口不好，只吃了几口就让警卫把饭菜端了出去。下午，屋内传出张学良焦躁不安的踱步声。赵一荻知道，此时少帅的毒瘾发作了。隔一会儿,她又听到张学良高声朗读诗句。她听得出来，这诵诗声中夹杂着一腔排遣不掉的烦恼，饱含着男人的激昂。晚饭，张学良一口未吃，警卫无奈，将饭端出去了。掌灯时分，张学良走到门口，告诉赵一荻:请欧阳教授进屋来。赵一荻领命后，让副官去请欧阳教授。不一会儿，欧阳教授快步进了少帅戒毒的屋里，见到中国象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欧阳教授明白了:少帅请他来是要战几个回合，以分散毒瘾之缠绕啊! 欧阳教授故意激少帅说:“看你这个样子，还想和我下棋?”“看你说的，学良下几盘棋的力气还是有的，今天我非得让你认输!”在平时，张学良和欧阳教授对弈时，少帅获胜是偶尔的。下棋时，欧阳教授从不让棋。他认为下棋代表一个人的性格，如果轻易认输，就会影响人的本性。所以，不管张学良输得怎样惨，欧阳也不让棋。而少帅又是个专好碰硬的人，对方越是强硬，他反而愈是钦佩。然而，此时欧阳与少帅对弈却破了例:几次让棋，目的是让戒毒中的张学良高兴，以有利戒毒。可是在下棋中，少帅的毒瘾又发作了。欧阳见少帅痛苦的神情，轻声说:“汉卿，我理解你的苦处，要不要把夫人和四小姐请进来?”“不用，欧阳教授，你先去休息吧。让我自己度过这一关吧。我要是这点勇气都没有，那还能统率三军吗?”欧阳教授告辞了。屋内只剩下张学良一个人。他轻轻闭上眼睛，以坚强的意志抗拒着毒素的煎熬。午夜，张学良屋内静静的。于凤至夫人和赵一荻忐忑不安，时刻注意少帅戒毒的动静。突然，少帅屋里传出“咕咚”声响。于凤至预感到丈夫可能发生不幸，气喘吁吁地跑上楼。见赵一荻和一名警卫守在门口，她的脸上流着泪水。于凤至知道赵一荻对少帅在屋内的痛苦一清二楚，但是她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忠实地执行着少帅的命令。于凤至对赵一荻和警卫说:“我有权关心丈夫的死活，把门打开……”“我说过，谁也不许进来！”张学良在屋里吼道，“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违抗!”于凤至听了丈夫的话，只好作罢，站在门口处,倾听屋内的动静。这时，端纳、欧阳教授和副官等人也来到门口,静听屋内的动静。此时，张学良在屋内毒瘾难忍，用头“咚咚”撞墙。这声音像利剑，刺痛了门外人们的心。渐渐的，那“咚咚”声越来越小，频率越来越慢，最后屋里一点声响也没有了。这时，站在门口守卫的赵一荻再也控制不住急迫的心情，用钥匙打开屋门，让于凤至大姐第一个冲进屋里，她紧跟其后进屋。只见张学良横躺在地板上，满头是血。于凤至扑过去，抱住丈夫的头，放声大哭。端纳见这情况，和赵一荻一商量，立即找医生来抢救。片刻，密勒博士来到少帅身旁，见他双眼紧闭，浑身抽搐，知道他正在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博士从内心佩服少帅的坚强意志。密勒博士为张学良检查，决定给他打针。从昏迷中醒来的张学良见到针头，条件反射，大吼:“我不打针，你们都出去，我不打针……”说到这儿，就又昏了过去。密勒博士对少帅拒不打针，感到莫明其妙，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时，端纳急忙上前解释，密勒听罢，笑着摇了摇头，催助手赶快打针。当张学良被注射了安眠剂后，便安静地睡着了。这时，端纳问密勒:“戒毒，你有什么特效药吗?”“先生，我可以坦率地说，戒毒从来就没有什么特效药，完全要靠戒毒人的意志和体力。凭我观察，张将军是意志坚强的人，完全可以挺得住戒毒的痛苦。要注意，这种情况在戒毒过程中还会发生。”在密勒博士为张学良戒毒期间，为了防止毒瘾发作时抓伤、挠破皮肤，他让人把少帅的四肢用绳索缆在床柱上。当药力或毒瘾发作时，张学良经受着揪肠裂腑的痛苦，发出阵阵痛苦的求救声。站在门外守卫的赵一荻不忍听到这痛苦之声，只好用手堵住耳孔，但泪水却一次次地模糊了她的视线。就这样，张学良以顽强的毅力配合密勒博士治病，经两周的痛苦折磨，终于剔除了毒瘾。为使少帅尽快恢复健康，他们全家移居到上海法国租界，闭门谢客。在此，少帅经过半个月的休养，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大大改善了。当友人问张学良戒毒秘诀时，他欣然挥毫书写一条幅:陋习好改志为鉴，顽症难治心作医。

