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那些不应该忘记的人和事

　　时隔六年，《无问西东》终于上映了。

　　《无问西东》出自清华校歌，“立德立言，无问西东”，本意是“做学问不分中西”，后来延伸指一种“不计较得失，无所畏惧”的人生态度。电影当然意指后者。

　　电影由四段故事组成，1923年的陈楚生，1938年的王力宏，1962年的黄晓明以及现在的张震，四个清华学子。看似毫无联系，其实暗线隐藏。

　　1923年冬，北平。陈楚生饰演的吴岭澜挤在榜单前看成绩，国文英文满分，物理不入列。时任物理教授兼教务长的梅贻琦问他，为什么不去读文科，偏偏要读实科？因为最好的学生都念实科。梅贻琦接着问，那么真实呢？真实是什么？“真实是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吴岭澜坐在湖边，与他一湖之隔的同学在白雪皑皑中拉着小提琴，悠扬的琴声，在北平冬天的上空飘扬着，润物细无声。

　　1938年，西南联大的师生们每日都在跑防空洞。常常带着鸽子跑的吴岭澜已经是这所大学的教授，在山洞外给学生讲泰戈尔诗歌，也讲自己当年在湖边的思索：

　　“某日（1924年），我偶然去图书馆，听到泰戈尔的演讲，而陪同在泰戈尔身边的人，是当时最卓越的一群人（即梁启超、梅贻琦、王国维、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这些人站在那里，自信而笃定，那种从容让我十分羡慕。而泰戈尔，正在讲’对自己的真实’有多么重要，那一刻，我从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释放出来。原来这些卓越的人物，也认为花时间思考这些，谈论这些，是重要的。今天，我把泰戈尔的诗介绍给你们，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岁月里，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

　　王力宏饰演的沈光耀是这群聆听学生中的一个。

　　沈光耀，世家子弟，祖上三代五将，长相英俊，文武双全，用同学的话来说，他是那种看起来什么都能干好的人。这样一个富家子弟，千里迢迢来到土墙草顶的西南联大来求学。

　　物资紧缺，中国最著名的建筑学家CP梁思成、林徽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云南这种多雨的省份，只能盖铁皮屋和茅草屋。雨水打在铁皮上，啪嗒啪嗒，讲课声被雨声遮蔽，黑板上书写“静坐听雨”，教授与学生们合上课本，寂然听雨。沈光耀打开旁边的窗户，操场上，马约翰老师带着学生雨中跑步。不跑防空洞的日子，茶馆里高谈阔论，操场上一派盎然。这边冯友兰在讲哲学，那边一群学生围着闻一多听文学，各种社团活动如火如荼。

　　在一次次的轰炸中，沈光耀决定弃笔从戎。母亲从家乡赶来劝阻，“当初你离家千里，来到这个地方读书，你父亲和我都没有反对过，因为我们想你，能享受到人生的乐趣，比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比如同你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生子。不是为了增添子孙，传承香火，而是你自己，能够享受为人父母的乐趣。你一生所要追求的功名利禄，没有什么是你的祖上没经历过的，那些只不过是人生的幻光。我怕，你还没想好怎么过这一生，你的命就没了。”饰演过那么多刚强女人的米雪用软软的粤语说来，熨帖人的心肺。

　　最终，沈光耀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走上了战场。空军教官陈纳德对着前来招飞的年轻人说，“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心里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沈光耀一次次从同一个地点返航，将食物投递给村庄里的孤儿，随着“晃晃叔叔”的喊声奔跑而来的有一个叫陈鹏的孤儿。

　　当上战场的那一刻你就知道，沈光耀终要马革裹尸，整个影院一片哽咽声。母亲翻看儿子留下的素描本，有美丽女生的背景，有祖国的河山，也有母亲和儿子，那句“母亲，对不起”一出来，影院又是一片哽咽声。

　　我想起齐邦媛先生的《巨流河》，空军飞行员张大千牺牲时的情景一下子涌现在眼前，连手都没有拉过的恋人留下厚厚的一叠信，“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几十年后，台海终于通航，齐邦媛先生千里迢迢赶去南京航空烈士公墓，找到了张大飞的名字。

　　1962年的清华学子陈鹏（黄晓明饰演），有两个朋友，张敏佳与李想，他们三个都是孤儿。

　　一次出于气愤或是同情，写下的一封信；一个由于虚荣而撒下的小谎言，张敏佳被扣上了一顶巨大的帽子，被无端愤怒的人们围攻，拳头、腿脚落下来，鲜血蔓延来。一墙之隔，张敏佳的朋友，或者说互生情愫的另一个人，一起写信的同谋正在迎接着英雄般的掌声。

　　已经成为核工程师的陈鹏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到的是敏佳浑身是血是尸体。

　　敏佳终于没有死，虽然容颜逝去，但雨水唤醒了她的身体。陈鹏挖下的墓地还是用上了，竖起了敏佳亲手写的牌位。

　　敏佳跟着陈鹏回到了他生长的村庄，一个歌声环绕，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当年沈光耀为这里的孤儿们一次次投下食物，当年失去双腿的神父带着孩子们唱着歌抵抗饥饿与困苦，这里接纳了敏佳。陈鹏从背后抱着敏佳说，“我最怕你掉下去的时候，为你托底的不是我。”他在门口坐了一夜，第二天离开，去罗布泊核试验基地继续工作。

　　核试验是保密工作，数年间，陈鹏从未回过家，一次次寄来各种擦脸的膏油，放在装满金色银杏叶的木盒子里，多么的浪漫。

　　1964年，核试验成功了。陈鹏终于要回家了，帽子摘掉，大把的头发由于辐射掉下来。世外桃源也未能幸免政治运动的波及，门上贴满了各种标语，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家。敏佳知道自己躲不过政治斗争，她去找陈鹏了，“上一次，我以为我死了，可我醒来看到的是你，是你的爱托住了我。这一次换我来找你，去照顾你。”两个去找对方的人错过了，也许此生难再相遇。

　　陈鹏拉着敏佳在清华园奔跑淋漓得跑着，告诉她什么是“核”的那个金光闪闪的下午永远地留在记忆中。

　　在敏佳的墓地前，陈鹏对心怀愧疚的李想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几年之后，支边的李想在临死前，把这句话留给了他救下的一对夫妻，后来他们有一个从清华毕业的儿子张果果（张震在剧中居然叫这样一个名字）。

　　生活在现代的张果果是广告公司的经理。

　　现代，商场，尔虞我诈，到处都是欺骗，连菜市场上熟悉的小贩都要趁着你不注意，掺把假，这似乎是个毫无希望的时代，是个让人心生空虚的时代。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张果果在窗户上画上了五色斑斓的画，摇篮里的婴儿露出了笑容。

　　正片播完，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看完了片尾一一闪过的清华大师们，从“大学之大，不在大楼而在大师”的梅贻琦到“华北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桌的”蒋南翔，原来我们曾经有那么多被遗忘的大师。

　　电影的英文名字为《Forever Young》。

　　他们都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但他们真正青春过，并且不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