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森林》的永恒伤感——每个人的独特森林

　　在整个大都市里，弥漫于街头游手好闲者的忙碌，白日梦，观望，沉思冥想，游荡之中的孤独。——苏珊 桑塔格

　　在重庆森林中，四位主角从未搭乘过任何交通工具，一直处于永不停息的行走中，他们用他们的双脚来丈量这个城市的空间，在巨大的城市迷宫面前，他们甘愿消耗精力去触碰那些未知的偶遇，这当然是一种体验和发生的舞台，正是有了这些奔跑，行走，张望，流连，城市的奇观和生活的幻想才可以徐徐展开。金城武与林青霞，梁朝伟与王菲，金城武与王菲。正是在漫游这样一个戏剧背景的搭乘下，主角们才能以一种神秘的邂逅来聆听城市的细语和体味自身的存在。当然，这种不断的行走是因源于某种积极的动力，但是，这也是城市人无可奈何的妥协之举。重庆森林中大量狭窄空间的表现无疑指出了城市空间日益狭小的实事，而这种外在实际空间的缩小也挤压了内在跳动的心灵，因此，只有走出来，不断的行走才能释放一种被压抑的呼吸和心跳，而如本雅明那样将凝滞的枯燥时间转化为不断外延的乐趣空间。因此，漫游，当进入到现代城市表达的话语后就不单单是某种十九世纪的闲情逸致而成为必须的救赎之举。

　　他失恋了。

　　她被骗了。他失恋了。她在暗恋着。他为她擦了鞋子。她在房间里沉沉睡去。他在家里与毛巾肥皂说话。她在每天下午偷偷潜入他的家。他在清晨收到生日祝福。她杀光了骗她的印度人。他们要开始恋爱了。电影结束了。

　　他们四个人在这片森林中相遇和错过，可以疏离也可以亲近，可以在他的房间安心睡去。在喧嚣繁杂灯影交错的城市夜色中，他们不过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因为过于单纯的心机，显得笨拙可爱，让孤独的人们看到后，可以感觉到温存。

　　林青霞，那个美艳又冷漠的女人，把自己裹在一件土黄色的风衣里，像一个被包裹起来的蛹，生人勿进的疏离感顿生。她从开片一直是一个逃离的姿态，奔波劳碌，逃避追杀，为了在这混乱肮脏之处有一席生存之地。她洁白的手指浸染着金钱的腐臭，用墨镜和香烟掩盖内心的无所适从，却从未放下过戒备。从未停歇的她，只有在她觉得讨嫌的阿武身边，才得到了片刻安宁。

　　何志武，编号233的警察，失恋了就要自虐，吃掉所有快过期凤梨罐头的男人，着不修边幅的英俊。他用无厘头的询问和死缠烂打似的聊天，得到了和一个疲惫且喝得烂醉的美丽女人休息的机会。那一夜他看了两部粤语长篇，吃了四次厨师沙拉。吃，不停的吃。像一个暴食的人，有了一个空虚的胃，里面永远填不满的欲望和寂寞。“我走的时候，我帮她脱了鞋子。我记得我妈说过，如果女人穿着高跟鞋睡觉，第二天会脚肿。她昨天晚上一定是走了很长的路，象她这样漂亮的女人，高跟鞋应该是很干净的。”他透过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和一双不干净的高跟鞋，感受到她深入骨髓的寂寞，那种感觉，他似曾相识。

　　我知道水至清而无鱼，石头森林的城市里，大家疲于奔命，为生活所营役。所以那种温情才显得弥足珍贵。多少次沉溺于城市的灯红酒绿，却又凌晨的突然清醒后感受到一阵阵空虚孤独？拥有存在感，感到被人需要是人类的本能，可是我们又对于真心付出斤斤计较，害怕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由此导致的矛盾和压抑是空虚的本源。1994，电影上映。这是世纪末的颓废，是开往新世纪的列车。电影中光怪陆离的爱情体现了爱情易结合也易幻灭的特点，可是我们还敢不敢在新世纪到来之时付出残存的真心？

　　《重庆森林》里第二个故事，不知是哪一刻，小吃店的女招待喜欢上了天天来买夜宵的633号警察。女招待在只言片语中偷窥他的故事，某天夜里他的空姐前女友托小吃店老板转交一封信给他，里面是告别和钥匙。女招待拿着钥匙去了他和她一起住的家，打扫、整理、玩耍，她把这称之为“梦游”。一个又一个下午，胡乱托词交电费啊看医生啊，她在梦游中为他的家换了毛巾，装了窗帘，把鱼罐头擦干净还互换了罐头外标明茄汁还是豆豉的标签，拿浴室的莲蓬斗浇花，给衣橱添衬衣，甚至换了玩偶、重新养上了金鱼——买了金鱼回家的那天她要进门的时候却与因突然觉得前女友回家了而回家探明究竟的他撞了个正着。她紧张得腿抽筋，他给她按摩的时候放上了音乐，她问是什么，他说无所谓反正是前女友喜欢的，却没立刻发现其实这是女招待几天前落下的。

　　我喜欢这个故事，我喜欢虽然633号警察是个感情相当、相当纤细的男人，他会和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说话，却一个人沉浸在过去、没有发现一切都在变化。直到在门口撞上了女招待，他才有所察觉，以新的目光看屋子里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感觉——他穿上衣橱里冒出的格子衬衫询问女招待第二天是否有空。

　　这种孤独的情绪渗透在影片的缝隙角落。第一个故事中，女毒贩总是既身穿雨衣又戴太阳眼镜，她说她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是晴天；223号警察在失恋后每天买一个一个月后到期的菠萝罐头，他在5/1那天吃掉了30个过期的菠萝罐头，怀疑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过期的。第二个故事中，女招待放着震耳的音乐，可以不用想太多事情；而陪伴633号警察的是一间会流泪的房子。

　　所以女招待在被633号警察约的那个晚上辞了工只身去了加利福尼亚——现世孤独、梦游温暖，她害怕醒来，不如开始另一场梦游。