　　这时，张学良的朋友、意大利驻华公使齐亚诺及其夫人回国，由北平专程到上海看望张学良,并准备和少帅全家同行去欧洲。3 月 25 日，胡汉民派何世桢(字思毅)持函赶到上海，劝阻张学良出国。函云 :“自热河沦陷，吾兄去职，华北局面，日趋浑沌。兄典军东北，久历岁时，今为人所乘，有怀莫白。闻将有远适异国之志，弟以为个人权力为轻，党国安危为重，忽然远行，似非其时; 即不得已而行，亦须力策善后，挽回危局。是非所在，天下不乏同情，此间国人正具决心为兄后盾也。兹遣何思毅同志趋陈近意，至盼廷洽。”4月8日，张学良给胡汉民复信云:“何思毅同志携示琅翰，捧诵一一， 辰维勋履绥和，式符私颂。良乍息薪劳，闭门自讼，乃蒙远垂记住，勖以方来，高谊殷隆，曷胜感奋! 抚时多艰，耻痛毋忘，苟图少补涓尘，敢委匹夫之责! 引詹榘范，弥切心驰，尚祈时锡教言，俾其待罪之身，多叨宏益。”在这封信里，少帅只表示了他不敢忘记耻痛，不敢抛弃个人责任，但对于是否出国问题，却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的出洋，实际上是蒋介石的要求。张学良对此不便也不可能说什么。1933年4月11日，张学良携夫人于凤至、秘书赵一荻及其子女，在端纳和齐亚诺夫妇陪同下,乘坐驶往意大利的康脱罗素伯爵号邮轮出国。少帅去意大利并非是为了游览欣赏罗马教堂、威尼斯的水乡月色，而是要了解意大利复兴的奥秘。因为张学良在北平时，同齐亚诺相识，彼此往来频繁，情投意合。齐亚诺是意大利法西斯党党魁墨索里尼的女婿，在和少帅的交往中，宣传法西斯主义，对少帅影响很大。张学良常想:为什么意大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能很快地复兴起来呢? 是不是法西斯运动的作用? 为此，张学良很想了解和探求其中的奥秘,所以他出国首先选择了到意大利去考察。此时，齐亚诺任意大利驻中国公使期满，约好与少帅同行。在意大利，齐亚诺夫妇热情地引导张学良一行人游览了古代的罗马教堂和举世闻名的水城威尼斯的秀丽风光。异国的美景，诱人的情调，并未使张学良忘掉此行的目的。他打电话，请齐亚诺尽快联系和墨索里尼见面。在意大利逗留第八天的清晨，齐亚诺突然来电话，告诉张学良立即准备动身会见他的岳父。这天上午 8时，齐亚诺亲自接张学良驱车前往岳父的官邸。在这座哥特式建筑的官邸里，墨索里尼和夫人及齐亚诺与张学良和于凤至及端纳进行了会晤。端纳充当英语翻译。在谈到对中国的印象时，墨索里尼说:“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国家没有领袖，群龙无首,只好任人宰割。这是一个法则，牺牲一个泱泱大国，可以使强盛的民族更加强大。”张学良听了，不服地说:“墨索里尼先生，你说对了一半，目前中国确实像一盘散沙，军阀割剧，军阀参政，使列强插手中国，所以我决不当军阀，我更反对军人干政。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之一，现在虽然很软弱，但是中国也有尊严，是不容许列强欺辱的！”“哈哈，张先生，你显得很激动，墨索里尼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中国要想不被别人宰割，需要有领袖，有权威的领袖治理好东方文明的发祥地。”“墨索里尼先生，我想请教，您是怎样治理您的国家的?”“我的国家之所以团结一致，就是工作是大家的，讨论是少数人的，决策是一个人的，只有这样超凡的奇才，方能治理好国家。”墨索里尼自信地说。这次会晤后，张学良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中国要抗日雪耻，就必须真正地拥护领袖，服从领袖，就像意大利举国上下，服从墨索里尼一样。张学良对墨索里尼的一席话颇为赞赏。尔后，在墨索里尼的介绍下，张学良又前往德国考察。在德国，少帅会见了希特勒及戈林后，更坚信“领袖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